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ion Respect Words]
上世紀六十年代,是一個我很嚮往的時代。由美國民權和反越戰運動至捷克布拉格之春,全球不同地方的年青人發起一浪接一浪的自由化思潮,原來除了西方國家,當年的日本也是個火紅時代。週末在 #香港亞洲電影節2020 #HKAFF2020 觀看了紀錄片《三島由紀夫:最後思辨》(Mashima: The Last Debate),重溫這段歷史的終章。
#三島由紀夫 所代表的,當然不是當年學生運動推崇的左翼思想,相反,二戰後日本雖然重整工業和發展經濟,但在戰勝國美國指揮下,戰敗國日本放棄軍國主義,日皇發表《人間宣言》,放棄天皇被賦予的神性,當年已經在文壇享負勝名的三島,相信的卻是極端武士道精神和愛國主義。
三島這人,本身也極具傳奇,除年輕時已經出版多本小說和其他著作,被稱為「日本海明威」,三度獲提名諾貝爾文學獎,還參與電影製作,甚至粉墨登場客串參演電影,本身俊朗英氣的他,更練得一身健肌,又親身體驗參與日本自衛隊空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日本風頭一時無兩,型男榜排行超越三船敏郎,排名第一。
不過,政治上他不是主流,而日本年輕學生追求的,卻是另一個極端的左翼共產主義革命思潮,多間大學成立學運組織「全共鬥」發起罷課、佔領甚至焚燒東京大學等校園的行動。在這個大時代思想衝擊背景下,於1969年5月,在東京大學舉行了一場有三島由紀夫以一敵千,單人匹馬面對一千名學運和社運分子的大辯論,本紀錄片是日本TBS電視台尋獲五十多年前拍攝的片段,再作剪輯,並加入當年參與辯論的學運領袖們的訪問片段,原本辯論片段中的年輕學生們,今天已是七十幾歲的老人,他們又會怎樣回首當年?
這場當年日本文化、社運界的大辯論,戰前火藥味十足,結果卻是個理性但激烈的「口水戰」,台上辯論者表現出奇的互相尊重,互陳哲學理念,台下觀眾如痴如醉,當中一些令人回味的場面,例如三島與學生辯論員互相點煙,甚是有趣,反映彼此的尊重,還有當時一位台下觀眾叫囂,大嗌要打三島,台上辯論員卻對他說,怎麼得把口,上來台上打他吧,結果學生真的上了台,卻加入了辯論,仍是動口不動手。
記錄片總結,這場辯論顯現的是激情、尊重和說話(Passion, respect, words),有理性還要有互動、溝通、交流。辯論沒有誰勝誰負,沒有一方完全說服對方,換來的雖然未必是理解,但至少是尊重。相比今日世界的不少爭論,激情還在,有說話沒對話,自然更談不上互相尊重了。
這日本一個大時代的最後一幕,終結於辯論結束的年半後,三島由紀夫佔領日本陸上自衛隊總部,挾持一名總監,要求軍人加入政變,但卻無人響應,結果他切腹自盡,終年四十五歲。三島的政治觀念亞洲人雖難以接受,但他在文化成就無可置疑,英年早逝令人婉惜。
轉眼五十多年,有些日本人也慨嘆,怎麼由當年一個火紅年代,跌進一個長久apolitical、apathetic的政治冷感世代,一直至今。我對日本政治、社會了解不深,不敢評論,但回看當年的「#最後思辯」,還是感動於當年的年青人,沒有手機互聯網,仍是手執一本書、一支筆,曾經激情對話,以理服人。
《三島由紀夫:最後思辨》預告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gopXaKfP1Y
電影資料:https://www.hkaff.asia/tc/film/2020/detail/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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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文壇回味錄 在 張維中。東京模樣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張愛玲一百年
張愛玲以華麗而蒼涼的小說風格引人矚目,奠定文壇的地位。可是,坦白說我最喜歡她的作品卻不是小說,而是散文。以及,散文背後顯露出來的這個女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很多人總愛問「漂流到荒島上,你會帶哪些書?」這樣的問題。2008年,我帶著兩口皮箱,隻身來到舉目無親的日本,雖然不是到荒島,但回想起來最初的生活,在心境上倒也有點這樣的況味。拉來的皮箱,有限而可貴的空間裡,應當是以最急切的家用品為主吧,可是我卻硬留了得以塞進兩、三本書的空間。其中的一本,正是張愛玲的散文集《流言》。
我就這樣把張愛玲帶來了東京。一本喜歡的散文書,跟前奏才滑出幾個音就知道的老歌一樣,倒不是一天到晚都會想去聽,卻總在某些特殊的時候,就忍不住要重溫一下。大約是圖一種現世未變的安心感。於是,偶爾在深夜睡前,一時興起就會抽出《流言》來。亂序地翻開一篇,細細重讀起來。
又有幾次,我帶著書出門。走進表參道、裏原宿、神樂坂或銀座巷弄的咖啡館,在日光斜照中翻開張愛玲。常常讀完了一個段落時,就放下書本來。啜飲咖啡,眺望窗外的人來人往,回想張愛玲筆下勾勒的世界。
我奇怪當我在二十一世紀,繁華的東京街頭,閱讀著《流言》這本集子時,竟然不覺得這其實已是一本七十多年前出版的書了。時至今日讀著她對人情世故的透澈解析,仍然沒有與時代脫節之感。
不僅跨越了時間,還跨越城國的邊界。幾個段落,只要稍微更換掉地點,我常以為那些文字在隱喻或諷刺的,其實是當下。都會人的小資情調,眾生百態的人性輪迴,迄今依然適用。無論上海、香港或台北,甚至是東京。
有時候,我穿梭在東京許多有趣的街坊和商店裡,不禁揣想,張愛玲會喜歡這間店嗎?或者該問的是,張愛玲她不討厭日本嗎?她生命中種種與日本牽扯的歷史,照道理說很應讓張愛玲對日本反感的吧?
張愛玲曾在1952年11月來過一趟日本。因為她的好友炎櫻人在日本,準備赴美。她去找炎櫻,以為可以透過炎櫻在日本找到工作,或是獲得赴美的快捷方式,但三個月後她就回去香港。張愛玲對那三個月的事情隻字未提,即使在她給宋淇夫婦和夏志清的信上也沒記載。許多「張學」的研究者,都說那是張愛玲空白的三個月。
我非常好奇當張愛玲親自踏上日本的土地,什麼東西會吸引她的目光?她會做些什麼事呢?散文不曾提及,即使《惘然記》收錄的小說〈浮花浪蕊〉故事舞台設定在前往日本的渡輪上,也沒寫到上岸後的事。直到2010年《張愛玲私語錄》出版,公開了她寫給宋淇夫婦的信件,雖然還是不知道那三個月的事,但卻從另一個時間點,獲得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1955年張愛玲赴美國定居,在郵輪上寫給宋淇夫婦的書信中,說她在途中船舶暫停時去了神戶、橫濱和東京。在這封長信中,張愛玲分享了她在日本看見了什麼,遇到怎樣的日本人,以及做過哪些事。
倘若張愛玲具備穿越時空的超能力,此時此刻來東京,我真想為她嚮導一趟東京半日行。
或許,就從一大清早的早餐開始吧!可惜日本人的早餐種類貧乏,沒有張愛玲喜歡的燒餅油條。不過,她曾在〈談吃與畫餅充飢〉一文中說過日本人對米飯特別講究,又說她喜歡海藻(海帶),覺得中國菜裡的海帶毫無植物的清氣,是失敗的。她推崇日本味噌湯裡的海帶。那麼就領她到築地市場吃早餐吧!市場裡有間「丸豐」飯糰,彈牙的米飯,保證她喜歡。場內有很多賣海帶的食材店,她可以在一旁的海產店現喝一碗海帶味噌湯,更可以把海菜買回家自己熬湯。
如果她真的愛日本米飯的話,我要帶她從築地一路散步到銀座去。銀座後巷有一間叫作「AKOMEYA」的潮流米店,專賣各地精選的日本米,而一旁的物產店有賣佐賀縣的嬉野豆腐,恰好也能推薦給她。她曾在文中寫過日本豆腐有種「清新的氣息」,好像本來光是看,不覺得有啥特別,但一吃就「一整塊都是我一個人吃了」的回憶。
愛流行的張愛玲肯定是喜歡銀座的。事實上在1955年的那封書信上,她就寫到郵輪停靠在橫濱港,翌日她抓緊了開船前僅剩的幾個小時,搭火車衝去了銀座。這麼拚命是為什麼呢?只為了買一個她想要的旅行用保溫水瓶!
銀座散策,張愛玲必然欣喜。她曾描述走在滿街楊柳的銀座,注意建築「常是全部玻璃,看上去非常輕快」,最近銀座又新蓋了幾棟大樓,玻璃帷幕的設計更是徹底。帶她逛逛銀座,想必光是散步也會讓她的心情輕快。
她喜歡衣服,也愛觀察路上的女人。她曾寫到在她眼中的銀座有「許許多多打扮得很漂亮的洋裝女人,都像是很刻意地蹓躂著」的風景。說歸說,如果她看見銀座迄今仍保有不少手工訂製服的店家,應該也會自己畫張設計圖裁縫一套,示範一次什麼叫自然的蹓躂吧?我還想帶她去文具天國「伊東屋」,但不是要她挑卡片。因為她曾在語錄中透露自己「不喜歡賀卡」這件事。但她是愛給摯友寫信的,這裡有許多信紙可任她挑選。最重要的是這裡販賣著許多美麗的和紙,她可以買了去裁切做書套。她曾寫道:「我喜歡的書,看時特別小心,外面另外用紙包著,以免汙損封面。」這不就是日本人現在還會做的事嗎?為每一本書,用紙書套再包著。她絕對會在東京找到很多愛不釋手的美麗書衣。
銀座和日本橋這一帶有許多做和服的百年布莊,也要列入導遊張愛玲的行程。張愛玲曾形容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圖畫」,買回家還未裁縫前,常忍不住攤開來鑑賞。這裡的布店,夠令她眼花撩亂。
張愛玲喜歡看櫥窗。她曾說最羨慕的幾種職業是影評人、時裝業及布置櫥窗。所以,逛完銀座的三越百貨,我們要驅車前往新宿伊勢丹,看一看那裡最能代表日本時尚的百貨櫥窗。當然,樓下的糕點天堂也不可錯過。這裡有賣她愛吃的Scone和Muffin,一定也會令她看了食指大動。
有時間的話,想安排她搭一段路面電車都電荒川線之旅。因為張愛玲曾在〈公寓生活記趣〉文中描述過她是「非得聽見電車響才睡得著覺」的人。她喜歡聽見電車行馳的聲音,也看電車在路上跑。要是恰好她趕上春天櫻花的季節,匡啷啷行走的荒川線電車穿越櫻花雨,也許會帶給她新的城市體驗。
半天下來走累了,最後找間店歇歇腳,順便吃點東西吧。但千萬別安排日本拉麵的行程,因為張愛玲曾透露「有些作家寫吃的只揀自己喜歡的。我故意寫自己不喜歡的,如麵、茶葉蛋、蹄膀」。她不愛吃麵,但愛輕食。於是準備安排她去人形町的一間老派喫茶店「快生軒」。
這是被台灣讀者暱稱為「大和民族的張愛玲」向田邦子生前的愛店。我當然沒膽子在張愛玲面前這麼說,因為她對於拿她去比擬他人,曾冷冷地說「像看見別人穿下照自己樣做的衣服」,萬一她不喜歡對方的文章,就會犀利地說「看了簡直當是自己一時神智不清寫的呢」,不過,在「快生軒」裡向田邦子酷愛的蜂蜜奶油烤土司,肯定會讓愛輕食、愛麵包又愛甜品的她回味無窮。
走回市街上,張愛玲或許會被某樣東西拉住目光而駐足。她曾在書信中描述在東京跟神戶看見上班族下班後,舉國若狂就去玩著一種吃角子老虎的小賭博。對他們臉色神態,說像打字員又繼續工作了,形容得很逗趣。我猜想她說的那東西,應該就是小鋼珠柏青哥吧?總有冒險性格又好奇的她,會想試試嗎?我也沒玩過。但如果她想去玩玩看,我願意陪她一起去。
戀物的,熱愛美食的,心思細膩又獨具審美觀的張愛玲,要是她身在這個時代來到了東京,肯定將會荷包大失血,行李超重吧!離開以後,大概馬上又想翻開行事曆,預定下一趟的東京之旅。
導遊結束,道別時,我想要告訴她,如今我們面對的日子,依然像是她筆下「舊的東西在崩壞,新的在滋長」的亂世般,有時甚至也「感覺日常的一切都有點兒不對,不對到恐怖的程度」呢。她會說什麼來回應嗎?我想,我不會等她開口回答就會說再見的。因為她要說的,一定都在文字裡了。
所以,就讓我們再重翻一次張愛玲的書吧。看一看你我又該如何還像是她多年前寫下的市井小民一樣,努力摸索出苦中作樂的本事。
#張愛玲生日快樂
——〈帶張愛玲遊東京〉創作於2016年,收錄於張維中散文集《東京模樣》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31130
●張愛玲作品 https://activity.books.com.tw/crosscat/show/A00000014428
香港文壇回味錄 在 對我說髒話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八九年六四前夕,廖亦武寫了一首長詩《大屠殺》,坐了四年的牢。
香港維園連續辦了三十年的紀念活動,今年也不獲准舉辦。像是小說《1984》那樣,回憶是有罪的。
大規模的記憶清洗工程就要開始,哪怕是用血也要洗刷乾淨。
明天,自由廣場紀念活動,能多記住一天是一天吧。
《在路上/廖亦武》
隔著一張茶几與廖亦武對坐,59歲的中國流亡作家在我們面前斟酒。起初的對答遲疑而謹慎,暗暗的房間,亮晃晃的攝影燈打在作家臉上,簡直是審問。
作家神情略顯不安,硬要拉著編輯廖志峰入鏡受訪,「你過來這兒坐舒服一點。」「這樣的訪談會不會讓你想到監獄問口供啊?」「欸,」作家木訥地應了一聲:「一般採訪之前,我都要喝一點,暈暈浮浮就無所謂了。」語畢,在杯子裡倒上了高粱,推到我面前。
出國頻被拒 帶史記和簫偷渡
「這次來台灣挺不容易啊,您出發前還被扣在法蘭克福機場。廖志峰在臉書上講這個事,有人還留言說是否梅克爾緊縮難民政策,要逐走廖亦武了?」
他解釋自己拿的是大陸人民進出台灣簽證,可護照卻是德國政治難民護照,2個對不上,在機場被櫃檯扣下來,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可他在中國有申請出境20次遭拒的紀錄,不免讓人往政治迫害的事實去聯想。
廖亦武是當今國際文壇中深受注目的華人作家,2001年,在中國出版《中國底層訪談錄》被視為反動書籍遭查禁,2008年,該書借屍還魂,出版英譯節錄本《吆屍人》,讓他在西方一夜成名。書籍不容於中國書市,卻有英、法、德等20幾種譯本,他出版《洞洞舞女和川菜廚子》《毛時代的愛情》等書,獲獎無數,2012年獲法蘭克福書展「德國書業和平獎」,歷年獲獎者有蘇珊‧桑塔格、帕慕克等人,是諾貝爾文學獎前哨站,此後,諾貝爾文學獎開獎前夕,他的名字亦屢屢在賭盤上,成了熱門人選。
流亡作家來台不易,出中國更難。2010年,他第16次申請出境獲准,前往德國參加國際文學獎,回國前,友人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抱著他哭,勸他不要回去了,但他堅持在母語環境寫作,「劉曉波當時獲和平獎,我認為情況可能要轉好了,沒想到我完全估計錯誤,我一下北京機場,就被請進了北京派出所。」異議分子余杰、冉雲飛三番兩次被刁難,他四次申請出國訪問遭拒,隔年,索性一個登山背包,擺一本《周易》《史記》和一把簫,穿越過中越邊境,逃了。作家始終在路上。
「我在雲南生活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對雲南太熟悉了,我買通黑社會,知道他們在河口經常放人出去,販毒的、大宗賭博、賣淫集團,都可以出去。我花了五萬塊人民幣,偷渡後交錢,他們一邊數錢沒錯,然後放行,」他講一講笑出來:「還好我名聲沒有劉曉波、艾未未來得大,不然肯定是不行的。」他坐火車到河內,待了3天,腦中好幾套劇本:德國大使館或美國大使館尋求政治庇護,要不行,就給德國駐京記者打電話,讓他寫個新聞,變成國際事件。
學嬉皮浪蕩 像條狗竄來竄去
他一關闖過一關,最後還是在河內機場給拿下。越南海關見他拿單程機票,要他再買一張返程票,「當時是有點冒冷汗,他們說如果不買,就要把我移送中國海關。那機票特別貴,先後給了黑社會這麼多錢,私下留了一千多歐元,幾千人民幣,不得已把所有錢掏出來。當飛機起飛,著實鬆了一口氣,我當時有點缺鈣,腿都有點抽筋。」許久不寫詩的他,在飛機升空的剎那突然有寫詩的心情:「一個嬰兒誕生在天空。」
重獲自由的一刻他想到的是詩,讓他入獄其實也是詩。他在六四前夕寫長詩〈大屠殺〉,隔年入獄,然而他說自己不懂政治,只是浪子。詩人1958年出生四川鹽亭,童年在文革中渡過,教書的父母被遊街示眾,他逃家流浪,「像一條狗一樣到處竄來竄去」,改革開放恢復高考,他考不上大學,當過煮飯工,開過大卡車,也開始寫詩。偶然間聽到美國垮掉的一代作家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urg)的〈嚎叫〉,腦袋轟一聲炸開了,「他的詩第一句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好的頭腦被瘋狂給摧毀』,我就想我們連瘋狂都沒瘋狂過,他媽的還摧毀。」
60年代的美國嬉皮給了80年代中國詩人學習榜樣,他開始路上的生活。他在女人身上踏開一條大道,也四處晃蕩,「四川到北京5天4夜的慢火車,我就鋪報紙睡硬座下面。聽到有人談論詩歌,就從別人的褲襠底下探出頭來,一面看他們的褲襠,一面聽他們談詩論藝,」他恨恨地說:「媽的,那時候中國就是沒有毒品,要不肯定去了。」
寫詩入黑牢 獄卒惡整電肛門
1989年初夏,他受邀到北大朗誦,世界正沸騰,而他對天安門上群眾激情與狂歡無動於衷,打道回四川。6月2日,四川涪陵也開始騷動,小街上都是持槍的武警,敏感的詩人覺得惶惶不安,在3日下午寫了長詩〈大屠殺〉:「向學生、工人、教師、攤販開槍!掃射!掃射!瞄準那些憤怒的臉、驚愕的臉、痙攣的臉、慘笑的臉、萬念俱灰和平靜的臉掃射!」
詩歌如籤詩,預言了8小時之後發生的事。隔年,他和一班哥們籌拍詩歌電影《安魂》在重慶被抓,被判4年。「人生前半段只是一個短暫的上午,一個懶覺睡到十點,還沒弄清活著是怎麼一回事,就該吃午飯了。」他曾如此描述自己的嬉皮青春,然而他的人生一下子就天黑了。
黑牢記憶在出走德國後寫成《六四.我的證詞:從先鋒派詩人到底層政治犯》,該書英文書名叫做《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乍看浪漫的書名來自殘忍的際遇。他在獄中哼歌被獄卒逮到,被罰唱滿一百首,唱不滿,獄卒拿著電棒要他把舌頭伸出來:「精神戀愛不過癮,還是親親歌裡的妹妹吧。」「感謝上帝,我的記憶力超群,唱至30多首就卡殼了,」他回憶道:「於是獄警命令幾個勞改犯人把我按翻在地,用呼呼飛旋的電棒戳入我的肛門。我還能說什麼感謝話呢?生活多值得回味,我居然在胯間的陣陣炸裂中還能叫出文革中的時代最強音:『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
極權要他閉嘴,但他還是要說,不管是在獄中,或出獄後。他在獄中和高僧拜師學吹簫,出獄後賣唱維生。邊緣人格只能和邊緣人做朋友,他出版《中國底層訪談錄》,書籍旋即遭官方禁止、銷毀,卻成為盜版市場的暢銷書—他在台北國際書展,來的多半是北京慕名而來的粉絲。書中受訪對象,有底層攪和的朋友,也有獄友的故事,「在監獄那些人不斷地說他們的故事,殺妻碎屍的,從糞坑逃獄的,我夢都夢到他們,他們講了幾十遍,我不可能忘記。像惡夢一樣追蹤我,我只好把他們寫出來。寫出來才能擺脫這個惡夢。」寫作像遺忘,也是見證。
獄中紙如金 字跡細小如螞蟻
我們看他的手稿,因為獄中紙筆珍貴,文字跟文字之間沒有縫隙,簡直是螞蟻一樣。在中國,他多次遭警察抄家,幾百萬字手稿被奪走再寫,寫了再被奪走,「每次大禍臨頭,我都懷著索忍尼辛在《古拉格群島》被抄去手稿時的同樣想法:『立即發表!』」他戲稱自己細細小小的字跡是螞蟻體,「一個人和國家機器做抗衡,像螞蟻面對一座山,螞蟻是不可能推翻一座山,但螞蟻可以寫下來,若干年後,這座山砰然倒下,這本書會留下了。」而他9月即將出版的小說就是《輪迴的螞蟻》。
他極其喜歡螞蟻這個意象,人面對浩瀚宇宙,渺小如螞蟻。2014年,他和中國藝評人結婚,生下的女兒就叫書蟻,楊書蟻。「跟著媽媽姓?」「對,螞蟻順著楊樹爬得比較高嘛,那個意象才對,跟著我姓廖,一點意義也沒有。」「但你不需要子女傳宗接代?」「我需要啥傳宗接代,估計知道我的人就很多,有我的書就夠了。」
比無知更恐怖的是漠然,問他六四都是近30年前的往事了,不怕後來的人愈來愈不在乎了嗎?他扛出了孔子,「知不可為而為之,當今世道再混亂,也混亂不過春秋戰國,孔夫子都逃亡了13個國家,如喪家之犬,但他還是堅持文化傳承。」他笑了出來:「我因講真話坐牢,但人一輩子還是講真話舒服一點。我講真話,做一個真性情的人,最終結果也不是太慘是吧?」始終在路上的詩人似乎停下了腳步。他住家旁有德國最大的森林,森林有湖,湖裡有人裸泳,夏日裡,他總是推著嬰兒車,帶女兒散步,女兒睡覺了,他就停下來讀書,整個夏天又讀完一遍《紅樓夢》,他說,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抗議諾貝爾 斯德哥爾摩裸奔
嬉皮講孔子,以為老了,但他把杯子換成碗公,斟酒,推到我面前,喝開了,講起2012年為抗議諾貝爾文學獎頒給共產黨員莫言,在斯德哥爾摩裸奔的事。他在商場電梯脫光衣服,順著停車場竄出來,「我跑了60米,衝上台階才讓國王的衛隊給拿下,當我赤身裸體穿越斯德哥爾摩廣場,我感覺特別high,警察的呼喊聲特別遠,星星月亮都在天上,我當時很得意,我終於超越自己,」老嬉皮對自己做的事充滿激情,他嘿嘿笑了2聲:「結果被關了一晚,我可是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的牢都坐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