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
在鄉下地方，你很怕那些獨居的老人講了太多，你也很怕沒有人可以讓他們講那麼多
來麻醉前訪視門診的是一位老婦人，我看了一下病歷，病歷寫的則是一位男性病人，我問她說病人為什麼沒有來，她只說他在家，也沒回答為什麼病人不出門，她說那是她的先生，她來醫院幫他回診看報告，之前開過肝癌的手術，這次的檢查報告是肝癌復發，又要再做一次手術
肝癌手術是一個大手術，像我這樣熟悉肝臟適宜麻醉的麻醫，我開始跟病人家屬解釋如何讓病人在手術後快速恢復，這中間包括要自費很多麻醉耗材，止痛、保溫、肌肉張力監測、麻醉深度監測、...這每一樣新的麻醉方式都要自費，健保都不給付
當然也有健保給付的麻醉方式，只是這種東西就像是BMW 跟 Toyota, 兩樣都是車子，都可以開，都會到達終點，都算是實用，但是這中間的性能跟安全性，當有事故發生時，國產車根本就不能跟進口車比，當你開過BMW ，你就回不去了,很不幸的是我就是那個很習慣開BMW的醫生...
只見我每講一項自費的項目，老婦人的臉色就跟著一變，我問她是不是有困難，她遲疑了一下說是...
像我這麼帥氣的醫師，當然不可能讓病人那麼為難，我很豪邁地將自費同意書在病人的面前撕毀，跟他拍胸腑保證，我們是吃素的醫院，會幫她吸收一切成本
她言辭懇切地拜託我們，又一直說下去，她說幾年前她的丈夫心肌梗塞，要做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他的兒子在趕回來看父親的途中發生車禍死亡...
我以為像這樣灑狗血，賣弄巧合與悲傷情境的劇情，只會發生在三立電視台晚間八點檔的肥皂劇，不可能會發生在現實的人生中，沒想到這些肥皂劇的劇本，真的是有所本，出自於老婦人的口，是根據現實的人生寫的，只是平常這些悲傷的人生故事都離我們太遙遠，劇中的主角都太渺小，遙遠渺小到我們都忽略在社會的底層，這些都真實的存在
我又問了一次病人為什麼沒有來，是不是不方便，一般病人沒有來醫院，有一個可能就是已經虛弱到無法出門了，這種病人可能光麻醉病人就死了，不用手術，沒有看過病人，我們根本沒辦法完成麻醉前訪視，無法知道病人的麻醉風險等級，老婦人語焉不詳，說不出所以然來，她只說他白天常常在睡覺，叫他會生氣
我聽了心裡一驚，病人白天常常在睡覺，假如不是因為藥物的關係，那就是病人的肝臟功能已經衰敗到一個程度，導致病人陷入肝昏迷的狀態，所以才會在白天常常睡覺，那麼他肚子一定也很大，裏頭有很多的腹水，他可能會吸入性肺炎，可能有凝血異常...這樣他接受手術的風險就很高了，我腦海裡所浮現的影像，這個病人就算手術也不會好了，老婦人失去了她的兒子之後，現在又要失去她的丈夫
離開門診之前，老婦人突然回頭問說：她的先生會不會怎麼樣？
我抬了頭看了看她，我什麼都沒有説，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