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會移動的影子】
那一天後,客廳窗外,有兩道會移動的影子。
我在一個小康家庭長大,父親在機場搬運行李,母親是全職家庭主婦,父親的情人是一名幼稚園老師。我的大家姐,在我十二歲時也當上了全職家庭主婦。我的二家姐曾經是待應,後來也成為了全職家庭主婦。家庭主婦是全職的,但她們的勞動從來沒有計算在國民生產總值之中。如果家庭主婦是社會一個主要的職業,那麼,這個行業的最大僱主是誰呢?這麼深奧的問題,我不懂,我只是一名普通人。
十六歲那年,母親因病過世,父親完成了他的歷史任務,正式搬出去跟情人一起生活。他說,他負了半輩子的丈夫責任,終於完成了,但父親的責任,他依然願意負起來,而負責的意思是「只要你一日未結婚,我也不會再婚,你好好在這個家住下來吧!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沒有不放心自己,也沒有不放心他。心,放哪裡好呢?
我沒有幫忙他收拾行李,他也沒有要帶走很多東西。他拿出了我們家最小的行李箱,將四五件衣服(其中兩件是制服)、兩對鞋、電費單、水費單,還有一個開瓶器放進去。那個開瓶器是我們一家人唯一一次旅行時買的。當晚,父親想喝啤酒,卻找不到開瓶器,我便到附近餐廳用小費給他換來了一個。那一次,他讚我「真聰明」。這個讚美,我竟然往心底裡記下了。
父親離家的那一天,窗外有了第一道會移動的影子。
我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而一個人生活的第一件事是換了家中的沐浴露。因為洗手間很窄,但家裡有五個人,放不下五套不同香味的沐浴露與洗髮乳。我與姊姊經過一番爭取,與母親據理力爭,終於妥協了全家共用一款沐浴露,但保留了各人喜歡的洗髮乳。父親在這件事上沒有什麼意見,他說他用沐浴露洗頭髮也可以,「沒有兩樣」。
我一個人生活了四個月,父親沒有回來一次,但兩位姊姊有來帶湯水給我。我辦了三次暖屋派對、學會了煮成三餸一湯的泰國菜、有兩次要技工修理漏水的馬桶(為什麼馬桶總是要在深夜才漏水呢?)、看了三本關於一個人生活的繪本系列作。我還在網上將電視交易出去,換來了一個書櫃,置於客廳。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在電梯大堂遇見了放工回來的父親。
「要回家嗎?」我問。
「是的。」父親說。
雙數樓層的電梯門打開,父親走了進去。我的家,在 17 樓。那一刻,我沒有反應過來。保安叔叔好心告訴我,父親的新家就在同一棟大樓,是在雙數層。因此,我和他未有碰面,直至那一刻。
我在大堂重遇父親的那一天,窗外多了一道移動的影子。
話說回來,我好像沒有解釋為何窗外會多了兩道會移動的影子。那是因為後山長出了兩隻跟我住的大樓一般高的怪物。有光就有影,有怪物就會有怪物的影,怪物移動,牠們的影自自然然就會移動。這事沒什麼稀奇,故此我也不冗筆多說了。
Storyteller: 米哈
Illustrator:楓 TinyMa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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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大話精阿美】
在離學校北面最遠的山上,住了我和阿美兩個學生。
我的家是做墓碑生意的,而阿美的家,好像是養蜂的。在這個生滿了柳杉的山頭,見狐狸多於見人,阿美與我在同一個山頭長大,年齡相近,同讀小學三年級,卻從未在這山裡遇上。我們性格迥異,我好靜他好動,我喜歡植物他喜歡動物。我們唯一相似的,就是大家都有花粉症。
同學都笑我們是「野人二人組」,於是我們這二人組便盡量不在校內一起玩耍、聊天。這是老師教導我和阿美的,老師說,若我們二人在校內顯得疏遠一點,那麼,其他同學就會更願意親近我們,而我們便不會只有彼此作為朋友了。我們照辦,但感覺卻是連校內唯一的朋友都失去了。
沒有校車願意山長水遠的接送我們二人。幸好,山腰的士多哥哥每天早上和黃昏都會往返市區,也願意讓我們坐他的順風車。我們坐在貨斗中與一箱箱不知道放了些什麼的紙箱,一起轟隆轟隆的上山下山。這是我每天最愉快的時間。
每天,我和阿美都有這兩段可以聊天的車程,而所謂聊天,主要也是阿美在說話,他告訴我一天的上課經歷,告訴我他家裡的事,告訴我他喜歡這個討厭那個的瑣事,等等等等。反正,阿美有說不完的話題,而我總是深信不疑。
阿美跟我說,這個山頭的柳杉都是他的祖先在這裡種下的,說這是山神的意思,而每一棵樹都代表山神的一個子孫,「樹在,神在,人便平安」。阿美又說,他的家是養蜂的,但養蜂只是掩飾,實際上他的父親是一名特務,父親認識了阿美的母親,卻發現她是敵對的特務,於是他們一家人只好隱居於山中。
阿美煞有介事的警告我說:「你千萬不可以將此事告訴別人,因為我懷疑,爸爸還有暪著媽媽做特務的事」。這個秘密,我真的沒有告訴別人,但其他的事,他卻沒有提醒我要保守秘密。
有一天,阿美告訴了我一件事,他說:「其實,我們讀的這間小學是我家開的。不過,我們家很低調」。
當時的我在想,既然學校是你們家開的,為什麼要不開在近山的位置呢?害得我們兩個人要做「野人二人組」;如果學校開在山邊,要長途跋涉上下課的,就不再是我們倆,而是其他同學了。當時的我,只在心裡想,沒有說出來,因為我怕自己沒禮貌。
過一兩個星期。在操場上,我見到老師正在責罵阿美。我不知道阿美做錯了什麼,只知道老師厲害的指罵阿美。阿美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害怕得簌簌顫抖。這不是我認識的他,平常的他堅強非常。老師實在太過份了。我鼓起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連忙走向他們呼喊:「老師,你不可以這樣罵阿美,你可是他的員工啊!」
這件事傳遍了整間學校,甚至於家長之間。大家人前人後的說阿美是大話精。阿美,是大話精,大話精,就是阿美。從此,我們上下課的車程上,再沒有半點聲音,靜得連車子的引擎聲也消失了。阿美坐在他的角落,我坐在我的角落。我依稀的感覺到,我們之間,不存在憤怒的生氣,卻也沒有半點活力的生氣。我和阿美,沒辦法再打開任何的話匣子。
就這樣,我們完成了那一個學期。暑假來了,暑假結束,新學期來臨,我與阿美成為了小學四年級生。我們再一次一起坐順風車上課、下課,但我們還是沒有開口說話。唯一的進步,可能是我們每朝早會點頭打招呼。
新學期開始,意味着舊有的學長畢業了,欺負我們的人少了一級,而學校又多了一級的新同學,自自然然會有了嶄新的人際話題,也沒有多少人再提起「大話精阿美」的事。
那是一個悶熱的黃昏,阿美與我繼續在貨斗裡,各自坐在自己的角落。在車子快要轉上山坡時,阿美忽然開口說話:「阿木。」
「吓?」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阿美說。
「嗯。」當時的我只說了一個音,「嗯」,但我心裡卻是一串的話,「嗯,我會聽的,我願意聽的,而且這一次,我會保守好秘密的⋯⋯」。
「你還是這樣。只會『嗯、嗯、嗯』。」
「是嗎?」
「嗯,」阿美說,「是啊。我們要說再見了。你明天就不會見到我了。」
「你說真的嗎?」我下意識的問道。
「連你也覺得我是大話精嗎?」
「我們不會再見了?」
「會的。」
「什麼時候?」
「長大後吧!」阿美說,「長大後,我們就可以再見。到時候,你負責開車,好嗎?士多哥哥的車,開得太猛了。」
阿美,淡淡一笑。這是我可以記起的最後一個阿美的模樣。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惟一的朋友。我的朋友真的消失了,無緣無故的消失了。但,這真是無緣無故嗎?還是我害的?是因為我沒有保守好秘密,所以逼走了阿美嗎?我知錯了,如果我認錯,你可以回來嗎?⋯⋯好多好多的問題,好多好多的自責,代替了阿美陪伴我繼續上課、下課,而我沒有辦法再告訴阿美,我多麼希望他真的是大話精、他真的騙我、他的消失只是一個謊言。
每年到了花粉症發作的季節,我都會想起他,心裡想念:阿美,我長大了,我也會開車了。你呢?
Storyteller: 米哈
Illustrator:楓 @tinyma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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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Teller:【平行時空的人口普查員】
你好!不好意思想花你少少時間,希望你能幫忙回答幾個問題。
這只不過是一個簡單的人口普查,我的上司希望透過訪問在這裡經過的人,從而得知下次該讓怎樣的人加入。放心,不會拿你太多的個人資料。
多謝你的幫忙。那我就不浪費時間,立即開始吧!
你的名字是 ⋯⋯ 好的。性別是 ⋯⋯ 明白。人種是 ⋯⋯ 嘩,想不到這個人種還未絕種!
噢,不,是我多嘴,拜託不要生氣。
好的,到了最後一條問題,這條問題會有點深奧。
在你的一生中,你最希望成為一個怎樣的人?不管是明確或是抽象的形容詞也可以。這個問題沒有正邪對錯,也沒有高低,只有你的意見,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
當然沒有問題!你可以先仔細想一想才回答,我們有永恆般長的時間一起思考!
…
…
…
…
…
其 ⋯⋯ 其 ⋯⋯ 其實好像都過了不少的時間 ⋯⋯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說我們有永恆般長的時間一起思考 ⋯⋯ 但你真的思考得有點久 ⋯⋯
甚麼!你有答案了?感謝你!我已經準備好了,告訴我吧!
⋯⋯?
不好意思,聽得不清楚,可以再說一次嗎?
⋯⋯ 好的,清楚聽到了,你的答案是「一件事物也想不到」,對嗎?
你說,你從出世開始就有父母幫你打點一切,他們嘴上總是說著為了你好,為了你能贏在起跑線,讀甚麼學校,報甚麼興趣班,他們早已準備;
求學時期更簡單,老師早已按大家的專長分班,他們嘴上總是說著為了你好,為了確保你有一張大學的入場卷,懂寫文章的就專攻文章,懂計算的就專攻計算,你只要專心讀書就可以了;
畢業後投身社會,大家都說這個世代下就要做一份穩穩定定的工作,最好三個月去一次旅行,廿七歲前有個穩定的對象,三十四歲前就要生小朋友。他們嘴上總是說著為了你好,為了讓你人生過得輕鬆一點,不停的在你耳邊疲勞轟炸,說服你做他們的一員,
不論是哪個時期,總有一些「他們」,嘴上總是說著為了你好。
真有趣,我還以為我們在討論遊戲《模擬人生》呢。除了時間不能快進外, 其他還滿像的。
玩家們可以控制著模擬市民的成長。讀書,工作,戀愛,連生育也需要玩家的允許;而模擬市民只需要配合,就可以安穩渡過他們的一生。如果不小心培養錯了一個模擬市民,玩家只需登出離開,就可以永久不用再見那個模擬市民了。
再看看你,你的玩家就是身邊一直對你說著「為了你好」四個字,然後替你下決定的那些人。明知道他們不會一整天伴在你身邊,明知道某些困難及後果你需要獨自面對,但你卻默默容許他們替你下所有的決定,讓他們決定你該如何渡過人生。
這樣看你還滿像一個模擬市民。
吖,對不起是我說得過份了,求求你不要哭了!你大概沒有虛耗人生! 至少在上星期三食的午餐是你自己的決定,對嗎?
糟了,你哭得更過分了⋯⋯
你再想一想,年中的時候 ⋯⋯ 喔,抱歉,電話響起,這個電話不能不接,先失陪。
「喂,祢有要事找我? 什麼?!祢說我身邊這個人命不該絕,剛剛被那些整天麻醉人,然後拿刀子在人身上割的人給救回來了?
太好了!那現在我先把這傢伙給傳送回去,晚點再談!」
唏,你聽到了嗎!你這個幸運的傢伙!你現在可以重回肉身,繼續生存了!
你說這次不會再盲目聽從別人意見,要努力的活出自我?這當然是件好事,可是,這也會是件很困難的事,你要加油喔!
你看見前面的白光嗎? 反方向行就是重回肉身的路。對,難得一次肥皂劇的情節是符合真實情況的。
好吧,我們的對話也差不多要完結了,希望下次再見面,你會活出不一樣的人生吧?
再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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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唉,總感覺最近經過的人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好像每個人都差不多。這份人口普查報告應該如何總結才好。
上次的報告好像寫了什麼不文明,不上進的人太多,結果上司安排了好幾個頭腦聰慧,有上進心的人進去後,結果好像衍生了全球暖化 ⋯⋯
這次還是小心點好!
Storyteller:同事 Erica @ericawong818
Illustrator:@tinyma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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