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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號 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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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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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狠話，便是美言，稿件直出，有如掌聲，雜誌的工作流程時而急速、永遠繁瑣，我從來認為讚是多餘，好是必須，而且，稿事與編務上的信賴，比起一兩句漂亮的讚賞更能表達稱讚。我是在傳統報館出身的，畢業入行，由「隔夜版」做起，每次都等大半日，主編審過即日版，沖杯咖啡，從菸房走出來，才開始看我的版面。結果全版畫滿紅圈，標題不行，照片不好，漏了 Caption 和 Credit，當年那個躊躇志滿覺得自己文學底子出眾的我，原來實戰經驗薄弱，很快就洩了氣。然後就得留堂改到三更半夜，放回主編桌上才敢回家。過了很久，我的「隔夜版」終於在黃昏前就已經簽了名，然後我被安排做二版、頭版。我寫的標題，最初從來不過關，但有一次，主編拿著我的二版走入菸房，十五分鐘後才出來，然後將版面放回我的檯面，標題原封不動，內文亦沒有紅圈。他什麼都沒說，但意思就是，他沒「意見」，我可以過關。一整年之後，我的版面、我寫的標題，終於可以直接送印，那一刻的喜悅是我從未想像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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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習慣彈稿、退版，卻又總是說「人到無求品自高」，極其矛盾，初時讓我覺得好不偽善。但思前想後，我的理解是，「人」是別人，你對自己要求夠高，高過別人，別人無可要求，自然「無求」。後來主編很少再理會我的版面，因為我開始會拿著版面到菸房，十五分鐘後才出來。這個習慣維持至今，無論請辭到了別的報館和雜誌社，無論做編輯還是記者，有沒有菸房（因為精壯不再我已經戒菸），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就是不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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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亦是 A 最後跟我提起的事情。辭行之前，A 說最近寫作和編輯工作都有瓶頸，需要停下來，看看其他風景。相處多年，她有瓶頸，我其實亦有所察覺，稿事拖沓，版面錯漏，我罵過好幾遍，她大抵亦記在心裡。周而復始的雜誌日常，遇到瓶頸也很正常，有人會被瓶頸所困，陷入行屍走肉的枯渴狀態，有人假裝看不到瓶頸，開始原地踏步，變得自大囂張，有人會打碎瓶子，亦有人會想辦法，用某種姿勢讓自己穿越瓶頸。這一關，當然希望她自己能夠闖過。但比起寫作、工作上的瓶頸，我有時擔心的是 A 太過單純，不夠機警和世故。跟許多畢業生一樣，跟我一樣，當初 A 懷著夢想和無窮憧憬入行，少年無夢不應該，但 A 總會來到不再是少年的年紀，即是像我這樣的年紀。夢想於我，從菸房出來之後便不足掛齒，重要的是在追逐夢想的過程裡，明白到自己與夢想的距離。這一關，可能更不容易跨越，然而，許多事情都是有了「距離感」才會出現，譬如說，喜歡有它的層次，擅長有它的遠近，堅持亦有它的強度。當她察覺到那個距離，就意味著我們道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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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 A 說，幾年下來，逐漸學了我這個壞榜樣，人變狡滑，懂得說假話，沒以前那麼單純。她形容這叫「衰老」，我覺得是一種「長進」。仍然天真如初，那才可怕，聽她這樣說，終於不再是無憂無慮的懵懂少女，我反而沒那麼擔心。年輕時，孩子總害怕有朝一日被磨平稜角，但我在編輯生涯裡學到的是，天賦與熱情只是基石，要經過反覆錘打，改變分子結構與姿勢，才能鑄成鋼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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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越過瓶頸，或者是以什麼姿勢越過，越過之後又會變成什麼模樣，就留待 A 自行摸索。但送別時，我又隱隱自打嘴巴，過去一直想她能夠獨當一面，但原來最盼望的還是離開之後她不會丟失從前的那份善良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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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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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紅眼 @redeye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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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刊於十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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