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那個，挨打之後從此心房緊閉的孩子嗎？】
蕃茄最近很灰，被他搞得心煩意亂的時候上網看文，看到有人說「孩子太超過的時候還是要打，不要太常打就好。」忍不住就想來說說話。
老實說，我相信打小孩是有一定的效果的，否則不會有這麼多人還是把它當作一個選項，甚至發展出「說明清楚以後再打」，「用手不用工具，這樣才能掌握力道」等等，讓家長們相信自己是審慎評估之後，才祭出「家法」的。
這背後的思維，我想是因為大家普遍相信，孩子會聽話，或是守規矩的動機來自於「恐懼」。如果一個孩子沒有被「恐懼」約束，很多人認為他們就不會記取教訓，或是盡力做到父母的要求。我今天沒有打算反駁這個想法，因為我自己的經驗無法代表所有的孩子，每個家長對孩子守規矩的要求也不同。但是我想來談談一種狀況，那就是「打不怕的孩子」。
我是一個打不怕的孩子。回憶起每一次挨打的場面，我的心裡都是滿滿的憤怒，憤怒憤怒憤怒，無止盡的憤怒。
「連一點點的害怕都沒有嗎？」曾經有人這樣問過我。我停下來，把我內心的感受仔仔細細地摸索了幾遍，沒有，完全沒有。
傑克說也許是因為打我的人體型比較嬌小，但是我很懷疑。一個拿著「武器」同時大吼大叫的成年人，對上一個四到八歲的孩子，無論如何都像是冒著熊熊火焰的大魔王，造成的威脅感一定是遠超過一個幼童可以承受的。但是我仍然只有憤怒，想衝上去把面前的妖魔咬爛的憤怒。
上個學期的某一週，主題是「童年的鬼魂」，在指定閱讀裡讀到一篇紀錄。一個年紀很輕就成為媽媽的女孩安妮，因為完全沒有照顧孩子的意願，家人擔心孩子有生命危險，打電話跟社工求助。社工開始積極介入，定期會談之後的某一天，安妮提到一些童年的事。
他的親生爸爸在他五歲的時候就過世了，那之後媽媽像是消失了一樣，一直都在外地工作，偶爾才會回家。他的繼父是個酒鬼，只要媽媽不在家就打孩子出氣。
社工太太跟安妮說，他當初一定很生氣，害怕又無助，結果安妮大笑。拜託，他堅強得很。每次這個老男人打完他跟他妹妹，他們兩個人就會對著繼父大笑。
讀到這一段的時候，我突然有點喘不過氣，好像有一條電流通過我的脊椎，接著全身起雞皮疙瘩。隔一陣子，我深吸了幾口氣走出房間到到客廳坐下，先是跟傑克簡單描述了一下這個故事，然後說：
「我想起來了，我也會笑。雖然不像安妮一樣是大笑，但是我記得，在我看見我媽把手舉起來的那一刻，我的嘴角會上揚。」
記事的後半部，安妮提到一開始他會哭，但是繼父並沒有因此停止。到後來他就不哭了，開始笑，因為一點也不痛了。
我被喚起的回憶也是如此，「一點也不痛」。我想起當時，媽媽的理智線瀕臨崩潰的時候，都會瞪著冒火的眼睛說：「你再說一次試試看！」
「來了。」我的精神一振，好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一樣，然後我會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把那句會惹毛大人的話再說一次。衣架揮下來的瞬間我就會揚起微笑。「我贏了，你露出真面目了。」靠著這股勝利的滋味支撐，挨打真的一點也不痛，甚至在最後大人烙下一句「看你下次還敢不敢」的時候，我也只是心想：「只會說說，有種你下次就把我打死。」
我並不知道為什麼我面對挨打會是這樣的反應，但是推想起來，很可能是力量上非常懸殊的我，所能想到的，不讓我覺得自己太渺小太無助的方法吧。這個心理，在教養書上找到了一點佐證：
「如果孩子似乎不怕你的怒火，這表示他遇過太多次，並發展出防衛的方法，同時也把你隔絕在外。我們越常生氣，孩子的防衛就越強，也就變得越來越不在乎。不管在任何年齡，憤怒會將孩子從我們身邊推走。實際上，等到孩子十歲後，他們絕對會發展出一種『態度』，讓你們在他的青春期階段，只能用互吼的方式溝通。」（摘自《和孩子的情緒對焦》）
這一段其實是在談父母的吼叫，但是如果連憤怒的吼叫都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毆打更是直接把親子關係直接推下懸崖吧。身為打不怕的孩子，臉上的淡漠，其實代表我的心房，已經關上了。在那之後，就算母親想要表示關愛，我的心裡都會覺得「少來，不會再上你的當」。
我不知道母親是否覺得毆打達到了她想要的目的，但是我知道她長年抱怨我跟她的距離很遠，生了一個女兒卻不親。
回想起這些事，每次都會覺得眼睛熱熱的，胸口癢癢的。我猜是摸到某個盒子的開口了吧，再往下一按就會打開，有妖魔鬼怪會飛出來。但是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勇氣打開，在外面摸著這些黑暗過去的跳動就足夠了。
對我來說，挨打的記憶，緊跟著我到現在，但是記得的並不是教訓，心裡懷著的也不是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