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年齡漸長,除了家庭教育、父母個性及身教給予的影響之外,孩子自身的特質也益發明顯。
在我家,逸安就是個妥妥的無庸置疑的理工男。做事講究效率,仔細精準,自律甚嚴,很有時間概念,異常準時,而說話平鋪直敘略為無趣。可想見,未來是那種清晨起床,上班前會先去一趟健身房,接著順道買了咖啡與貝果前往辦公室,在眾人到來前就部署一日規劃的人。
而迪安是全然的懶藝術家/音樂家傾向,而且是最懶散的那一種。在家不修邊幅,出門則花上大把時間使用電捲棒,整理出看似沒什麼,其實精心設計過的髮型。吃東西永遠邊吃邊掉渣,只要看看他身上的家居服,即可判斷他過去三天吃了什麼,所有食物印記都在身上了。若無事或無約束,絕對睡到中午才爛洋洋地起床。可想見,是那種為了案子不吃不喝一整天或一個月不出門不說話,或是興致來了在半夜彈琴或熬夜打怪至清晨的任性藝術家。
安雅是胸無大志耽溺美與享受的生活家。就算飽到喉嚨了,看見美食仍然會努力再多吃幾口。做事隨興所至,經常慢半拍,容易晃神,一不注意就完全轉移注意力到其他焦點上。個性隨和大氣,完全沒有女孩嬌氣,卻非常細膩體貼。情緒穩定平和,發脾氣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肚子餓了血糖低了。
除此之外,真的是個脾氣最軟和、心腸最溫暖,像天使般善良的女孩。
可以想像她日後平靜踏實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每天養花彈琴畫畫做手工玩設計玩木頭,還可能會養一堆動物。
睿安是個與兄姐和爸媽完全不同的小異類。幼稚園時期就顯現執著堅持與精明乖覺,還有著使人驚異的觀察力與清明醒覺能量。
因著這些能力,發展出一種超齡的「行事妥貼」狀態。比方在5歲時,已注意到年邁長輩的狀態,只要想給外公外婆看什麼圖片或影片,一定會在遞上物件時,同時奉上老花眼鏡。
而且常常能聽懂看懂成人沒說出口的言外之意,對人性與情緒異常敏銳,一個眼神就能瞭然,絕不是像姊姊安雅那般傻呼呼的性子。
只要有作業或被分派到什麼工作,絕對即知即行,火速進行,從未拖延,也極少遺忘。
他也是唯一一個在音樂比賽當天清晨,主動再特地練一回琴的孩子。
非常自愛,知曉何事對身心有益的話,就會執行。比方在知道每餐之後都刷牙其實更理想後,就堅持每天早一點點起床,好有足夠時間在上學前清理口腔。
每晚都會自動自發地整理好書包與隔日出門需要的物件,還會在腦中過一遍,確認沒有遺漏細節。(比方確認隔天誰來接送與之後有何活動)
除此之外,他還有種珍貴的「興致勃勃」的性格。對一切大小事都充滿興趣,也都願意接觸和實作,是做任何事都認真的人。
自從半個月前開始學鋼琴後,他把練琴加入他小小天地裡的固定日程,無需人叮囑地每天自動練上15到20分鐘。
不管是練字、背詩、運動、練琴,只要一開始,絕對是一遍接一遍,無懼艱難、勤勉堅持地練習到學會與自己滿意為止。
這幾日他迷上寫文章,就會每日固定寫幾頁,寫完至少給三個人看過,修改後,再工整謄寫到他的寫作本上。後來發現不好保存與修改,他極快地學會了鍵盤打字,開始每天將修改過的草稿,打字保存。不時朗誦自得一番。
我總忘記他才7歲,因為他常展現了17歲的大孩子都未必有的能力。
目前還看不出他未來的路,但無庸置疑的是,他有著某種典型成功者不屈不撓、主動勇敢、開放獨立與舉一反三的特質。
雖然是自己的孩子,但跳脫母親身分去看待他們,總讓我心喜欣賞。
孩子,真的是藉由我們而來到世上的獨立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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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詩人孟郊:高天厚地一詩囚
歷史春秋網
作者:王開林
眷眷者,慈母之意。拳拳者,遊子之情。《遊子吟》總共三十字,竟無一字不是催淚彈。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十歲前,孟郊喪父,他與兩個弟弟孟酆、孟郢由母親裴氏辛苦養大。在這個單親家庭裡,父恩天高,已摸不著邊際;母愛地厚,才立得住單薄的身體。
孟郊,這位大唐詩人,以詩風矯激而著稱。一千二百年來,無數遊子的淚水都源自他的筆下!我猜想,他寫完那首《遊子吟》後,一定泣不成聲,頃刻間淚濕襟袖。
年輕的孟郊抱負不凡,他揮灑筆墨,徬彿運斤成風,全是顧盼自雄的豪言壯語:「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還未見識世路上的風波險惡,還未遭遇命運之神一記小指頭的輕敲,此刻,他胸中跳蕩的是一顆將以有為的少年心。
我願分眾泉,清濁各異渠。
我願分眾巢,梟鸞相遠居。
此志諒難保,此情竟何如?
「情」也好,「志」也罷,日後皆與世事圓枘方鑿,難以吻合。善惡相羼,美醜莫辨,最是人間常景,誰能了了分明?誰又能獨秉公正?濁水遍地橫流,梟鳥盡佔高枝,清泉因此遠避,鸞鳳為之低徊。孟郊是赤子,也是痴子,他對外面的世界抱有極高的期望值,認定「物皆備於我也」,徬彿舉目可見,唾手可得,殊不知,海面雖遼闊,可取飲者無一勺。
現實有時比盛氣凌人的繼母更冷漠,也更苛刻。年逾不惑,孟郊遵從母命,遠赴京師。大唐禮闈的門檻比踵其後塵的任何朝代都要高得多,滿打滿算,單科進士名額不足三十人。李白不肯嘗試,是明智的。杜甫偏不信邪,結果在京師困居十載,飽嘗悲辛,苦無所獲。
孟郊的運氣如何?他一入長安,空手而返;再游西京,鎩羽而歸。似乎命中注定,他面前不會出現一條平坦的仕途。只能放歌詠詩,「劌目鉥心,鉤章棘句」,「神施鬼設,間見層出」,一腔怨氣化作滿紙哀聲:「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忽忽多年,懷才不遇,孟郊對於冷酷的現實有了切膚之痛,「惡詩皆得官,好詩空抱山」。他索性結廬嵩岳,過起了白雲為田、絳雪為飯的隱居生活。衣褐懷寶者,既然得不到當途者的賞識,那就將一腔孤憤訴與群山去聽:「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影孤別離月,衣破道路風。」
在大唐帝國,貧寒書生的出路有限。倘若孟郊的政治前途受阻,就多半會淪為涸轍之鮒,那頂「詩人」的桂冠固然光鮮好看,但它兌現不了現世的安穩。一方面,命運薄待孟郊;另一方面,則給他補償。儘管時乖運蹇,孟郊有志難伸,但他與韓愈結下的深厚友誼不失為高山流水的華彩樂章。
孟郊比韓愈年長十七歲,按理說,這條代溝又寬又深,然而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結為了比忘年之交更好的忘形之交。在唐人傳奇《龍城錄》中有一則《韓退之夢吞丹篆》,可謂奇談:「退之常說,少時夢人與丹篆一卷,令強吞之,傍一人撫掌而笑,覺後亦似胸中如物噎,經數日方無恙,尚可記其一兩字筆勢非人間書也。後識孟郊,似與之目熟,思之乃夢中傍笑者,信乎相契如此。」人生如夢?人生如戲?人生如傳奇?命運歸定數,情誼續前緣?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
韓愈二十五歲登進士第,此後數年,參加過三次吏部考試,均未能通過銓選,他的官運如何?尚在未定之天。孟郊羈旅長安,一介布衣,詩才固然不薄,但要在仕途上軟著陸,找尋到一個可靠的落腳點,殊非易易。韓愈在京師大名鼎鼎,毅然以古文運動的旗手自任。他為孟郊延譽,難度很小。他為孟郊解憂,難度很大。
韓愈的神作《與孟東野書》述及了兩人的知己之情:「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若非至交,無此深言。精神吸引,靈魂映照,世俗的計慮盡拋,方有此一番告白。
韓愈賦詩《醉留東野》,其真摯熱烈的情誼於字裡行間呼之慾出:「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復躡二子蹤?……我願身為雲,東野變為龍。四方上下逐東野,雖有離別無由逢!」
杜甫一生寫過《夢李白》《天末懷李白》等傳世的詩篇,韓愈對其風義景慕不已,但他也扼腕嘆息:李、杜二位前賢未能常相過從,遂成千古憾事。
憂戚傷人,勝過鉛刀割肉。孟郊之憂是謀生,孟郊之戚是落第。莫非長安真就不是他安身立命的福地?沒有上策,只有中策,韓愈送孟郊去謁見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貧寒書生做幕僚可算一條入仕的捷徑,倘若能得到封疆大吏的力薦,袞袞諸公或許會對他另眼相看,頂不濟,生活總歸有個著落。臨別時,韓愈再三慰藉好友,賦詩鼓勵道:「卞和試三獻,期子在秋砧。」卞和獻玉,稀世之寶無人識得,被誣為欺君而慘遭刖足之禍,可說是天下有名的苦人兒,但他最終獲得了楚王的接納,所獻之玉也被視為天下重寶。韓愈用這個典故激勵孟郊,是提醒他:衣褐懷玉者終必有遇。
命運肆虐,禍不單行。孟郊三次得子,一一夭殤。落第之悲尚可轉念,失子之慟如何釋懷?至此,孟郊被逼入了「積怨成疾瘳,積恨成狂痴」的絕境。
總會有否極泰來的那一天,天公鐵石心腸,也有歇手消停的時候。貞元十二年(796),孟郊四十六歲,終於榮登進士第,喜赴瓊林宴,置身在一群志驕意滿的青年人當中,其滿頭華發格外引人注目。這一天,他等待得實在太久了,徬彿等待了整整一百年。孟郊賦詩《登科後》,意氣洋洋,但知情人讀了無不為之泫然淚下。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宋人尤袤的《全唐詩話》評論此詩:「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遽也。」元人辛文房的《唐才子傳》據此而議,更進一層:「識者亦證其氣度窘促。卒漂淪薄宦,詩讖信有之矣!」莫非真的是「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佔盡,聰明不可用盡」?居然連長安城的鮮花也不可一日看盡。李白朗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同樣晚運不佳,這似乎又額外添出了一個強有力的佐證。
一生中,孟郊難得有如此極情盡興的日子,夙願已酬,懸而未決的功名終於到手,真是莫大的慰藉,在老母親裴氏眼裡,這不僅勝過人間的錦衣玉食,而且勝過仙界的靈丹妙藥。
四年後,孟郊出任溧陽尉。城東,古木蓊鬱,孟郊常去林中,棲息在積水旁,飲酒彈琴,徘徊賦詩,終日不倦。他厭煩曹務和案牘,請人代理,將自己那份微薄的薪水分給對方一半,終於窮到辭職。此後,由韓愈舉薦,孟郊追隨尚書留守鄭餘慶,輾轉數地,依舊沈淪下僚,毫無起色。正如韓愈所言,「物不得其平則鳴」,孟郊歷盡坎壈之後,昔日的樂觀悉數歸零。「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男兒久失意,寶劍亦生塵!」他怨恨命運,悵觸西風,終極的解決之道,唯有幡然覺醒。
「願存堅貞節,勿為霜雪欺!」從迷失的地方回到原點,孟郊依舊貧寒,依舊孤苦,但他參透了生之榮枯,心境遂如一泓秋水,波瀾不興。昔年,孟郊憤然絕叫過「我欲橫天無羽翰」,現在想來,皆因心中迷障太多。天穹猶如一張大幕,受苦的靈魂匍匐在蒼茫的原野上,吮吸清露,踐履嚴霜,就算所有的夢想凋落於眼底,只要能找到內心的寧靜,即可瞬間脫困。既然孟郊以鳳鳥自居,以俗世的功利為羅網,他久在羅網中苦苦掙扎,又豈能自由翱翔?
所有滴落的同情之淚都無法逆流到唐朝去,否則,它們將匯成大河,載起一葉又一葉擱淺之舟。孟郊病逝於元和九年(814),韓愈召詩人張籍會哭,出葬前,張籍說:「先生揭德振華,於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況士哉!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不待講說而明。」眾人無異詞,於是朋友們私謚孟郊為「貞曜先生」。孟郊的忘年詩友賈島賦詩《哭孟郊》,頗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意思,其中那句「故人相吊後,斜日下寒天」,讀者品咂再四,苦澀無比。
蘇東坡能夠在豪放派與婉約派之間從容來去,衣不沾塵,鞋不沾土,這門絕技罕有傳人。他瞧得起隱逸派,迷戀陶淵明的詩歌,無以復加,但他不喜歡苦吟派,對於孟郊的詩歌不無微詞,「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又如食蟚蟹,竟日嚼空螯」。誠然,依照美食家的標準來欣賞孟郊的詩歌,不免大失所望,他的詩歌太苦澀,太生冷,能供人大快朵頤的「魚肉」、「蟹肉」少得可憐。孟郊的詩歌更像是毫不起眼的芥末,待它把你辣得倒吸一口涼氣,淚水奪眶而出,頓時忘記了盤中的魚和蟹,才會覺得它真強,認為它極好,微量品嚐才是王道。
金朝詩人元好問作《論詩絕句》三十首,其中一首針對孟郊:「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江山萬古潮陽筆,合臥元龍百尺樓。」有人說,這是對孟郊的貶低。也有人說,孟郊就是詩囚,評價恰如其分。其實,做詩聖、詩仙、詩魔也好,做詩囚、詩丐、詩癲也罷,匆匆都是一生。千古愁也得放下,萬古悲也得放下。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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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的建立者:夏啟|知史百家
歷史春秋網
啟,史稱夏啟,生卒年不詳,大禹子。禹病死後繼位,成為中國歷史上由「禪讓制」變為「世襲制」的第一人。在位9年,病死,葬於安邑附近。
屈原的《天問》中說,禹巡治洪水,走遍四方,一次,偶然與塗山氏相遇於台桑,旋即分別。懷孕的塗山氏女在傷念中生下啟後就死了。所以,啟生下來就失去了母親,是個苦孩子。禹死後,啟破壞了禪讓制,自行襲位,建立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夏。從此,原始社會宣告結束,開始了奴隸社會,啟也成為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帝王(有的史學家認為禹是第一個帝王)。他放棄陽翟,西遷到大夏(今汾澮流域),建都安邑(今山西省夏縣西)。
「夏啟」身份新說
許風申
一、從對「夏啟」評價的分歧說起
夏啟作為我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的建立者,無論是從歷史文獻記載還是從學者研究的角度來看,啟為禹之子似乎已成定論。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傳說中的人物,歷史評價卻褒貶不一。
《孟子·萬章上》說:「丹朱(堯之子)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堯,禹之相舜,歷年多,施澤於民久。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歷年少,施澤於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遠,其子之賢與不肖,皆天地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萬章上》還提到,禹薦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喪畢,益避禹子於箕山之陰。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曰:「吾君之子也。」「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啟,曰:「吾君之子也。」《呂氏春秋·先己篇》中也說,夏後啟與有扈氏戰於甘澤而不勝,六卿請復之,夏後伯啟曰:「不可,吾地不淺,吾民不寡,戰而不勝,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於是處不重席,食不貳味,琴瑟不張,鐘鼓不修,子女不飭,親親長長,尊賢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
上述啟賢的說法,經過司馬遷《史記·夏本紀》固定下來,在大多數人看來,啟稟承天命,贊繼大禹之道,順利地實現從禪讓走向世襲,實在是眾望所歸,啟無疑是歷史一個重德修賢的聖明君主。
即使在神話傳述中,啟也是一個神通廣大,能與天帝交通的聖賢之神。《山海經·大荒西經》中說:「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兩青蛇,乘兩龍,名曰夏後開。開上三嬪於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開焉得始歌《九招》。」《楚辭補註》對此解釋說:「九辨九歌,禹樂也。言禹能平治水土,以有天下。啟能承先志,贊敘其業,育養品族,故九州之物皆可辨數,九故之德皆有次序而可歌也。」
但我們同樣注意到歷史文獻與傳說中對啟的評價卻有截然相反的一面。《戰國策·燕策一》說:「禹授益而以啟為吏。及老,而以為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益也。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墨子·非樂上》說:「啟乃淫溢康樂,野於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於酒,渝食於野,萬舞翼翼,章聞於大,天用弗式。」《淮南子·齊俗篇》中說:「昔有扈氏為義而亡。」高誘注曰:「有扈,夏啟之庶兄也。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啟,啟亡之。」總之,夏啟似乎又成了一個不足以任天下的德薄之人,他破壞了原有的禪讓制度,將天下變成私有,繼位後又淫逸無度,黨同伐異,實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無恥之徒。
為什麼歷史上的啟為什麼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呢?除了古史辨學者顧頡剛先生所指出的先秦諸家為了宣傳自己的學說思想而「競奇鬥巧」的因素外,是不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呢?
二、「杜宇、鱉靈」神話的啟示
古代蜀地,同樣流傳著一個「鱉靈」治水的故事。
《太平御覽》卷八八八引漢時揚雄所著《蜀王本紀》說:
蜀王之先名蠶叢,……後有一男子名曰杜宇,從天墮止朱提,有一女子名利,從江源地井中出,為杜宇妻。宇自立為蜀王,號曰望帝,治汶山下,邑郫,化民往往復出。望帝積百餘歲,荊有一人名鰲靈,其屍亡去,荊人求之不得,鱉靈屍至蜀復生,蜀王以為相。時玉山出水,若堯之洪水,望帝不能治水,使鰲靈決玉山,民得陸處。鱉靈治水去後,望帝與其妻通,帝自以薄德,不如鱉靈,委國授鱉靈而去,如堯之禪舜。鱉靈即位,號曰開明。
關於這則神話,早有學者懷疑它和堯舜禪讓、大禹治水等傳說之間的關係。童書業先生認為這段故事顯然就是雜採中原神話編造而成,所謂杜宇就是禹,而鱉靈就是鯀。近來又有學者懷疑鯀、禹、啟就是該神話中的鱉靈,並判定鯀、禹治水和鱉靈治水的神話是同一神話分化的結果。
探討兩則神話間的相互影響關係,顯然已超出了本文的範圍。真正引起我們注意的是此則神話中提到的杜宇、鱉靈禪讓的原因:鱉靈治水,望帝卻乘機與其妻私通,自以為薄德,於是委國授鱉靈而去。其它歷史文獻上也有相大致相同的記載,《說文解字·四上》說:「蜀王望帝淫其相妻,慚亡去,為子巂(規)鳥,故蜀人聞子巂鳴,皆起雲望帝。」《華陽國志·蜀志》也說:「望帝使鱉冷(靈)治水,而淫其妻。冷還,帝慚……。法堯舜禪授之義,遂禪位於開明。」
杜宇與鱉靈作為蜀人的祖先,同為後世人們所敬重。至今在郫縣西南一里多路,還可見到望業地祠的遺蹟。有望帝陵和業帝陵,兩陵相對,以前人們在這裡祭祀望帝(杜宇)和業帝(鱉靈),祀典極為隆崇。但兩人關係實在曖昧難辨,上所引《蜀王本紀》說:「望帝去時,子歸鳴,故蜀人悲子歸鳴而思望帝」。《說郛合刊》卷六十輯《寰宇記》說:「望帝自逃之後,欲復位不得,死化為鵑。每春月間,晝夜悲鳴。蜀人聞之,曰‘我帝魂也’。」後人多疑杜鵑有冤,恐怕杜宇、鱉靈禪讓故事背後隱藏著一場嚴重的政治鬥爭。所謂杜宇和鱉靈妻私通的說法,難道是承繼杜宇的鱉靈或其開明王朝為貶低杜宇而偽造出來的,還是真有其事?古史渺遠,我們不得而知。但無疑,禪讓傳說並非像我們以前想像的那麼簡單。
再回到我們先前的話題,結合我們大家所熟知的堯舜禹禪讓傳說來看,如果說《蜀王本紀》中所記載的鱉靈就是禹的原型,那麼故事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杜宇又會是誰呢?我們不妨假定他就是舜,看看接下來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三、舜禹「禪讓」傳說的推原
舜在承繼堯的帝位以後,首先借治水無功、不用帝命的名義除掉了意欲造反的鯀,將其殛之於羽山。這也就是《書·洪範》所說的,「昔鯀堙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敘。」鯀則殛死,禹乃嗣興。關於禹興的原因,《淮南子·原道篇》說:「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之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散財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賓伏,四海納職。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由此可見,禹通過思父之非,修德保民,又重新獲得了民眾的擁戴。這使舜又重新感受到了來自禹復興對自己權勢所帶來的嚴重威脅,為了根絕後患,舜於是精心策劃了一場「借雞生蛋」的好戲。
舜命禹繼續治水,《書·皋陶謨》大禹曾這樣說:「予創若時,娶於塗山,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關於其中「辛壬癸甲」四字,孔安國解釋為:「辛日娶妻,至於甲四日,復往治水。」後來學者多從此論。表面看來,似乎是大禹為了完成治水任務,新婚三天便捨棄婚妻子,急急忙忙踏上治水的徵程。而後,啟十月而生。世上難道竟然有這樣的巧合?
我們推測,實際上可能是禹難違帝命,間不容髮。《史記·夏本紀》說:「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乃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舜借治水之故,將禹支開,乘此機會機與禹的妻子塗山氏私通,生下了後來的啟。原來所謂的「啟」竟然是舜帝之子!
重新明確了啟的身份,那麼以後的諸多迷團也就迎刃而解了。《楚辭·天問》洪興祖補註引《淮南子》說:「禹治鴻水,通轘轅山,化為熊,謂塗山氏曰:‘欲餉,聞鼓聲乃來。’禹跳石,誤中鼓。塗山氏往,見禹方作熊,慚而去。至嵩高山下化為石。禹曰:‘歸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啟。」清代學者馬驌《繹史》卷十二引《隨巢子》也說:「禹娶塗山,治鴻水,通轅轘轅山,化為熊,塗山氏見之,慚而去,至嵩高山下化為石。禹曰:‘歸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啟。」實際上,這則母死子出的神話核心並不是啟的出生,而在於禹妻的化石而死。塗山氏見到自己的夫君,羞愧於自己的行徑,觸山而死,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舜帝因為其子商均不肖,又以禹治水功高,且能平定三苗之亂,所以便作個順水人情,「薦禹於天,為嗣。」這樣既滿足了禹的要求,又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舜帝這一看似完美的計畫不幸被禹的同姓諸侯有扈氏所知,所以他極力反對禹傳位於啟。這時的禹進退兩難,雖然懷疑啟的出身,但遠古時代不像現在可以有條件作個親子鑑定,況且自己只有啟這一個名義上兒子,只得盡力平息這一謠傳。所以《莊子·人間世》說:「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至於啟是否真為自己所生,只能憑由天命了,如上引《戰國策·燕策一》所說:「禹授益而以啟為吏。及老,而以為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益也。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啟由於得雙方的共同支持,所以「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曰:「吾君之子也。」「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啟,曰:「吾君之子也。」於是,夏啟作為「兩君之子」便順利地繼承了王位。
可是那個有扈氏仍然不知好歹,繼續散佈啟為舜的所謂「謠言」。這是夏啟絕不能容忍的,這也就是《書·甘誓》所說的有扈氏不服,啟伐之。(啟)大戰於甘,乃召六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事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左不故於左,汝不恭命;右不故於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賞於祖,不用命戮於社,予則孥戮汝!」《淮南子·齊俗篇》說:「昔有扈氏為義而亡。」高誘注曰:有扈,夏啟之庶兄也。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啟,啟亡之。其實有扈氏也有自己的打算,無非是想借此證明自己才是禹的真正後代,從而獲得對整個部族的控制權,但由於實力不濟,最終被夏啟所滅。
說到這裡,我們同樣可以明白,歷史上夏朝初期「太康失國」以後,為什麼少康最終借助舜的後代姚姓有虞氏國的力量來實現復國的願望,其中的原因恐怕也得追溯到他的曾祖啟的特殊身份上罷了。
必須聲明,啟為舜之子只不過是我們根據古史傳說材料所提出的一個假說,雖然有擺弄古史材料之嫌,但這樣的一個假說對於我們理解傳說時代的歷史是不是毫無意義呢?
四、「夏啟」身份假說的意義
舜是神話中的帝嚳和殷民族祭典中的高祖俊,這一點已被郭沫若等學者通過甲骨文研究所證實,大多數學者認為舜就是東夷殷民族傳說中的祖先。鯀禹是西羌夏民族傳說中的祖先,也被許多學者通過禹的出生地與巴蜀關係所證明。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兩個民族的交合融匯以及相互勢力的此消彼長無疑是「禪讓」制度源起的重要因素,治理水患與共同對付南方三苗集團則是他們聯合的基礎。我個人認為,所謂「禪讓」制無非是兩個民族輪流執掌權力的形式。
其實,這一看似「和平」的禪讓形式背後隱藏著卻是雙方民族勢力的對比。即使堯舜禪讓的傳說,也並不是像先前儒家所宣傳的那樣充滿道德化的色彩。史載堯帝統治時期,「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堯帝實在沒有辦法來安定天下,只得讓位於舜。而舜也決非一般平民,《史記·夏本紀》說:「舜耕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上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根據《史記·正義》引周禮郊野法云「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如果我們按一夫一家四口來計算,舜儼然是一個擁有萬人之眾的部落首領,這在當時實在是一個龐大的新興勢力集團,所以《屍子》上說:「舜一徙成邑,再徙察國。堯聞其賢,徵之草茅之中,與之語禮樂而不逆,與之語政至簡而易行,與之語道廣大而不親信。於是妻之以媓,媵之以娥,九子事之而托天下焉。」堯舜之間正是通過聯姻這種方式順利地實現了權力的轉接與過渡,至於後來的舜逼堯之說,可能只是出於堯邦頑固分子的一種藉口罷了。
而在東夷民族首領舜即將執掌權力的時候,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夏民族的首領鯀企圖憑藉自己的實力打破這種平衡局面,如《呂氏春秋·行論》所言:「堯以天下讓舜,鯀為諸侯,怒於堯曰:「得天下之道者為帝,得帝之道者為三公。今我得帝之道,而不以我為三公。「以堯為失論,欲得三公,怒甚猛獸,欲以為亂。比獸之角能以為城,舉其尾能以為旌,召之不來,仿佯於野以患帝。舜於是殛之羽山,副之以吳刀。」舜帝在平息鯀的叛亂之後,又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權勢,成功地自己的親生兒子嫁接到夏禹民族之中,最後通過禪位與禹的方式,從而確立了啟作為天下共主的地位。夷夏兩個民族皆歌「吾君之子」,共同生活在一個貌似合理的統一體系之中,進一步加快了民族融合的腳步。同時,也順利地實現了從「禪讓」到「世襲」的轉變,為中國早期第一個國家的建立創造了條件。
至於,我們前面提到的關於啟的不同評價,現在也許有了一比較明確的答案,那就是後來夷夏民族對早期歷史的不同陳述。在理解古史傳說方面,不同的民族背景是不是我們應該可以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呢?
要之,正是舜帝的不光採行徑完成了夷夏兩個民族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融合。從長遠角度來看,有點「小眚不掩大德」的意味,畢竟這種所謂的「和平」演變比血腥的民族爭鬥和互相屠戮更為可取一些。本文所謂「夏啟」身份新說雖然難免紕漏,但對於我們理解古史中「禪讓制」向「世襲」的轉變以及早期的民族融合進程,無疑提供了一條可能借鑑與重新思考的途徑。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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