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一直回想小學三年級時的事情。
也許因為那是一個太過丟臉的回憶，被封存太久，加上自己有某些程度的被害妄想症。
所以，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記憶出現混亂。
突然想到一個女孩子，她家是弱勢家庭的樣子。
因為不清潔又遇到夏天，整個頭髮上都是頭蝨卵。
我想不起她的名字，卻還記得她一根頭髮上就沾有好幾粒頭蝨卵。
她死不剪掉那頭長髮，我卻被安排坐在她旁邊。
那一年的頭蝨感染一發不可收拾，我也被媽媽用麻油洗頭。許多同學的家長抗議請她剪掉頭髮。
某一天，她突然平頭出現在大家面前。
太過震驚，我聽不到班上的人嘲笑她的笑聲。只是慶幸今晚終於不必再用麻油洗頭抗頭蝨了。
不久，班級開始進入準備運動會的舞蹈排練。
想起頭蝨女，腦海中閃過她穿著黃色男生運動服、戴著斗笠的身影。
原來第一個被指定演阿公的人是平頭的她。
之後，她缺課了一段期間，某一天，老師才指定我演阿公。
演阿公最丟臉的不是戴斗笠穿男生運動服。
是那一段。
「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仔舉鋤頭欲掘芋，掘啊掘，掘啊掘」
演阿公的人要把自己的腳弄得跟青蛙一樣，擺出「掘啊掘」挖東西的樣子。對男生來說很輕鬆自在，對女生來說，用跨下擺出那種不雅的姿勢，羞辱感無止盡。
那是一段既無助又丟臉的日子。
每天都要排練，我一個好好的女孩家，每天都要多次在大家面前擺出青蛙要跳耀的腿型。
周圍的嘲笑聲與閒言閒語早已麻痺，因為笑聲太多，過不久，就聽不到大家在笑什麼了，就只是不悅耳的嘻笑吵雜聲。
所以我很厭惡看什麼整人影片，然後有人大笑。
好幾次我故意綁辮子穿裙子到學校，抗議老師為什麼一定要我演阿公。
從一開始安排我坐在頭蝨大王隔壁，到後來的演阿公。
也許是我的父母太過忙碌，從沒煩過老師，於是老師就讓比較不會吵的家長的學生做一些苦差事。
別的孩子長滿頭蝨，我的家長壓根沒去抗議。就只是用麻油幫我洗頭髮。
但這害慘了我，每次練習跳「天黑黑」後，我就會抱著郭富城的墊板到很臭又不通風的廁所裡偷哭。
就算當年的廁所很臭，卻是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雪紡紗老師卻穿著郭富城廣告裡女主角的公主穿著。
每每下課十分鐘時，老師都在通風的教室裡被女孩子們圍繞。
而我卻躲在臭氣沖天的廁所偷哭。
多年後的昨天，半夜google一下老師，她的名字很特別，一下子就找到了。
看到她就要50歲了，臉上佈滿歲月的痕跡，竟然還在穿粉色雪紡紗。
我在電腦前笑了出來，照片中，女孩子們環抱著她拍照。
她貫徹始終，人老心不老。
突然間也不覺得她是壞老師了，也許她當時也被家長們煩，對她的恨煙消雲散。
某次的暑假去中影文化城，去那裡玩的人都會扮一下古代人。
親戚的漂亮女生扮格格。
然後就安排我扮皇帝。
「妳扮皇帝!」
「嗯，知道了。」
我沒有任何反駁，因為我已經跟一般的小女生不同層次了，這種等級的扮醜丟臉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中影文化城出租古裝的人看不下去，哪能叫一個小女生扮皇帝還拍照!硬是熱情地給我穿格格裝。
不知道抱過幾個人的墊板在臭氣沖天的小學舊式廁所哭泣。大概是郭富城，溫兆倫，黎明吧。
然後我就這麼地長大了。
阿公越來越有女人味，被躲避球打到頭而哭。
班花特地走過來，她沒安慰我，卻對臉上瘀青的我訓話：「妳不該只因一點點小事情就哭的，好像自己很像女生!」
(我不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女生嗎?要不要掀開給妳看?)
我說：「我是哭得很美又動人嗎?讓妳這班花受到威脅，特地跑來警告我嗎?」
但我才沒說出來，因為演阿公，我早已比同年紀的女生成熟很多，是不會說出口點破她的擔心的。
長大後甚至連一輩子最重要的婚紗照都不拍了，住在日本十年，還是被逼，才勉強穿了和服拍美照。
常常覺得，穿那些衣服又怎樣，那無法讓我開心。
穿美美拍美美照，對我來說沒有絲毫的吸引力。
在邁入20歲前的最後一年瘋讀了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
幾年後，北上台北念書，每個月都會坐統聯回台中一次。
統聯裡播著基督山恩仇記的電影版。
從被關到越獄，不到幾十分鐘就演完了。然後穿著帥氣的復仇王子就撒著數不清的錢財登場了。
但原作品卻是每天挖呀挖的，用幾百頁去描述那段黑暗的挖洞越獄時期。
電影中輕鬆的越獄經過，讓我看了淚流雨下，一部世紀文學，最精彩的部份，就這樣草草被帶過了。
只因為世人等不及要看男主角帥氣的臉孔、華麗的衣冠。
別說電影了，現在我們竟然在看耍嘴皮子、聲音又吵的電影解說頻道。
別說看原著這件事了，可以好好坐著不說話，默默地看完一個小時半電影的人都算很厲害了。
是從哪個時候開始，這世界變得無聊且無趣。
非得要看像八點檔那樣的劇情才能感動到狂哭。
有時候想想，也許，扭曲的人並不是我。
今晚也是扭曲的一天，沒有扭曲又怎能看得到自己的真面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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