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的傲慢】
我練習過的曲目很多,但雖然練習過,我沒有自信所有的細節都記得很清楚,所以在練習時,再熟悉的曲子,我都會把譜拿出來再仔細地讀,因為我怕總有遺漏的東西。當我在評審時,被人家教授教授的叫,卻更誘發謙卑的心,除非千真萬確記得很清楚的事情,否則關於詮釋的問題,我不會在學生的成績上下定論。
有一場考試,學生拉柴可夫斯基協奏曲,拉到接近呈示部結束的 piu mosso 時有位評審跳了一下做了很大的動作,這個動作嚇到了台上拉奏的評審,結束演奏,評審馬上質問“為什麼那裡沒有跳弓?”⋯⋯我相信那個學生因為不會跳弓,而被扣了不少分。
可是您知道,小提琴譜上的“點”可能是斷弓,也可能是跳弓嗎?如果能找到文獻記載,老柴說那個地方一定要跳弓,那麼確實,學生應該要跳弓。但是,有嗎?那個您覺得該死的錯誤,是因為聽到很多人這樣拉,還是您幻想這樣拉而沒有讀樂譜,那麼該那麼自信嗎?
學生拉維尼奧夫斯基的協奏曲,小提琴一出來演奏得很小聲,評審瞬間振筆疾書:音量太小,不要隨自己意思詮釋⋯⋯我相信那個學生因為這樣,被少打了幾分。
可是您確定,您所以為作曲家要的是作曲家寫的嗎?您又知道作曲家在樂譜上寫的 sotto voce是什麼?
千杯,千杯,千杯!被稱教授,更要萬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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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死亡為名(壹)-寫於阿方納西耶夫音樂會之后》
在阿方納西耶夫以前的訪談當中,他曾經提到過他想要帶聽眾走一趟鬼門關,我認為這場音樂會非常的成功,在他演奏下半場的蕭邦夜曲時,有幾次我就像是聽到魔鬼的笑聲一般,甚至一度覺得在台上微微拱起身形的他就是魔鬼的化身。
他的音色變化跟魯賓斯坦或霍洛維茲比起來其實沒有很豐富,我覺得他是透過音樂去呈現一種意境,在悲愴奏鳴曲第二樂章的發展部,中聲部有不斷重複的雙音,仔細聽了之後發現他整段的音色幾乎都一樣,而且節奏非常的規律,但卻不會令人無聊,而是塑造出像是亡靈大軍死氣沉沉的行軍腳步聲。上聲部的主旋律時而強烈,時而陰柔,像是亡靈將軍對著他的軍隊咆嘯,突然之間又陷入自己的世界當中碎念。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是以較慢的速度來演奏,很多地方都會刻意的加重,並在時間上稍做拖延,跟下半場所演奏的蕭邦夜曲比起來並沒有很恐怖的氛圍,比較多的是對於曲子的主觀思維,然而過多的主觀想法造就了他在玩弄曲子的整體印象。
那天的安可曲是我非常熟悉的蕭邦圓舞曲(Op.64 No.2),魯賓斯坦演奏的版本端莊而高貴,Dinu Lipatti的版本則是輕快的跳著舞步,跳著跳著似乎都要飛上天堂了,但在阿方納西耶夫的版本中,他帶有憤怒的感覺,似乎在控訴著什麼事情,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不滿,並且用彈性速度製造出不安定感,同時也有一種戲弄樂曲的感覺,在第二個段落(Piu mosso)由8分音符緊密形成的旋律中,這邊的音色很透明,但是非常的與眾不同,趙成珍透明的音色是如同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阿方納西耶夫的透明是幽靈的那種透明,隨時都會消散在空中似的,在樂曲結尾時的上行旋律中,他所創造出來的鬼魂也越來越淡,最後一陣冷風吹過,鬼魂如煙霧般散去,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阿方納西耶夫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抱持著不滿,想要將所有的東西都戲弄於股掌之間,他把他內心地獄般的景象透過音樂帶來了人世間,這麼做是為了抒發自己的情緒?亦或者只是他的一種消遣娛樂?我相信他不是一個樂於享受聽眾掌聲的鋼琴家,從他敬禮的方式就可以看出端倪,一點也沒有彎腰,只是微微的點了個頭,最後再度出來謝幕時也讓人感受到了他的不甘願,聽眾的反應似乎不影響他演奏的目的,如今不為掌聲而演奏的音樂家越來越少了,我覺得值得思考的是,要成為像阿方納西耶夫一樣,音色表達與氣氛營造能力接近於大師的鋼琴家,是否第一件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捨棄掌聲所帶來的虛榮心?
雖然聽完這場音樂會之後我感受到滿滿詭譎的氣氛,但是身體內在的狀態卻沒有像是聽完趙成珍之後充滿能量的感覺,或是聽完普雷特涅夫之後變得意志消沉,在最後一首安可曲結束後雞皮疙瘩冒了出來,不是受到驚嚇的恐怖,也不是對某件事情的恐懼,而是藉由慢慢的鋪陳與堆疊,在最後一首曲目時全部併發開來,蕭邦已經不再是蕭邦,夜曲失去了該有的寧靜與祥和,反倒像是月黑風高的夜晚,吸血鬼與狼人伺機而動,還有駭人的瘋子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嘶喊吼叫。
周子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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