每封電子報,其實都是我寫給自己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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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週,祝大家都能打到疫苗、工作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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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爱的 Vito,
你覺得自己富裕嗎?
在結婚前,我從來沒有為錢煩惱過。年輕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太多的責任跟慾望,賺的雖然不多但也足夠過日子,加上家裡沒有要承擔的責任,我就這樣無拘無束地過了好一段開心的人生。還記得那時候最爽的事就是在夏天跑去買一手啤酒,然後邊喝邊看村上春樹的小說,慢慢地消磨掉一整天。
我曾試著想要回味那種感覺,可是現在的自己啤酒只喝了半罐就感到胃漲,小說只看了兩頁就會不停地眼痠流目油。原來,最單純的美好只能夠永遠停留在回憶裡頭⋯⋯
雖然自己從來沒有富裕過,但也從來沒有對生活不滿過。直到結了婚有了小孩之後,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責任越來越重,因為壓力,我開始對金錢出現了一種匱乏的感受。由於想賺多點錢讓家人過好日子,於是我辭去了穩定的工作,展開了一場對於金錢以及地位的盲目追尋之旅。
曾經有學者針對匱乏進行過許多種實驗,結果發現:人們在某個事物匱乏的環境之下,會不知不覺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這個事物身上,並放大這個事物的價值,完全無法控制。所以曾經極度饑餓過的人,他們的眼裡只剩下食物;而極為忙碌的人,他們只擔心還剩多少時間;而貧窮的人,錢在它們眼中越變越大;而對於極為孤獨的人來說,他們比一般人更容易去煩惱人際關係的問題。
我也曾深深陷入這場名為「金錢匱乏」的實驗之中,渡過了十多年不開心的日子。無論錢賺的再多,我都覺得不夠花,更覺得年紀越來越大的自己真的很沒有用⋯⋯
一直到去年中突然失去工作,開始領起那讓人慚愧的失業救助金之後,我的心裡竟然出現了一種被照顧的感受。原來,除了自己的父母親之外,還有人願意無條件的幫我一把。這麼說或許有點矯情,不過當時的我,內心真的是這麼認為的。
當我不再把焦點放在「匱乏」上,而是把注意力專注在「擁有」之中,用心地感受著自己身邊存在的一切時,竟重新踏上了一條名為富裕的生命大道。在過去的一年當中,在身無分文的狀態下,重新擁有了健康富裕、時間富裕、以及心靈富裕。
我相信,每一個人都能夠成為一個富裕的人,除了金錢之外,我們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去珍惜。
每個當下,都是最完美的瞬間。祝福收信的你,也能擺脫匱乏心態,重新成為一位富裕滿足的幸運兒!
Vito 202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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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有財運 沒桃花的客戶》
這一篇很長,跟我30公分一樣長喔!
我們周遭都有這樣的人吧!就是「財運」特別好的人。
三不五時接到外快、隨便路上撿到錢、獎金分紅一大堆,甚至買大樂透刮刮樂或運動彩券都會贏。
我周遭就有一個這樣的人,他叫吊嘎,那是因為夠熟,才能這樣叫他,不然對外他一律這麼說
「你好,我是Lucas,你呢?」
吊嘎的財運是我看過最旺的一個,我來說幾個故事。
他只買殘疾人士的刮刮樂,有次跟他中午吃完飯,路過騎樓看見一位坐輪椅的阿婆,他隨手買了一張一千的,回我公司一刮中十萬,還忘在我辦公室,兩天後才來拿,而他家附近彩券行的牆壁,都貼滿他中獎的影本,吊嘎曾笑著說
「小學從沒得獎貼在走廊,長大竟然會因為中獎貼在牆上。」
不過他是有正職的,台北外湖Volvo總店擔任王牌業務,最高紀錄一晚簽9張單,這可不是「校正回歸」的數字。
我對他的工作能力從不質疑,一來他很懂得看人,幾句話就知道對方心裡想什麼;對車的專業度高,不單懂Volvo,只要是四個輪子的他都懂;再來就是高帥陽光,女客戶就占了不少。
業績好,一夜情一樣好,不過沒聽說一晚9個女人的紀錄。
只是啊,都32了,從小六的初戀到現在,沒跟一個女孩交往超過半年,超過半年不超過三位。
也許你會覺得,花花公子怎麼甘於為一顆樹而放棄整個林森北,但吊嘎非常想穩定交往,有算命師說他命帶「孤辰寡宿」,戀情來得快卻抓不住,抓得住卻抓不久,不過真正原因根本不是。
在我看來,他就像遊戲角色把正財、偏財、爛桃花點到滿,結果正桃花一點都沒有。
我說過,吊嘎你要不是早洩就是陽痿,又或太短還是太快,怎麼睡過的一個都留不下,他總用傻笑 + 一根中指回我,但認真說,還有一個問題出在他追女孩的方式。
「吊嘎,你有沒有想過,是你慣於用錢來跟女人過招。」
「阿財,我這叫效率跟穩定。」
對了,說了這麼多,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阿財,本名有個財字,吊嘎說他特愛跟名字有財的人做朋友,他生命中只有兩個阿財,一個是我,一個是他領養的狗,我跟吊嘎繼續說
「我看你的套路,追一個女人,先帶去高級餐廳吃飯,再帶百貨公司買包,最後回你台北大安的套房睡,這種以物慾建構出的愛情本質脆弱,加上你老二也不夠堅硬,根本沒有一點是頂得住愛情。」
吊嘎傻笑後回我一個中指,再拿電影台詞回我「阿財,看過《失戀33天》嗎?看過啊,果然是電影咖…那裡面不是有個公子哥說過,LV集團不會突然就倒閉,但愛情這東西可是說沒就沒的,我總得確定我有資源能一直提供對吧?從這個角度想,我們還是很靠譜的。」吊嘎當然不是全背下來,是我上網查複製貼上的。
說到這,不難明白為何吊嘎至今獨飄紅塵,因為得到錢對他來說太容易,用錢買感情也一樣容易,我發現人類至今還是存有惰性,習慣以自己拿手的工具去狩獵。
不過這樣的愛情觀,還是有轉變的時候。
2021年3月6號,那天是個星期六。下午三點我在公司加班,拚一個客戶拜託提早交的企劃。
吊嘎傳LINE問我幹嘛,我回在公司當社畜,他自動把車停到公司的停車格,十分鐘後辦公室的門敲了一下,沒等我開口人就進來。
「這麼認真,假日還上班。」
「又不像你,打個噴嚏都會撿到一千塊。」
「唉唷,別這麼說,泡咖啡給你?熱美好不好?」沒等我開口說還有一杯沒喝完,他就丟膠囊下去
「你跑來找我幹嘛?」
吊嘎放了咖啡後,慎重地滑了手機一下給我看,是一位低頭抱著狗笑的女孩照片,隨後又滑了幾張。
女孩內雙,笑起來眼睛彎彎,皮膚白且乾淨,個頭不高略顯單薄,像日本電影會出現在街邊的路人,30歲,不過看起來很像28。
「是不是很正?」
我兩眼拉成一線「普通…」
「她笑起來很舒服的。」
「老二舒服?」
「別這樣說她!吃飯認識的,要了LINE,天天聊,單獨吃過幾次飯。」
「她很像uniqlo,跟你之前穿的歐美精品不搭。」
「但她笑起來很舒服啊。」
「你說過了…」
一般人不會特別報告,他昨晚吃了排骨飯還是鍋貼;如同吊嘎也從不會特別跟我報告,他現在要追誰,那真的是這女孩很特別,特別到昨晚他約女孩去信義區吃義大利麵,女孩卻說想吃寧夏夜市的牛肉麵,吊嘎傻了。
但這樣的曖昧很肯快就出問題,一個月後,女孩跟吊嘎沒進一步的發展,這讓吊嘎急了。
他當然急,以往快則一晚,慢則半個月,被盯上的姑娘總會很快跟吊嘎一起吃早餐,但現在兩人最多只吃到消夜。奇怪的是,以吊嘎的個性應該很快就換目標才對。
4月10號,那天是個星期五。晚上九點半我準備下班,辦公室的門敲了一下推開,吊嘎連招呼都沒打就走去咖啡機前
「欸欸欸,我晚上不喝咖啡,去銀猴子。」先說好,那時還沒有三級警戒,是可以去酒吧群聚喝酒。
酒吧的大螢幕放著英超的比賽「兵工廠 VS. 曼聯」,吊嘎習慣把買來的彩券壓在啤酒的杯墊底下,2萬,曼聯贏,。
我還在數幾個0,吊嘎卻聊起他的老爸,我以為今晚是聊那女孩。
嘎爸是賣酒的老闆,北中南五間店,北中南七間房子,嘎媽在他小的時候就不在,原因不明,但自從嘎媽離開後,嘎爸常常告訴五歲的吊嘎
「no money , no honey」
「沒錢當然買不了蜂蜜啊。」
「沒錢沒女人啦!我的天,阿財虧你是外商廣告業的。」
「我的天,吊嘎你的幽默感呢?」
嘎爸借酒澆愁沒多久改賣酒討生活,賣的比喝的凶,從此嘎爸三不五時就帶新媽媽回家,但超過半年的媽媽不超過三位。
有年暑假,嘎爸開車載吊嘎去台中南投,開到一座山,車停在一座廟,吊嘎被搖醒下車,揉完眼睛眼前還是白濛濛的一片,爸爸雙手合十跟廟公點頭,隨後吊嘎被帶了進去。
廟公摸了摸吊嘎,問他的名字也問他的生日,一不注意拿起剪刀剪了吊嘎一搓頭髮,放進紅包袋。
隨後引著吊嘎帶到一尊神明前,廟公嘴裡念念有詞,隨後擲了三個聖筊,從背後拿出一把纏繞符咒的柴刀,一刀劈在吊嘎的頭上,趴答一聲吊嘎沒感覺到痛,地上卻忽然掉了兩節被斬斷的桃枝,從拿柴刀到桃枝都像變魔術,廟公撿起桃枝和紅包一併燒掉。
嚇到嘴巴來不及閉上,廟公塞了一塊東西到吊嘎嘴裡,以為是糖,咬下去很硬,廟公要他含著別咬,出了廟再吐出來,吐出來是枚民國81年制的舊版50元硬幣,我拿在手上看,比現在的50塊硬幣要小
「你含過,那…你洗過了嗎?」
「你聞聞就知道。」我把硬幣放在桌上,手指沾了沾啤酒玻璃杯外的露水
「廟公這是在做啥?」
「那是一間私人宮廟,主神是財神爺,但廟裡有個特別的科儀,可以斬掉信徒的桃花拿去賣掉換財運來。」
「有這種事?」
「你看我,有財運,沒桃花,你說有沒有。」
說完,酒保又把兩杯海尼根推到我們面前,這時曼聯踢進一球,兩隊1:1平手,吊嘎笑了。
「吊嘎,你找我是來說你爸爸的事嗎?」
「不!我要跟你說,因為我爸給了我這詛咒,讓我每次遇到真的愛的女人,她們都不愛我。」
「哀…吊嘎,你太急了,而且你想想,多少人想像你一樣啊!」
「我跟你說,錢再多都會麻木的,我願意把一輩子的運氣只用在這女人身上。」
「這台詞不錯,改一改可以拿來提案。」
「別拿我斂財好嗎阿財。」
「我跟你說,錢財才是真的,愛情是會消失的,尤其是吃不到的才是最美味的。」
球員繼續在大螢幕左右折返跑,我拿了一把起司薯條塞進嘴哩,吊嘎身子轉過來背向螢幕,看了我一秒才開口
「兄弟,我的好兄弟阿財…別人看我一晚九張單,沒人看到我一個月跑50組客人,錢,我可以自己努力換來,但是愛情卻永遠沒辦法,別人看我一年換9任女友,但沒一個真的愛我,而我真的愛的卻被打槍20個、30個。我不是吃不飽才失心瘋,我常常吃不飽,但她不一樣,她讓我不想放棄,不想像以前,我追不到就換別的女人,對她我從沒這樣的想法。」
「好,好一個敢人告白,那這樣…」我抽出吊嘎兩萬塊的彩券「這張贏了有多少錢?」
「五萬。」
「那你願意賠掉這五萬,只換她…」
我話還沒說完,吊嘎抽過彩券直接一張變兩張,兩張變碎花,我笑了,邊笑邊拍吊嘎的肩 「哈哈哈…很好,你會的,從今以後,你會找到真愛。」隨後我把吊嘎的五十塊硬幣,放進我的口袋。
沒多久,吊嘎的手機響了,隨後,曼聯踢進一球,局勢轉成2:1,曼聯的球迷尖叫,吊嘎也跟著尖叫,還跟旁邊的老外擊掌,隨後轉過來跟我擊掌
「她約我啊!她約我明早陪她去爬山!」
我笑著對他說「恭喜你先生。」
「哈哈哈…不好意思,太開心了,嚇到你了吧。你好,我是Lucas,你呢?」
「你叫我阿財就好。」
「財哥啊!哈哈哈…我喜歡名字有財字的人,我養的狗也叫阿財,我請你喝一杯?」
喝完,Lucas走出酒吧,留了一張名片,說要買Volvo可以找他,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跟他見面,而Lucas也不會再記得我是誰。
酒吧剩下零星不看球賽的客人,酒保走了過來跟我說
「財神爺啊財神爺,任務結束啦。」
「是啊!跟了三十多年,他總算自己解開。」
「你甘願把桃花還人家?」
「是他用五萬塊買回去的…」
《完》
封面照是出自「 大叔的黑色世界 」,一位充滿才氣與想法,還有超過30公分實力的大叔,實在很謝謝你。
#錯別字 #大叔的黑色世界 #財運 #桃花運 #吊嘎
一般人能喝多少啤酒 在 郝明義Rex How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紀念跪著造反的出版人沈昌文】(本文在《報導者》同步刊出)
那年秋天,北京天高風爽,陽光燦爛。
那家飯店大堂,卻光亮不足,顯得陰暗。
從外頭走進來的人,有些背光,我設法看清他的面貌,揣測這是否我在等的人。
他不快不慢地走近,說:「郝先生嗎?我三聯書店沈昌文。」臉上帶一點淺淺的微笑。聲音不高也不低,音量很結實。他的頭髮是黑的,鏡框後的眼神不顯銳利,但讓人摸不準遠近。
後來,我談起第一次見沈公的情景,老說當時見到了一位活脫脫武俠小說裡「深蘊內斂的中年練家子」。
那時三聯書店的同事雖然都稱呼他「老沈」,我從開始就稱他「沈公」。
>>串糖葫蘆的神奇人脈
那是1989年9月。我第一次去北京。
行前打探需要拜碼頭的人,各方訊息都指向三聯書店總經理沈昌文這個名字。
我很快就確認,那是個不只台灣,所有海外,以及中國內地各處要去北京的人,都要知道的名字。
不只因為三聯書店這個重要的出版品牌,也因為當時他在主編的《讀書》雜誌緊密呼應甚至引動中國思想、文化界的脈動;不只因為他努力為中國各界文史作者、學者提供發表作品的機會,也因為他有本領在改革開放之後引進戴尼提、蔡志忠這些風動一時的暢銷書。
沈公不是那種初見就熱情四射的人,但他的深蘊內斂像個黑洞,不讓人疑懼,而吸引人一步步接近。
對剛去中國的我,他的人脈廣得很神奇。
談起對中國(不只出版市場)的任何問題,講起任何我想在大陸認識的人,出版界的人就不說了,文化、藝術,甚至某些政界的人,他都能在言笑間輕鬆送出答案。直似劍光閃動,只見燭芯短了一截的行雲流水。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半基於好玩問他能不能介紹崔健,心想這他可沒轍了吧。但沈公只是淡淡地說一句「我來看看」,然後沒幾天我就見到了這位中國音樂界的大腕。
比較熟了之後,沈公說他自己就是愛「串糖葫蘆」,也就是趁著機緣把各方相干、不相干的人串聯在一起。
並且因為他出身上海,所以很服膺十里洋場時代做什麼事都「閒話一句」的氣派。
這些都不只基於他的個性,也因為他就是有這種本領。
沈公眼神讓人摸不準遠近的另一面,也就是對人不分親疏。
看著他交往的對象五湖四海,我也就一直謹守和一個武林高手相處的分際,保持客氣的距離。
不過,後來我們畢竟是越來越親近了,和別人不同的親近。
>>計劃經濟之下紮實的馬步
打從開始,沈公就給了我各方面的啟發。
在出版的領域,他讓我對中國出版的歷史和當時的現況,快速抓到些梗概。
1990年代初,中國的出版市場和國際還沒有接軌,書籍的許多印製條件也有待改進,然而我從沈公身上看到一個在計劃經濟之下做出版的人,受著種種限制,但他的馬步可以蹲得多麼紮實,內功可以練得多深。
我學著體會中國出版社裡所謂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的種種微妙關係,也聽到沈公在他一把手位子上要管多少台灣同行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政治課題就不說了,社內同事的住房問題、入黨問題、婚姻家庭瑣事,簡直無所不包。
在那個中國社會和經濟環境都在轉型的階段,沈公在三聯書店總經理的位置上,既要小心翼翼地不能在政治上犯錯誤,又要維持三聯書店引動思潮的傳統和風格,還得自行創利,壓力很大。他引進的戴尼提固然造成巨大的暢銷,但也有人不喜;他出版的蔡志忠作品固然造成萬人空巷的熱潮,也得來有人說他只會「賣菜」的評語。
此外,在那個主渠道出版社對民營二渠道或者有敵意,或者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年代,沈公又帶我對二渠道有了很多了解。我很好奇他怎麼有這些門路。後來得知他雖然貴為三聯書店總經理,但贊同一些二渠道年輕學者編輯的西方學術文庫,慨然允諾立場開放的合作出版,為支持二渠道民營出版立過典範。
總之,我在中國結識的第一個出版人就是沈公,很幸運。
沈公讓我看到中國出版界一個高標,也影響了其後多年我和中國出版市場來往的基調。
這麼多年來,台灣很多人在中國走過買書號出書的路,我從沒做過。一來是我不想走這類落人把柄的路;二來也因為我覺得認識沈公,不走這種門路也罷。
>>共產社會國營體制的實相
沈公也讓我對中國社會的一些特別情況有了直觀的機會。
有一次,沈公帶我去友誼商店買一台傳真機送他的作者。看好機種、價格之後,沈公留下一張空白的三聯書店支票,就離開了。
我很驚訝,就問沈公難道不怕商店亂填金額。
「怎麼會,我們都是國營機構啊。」沈公哈哈一笑。
沈公說,反正大家都是國營機構,不怕對方亂來。他要自己填金額的話,還得計算稅金之類,寫錯了還麻煩。交給對方寫,對方敢亂填,最後自有雙方國營機構的主管單位出面查證、解決。
我見識了共產主義國家裡,大家都是國營單位體制的實相。如果連友誼商店和三聯書店都因為是國營機構而難分彼此的話,那中國所有出版社、書店之間的關係,當然就更不在話下。
出版、印刷、發行、零售都要聽出版總署的,出版總署又要聽中宣部的,真是上下內外,渾然一體。
我學到了很重要的一課。
>>「打擦邊球」和「跪著造反」
來往中國多年,我始終保持一個原則,不主動找政治話題來談。和沈公也是。但沈公還是指點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1990年代初,我出版了一本《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出版後,很多人說毛澤東仍然在中國有很大的光環,這下子以後我再去中國可能有麻煩。七嘴八舌的很多分析。
我問沈公。他聽了之後,說了一句話就不但讓我安心,也讓我開竅:「只要不是批評現在當政的人,談過去的事沒什麼問題。」
沈公也跟我說過,中國有一個差點就開放出版的時刻。
改革開放之初,隨著中國社會各個層面都在鬆綁,出版也是。曾經擔任中共建政之後第一任出版總署署長的胡愈之,倡言成立形同民營出版的產銷合作社;人民出版社也準備了「東方出版社」的副牌,準備當開放的試點。
沈公說:就在大家都很興奮的時刻,中共的元老陳雲說話了。陳雲講了一句話:「你們都忘了共產黨是怎麼起家的嗎?」
開放出版的事,就此封箱;中國其他行業再怎麼開放,出版不在其內,形同國策。
不過,即使此後出版仍然一直在共產黨緊緊掌控之中,也設了重重禁忌,但是中國的出版和言論尺度還是持續有一些微妙的變化。像《讀書》之得以出現,正是代表。
聽沈公談一些兼有官職和知識份子身分的人,如何為他們雜誌巧妙而迂迴地創造空間;他們實際工作的人又如何善加體會,細加運用,是很動人的。
所以沈公介紹人給我認識的時候,最愛強調誰誰誰是個「自由主義」;他聊天最興高采烈的,就是談他在出版,以及主編《讀書》的過程中如何一次又一次打「擦邊球」,在一些禁忌議題的邊緣上行走的經歷。打擦邊球要打得有驚無險才高明,這固然要賭一些運氣,但更多的是要有膽識,有見解,還有一些幽默。
相較於有些人主張知識份子就當「敢言」,沈公這種擅打擦邊球的作法,有人稱他是「跪著造反」。
不論這麼說他的人是褒是貶,沈公毫不以為忤,一再轉述。的確是,對他來說,「打擦邊球」就是為了「跪著造反」,而「跪著造反」最重要的武器也就是「打擦邊球」。因此沈公引述「跪著造反」之語,是帶著一點自得的。
>>大家都是一家人和「一僕二主」
在都是國營體制之下,在都歸出版總署和中宣部管轄之下,中國各個出版社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和演變,我們台灣人很難想像。
以三聯書店來說好了。
這個1949年前就卓有聲名的出版社,到中共建政後新成立旋即遭到撤銷,到1954年才又得以成為人民出版社底下一個「三聯書店編輯部」。三聯書店的招牌刊物《讀書》雜誌,是在1979年創刊的,但當時名義上是出版局研究室的刊物,由人民出版社代管。至於三聯書店從人民出版社分家出來,真正開始獨立經營,是1986年的事。
而沈公和他兩位關係密切的領導,陳原和范用的關係,都是從他1950年代初進人民出版社的時候就建立起來的。
陳原,人稱原老,是語言學家,是人民出版社總編輯室的成員之一,54年起兼任「三聯書店編輯部」主任,到改革開放開始,擔任商務印書館的首任總經理兼總編輯,但同時也是《讀書》雜誌創刊主編。
范用,人稱范老板或范公,在49年之後先在出版總署、中宣部工作過,調來人民出版社,歷任總編室主任、副總編輯等職位,在《讀書》雜誌創刊時,實際貢獻很大。
三聯書店還沒獨立出去的時候,范用兼任總經理,但是到1985年正式獨立前夕,他卻因故退休,改由沈昌文擔任了三聯書店獨立後的首任總經理。
沈公從工作的第一天,就一直受范用的領導,所以他說自己在組織上是范用的系統,但是他在思想和觀念上一直同陳原比較一致。
這樣,當沈公在三聯書店成立了編委會,范用和陳原兩位老領導又都在內,他就面臨了日後自嘲「一僕二主」的局面。
沈公在他的回憶錄《也無風雨也無晴》裡,有一段著墨不少。
《讀書》以創刊號上<讀書無禁區>一文發生轟動性影響,也同時成為另一派力量想要「打棍子」的對象時,兩位退休的領導給了沈公不同的建議。
范用跟沈公說要「敢於講話,不怕封」,說國民黨時代封過三聯書店的刊物,結果更壯大了三聯的聲名。
而陳原則認為歷史條件改變,今非昔比,情況已經不同,要怎麼說話可以研究,但不能走「不怕封」的路。
就當家者的立場,沈公同意陳原的見解,也從此發展他「跪著造反」的路線,結果也引來范用說他沒出息,認為沈公辜負了他的一手提拔。
沈公跟我講過一段六四期間的事。
那天,三聯書店開會,范用在會中慷慨激昂,主張大家都要聯署上街的聲明。開會的人傳閱聲明,沈公說他很猶豫,但是在范用的注視目光之下,也只得勉強和大夥一起簽了名。
這份聯署聲明傳到當時也在開會的陳原面前時,陳原拿在手裡看一看,微微一笑,就傳給下一位。
沈公說:「別人再給他,他就再微笑傳回去。如此來回三次。他始終什麼話也沒說,也什麼都沒簽。」
我問沈公,六四後來秋後算帳,那大夥簽的聲明沒事嗎?
沈公說他也很焦急,問了范用怎麼辦。開始范用沒回答他,問了兩次後,要他別管了。原來那個聲明范用後來並沒有送出去。
這個故事,沈公講了不只一遍。
每次講,他對陳原和范用都不下任何評語,但每說到陳原接過遞給他的聲明,再三微笑傳給下一位的那一段,他都會跟著頷首微笑;再講到范用說他後來並沒把那個聲明送出去,他又會再頷首微笑一次。
>>進入「打招呼」時代
沈公常講他在1996年1月1日怎麼得知自己在前一天退休的。
他說那天早上接到電話,電話那一頭跟他說:「沈昌文同志,你已經在昨天 12月31日傍晚六點退休了。」
沈公的個性和形象,都從退休開始出現些微妙的變化。
之前,雖然也海派,他的沉穩內斂多些;之後,他就交遊更廣,言談更無所禁忌。宴席上,他說編輯的工作就是要「談情說愛」、「坐以待幣」 等金句,妙語如珠,舉座皆歡。
在工作上,我和沈公也因此出現了兩個階段的關係。
他在三聯書店任內,擔任我的顧問;他退休那年,我也正好要創業,想在中國市場多探索一些可能,所以就邀請沈公一起工作,成為同事了。
大致從沈公退休時開始,中國政府對出版的控制也進入另一個階段。
之前,有命令,有肅殺,有邊界,所以有擦邊球可打。那之後,進入「打招呼」的階段。
沈公說:他接到的通知他已經退休的電話,就叫作「打招呼」。
之前,黨和政府會傳達正式命令或通知;之後,轉為私下打一通電話的「打招呼」。不必正式通告要禁什麼書、封殺什麼人,上級單位只要對出版社的領導打個招呼就好。而這個領導將來有沒有出路,就看上級眼裡的他是否識相,願意接受打招呼。
大致和軟性打招呼的年代一起開始,中國對民營二渠道的立場也有了變化。
改革開放之初,國營出版社把民營二渠道不是視為不法,就是不屑一顧。
第二個階段,大致是沈公說開始「打招呼」的年代起,為了應對加入WTO,國營出版社要集團化、上市,造大船出大海。於是容忍民間二渠道以「工作室」身分存在,把這些工作室的產出當作國營出版集團的資源。
這些遊戲都已經不是沈公自己所熟悉的了。但感謝有沈公的指點,我多少能看出點趨勢的變化。
當然,我也感謝他介紹于奇給我,讓我多了個不同世代的得力助手。
和沈公、于奇在北京一起工作的日子,是我人生中很美好的回憶。
>>看清「戰友」和「火力」的重要
除了對中國出版市場、社會的了解之外,我最感謝沈公指點了我為人處世的一課。
那年,我要離開上一家公司的時候,在一件事情上被人家設局,事後很不甘心,想要反擊。聞風而來,願意提供「火力」支援的人不少,該如何取捨,一時拿捏不定。
正好我去北京,就請教沈公。
飯店屋角有一柱立燈,沈公坐在沙發上聽我講了一大圈之後,幾乎沒經考慮就大致說了這麼一段話:願意提供你火力,想借你的手來打擊對方的人,肯定不少。但是你用了某人的「火力」,就等於承認此人是你的「戰友」。不過,你想要打擊敵人是一回事,但你也得考慮自己是否真的樂意和此人是「戰友」,是同一陣線。
這段話對我真有警醒作用,受益良多。
一般人在氣急攻心之下,只想打擊自己痛恨的對象,所以有任何支援火力都照單全收,不會考慮這些火力的來源。沈公的話,讓我冷靜下來,開始衡量究竟是反擊的快感大,還是事後可能因為和一些價值觀不同的人沾上邊而懊悔更大。
我檢查了一遍,發現是後者。我還真不願意就此和某些人當「戰友」。於是就婉謝了許多火力支援,也把反擊的事放下,從此不再回顧。
這真是我人生比較明智的決定之一。
行動之前,先評估戰友是誰,先看清支援的火力來源,也成了我日後行事的重要提醒。
>>氣功、羊蝎子、臭
沈公也是個追星族。追鄧麗君。
和中國70、 80年代很多人一樣,他從第一次聽鄧麗君的歌,就為之著迷。
他說每天清晨起來,最快樂的事就是自己在書房裡,把鄧麗君的歌放得很大聲,然後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開始剪刀、膠水齊飛,整理各種資料。
他是個道地的資料控,講解過一些心法給我,端地是說來簡明扼要,但不是人人都能實踐。
再接下來,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去搭公交車,去潘家園淘寶,找舊書刊。然後就是去親近熱愛的「傅小姐」——複印機了。大量複印他收集的資料,給一些人當「內參」,是他的樂趣之一。後來網路發達了,他則開始用電郵傳送。
沈公也熱愛吃喝。這應該歸功於兩點。
一是他練氣功,身體底子好。沈公少年時期體弱多病,因為練了蔣維喬的氣功方法而得益。他幾十年氣功練下來,大小周天、任督二脈都打通,平常聊天就不時兩手交握,左右大姆指來回交搓。所以不只精神恒常飽滿,頭髮一直不染也烏黑。
有一次他用辦公室的浴室沖澡,別人沖澡開心會唱起歌來,沈公讓大家聽到什麼是武俠小說裡的「長嘯」。于奇說他是練成了氣功的三花聚頂。
第二是他有一位當醫師的賢內助白大夫。白大夫知道沈公在外吃喝百無禁忌,每天關注他的身體情況,隨時調理他需要服用的保健藥品。沈公有這個憑仗,就更加吃得天南地北。
所以,想到沈公,就不免想到和他一起的吃喝。
從1989年北京夜裡找不到什麼吃的地方,到沙灘出現第一家「二十四小時都有飯」;從凱賓斯基的啤酒,到三里屯的酒吧。
猛地說起來最難忘的,還是去吃羊蠍子那次。
那家店是一面吃羊蠍子,一面把骨頭吐到地上。所以店裡地上到處都油膩膩的。
沈公很得意地說:吃羊蠍子就得這樣!還加一句:「這就要喝小二!」(小二指小瓶的二鍋頭。)
我難忘那家店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有件事後來怎麼都想不通:當時我還不坐輪椅拄拐杖,怎麼走得進地上那麼油滑的店裡?
沈公是寧波人,愛吃醃的臭莧菜梗,所以在飯桌上特愛講那些醃菜要臭到什麼程度,醃缸裡要看得到白白的蛆等等。大家要攔他,他才樂呵呵地轉移話題。
不吃臭莧菜梗,他就愛吃有臭味的美食。凡有台灣同事來,他就要推薦炸玉米窩頭片塗上王致和臭豆腐乳的美味。
結果引發過一場慘劇。
那年冬天,台灣有幾位同事去北京。聽他慫恿,其他人都掩鼻避之,有一人卻勇敢地嘗試了。勇敢的人不但吃了,還喝了杯可樂。所以稍晚她們幾人一起搭計程車出門,車子一顛簸,喝可樂的人打了一個大嗝,全車人包括司機都慘叫起來。
沈公真是喜歡逢人推介各種奇異的飲食。
>>因為反服貿而中斷聯絡
2013年7月,為了反服貿,我從寫第一篇文章起,就決定不再去中國了。
前面說過,中國官方對民營出版曾經有過兩階段的立場。最初,是對「二渠道」或者打壓,或者睜一眼閉一眼的階段;再來,是對民間「工作室」容忍利用,以便國營出版集團造大船出大海的階段。
而當時,已經進入更高明的第三階段。
有些國營出版社已經體會到不需要自己做大,而是提供養分讓「工作室」做大,把民營公司做大、做集團、做上市,再往海外伸足。國營出版社,及終極主導他們的中宣部,隱身在重重的商業包裝之後,幕後掌控就好了。
這樣做,最聰明的就是中國可以透過分身進入海外市場,卻不必相對地開放國內市場。而當時,早在服貿協議還沒簽之前,他們透過資助和投資等方式,就已經在台灣有一些相當活躍的代理人和合夥人。一旦服貿協議生效,他們可以更正式地往台灣投入資金和資源,兩岸出版業的不對等競爭,以及後果,都可想而知。
我們政府完全覺知不到這些。甚至連人家出版社都是國營,最上游的大老闆是誰的本質也意識不到。中國的出版社早就成長為出版、印刷、發行、零售各個環節一條龍發展,多頭一身的巨物,我們政府竟然以為這些環節像台灣一樣是各自獨立的存在,可以分割談判,還相信簽下服貿協議有助於換取中國未來開放出版。
至於對岸為了一手保護自己出版市場不要對外開放,一手又要走出海外,已經演化出多麼精細的攻守途徑和方法,根本不在我們政府的意識範圍之內。
用天真到像一張白紙來形容,不知算不算最客氣的。
而我寫了許多文章,雖然只是批評自己政府的愚昧,卻也決定從此不要再去中國。
我立刻和許多人都不再聯絡。不必讓大家為難。
其中,當然包括沈公。
不只沒再通電話,連電郵我也再沒寫給沈公。
我知道那裡對一切聯絡的掌控有多嚴密,也可以想像他應該已經接過不少打招呼的電話了。
這樣,沈公和我斷了五年聯絡。
偶爾,想起和沈公在北京的種種,恍若隔世。
中間,只有從共同的朋友那裡聽來一些消息。
大家都說沈公生活依舊,還是常去潘家園,還是常坐公交車到處亂逛;餐宴照去,吃喝依舊,精神好得不得了,唯一就是耳背越來越嚴重。
聽著朋友的形容,沈公頷首微笑,雙手交搓姆指的神氣,就在眼前。
>>「你說這不是很享受嗎?」
2018年春天,我突然接到沈公在紐約的女公子來信,說沈公會在那年夏天去美國,想見我一面。
大喜過望。
我安排了行程,濶別五年後,和沈公在一家義大利餐廳見面。
那一天本來我以為和沈公會有很多話要說。
過去沈公雖然不怎麼談六四,但是對1949年後,一直到文革的種種經歷倒談了不少。他會講他是多麼忠貞的共產黨員,各種鬥爭都相信黨是對的。毛澤東發動各種運動時,半夜發表一個什麼文稿,大家都要激動地上街遊行等等。
我聽他活龍活現地描述那些場景,也聽他說過林彪之死對他造成多大衝擊。
連永遠的林副主席都會背叛黨和國家,這使得他對過去所有堅信不移的事情都產生了動搖。
也因此,沈公常說他感謝鄧小平,不論別人怎麼評價,他認為中國文革之後的發展,以及他所能過上的日子,都是這位總工程師的功勞。
而我每次問沈公,文革有沒有可能再次捲土重來的時候,他都會微笑,也搖搖頭。
所以那天要去見沈公之前,我準備了一些問題,想問他對這幾年中國的看法。
只是見面之後,那天是我和沈公話說得最少的一次。
主要是,一見面就覺得,不必多問了。
另外,沈公確實耳背得厲害。雖然他仍然精神奕奕,但是必須靠著他耳邊很大聲地說話才行。他自己一開口,音量也非常大。
沈公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說趁五四一百周年紀念的時候有個出版計畫。
「你有什麼書,有什麼資料要找的,就告訴我吧!」在那家義大利餐廳裡,他聲若洪鐘,然後又加了一句,「我願意永遠幫郝明義工作!」
我問他家人怎麼不試一下助聽器。她們說再好再貴的都買了,但沈公都說適應不了,不肯戴。
「其實戴一戴就會習慣,但是他就是不肯。」她們說。
「沈公,你怎麼就不試試呢?」我靠近他耳邊大聲說。
這時沈公又使出他那個可能是跟陳原學來的頷首微笑的絕招了。
那天,他對助聽器這個問題就一直保持微笑和沉默。他不回答,誰也沒辦法。
直到餐後上甜點的時候,沈公突然對著我又中氣洪亮地說了:「我早上出門,搭上公交車就坐到總站再坐回來。我可以一路看北京的風景,練自己的氣功,別人說些什麼我可以什麼都聽不到,你說這不是很享受嗎?」
我聽了之後,忽然覺得聽懂了,就大聲地回他:「享受!享受!真享受啊!」
>>不屑老化、三花散頂
去年底,于奇告訴我沈公前陣子腿腫、腹水,住院檢查。
一周後出院,于奇去看他,沈公要她錄一段視頻給我。
幾經輾轉收到視頻後,我看沈公對著鏡頭還是中氣十足地說:「郝先生,我等你來北京吃辣的啊!」沈公從初識我開始,就一直封我是台灣最會吃辣的台灣人。
然後沒幾天,得知沈公去世。
我和于奇通電話,聽她所知道沈公去世前兩天的情形。
沈公回家後仍大致如常生活。元旦前後,北京遇上寒潮降溫。但沈公還是堅持要出門自己去買膠水,好回來剪貼整理資料用。
去世的前一天,他沒有像往日一樣在家喝啤酒。他大女兒看他氣力很弱的樣子不放心,就留下來在他家裡陪他。半夜去看他還睡得很熟。到早上再去看他,身體微溫,人已經走了。
我們兩人得到的共同結語,就是這真是個永不服老的人。
年紀再大,他也不怕喝醉摔跤。
風雪再大,也攔不住他出門準備工作。
他一定要盡情把自己的生命之火燃燒到徹底的乾淨。
絕不留下任何牽絆。
他不肯戴助聽器,不只是因為他圖個耳根清淨,也因為他根本就不想讓自己跟任何老化的象徵相聯接。
沈公不只享受生命,不只是不服老,還根本就是鄙視老化。
他根本沒法接受自己戴助聽器的形象,更不會等到自己可能要用手杖、用輪椅,甚至必須別人照顧的那天。
所以他必須用氣功把自己的狀態保持到最好,然後在無法持續的時候,就三花聚頂也三花散頂,把所有的精氣神一次耗用殆盡。
在他滿九十大壽的時候如此離開塵世,實踐了他期盼的無疾而終,用他自己的話説:「這不是很享受嗎?」
>>也無風雨也無晴
沈公走後,回顧和他來往這三十多年,最感欣慰的,還是為他出版了《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本回憶錄。
當年邀他寫回憶錄,有多重理由。
他目睹自己家庭從富裕而敗落,經歷上海從十里洋場到進入社會主義,很有時代感;
他個人從1949年前在一家銀樓當學徒,到考進出版社當校對,再一路成長為出版界的標誌性人物,過程很勵志;
在他一路成長的過程中,由秘書而編輯而管理者,對不同領域的工作都有自己獨到的心得;
他學習與見識的許多政治、文化、學術界人物,有太多精彩的軼聞和傳奇;
他經歷1949年後的種種運動,又是中國改革開放後出版路程的實際開拓者之一,必定對這段出版史有很深刻的觀察和總結。
最後,他還是資料控,想必可以整理出一些他人忘記或視而不見的資料,讓人拍案驚奇。
沈公最初都是打哈哈,不當一回事。
請他吃飯、喝酒,邀著其他朋友一起遊說,也不成。
像是要栓住孫行者般鬥法良久,最後終於說動他了。但是到實際寫出來,又是漫長的路程。
同事共同押著他簽下不只一張承諾書,還是一拖再拖,不知何時才會真正兌現。
這樣熬了至少應該有個十年吧,沈公終於交出了書稿。
交稿後又顧慮這裡敏感那裡敏感而一再刪節、調整,最後終於在九年前,在台灣出版了《也無風雨也無晴》。新書發表時,他還和家人一起來了一趟。
回頭讀這本書,雖然知道他還是隱去了許多地方,但發現所有當初邀他寫書的理由都有相當完整的回應。
這本書不只寫出了沈昌文個人在大時代裡的足跡,不只寫出了三聯書店的歷史,也寫出了中共建政之後的社會環境,還有思想、文化界許多不同領域的人物面貌。
更重要的,是沈公透過註解、關鍵時刻的重要政策文件和書信,留下了一些線索。這些線索不只有助於讀者勾勒過去的一些樣貌,也可能有助於理解當下,甚至對未來有一些想像。
謝謝沈公。
再會。
《報導者》網路版 https://bit.ly/3c2IcQ0
#沈昌文 #三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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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500CC的金牌台啤喝三罐開始覺得頭暈
這樣算酒量好嗎
正常人大概喝多少啤酒會醉算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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