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有人說,沒有奶奶的婚姻,是最好的婚姻
有人說,結婚後,便會多了一個媽媽
有人說,死都不要跟奶奶一齊住
有人說,婆媳關係,取決於一個怎樣的老公
有人說……有人說……有人說……
有人說,如果沒有後果的話,她很想殺了奶奶。
我要說的是,不是我殺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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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是我,殺了奶奶?
「全城矚目的離奇死亡案,繼昨天老爺協助調查,今天警方帶了死者媳婦回警署,現時已經差不多六個小時……媳婦蔣薇剛剛步出警局,讓我們上前訪問……」在場幾十個記者,部份在直播,部份拿著攝影機追拍。
「蔣薇小姐,請問今天警方因何再找妳協助調查?」
「當初你和老爺老公一致確認是奶奶自殺,但警方前天突然將案件列為謀殺,現在有控告你們作假證供嗎?」
「較早前警方審訊了你的老爺接近二十四小時,是不是有關老爺被懷疑的部份?」
「對於物業管理公司發放閉路電視片段到網上,你有什麼意見,這是否侵犯私隱?」
記者的問題蜂擁而至,但蔣薇只是微笑點頭,由丈夫張一峻護送上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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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今天上午。
蔣薇的腳被雨水沾濕了,路人的雨傘橫衝直撞,但她卻邁著輕鬆的小步伐前往公司,沒有奶奶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收起雨傘,一滴雨水濺到她的臉頰上,她想起,五天前,她站在家的樓下,看著死了也瞪著眼睛的奶奶,還好,細雨之下,她不需要迫自己流淚,雨水像是洗刷她的一切,她自由了。
在路上她翻看了新聞。
【全城矚目的離奇死亡案,今天有突破性發展,警方宣佈將於下午召開記者會】
【傳聞死者半年前曾購買鉅額人壽保險,保險公司稱,自殺條款期內不會賠償】
【物業管理公司於昨晚放出所有事發時段內的閉路電視,詳情請看連結】
【死者陳淑敏人所不知的七宗罪】
突然面前出現了幾個人影,為首的女人拿出證件:「港島重案組,蔣薇小姐,我們需要妳到警署協助調查!」
蔣薇嚇了一跳:「之前我不是落了口供嗎?其實你們想要我補充,打電話給我便是了,為什麼要勞師動眾,差點把我嚇死了。」
女警緩緩道:「我們收到律師樓的通知,死者陳淑敏的遺產中有一份遺言,裡面寫著,如果有天我自殺了,那肯定是我的媳婦殺了我,對於這份遺言,警方十分重視,希望你能協助調查。」
「什麼?我殺了奶奶?」蔣薇今天的好心情被一下清空,被這句說話充斥了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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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薇,這是跟你落的第三份口供,我不希望有第四次第五次,不如你跟我們坦白一點,你已經懷孕了五個月,你不考慮自己,也考慮一下你的孩子吧!如果你肯認罪的話,我們可以建議律政司改控你誤殺,這樣你的刑期和待遇也會好很多,也很大機會可以申請出外產子。」女警一坐下便道。
蔣薇疑惑的說:「岑佩詠督察,我之前兩次也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你了,你再問,我也只會說同一番說話,而且,奶奶的死,同場的有我老公和老爺在場,他們都說了奶奶是自殺的,而且,你找到的這份遺言,是什麼時候寫下的?難道她能未卜先知,預先知道我要謀殺她?」
岑佩詠沒有說話,一直的盯著蔣薇,看得她有點不自在,然後從櫃子內取出了一份資料:「這是陳淑敏的人壽保險,在九個月前購買的,總保額為一百萬美元,這份保單,在半年前改變了受益人。
原來是由你老爺張天輝,你老公張一峻,你姑仔張寧寧三人受益,但神奇的是,改變後,受益人,竟然是你,蔣薇!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蔣薇笑了起來:「陳淑敏竟然連死也要害我一把,受益人是我?她一向也只愛錫他的心肝兒子,我何得何能讓她這樣看得起,要將保險的受益人改成我?我跟你說,我連造夢也不會奢望陳淑敏對我有一點的憐愛,我不明白為什麼受益人的事,如果單單是受益人改變,一篇不知什麼時候寫的遺言就把我當成兇手,我想你們警察不會如此的輕易相信吧……動機呢?我的動機是什麼?因為保險而殺人?好笑,我殺了她,要坐牢,保險又與我何干啊?
還是……你們想找個人出來結案交代啊?」
岑佩詠雙手抱胸道:「須知道婆媳關係,長久的相處,可以演變成仇恨,你敢說?你不想你奶奶死嗎?我們在論壇上發現你發表了四十三篇婆媳關係的文章,已經是論壇上的紅人,每次的經歷都讓人看得牙癢癢的。
不如我給你重溫一下,同老公親熱時奶奶突然衝入房,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答應了和奶奶一起住,奶奶以自殺來迫我老公不要搬走,生了女兒奶奶迫我追個仔,奶奶要我個女飲符水,奶奶再迫我我真的要離婚了,奶奶唔比我返工要全職湊女。
四十三篇,四十三個故事,四十三個動機,你有什麼話想說呢?」
蔣薇看了看岑佩詠的手,然後道:「岑督察你應該還沒有結婚吧,婆媳問題在網上發洩,對於媳婦來說,是十分平常的事,如果這是行兇動機的話,整個論壇有九成媳婦也是潛在兇手,為什麼你不拘捕她們?
對,我真的很後悔搬了進去,陳淑敏是這個家的主人,我們都沒有私隱,沒有自由,但是……」
蔣薇傾前身子堅定的道:「我最恨的人,不是我奶奶,而是我丈夫!」
岑佩詠把她所說的都寫下:「所以,你不承認你殺了你的奶奶對嗎?」
蔣薇毫不相讓道:「即使你要用測謊機也好,我也敢對天發誓,奶奶不是我殺的!」
聽到這一句,岑佩詠像是抓住了什麼似的:「不是你殺……那你意思是,你知道是誰殺了陳淑敏嗎?」
「我……我不知道,陳淑敏是自殺的,你再問一萬次我也只有這個答案,你要是有證據,便控告我,要不然這二十四小時我也只會跟你說著相同的事!」蔣薇像是說漏了咀的支支吾吾。
「只有這個答案?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你們這些人看電視真的看太多了,每個人到了這裡也會說這些,但我想給你一個現實的統計,能說到做到這些話的人,一個都沒有,好了,你懷孕了,我可以給你一點優待,你先休息一下,要喝點什麼嗎?」岑佩詠緩緩的走出了房間。
外面一個小女警便衝了過來:「姐姐,她認罪了嗎?」
岑佩詠拍拍小女警的頭:「不要叫我姐姐,不要亂認!我也想她認罪,那我今天終於可以回家睡覺了。」
小女警嗅了她兩下:「三天沒有洗澡,的確是有點味道了,可是也只是遲早的事吧,有指證了她的死者遺書,有巨額保險受益的動機,如果是她的話她肯定跑不了?」
「她認不認罪不是關鍵,認罪只是把事情變簡單,我們的工作是找出真相,雖然有些人只是想盡快下班,但我不是,先入為主只會把自己的智商變低,真相可是要把所有疑點都解釋清楚,現在你覺得無數的疑點都解釋了嗎?我可不想我的徒弟有這樣錯誤的想法。」岑佩詠重重的教訓了小女警。
小女警明顯對於岑佩詠是非常尊敬的,立即道歉後道:「這案的疑點真的太多了……不然也不會將案子交給你吧,要是你解決了這案應該就會如願以嘗的升職吧!放心,我一定會幫你解決這案子的!可是我真的很不解,為什麼你會因為遺書和保險把蔣薇列為疑兇?
即使是我也很清楚,這封差不多三個月前立的遺書,對於三個月後的自殺案其實可以說是毫無參考性,保險這件事便更奇怪,她是受益人,但如果殺了陳淑敏的話,除非她能找到殺死她同時能脫身的完美犯罪;而且,如果她想要保險的話,為什麼之前要聲稱她是自殺的,再無知的人也很清楚,投保一年內自殺是得不到賠償的。」
岑佩詠給自己弄了杯咖啡,為蔣薇拿了盒奶:「以行外人的眼光看,這已經很不錯了,但作為行內人,你難道不知道要迫人說話,總要有一些本錢在手嗎?目睹陳淑敏自殺的就只有三人,張天輝已經審過了,張一峻感覺沒什麼可疑,突破口是在哪人身上你看不出來嗎?」說罷便轉身回到房中。
蔣薇低頭沉思了一會,問非所答的說:「你知道嗎,當我們在樓下看到陳淑敏的屍體時,沒有人為她流下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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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被殺害,被無數人割了肉,那殺他的人,是割第一刀的人,還是最後一刀的人,還是在旁邊袖手旁觀的人,還是叫喊割肉的人,還是這個讓眾人如此做的,被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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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晚上,一個六百呎的海景單位,家中雖然有六個人,可是卻靜得只有電視上的新聞聲音,每三十分鐘也重覆一次關於命案的報導。
老爺張天輝呆呆的看著電視,偶爾回覆電話內的訊息。
張一峻在客廳陪女兒看童話書,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張寧寧躲在房間內已經三天,向公司拿了足足兩個月的大假,連家門口都不想出去。
而樓下的記者幾乎二十四小時守住,間中還有航拍機在遠處拍攝家中的情況。
「煮好了,出來吃飯吧!」蔣薇的聲音打破了寧靜,菲傭幫忙一起把飯茶端了出來。
眾人終於緩緩的靠向飯桌,蔣薇跟菲傭道:「Christina,今天你也一起在飯桌吃飯吧。」
菲傭道謝,這是她第一次在飯桌上和其他人吃飯。
八人的餐桌,兩邊坐了張一峻夫婦和女兒,另一邊是張天輝和張寧寧以及Christina。
而主席位的空缺,卻是一個已經不在的人,陳淑敏,這個家唯一的主人。
餐桌上放置了餐酒,張寧寧舉杯道:「大嫂,你一定會無事的。」
眾人也紛紛拿起酒杯,祝福著蔣薇的調查平安。
他們享受著蔣薇精湛的煮藝,一言不發的吃著,因為,寧靜,在這餐桌可以說是買少見少。
這層市值九百萬的房子,很多人想搬進來;可是,這個家的每個人,都想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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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離婚挽救系統第一部完結後,給大家一種新的風格,希望大家會喜歡
不是所有的家庭也能像愛回家,
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夠被原諒,
不是所有的決定也能重頭來過。
喜歡的朋友,集氣,加速,一起猜猜,誰殺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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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期孩子只想戀愛,不想讀書,怎麼辦?
米蟲搬離宿舍前打算把電鋼琴賣了,買家是個中年男子,當約定面交地點得知米蟲在北大念書的時候,他提出一個要求,想約在北大校園內面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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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這麼麻煩啦,在校門口面交就可以了,再者因為疫情的關係,非本校學生都不得進入校園的。米蟲這麼告訴他,但這個中年男子還是鍥而不捨的提出33種方法,希望米蟲能幫忙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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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蟲心裡OS到底是要買電鋼琴還是要進校園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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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中年男子才緩緩道來,原來他有兩個閨女,一個正處於青春叛逆期,現陷入早戀危機中,心思都不在學業上,另一個雖然才剛上小學啥都不懂,但凡事都模仿姐姐,偷擦口紅開始頂嘴,為反對而反對。大的小的都讓他夫婦倆焦頭爛額,孩子從小讓她們上的補習班、才藝班從不輸人後,家裡大部分的支出也就是花在孩子的教育上,但大閨女現在開始叛逆,整天只想打扮追潮流,說爸媽那套唯有讀書高早就不符合現代趨勢,00後的年輕人心中第一夢幻職業是大V,錢賺得多又有一堆人追捧,鏡頭前隨便講兩句話就能月入百萬,這是念書能念來的嗎? 大V風光無限的生活才讓人欽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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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夫妻倆簡直傷透腦筋,不知道要怎麼糾正孩子的觀念,告訴她們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 書中自有黃金屋嗎? 現在正處叛逆期的大閨女,要是有什麼要求父母不答應的,就開始拗脾氣,一下課連招呼都不打就進房間,連基本溝通都困難,更遑論說教講道理。有方法試到沒方法,要他做啥他都願意,這倆孩子是家庭未來的希望阿,他只求孩子的路不要走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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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知道剛好有這個緣分跟北大學生買二手電鋼琴,說什麼也希望能趁這個機會帶兩個閨女到頂大薰陶一番,去感受這裡的讀書氣氛,看看這裡學生的氣質,不要眼裡只會崇拜大V,他拜託米蟲能否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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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爸爸殷切的期望,打動米蟲,但學校規定沒有辦法,不能進校園就是不能進校園,不過,米蟲告訴他,如果只是想看看這裡的學生,那麼北大校園雖進不去,但宿舍區這邊倒是可以來,不過只能在宿舍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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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爸爸,連連道謝,說宿舍也可以。
米蟲說面交的那天,除了他們夫妻倆跟2個女兒之外,連老家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特地來了,一切以孩子為重的樣子,對孩子的呵護樣是捧在手裡都怕化了,全家表情都很開心,除了那位面露倨傲的大閨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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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米蟲說,您也看見拉,叛逆期的閨女沒法溝通,今天肯來已經很給面子了,還是答應了其他條件來交換。他問米蟲有沒有什麼好方法,能不能幫忙跟他大閨女聊聊,增進她的上進心,現在是關鍵時刻,一切應以學業為重,千萬不能早戀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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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蟲把這件事情告訴我,我聽完大笑,跟叛逆期的孩子溝通講道理?她哪來什麼經驗啊,”她自己不也才剛脫離叛逆期不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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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蟲說:當父母真的好辛苦。
是阿,當父母真的好辛苦。天下父母心,我非常能體會那對父母的心情,為人父母要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龍成鳳是騙人的,尤其中國父母。從懷孕開始就要吃補腦發育的營養補給品,祈禱孩子發育良好天資聰穎,生下來之後更是祈求一生能得好運眷顧。你看,連自己很聰明相信孩子跟他一樣聰明,看透世事的蘇東坡都這麼說了: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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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好運眷顧,有多關鍵! 這世界上的人,常常做一樣的事,卻得到不一樣的結果。有人早戀輟學成了未婚媽媽,有人早戀卻還是能成為學霸,這世界沒有放棄過他,像是老男孩裡的演員雷佳音,他早戀輟學、但還是從學渣翻轉成學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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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運還是需要打造的,人生有時候需要的是一個能自己想通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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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怎麼勸,別人怎麼說,別人怎麼做,總歸都是在別人身上,別人嘴裡,那些別人的想法作法說得再好,也沒法瞬間轉移到自己身上的,要不想想偉人傳記那麼多,看同一本的人都成功了嗎? 同一位教授,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學生,成就卻是天差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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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耳邊聽過的話,跟蒲公英飄過一樣,難以在心底烙下什麼痕跡,要想打進心頭那就要是自己領悟的,才有重量、才能改變、才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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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米蟲說,那個爸爸應該來找我聊才是,我才是那個帶過孩子的過來人阿,而且還是一個很有自己想法的叛逆孩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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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真心話,要小孩用功念書這事是逼不來的,人生,很多事得靠自己想通,想想,你我不也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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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些著急的父母也是錯過的過來人,所以才會這麼殷切想叮嚀孩子要有上進心,在能安心求學的日子要專心,要是學無所長謀生辛苦,社會給的教訓,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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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我自己都想嘆口氣了,面對青春期的孩子,真的很難,所謂叛逆期就是油鹽不進阿,要是叛逆症狀明顯的孩子,為反抗而反抗都來不及了,哪那麼輕易能聽進誰說的話,就算牛頓復活成了他的老師,蘋果依舊是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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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米蟲說我有一個建議,可以給那個爸爸。
(有點害羞,看建議請點以下連結吧,但我不是什麼教育專家,只是一個愛女兒的媽媽,一路上總是用點小方法,只要一種生效,就夠了,對吧😂)
https://wanderingwithyou.blogspot.com/2021/06/blog-post_30.html
門口懷孕是什麼意思 在 蕃茄家的媽媽是爸爸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失控的情緒,來自被孩子喚醒的過去】
春天來了,在這個寒冷的國度特別有感覺。突然間陽光的強度跟色調都不一樣,跟前一天看起來毫無變化的景色居然傳來一種甦醒的清爽感。這種體會是在亞熱帶地區長大的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覺得很驚喜。
春天來了,心情輕鬆了,適合來分享育兒的黑暗面了。
***
大約一個月前,那天應該是個週六吧,我剛讀完一篇論文,陪蕃茄看了一點電視,距離晚餐時間還有將近半個小時。我看蕃茄拿不定主意要幹嘛,就照著之前的方法提議跟他一起做家事。
「做完的時候晚餐應該也準備好了,我們就可以吃飯了。」我說。
蕃茄還滿有興致,我們就順利開始動作,但是才過了沒幾分鐘,就遇到意想不到的瓶頸。
我正要從沙發的位置走向茶几去整理桌面,發現家裡的吸塵器一整根又長又大橫跨在客廳正中間,意義不明。我覺得很礙事又怕踢到,隨手把它移開。沒想到搬開的瞬間,蕃茄立刻向海賊王佛克西海賊團裡的大仔一樣,受到重創趴在地上。
「難過⋯⋯」蕃茄哽咽地說。
「什麼事啦!」
「你動到吸塵器了⋯⋯」
我的心往下一沈。不要在這種時候給我風花雪月好不好,動一下吸塵器是又礙到你了喔!難過個屁啦你這該死的玻璃心。
「怎樣啦,為什麼不能動?」我耐著性子問。
「因,因為那個是要給小兔子毛毛用的門啊⋯⋯」蕃茄抬頭,眼睛水汪汪的,一臉「你怎麼可以不懂」的無法置信。
「我要整理東西先拿開而已這樣也不行,你要的話我等等再放回去啊!」
「你太沒禮貌了!!」
「我哪裡沒禮貌,你為什麼每次自己不高興就亂講話!」
蕃茄趴下的位置剛好在書櫃旁邊,他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臉,轉身從拿出一本書開始翻:「我沒有很想做家事了,我現在想看書。」
幹,是想要我直接衝過去把你掐死就對了。
傑克這時剛好端著飯菜過來,一邊說「晚餐好了唷」一邊走向餐桌。我瞥了他一眼,回頭聽見在地板上擺出一副認真樣的蕃茄回應「我不要吃晚餐我要看書」,內心一把火熊熊燒起來,今天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我就不是人!
我一把抄起地上的吸塵器,用力拆掉長柄接頭,改插上吸角落的細短接頭,像拿著什麼雷射電光槍還是大型電鋸一樣,大步走過去,直接往蕃茄的屁股底下戳:「你不做家事我還要做,請你不要在這裡礙事!」
蕃茄被吸塵器接頭戳來戳去嚇到整個人跳起來,拿著書逃跑到沙發上去找爸爸。我像在刺殺仇人一樣地吸著地板,一邊感覺他們兩個人看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沈默了一會兒,傑克說:「我們去吃飯吧,晚餐好了。」
吃什麼飯,吃啊吃啊,你們都去吃,最好通通給我吃到吐!
「我做完家事再吃。」我冷冷說完這句,傑克就把蕃茄帶去餐桌了。
他們兩個在餐桌開始有說有笑,我自己在這頭狂做家事。反正我也沒心情吃東西,看到死小孩的臉就反胃。我像一台暴衝的火車一樣,噴向這裡整理,噴向那邊收拾,再噴到餐桌旁搶走彩色鉛筆,回到客廳大門前像要刻字一樣用力在完成的項目上面打勾。我的眼角餘光發現蕃茄在看我,我跟他四目相接了兩秒,他轉頭問傑克。
「媽媽為什麼那麼生氣啊?」
根本提油救火。
「你很好意思問耶!你當真不知道我在生什麼氣???」我脫口大吼。
「我知道啦!!!!」蕃茄很慌張,急忙大聲反駁。
「知道的話你問什麼問!!!」
「爸爸,我覺得媽媽很兇⋯⋯」
我看到蕃茄一臉委屈找爸爸討抱,已經完全不知道我的怒氣升到哪一個樓層了。我大跨步往餐桌去,重重坐在椅子上,把碗端起來扒飯。我一口接一口吃,沒有要說話,也沒有要看對面兩個人,吃,吃,吃,吃,吃,吃完最後一口把碗筷放下,落了句:「我吃飽了。」然後就站起來走進房間,把門關上。
一坐到書桌前我就開始掉眼淚,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有夠不公平,為什麼老是發生這種事情,有夠衰的,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擺脫?
咦?我在說什麼,老是發生什麼事?我一邊哭一邊覺得奇怪。我在說什麼?「這種事情」是哪種事情?
我想到蕃茄剛剛一臉委屈又無辜地跟爸爸討抱的表情,還聽到他在外面跟爸爸開始一起唱歌,心裡湧起一股很強烈的被遺棄感——我想起來了。
我弟就是這樣。
每次家長交代我們什麼事,他耍賴,我生氣,然後他就會跑去討抱,然後我就會被罵做姊姊的這麼沒有方法,然後就會發生一模一樣的事:那個耍賴的小孩被大人抱在懷裡說「沒關係沒關係」,然後我賭氣跑回房間,大家就在外面開開心心,只有我不高興,只有我老是在破壞氣氛,只有我脾氣很差一點包容力都沒有這麼可愛的弟弟為什麼我不喜歡。
蕃茄路過我的房門口,聽到他在問:「媽媽怎麼了,為什麼都不出來?」
去你的連這點都一模一樣!我心裡升起一股厭惡又噁心的感覺。就是這樣,然後這個耍賴的小孩討完拍,心情好了以後,居然還跑來說「我最喜歡姊姊了」,就跟外面那個小孩一樣做作。然後就更慘了,你看的弟弟都不計較,他那麼喜歡你,你看蕃茄都不計較,他那麼喜歡你,你還要氣到什麼時候。噁心死了,你們可不可以都走開?我不要你們喜歡,你們喜歡我做什麼?為什麼不能給我安靜的空間,我只想要自己一個人就好!離我遠一點!!!!
眼淚一直掉一直掉一直掉,指甲開始在膝蓋上抓出一條一條的白線。超煩,為什麼要想起這些討人厭的事情,為什麼要讓我想起來,我就是比較醜,比較糟糕,比較笨又永遠愛生氣的那一個,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們都忘記了。懷孕的時候我顧著擔心女兒會複製我跟媽媽的關係,沒想到卻是被自己跟弟弟的關係一劍刺穿過去。
我拿起筆記本開始使勁亂畫發洩。房外的聲音不斷變化,兩人用完晚餐吃完水果,經過房門去浴室洗澡,出浴室進睡房,最後聽見傑克從蕃茄房間走出來的聲音。腳步聲來到我的房門口,門被打開,傑克進出幾次房間,在地上做了點運動,進浴室沖澡,出來吹完頭髮,最後,走到我面前跟我說話。
「你還好?」
「不好。」
「那要怎麼樣才會比較好?」
「我不知道。」
「我們去沙發上坐著吧。」
我沒有反對,默默跟在傑克後面走到客廳。一陣沈默之後,我忍不住開始痛罵:
「什麼東西啊!!!去死好了,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憑什麼他比較小,長得可愛,就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沒關係!!!」
「你在說什麼?蕃茄哪有這樣?」
「反正我就是比較醜,比較笨,脾氣比較差,你們都最可愛,最會撒嬌,做錯事也沒有關係!!」
「你是不是想到你弟啊?」
我沒說話,眼淚就是一直掉。煩死了已經哭兩個半小時了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才會停,這個洞到底有多大?
新的回憶又不斷地湧出來,我一邊抓自己的膝蓋,一邊對著眼前的空氣說:
「有一次,大概我弟三四歲左右吧,我們去阿公阿嬤家吃飯。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還有其他長輩也在,然後大家就一整群在那邊七嘴八舌稱讚我弟『唉喲喂呀超可愛,你們家兒子怎麼這麼聰明』。我完全聽不下去,就自己一個人跑到客廳去坐,結果後來又聽到一個長輩在起哄『如果你可以從一數到一百我就給你兩百塊錢』。無聊死了!這種事情我也會啊,我還會數到一千耶,那他要不要給我四百塊?」
「然後呢?」
「我弟就開始數了,然後大家就在那邊數一下拍一下手,一邊大聲歡呼,我就站起來往外走,穿上鞋子打開大門,一個人跑去沒有燈的院子裡坐著。」
「為什麼大人都不會發現小孩不見了?以前我家也是這樣。」
「過了好陣子吧,大門打開了,我弟大聲尖叫沖到我面前秀他拿到的兩張鈔票,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爸跟著我弟後面走出來,看到我:『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我們要回家了。』我就安靜站起來,跟在大家後面走出去了。」
「你覺得很痛苦吧?」
我不知道啦!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感覺,不要問我!我不要想!我也不要聽!!我討厭小孩!我只想要自己一個人就好了!
「其實他是有想要把事情做好的啦,」也許是想安慰我吧,傑克把剛剛我進房間之後的後續跟我補上:「剛剛吃飽飯以後,他卯起來整理小廚房,拿抹布狂擦。」
但是我內心裡的聲音尖叫得更厲害了。
噁心!噁心!!你們這種小孩都是一個樣,先裝委屈,然後再裝乖寶寶,然後大人就喜歡你們,大人就說你好棒。反正你怎麼樣都被稱讚,我怎麼樣都挨罵,永遠都是這樣!反正你怎麼樣都對,我怎麼樣都錯,可不可以走開?不要再接近我了?我只想自己好好的。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邊哭邊說:「我覺得蕃茄這樣我很心疼,他應該是知道我生氣了,所以想要努力彌補讓我開心,但是如果我去稱讚他,我又覺得對不起我自己。」
「你可以找到方法的,你之前都有找到啊。」
「我不想找了,我好累,我不要再當家長了,我根本沒有資格!政府應該要立法禁止我這種壞掉的人當家長,只是害死小孩而已,一點幫助也沒有。」
之後的對話跟互動有點記不清了,總之在一堆眼淚一堆咒罵跟自我厭惡之後並沒有找到什麼結論,而時間已經太晚了。
「那今天晚上怎麼辦?」傑克問,因為今天晚上輪到我顧蕃茄。
「請你今天跟蕃茄睡吧,」一陣沈默之後,我終於說:「明天早上我可能還不知道怎麼單獨面對他。我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我們一起回到房間,我爬上床。傑克熄燈,走出房間把門帶上。我就著燭光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才終於把蠟燭吹熄,躺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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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下筆以前,我在兩個主題之間猶豫,一個是有關蕃茄高敏感性格的日常趣事,另一個就是這個育兒史上遭遇最大黑洞。
原先認為寫寫趣事很不錯,可以稍微平衡一下,讓讀者可以體會到跟高敏感兒相伴的優點,不過認真思考之後發現,如果不把這篇黑洞先處理掉,我根本無法描述那些好笑的事。
但,這麼難堪的事,寫出來真的有意義嗎?我沒有把握其他人的育兒之路也會遇到類似的經驗,如果只有我養得這麼狼狽又崩潰,那到時候我該拿自己怎麼辦才好?
也許,並不需要拿自己怎麼辦吧。一定會有人也有共鳴的,因為我們都是帶著傷長大的孩子。我想親自去體會,去摸索,該如何去度過這種意外被孩子喚醒的惡夢,也想知道,穿越這團黑暗之後,會是什麼樣的風景,是不是真的可以破解詛咒,找到愛,也找到安寧。
所以我決定寫出來了。這是第一篇,只有描述傷痛被觸發的經過,接下來,我會再繼續分享後續,分享自己如何去面對和解讀這段過去,最後暫時找到穩定住自己的方法。總長度也許會有三到四篇,希望大家看得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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