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蒙聯姻監視蒙古王公? | 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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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蒙聯姻是清史、滿族史、蒙古史的重要事件,長達300年,涉及近600人次,民國時期仍然延續。這在世界民族上層關係史上亦屬罕見,不僅遠遠超過中國古代中原王朝與少數民族「和親」人數的總和,而且具有諸多特點,如制度性、指婚制、主動派嫁、互相嫁娶、連續性、地域廣、聯姻方式及具體目的的多樣性,並且實施了諸多配合聯姻的制度,在皇帝指婚之外又有滿蒙王公的自行聯姻,等等。同時,滿蒙聯姻也產生了多方面的作用和影響。拙著《清朝滿蒙聯姻研究》對此已有所論述,現對其他問題予以介紹。
皇族以外的滿蒙聯姻
現在提到滿蒙聯姻,往往是指清朝皇室、宗室王公府第及一般宗室、覺羅之家亦即廣義上的清皇族與蒙古的通婚。那麼,皇族以外的八旗滿洲旗人是否也曾經與蒙古結親呢?
雖無這方面的專門記載,但從一些文獻零星、間接的記述仍可窺其一斑。例如,鈕祜祿氏是滿洲八大家之一,《鑲黃旗鈕祜祿氏家譜》即記載了該家族有四樁與蒙古結親之事,均為康熙初年輔政大臣遏必隆的後裔:遏必隆長女嫁漠南蒙古巴林部郡王劄什;遏必隆子彥珠之女嫁巴林蒙古郡王劄什之子郡王桑迪達;阿裏袞第六女嫁東土默特蒙古紮薩克貝子朋楚克琳沁;薩爾善長女嫁巴林蒙古四等台吉托和雅爾圖。
根據李慈銘為漠北蒙古女詩人那遜蘭保《芸香館遺詩》所作的序記載,那遜蘭保「幼受詩于外祖母英太夫人」。英太夫人是滿洲費莫氏英志之妻,滿洲完顏氏(《八旗藝文編目》所收《綠芸軒詩抄》),所生之女嫁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部駐京蒙古台吉多爾濟旺楚克,那遜蘭保即為此女與多爾濟旺楚克所生。這是滿洲旗人英志之女嫁蒙古的實例,時在嘉道年間。震鈞《天咫偶聞》卷四記:「佛怡仙布政使之室人熙春,蒙古烏梁海氏」,說的是雍正時曾任四川布政使的佛喜(字怡仙,鑲藍旗滿洲人),其妻熙春是蒙古烏梁海氏。這是滿洲旗人娶蒙古女的例子。
清代,很多蒙古王公在蒙古本地和北京都有府第,其中不少人長住北京,清後期約有二三十家。這些駐京蒙古王公與滿族貴族、官宦之家結親者不乏其人,前述那遜蘭保之父多爾濟旺楚克便是漠北蒙古駐京者,布政使佛喜之妻蒙古烏梁海氏熙春也可能是駐京蒙古王公之女。
皇帝指婚之外的滿蒙自行通婚
自行通婚在滿蒙聯姻史上始終存在,清初較少,乾隆以後逐漸增多,嘉道以後成為主流。其中,既有滿族宗室王公與蒙古王公的自行結親,也有皇族之外的滿洲旗人與蒙古的結親。前述滿洲旗人與蒙古的結親均屬自行通婚,因為清廷並沒有制定將滿洲旗人與蒙古指婚的制度。
下面介紹一下宗室王公與蒙古貴族自行結親的情況,根據《玉牒》(即皇家族譜)所記,乾隆朝為30人次,佔該朝滿蒙聯姻總人次的17%;嘉慶至宣統朝為156人次,佔這一時期滿蒙聯姻總人次(172次)的91%。這些聯姻人的皇族一方大部分是當朝皇帝祖父之外的宗室。乾隆初年以後,當朝皇帝祖父之外的宗室是不由皇帝指婚的,他們與蒙古的通婚都是自行結親。
這種自行結姻是在以前皇帝指婚所形成的姻親關係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的結果,這些自行結姻的滿蒙貴族不少都是指婚時形成的姻親,滿蒙民族聯姻又有看重門第以及樂於親上作親、世代結姻的習俗,以至出現兩個府第家族之間多次互相結親的現象,如裕親王府與蒙古翁牛特部、肅親王府與蒙古喀喇沁部的聯姻,均屬此類。
滿蒙王公自行結親這種情況,在駐京蒙古王公與滿族宗室王公之間較多。前述漠北台吉多爾濟旺楚克將其女那遜蘭保嫁給滿族宗室肅親王府,即屬於兩家的自行結親,因肅親王一支當時已不在皇帝指婚之列。那遜蘭保所生之子便是晚清著名滿族文人盛昱。另外,應由皇帝指婚的近支宗室,若未經皇帝指婚而與蒙古自行結親,也是被許可的。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上諭說,宗室王公與蒙古「若系伊等之親戚、行走相熟之蒙古,私行給予者尚可,准其私下結親後奏聞」(《欽定八旗通志》卷首十二《敕諭六》)。
滿蒙王公自行結親的事例很多,例如,順承郡王倫柱第十一女嫁阿拉善蒙古親王囊棟布蘇隆;倫柱之子鎮國將軍春定娶漠北蒙古駐京台吉多爾濟旺楚克之妹,即那遜蘭保的姑姑;莊親王綿課第十女嫁翁牛特蒙古郡王敖那克勒迪;貝勒文和(康熙帝之兄裕親王福全的後裔)之女嫁科爾沁蒙古王僧格林沁;僧格林沁的姐姐嫁禮親王全齡;僧格林沁之女嫁貝勒奕綸之子載華;僧格林沁之子伯彥訥謨祜娶怡親王載垣長女郡主;伯彥訥謨祜之子那爾蘇娶瑞郡王奕誌之女;那爾蘇之女嫁毓岐(乾隆帝後裔);那爾蘇之子阿莫爾靈圭娶睿親王魁斌之女郡主;慶親王奕劻的長女嫁漠北蒙古駐京親王那彥圖;那彥圖的一子祺克坦娶鎮國公溥芸之女,另一子祺誠武娶鎮國將軍毓長之女;那彥圖之女嫁睿親王中銓;肅親王隆懃第二女嫁漠北蒙古的車王府,第五女嫁喀喇沁蒙古親王貢桑諾爾布;肅親王善耆之女嫁科爾沁蒙古親王業喜海順。
皇帝指婚並無監視蒙古王公的意圖
清朝皇帝把皇家女指嫁蒙古,是否有監視蒙古王公的意圖?應該說,清帝即使有這種意圖,也不可能以文字形式留諸檔案或文獻資料之中。究竟有無這種意圖,不能作簡單的推測與臆想,而應根據客觀史實進行事理上的分析與判斷。
清朝皇帝對於出嫁蒙古的格格等,絕大多數是從不見面的。他所能見到的只是他的女兒即公主(包括個別養于宮中的侄女而封公主者),而在出嫁蒙古的皇家女中,公主只佔很小比例,為6%(在432人次之中,公主僅有27人次)。其他眾多的宗室王公之女,不僅平時,即使出嫁蒙古指婚時,皇帝也是不見面的,只憑宗人府提供的綠頭牌所記的簡介予以指配。直至嘉慶十年(1805),嘉慶帝才諭令:婚姻大事,如此做法太簡單,命以後將男性一方引見給皇帝,以見其品貌,為宗女擇婿。而本皇族出嫁的宗女,皇帝仍不見面,這在《宗人府則例 · 請旨指婚》中有明確記載。皇帝連宗女之面都從未見過,不可能囑咐她們監視蒙古王公。
乾隆以後,出嫁蒙古的公主都已長期住在北京的公主府,不再居住蒙古地區,如果清帝有意令出嫁公主監視蒙古王公,是不會讓她們長期居京的。另外,公主的丈夫(即額駙)駐京也出於自願,並可隨時前往自己的蒙古部旗處理事務。因此,也談不到讓這些公主監視他們。
乾隆以前出嫁而入居蒙古的公主大多數是嫁到與清廷關係比較密近的蒙古部旗。乾隆以前溯至順治朝,出嫁併入居蒙古部落的公主共12位元,全部嫁與原來主動歸附清廷的蒙古部落,其中5位嫁科爾沁左翼蒙古,2位嫁巴林右旗,1位嫁喀喇沁蒙古,1位嫁翁牛特蒙古,3位嫁漠北喀爾喀蒙古。
科爾沁部是與清皇室關係最近的蒙古部落,公主出嫁之旗又主要是該部左翼中旗,即孝莊文皇后娘家之旗。以公主出嫁該旗,主要緣于世代結親、親上作親的習俗,所以嫁入該部的公主也較多。
巴林蒙古與清皇室的關係也較密近,清太宗皇太極之女淑慧公主為孝莊文皇后所生,順治五年(1648)嫁與巴林部右旗。康熙三十年(1691),清聖祖又將女兒榮憲公主嫁入淑慧公主所嫁的家族,姑祖母與侄孫女同旗同家族生活,與嫁科爾沁左翼中旗的情況類似。
喀喇沁、翁牛特部是康熙帝另外兩位公主出嫁之部,此舉似有「獎酬」之意。在察哈爾蒙古領主布林尼發動叛亂時,喀喇沁蒙古領主紮什不僅拒絕布林尼的策反,而且向康熙帝告密,並出兵平叛。翁牛特部的劄薩克郡王博和多娶皇家郡主,所生之子畢裏袞達賚襲劄薩克郡王,也積極出兵平叛。其後,康熙建木蘭圍場,大片土地主要是喀喇沁部與翁牛特部劃給清廷的。
康熙帝將其女端靜公主嫁與喀喇沁部領主紮什之子噶爾藏,將溫恪公主嫁與翁牛特部畢裏袞達賚之子蒼津,與這兩部的領主結為兒女親家,當是對他們的忠貞與支持的回報與獎勵。如果說康熙帝將女兒出嫁這兩部旨在監視他們,則不近情理,也不合常情。
另外,這兩部鄰接圍場與避暑山莊行宮,康熙帝每年於圍場舉行木蘭秋獮、駐避暑山莊期間,與女兒見面也較方便,《康熙起居注》、《清聖祖實錄》有不少相關記載,這當系康熙將女兒嫁與這兩部的又一層考慮。
再看嫁與漠北喀爾喀蒙古的三位公主。康熙帝之女恪靖公主,嫁喀爾喀土謝圖汗部領主之子敦多布多爾濟。恪靖公主出嫁後,一直沒有居住漠北土謝圖汗部,而是居於遠離漠北的漠南歸化城(起初居住在歸化城以南之清水河),直至去世,始終在漠南的公主府生活,而不在漠北本部。
康熙另一女純愨公主嫁與賽音諾顏部的策淩,策淩從小被康熙帝教養宮中,長大指為額駙,與公主生活在北京。策淩回歸漠北時,這位公主已死于京城,也從未到過漠北本部。
另一位和惠公主則是宮中養女,雍正帝把她指與土謝圖汗部的多爾濟色布騰,在京下嫁結婚,婚後一年多即死在京城,葬於北京東郊東直門外,她這一年多當主要在京居住。
可見,嫁與漠北的這幾位公主,皇帝或讓她們在北京生活,或在漠南居住,與乾隆以後皆居京的公主一樣,皇帝也沒有讓她們入居本部以監視蒙古王公之意。
有一樁婚事也許有這種可能,那就是入關前皇太極之女出嫁察哈爾部。察哈爾蒙古是蒙古大汗所在之部,清入關前的天聰年間,被後金政權聯合其他蒙古部落消滅,林丹汗死,其子額哲歸降後金。皇太極讓額哲仍領其殘部,安置在盛京附近的義州就近控制,又把二公主嫁與額哲,以示籠絡。
皇太極此舉是否有監視之意,不得而知;也許有這種可能,但只是推測,未必是事實。不過,清帝即使沒有這種用意,其客觀作用又並非不存在。察哈爾這一被清廷消滅的部落,倘若其蒙古王公不甘屈從而萌生反叛之念,也許會因皇家公主在側而不得不收斂或打消這種念頭。
總之,清廷出嫁蒙古的宗女,絕大多數與皇帝並不見面,還有一部分是滿蒙王公間自行結親,乾隆以後嫁與蒙古的公主也不入居蒙古,都不存在皇帝讓出嫁女監視蒙古之事。清入關後入居蒙古的公主,都是嫁入與清廷關係密近的部落。從史事及情理上分析,都看不出清帝有將公主、宗女等出嫁以監視蒙古王公的意圖。入關前嫁公主于察哈爾部是否有監視該部之意,尚不清楚,清帝即使有此意,也是極個別的特殊事例。(《中國社會科學報》,作者:杜家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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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藍反叛者 在 林生祥 Lin Sheng Xiang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文。張照堂
歲月嘮叨
年歲大了喜歡嘮叨
新書第一篇就是嘮叨文
非典型.非官方.非業配.非肥皂的非嘮叨 ....
《非序》
這本書沒有照片,就是些文字與塗鴉。這不是序,只是一些喃喃自語或自以為是的的嘀咕與辯詞。
年輕時說過,攝影是一門「遺憾」的藝術,因為我們沒趕上前人拍照的美好年代。而當我們能拍照時,相機沒帶在身邊、來不及對焦、忘了按快門、膠片耗盡、底片曝光等等 … 曾經邂逅或目睹的景象就此消失,怎麼辦?只有拿起筆來,書寫這些遺憾。
即使你拍到了照片,其中的影像若干年後仍然令人砰然心驚或恍然若失,它留住的現實也可能是一種生命的缺憾。
有時你看到或聽到的現象或流言,抑或旁人無法感知的某種幻聽、臆想或夢囈,也得靠書寫或圖繪才能存留下來罷。
回想起來,最早提筆書寫應該算是中學時代的作文與日記,不過這些都是作業,大部分交待了事。在大學念書時,開始喜歡文藝,看東看西,開始寫些短文投稿當時的校刋,多是一些無病呻吟的內容,細節都忘了。
第一篇成文的,應該是「唯烈日不朽」,刊載在《劇埸》雜誌第五期(1965.7)上,當時的《劇埸》譯稿太多,希望國人多寫稿,在黃華成半哄半邀地敦促下,我匆促成稿。
「唯烈日不朽」是一篇類似實驗電影的拍攝脚本,試着想以幾個簡單鏡頭拍部自我折磨、揶揄的片子,當時或想表現一種不安與虛無,但不免流於形式主義,現在讀來像是一個文藝憤青的練習廢文罷。
第二篇在成功嶺受訓時所寫的「詹姆斯•狄恩之死 - 三幕悲壯鬧劇」,這是畫家秦松邀稿,刊在《前衛》雜誌創刋號(1965.12)上。當年正與鄭桑溪老師合辦的「現代攝影展」,跟台北文化圈朋友開始交往,大家常互相約稿,彼此打氣。這是我首次也是唯一寫過的實驗舞台劇,起因於《劇場》時代看了「等待果陀」演出後,心有戚戚就手癢了。不過畢竟自已學疏氣薄,無法寫出貝克特那種酷酷的荒謬感,只好自虧這是一場閙劇。為避免被譏為胡鬧,就加上「悲壯」兩個字。舞台上的角色隱含卓別林、巴斯特.基頓的身段,正經的滑稽,可笑的悲悽,到頭來全是自說自話,聊以自慰。
60年代中期,西皮、花童、反戰、搖滾等青年文化在美國引燃,蔚為風潮,這股風向很快吹到台灣,但畢竟東西方水土不同,台北不成氣候,只能隔岸觀火,看人家吃米粉喊燒。當時《設計家》(1968.9)邀稿,就寫了篇「西皮走路」,並和羅璐珈合翻了一篇「老調牙的西皮觀」。其實,「西皮走路」就是一篇資料的匯整與引介,並乘機將十九世紀作家亨利‧大衛‧梭羅 (Henry David Thoreau)抬出來壯聲勢。其實追根究底,梭羅就是西皮的祖師爺,他鼓吹的「生命回歸大自然」即是西皮的信仰根基。梭羅在「湖濱散記」中寫下的句子,譬如: 「埃及的麥子是從一個木乃伊手裡傳下來,一直到了我們今天的。」、「我們換羽毛的季節就像飛禽一樣,必然在生命之中是一大危機。」、「有些”情況證據”是非常有力的,譬如有時候你在牛奶裡發現一條鱘魚。」、「生活就是清醒。我還沒有遇到一個很清醒的人,要是見到了他,我怎敢凝視他呢?」等等 …. 皆是引人發噱又深省的睿智哲言。
1969年中視開播,我也考進新聞部。那時候直屬長官是張繼高先生,他給了我很大空間去拍片做節目,「新聞集 錦」、「六十分鐘」的播出也頗受年輕人關注與喜愛。當時我將民俗與藝術、傳統與現代、音樂與影像交錯互搭在一起,是很新頴的嘗試,也影響自己日後許多創作與思考。
1973年張繼高創辦《音樂與音響》雜誌,囑我寫些文章,當時他已是古典音樂的權威撰介、推廣者,我對古典東西卻一竅不通,他說你就寫你想寫的。我毫不猶豫的寫了「狄倫文化」,並翻譯一篇很長的「訪問狄倫」,將當時在台灣較少被談及的鮑伯首次大篇幅報導出來。六O年代的狄倫以內省與批判的音樂風格引發風潮,他卻很討厭媒體與記者,「訪問狄倫」是難得接受花花公子雜誌的一篇訪問,尖酸刻薄、嘻笑怒罵,他的回答極盡睿智又脫序,是一篇相當精彩的對答與辯證。由於某種原因無法在這裡刊登,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買一本《音樂與音響》創刊號來看看,或注意我們的臉書網頁上。
早年有人問及他的音樂是要傳達甚麼信息時,狄倫狡黠的說:「將你的腦袋管好,身邊永遠攜帶一個燈泡。」這句話成為許多人的趣談與格言。70年代,狄倫音樂已經成為西方新一代文化的代名詞,這兩篇文章能在以古典音樂為名的雜誌上刊登,老氣橫修中帶點年輕與叛逆,也算一種平衡與進步,後來我陸續又寫了好幾篇介紹新搖滾樂的文章在這個刊物上。。
「進香客日記」是1975年和黃春明跟拍「大甲媽祖回娘家」的隨行札記,這是《芬芳寶島》紀錄片系列第一部,播映後也獲得許多迴響。影片聲光具備,總是比較感性、動情,但也缺乏較冷靜及細微的觀察角度。「進香客日記」嘗試去回述這八天行程中,個人私己的心情感受。文中提及香客、乩童、媽祖、搖滾 … 似乎有點怪異或一廂情願,但卻是我當時的聯想與體悟。今天看許多年輕人跟隨大甲媽或白沙屯媽進香,徒步行軍,就地而眠,跟着神轎又搖又晃地進入廟堂,那種精神和狀態好像跟當年的西皮或搖滾客沒甚麼兩樣嘛!
70年代在電視台上班,偶有機會出國採訪,看見國外美術舘出版的影像週曆很有意思,返台後就想如法炮製一番。「《生活筆記》隨筆」寫的就是編書的構想和一些隨筆札記。那一陣子我會隨身帶一本記事本,看到街頭發生有趣的事、報紙上奇妙的新聞、文學名著上的狡穎彙言、電影或電視劇裏荒謬的對話或傳聞中的八卦異聞等抄寫在筆記本上。當這些斷句短文和一張不搭嘎的照片配對時,有時會產生很奇妙或極嘲諷的指涉或隱喻,文圖交會,意象變得更鮮活、有力。「生活筆記」刊載了許多名人、藝術家的肖像和一些攝影朋友的作品,在七〇年代末連續出了四年 (1977-80),還外加一本「搖滾筆記」,現在在市面上也絕跡了。
因為編「生活筆記」,曾經到處尋找老照片,有一回在江仔翠朱銘的工作室,翻到他相簿裡一張很吸睛的照片。六個無所是事的年輕人,兩人抱着小孩,一人牽着猴子,三人吸著菸,他們或蹲或站的在通霄海邊留下一幅紀念照。宛如是閩南語歌曲《漂泊的人》、《流浪男兒》般的人生,有些宿命,又顯現大無畏的姿態,他們在沙灘上,直瞪着鏡頭,空氣似乎當下就凝住了,那真是一張象徵青春與流放的人生劇照。後來奚淞將它彫成版畫,林懐民再將它放大當成佈景,編作了《我的鄉愁我的歌》舞劇。「頌輓青春」寫的就是對這張照片引發的片段回憶與迥嚮。
「另一種遺忘」、「另一種注視」是刊載在漢聲雜誌改版的《民間文化剪帖》(1994)系列上,類似「生活筆記」續篇,藉由老照片重新猜臆與思索另一種可能的想像。因為我們善於遺忘,所以必須一再凝視,瞪着每一張臉孔長久,努力將自己拉回當年時空,回到彼時的服飾、眼神與溫度上。一張照片告訴你的可能只是一些細節與表相,許多線索與推敲須靠記憶與想像來追述、補遺。每一次的閱讀都是另一種注視的開始,導致另一種提醒,最後又以另一種遺忘結束。
在歲月的旅途上,我們總會遇上一些不凡的朋友,「四則傳說與印象」是對陳達、洪通、夏曼 • 藍波安與莫那能等這四位人物做的一些轉述與想像。根植於他們對土地、信仰、海洋、黑暗中的護育與抗對,那種殊異的生命基因與歲月歷練,塑造出一則則傳奇。我只耳聞皮毛,簡短書寫只為了向他們致敬。
陳達於我記憶當中,就像是窩在儲藏室角落一只老舊卻發亮的檜木箱子,距離久遠但仍有餘蘊,箱子裡似乎有掩蓋不住的聲音等待釋放。
1971年與朋友去窮鄉僻壤的恆春鄉下訪問陳達,他坐在路邊月琴一彈,蒼老、高亢的歌聲吟唱開來,村民、水牛從他身旁穿行而過,原本寂寥的村落似乎一下子成了永恆的風景。76年有朋友邀他來台北駐唱,我時而跑去找他聊天,聽他唱歌、訴怨,陪他去新店溪畔、關渡河口吹風,但他一直悶悶不樂,台北不是他的家。77年我邀李光輝與陳達見面,聽我簡單訴說李光輝的背景後,陳達隨口唸唱出一個高砂義勇軍在南洋參戰、避難的故事,兩個歲月老人的生命堅毅與滄桑就閃現在他們的眼角與皺紋間,而歌聲在耳際迴盪,諸神無言。兩年後,李光輝因肺癌病逝於台東原鄉,四年後,陳達在屏東楓港遭客車撞擊身亡。我在《生活筆記》(1977)裡刊登了一張陳達仰首高歌的相片以及六張李光輝返鄉歸宗的組照,藉此向他們致意。在《生活筆記》人名索引中,我這樣註釋:「陳達,鄉土民謠歌手。屏東恆春人。他唱的歌讓人想起久遠久遠的故鄉。他把只有兩條弦彈得出神入化,而他的歌聲,醇厚、樸實,有如一把生鏽的鋤頭砍入泥土中,你如果是泥土中的一條蚯蚓,當能體會切膚之痛。」
陳達過身後,我去他的祖厝和新墳探望,陽光與風聲伴隨着冥墓間的亡靈,破舊的月琴孤獨地斜掛在老厝牆上。「思想起陳達」一文是我對他的回憶與想望。
「走唱的生命 – 人間盲歌手」 談的是兩位那卡西歌手 – 金門王與李炳輝,這是超視紀錄性節目《生命.告白》系列中的一集。他們兩人戴着墨鏡,一個揹着吉他,一個抱着手風琴,手搭肩地走過淡水的小街巷弄,形塑了動人的港邊風情。看不見的,就大聲唱出來,盲歌手透過走唱傳達人生的稀微與寄望。
《劇場》年代認識的一些朋友,每位手上都有一面鑼和幾把刷子。「眼淚 、洗手、還我頭來。」是在陳映真(1937-2016)、邱剛健(1940-2013)和黃華成(1935-1996)三位過世時所寫的感念短文。1961年陳映真書寫的短篇小說「那麼衰老的眼淚」、1965年邱剛健發表的詩作「洗手」、1966年黃華成的「大台北畫派宣言」以及1995年黃華成手繪的「還我頭來」,在意念與內涵上似乎就影射了他們三人獨特的性格與命運。陳映真的沉重與憂傷、邱剛健的前衛與淫蕩、黃華成的顛覆及反叛,在台灣文化圈都點燃了一種無人可及的光芒,他們的才情與膽識值得記上幾筆。三個人曾經在《劇場》時代共事,也合作演出過貝克特的「等待果陀」,後來分道揚鑣了,在遠行之日,他們等到果陀了嗎?或者果陀根本就是個騙局?
關於表演藝術,我也自不量力地塗寫了三篇,純粹是觀舞之後的一些遐想。 「旅人」是看了雲門舞集的《九歌》後,對其中一個配角 – 提着皮箱的現代旅人十分感興趣,他在古代的鬼魅神話場景中穿插遊走,還拿着雨傘,到底要幹甚麼?後來一想,他就是林懷民啊,他就是那個時光旅人,一個不甘寂寞、隨時想介入、攪局的外來者。
「那麼衰老的軀體」 是對日本舞踏家大野一雄在《死海》、《睡蓮》演出後的一篇禮讚。這位耽溺於鬼魂、輪迴與末世紀殘像的「暗黑舞踏」宗師,享年103歲,他在1994年訪台演出時已是88歲。這一具可能是舞蹈世界中最衰老的軀體,在舞台上訴說的是關於愛、關於恩典、關於優雅與淒涼、關於胎兒、死亡以及黑暗 …
1995年初,法國舞蹈先驅瑪姬‧瑪漢在台北演出《May B》–一齣以貝克特劇作為靈感的舞蹈,「存在的幽靈」是書寫觀舞後的聯想。一群木乃伊般裝扮宛如風雪摧殘下的流浪者,在舞台上推擠、嘻笑、謾罵、爭鬥,卻也充滿了對生命的愛、恨與憧憬。他們是山姆.貝克特筆下的卑微人物,受傷的心靈訴說着生命的幽微與晦暗。存在,對貝克特來說,就是注視一個人自己存在的努力。貝克特的角色在努力的時候從不孤單,這讓我想到陳達、洪通、夏曼、莫那能、陳映真、黃華成、邱剛健等,努力的人不孤單。
在音樂聆聽上,鮑伯‧狄倫和里納.柯恩是我最佩服的兩位歌手,我常常想,如果狄倫是一把淒厲、顫抖的口琴,柯恩就是一隻沉重、哀鳴的低音貝斯,如果狄倫像一把銳利的尖刀,柯恩就像一塊苦海中的浮木,在憤怒與接納、反抗與包容、哀痛與救贖間,他們徘迴其間,盡情吟唱。「流放的詩人歌手」和「裂縫裡的光」是兩篇對柯恩致意的短文,從詩歌、宗教、政治、禪坐、藥物到情慾,柯恩有他自己的主意與堅持,透過歌聲,他蜿蜒唱出卡繆所說的:「人必須生存到那種想要哭泣的心境。」
關於攝影,過去也書寫不少。「1962 • 夏日」這篇短文從60年代的竹東五指山、板橋、澎湖談起,那些殘缺、無頭、石雕般的青春軀體如何在自己的成長中逐漸成形,從而變成心中的一種招喚與夢魅。那是一個純真、孤絕的年代,處於一種自在又迷茫的追尋過程,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又虛空。成長,永遠是一段吸收、學習、尋找與實踐的過程,一邊迷失,一邊憧憬,一邊找到。只是,找到以後又迷失了,青春、光滑的肌膚已滿佈皺紋與斑點。
「另一種言說」是為《另一種影像敘事》中譯本寫的序。這本由約翰‧伯格與尚‧摩爾合著的攝影論述,討論攝影者、被攝者、觀看者之間的環環牽繫,延伸出另一種遊走於紀實與想像間的攝影敘事之道。照片意味什麼?影像如何生成、使用、詮釋?攝影是真實嗎?還是謊言?圖說是理解之必要,抑或是想像力的扼殺?攝影有太多可能與不可能,這本書提出一些探勘與反思,「另一種言說」一文只是在旁邊搖旗吶喊幾聲罷了。
「另一種歲月」是本書收尾篇,2013年回顧展的感謝書寫。那次展出麻煩許多學長、摯友撰文,書寫過去的相處記憶與心情,以及在攝影旅程上一些迴響與砥礪。那些無法化成影像的歲月,那些擦肩而過或已然忘卻的歲月點滴,因為書寫而或顯現微光,「另一種歲月」是向這些友人與記憶揮手並致意。
本書中所附的插圖大部分是60年代的隨手塗鴉,為甚麼會畫這些?大概是書寫已技窮,只能在不成形的線條中找出路,路的末端有光嗎?不知道,繼續找路就是了,一路好走。
( 2018.6.25)
蒼藍反叛者 在 和平製品 Paixpro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藍花丹
*寫在前言
這是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大家都懂。再爆炸的時代,青年得到的越多,就排斥的越多,最後他們只會想要挑自己喜歡的。跟過去不同,只要能活、且能賺,每個時代都有最光鮮亮麗的時代,只是我們剛好在下落得時候碰到了爆炸,前行的路變得崎嶇不堪,再加上網際網路的寬廣無垠,能躲起來的人就躲起來,能跑的人就跑到別的地方,這個國家不再需要有人出來衝撞與領導,因為每個人都渴望能夠做自己,被人指使會成為反叛自我的瞬間,我無法承認我是個沒有自我、反叛自我的人。
可能我們妥協,但就仍是受壓。但隨著公開,我們有思想、技術、時間數多項的優勢,優勢就在於我們倒下的次數可以多,且迅速地站起來,身體強壯、心靈堅定,有一群擁有共同意識的人,比起自我躲藏還要來得開心且承擔。
sense8完美地闡述了某個概念:「而在未來,我們隨著網際網路寬廣視野之後,我們終究能夠找到那個與我們心意相通,無需溝通便能心領神會……」但至少,在目前為止,都是尚未能夠達成的事情,不可能的事情。越強調自我,就越狹隘,自我的反省與來自外在的壓迫畏懼,都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一個人的身心健壯該由什麼來判斷,端由個人與觀者決定--但絕對不會是大眾。
藍花丹
第一幕
夜晚,主房,雙人床。
黑暗中。
「嗚……呃……嗚嗚……」
A轉醒,在床上閉著眼轉身環抱住B,他感覺到B的手臂冰冷,於是將棉被拉上,蓋住兩人全身。A的鼻湊近B的頭髮,是股清淡的香味。
「A……」B呼喚A的名,A感覺到B渾身顫抖,A睜開眼,湊到B的耳邊低聲問他,「你還好嗎?」A問,在黑暗中見不到B的面孔,更尤其他的面孔是朝著窗外的,A所面著的是他的後腦勺。
「別……別走……」B沒聽見A的呼喚,只是痛苦地自喃著,A在黑暗中見不到B的面孔,但從語氣中發現不妙,人在瞬間轉醒、清醒過來。
A起身開燈,著急地。B的面孔暴露在鵝黃色的暖色燈光之下,去顯得猙獰、枯黃,彷彿大病再身。
床邊燈下。
「B……你還好嗎?」A問,他靠近他,抱住他,感受到了冰冷與急促的呼吸。
B的眼睛睜開了一些,眼神望著窗外,A不知道,只是輕輕地抱著他,想讓他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B似乎已無力氣多言,像剛從巨大的泥濘中攀爬而出,滿身是汗的模樣極為狼狽。
「嘿,親愛的,沒事了。」A極盡溫柔地對著他說,B只能微微地點頭,「我在這兒呢。」A輕聲地說,用鬍渣磨蹭B的頭皮。A即使再累,還是抱緊著B,像是要透過深區的緊密告訴他,不用害怕,天塌下來,還有他會再他的身邊。
就這樣抱著,B的體溫逐漸恢復,身體也停止了顫抖,A以為平息了,就準備要入睡的前一刻,B開口了。
「我做了惡夢。」B說,A正準備落入一陣雲霧之中,卻立刻被拉回,反射地發出了呢喃的回應聲。B卻等著A的回應,過了一會兒繼續說:「我夢見你走向海港,踏上一艘船,像我揮手道別。」
A又清醒了,這是他過去曾跟他說過的一個小小的夢想,有自己的一艘船,帶著他航向天涯海角,那艘穿叫「石枯號」。
充滿古典的船名,從「海枯石爛」中,選中間兩字而成。
「但我不在船上,」從頭到尾,B的臉、姿勢都沒有更動,只是面朝著外,低聲地說,語氣顯得絕望。
「那一定是因為你睡過頭了。」A開了玩笑,更用力地抱緊B,他的身體又降溫了,胸貼著背,是一塊濕透了的布。「要不要去沖個澡?」A提議,揉了揉眼,轉了身,拿起床邊燈下的手機,划開,四點三十二分。B沒有回答,吃力地撐起半邊的身子,A伸手撐起他,瘦長的身軀套著一件過大且濕透的棉衫,顯得狼狽且滑稽。
「我要沖澡。」他說,重複了一次,坐在床的邊緣,A答覆了一聲好,卻見B遲遲不動身,A靠在床頭,露出兩塊巨大、沉重的胸肌對著B。
「怎麼了嗎?」A原本要划手機,但見他不動,於是放下了手機。
「你應該不會消失吧?」他問,面朝著窗外,瘦長的身軀彷彿在隱隱顫抖著,A笑了,「當然不會,這裡可是我們的家。」B終於回過頭來,像是機器人般擠出了一個笑容,回應給A。
第二幕
浴室。冷藍光,水蒸氣隨時間增多。
B走進浴室前,便把那件濕透的布從身上脫下,丟在浴室門前的洗衣籃中。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中長度的捲髮因沾滿汗水而稍微變直,他深吸一口氣,彎下腰去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臉。
水龍頭的聲音使他心安。所有的一切都被水給吞噬、沖刷,不會再回來。
他開著它,從鏡後的夾層空間拿了一罐藥瓶,是他自己的藥,但他最近很少用了。是A強制他不準用的,除非在自己的看護下,A才會放心,但A不懂,B的痛苦是發自內心的,且無法藉由自身的理性去控制,如果可以,B早就控制了,無論要花多少心力,他都會願意去嘗試。
只是,恐懼就像是藏在他心底的植栽,任何事物都會是它成長的養分,一個不注意,他就會伸出巨大的藤蔓把B給纏住。
B自己也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但在這個巨大的社會結構之下,他發現自己不做任何事情,自然會被其他人給替補、換上,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逝而停止運轉,大自然還是再走。那種無法替自己找到位置並頂入的無能為力,會迅速地擊敗B,久久無法爬起。
B吞下兩粒。一粒是圓形粉色的可愛藥玩,一粒是膠囊淡水藍,一個是助眠,一個是抑鬱,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透過科技的力量來壓抑自己的憂愁。
A曾看過B一口氣吃下數十多顆,一邊哭一邊求他下次不要這樣做,當A昏睡過去在次醒後,是在醫院的急診病房醒來,身旁躺著的是A,那個邊哭邊幫他打電話叫救護車的人。
他跨過浴缸,站在裡頭,轉了蓮蓬頭,讓熱水沖打自己的頭頂,水延著髮貼在額頭上,他想到自己曾去潛水過一次,他一進入海中,隨著深度漸深,他踏不到底,感到一陣恐怖與痛苦,一時忘了自己的器具操作方式,吃了水,手忙腳亂地往海平面掙扎而去,那是他中學時候的事情。一旁的潛水教練將他帶上岸後,導引、協助他將吃進的海水吐出,他臉色蒼白,彷彿從死門關前走過一回,卻被其他學生、朋友、同學的笑聲圍繞著,只有那皮膚黝黑、身材健壯的潛水教練低聲地問著他的狀況。
他感到憂喜參半,而他也在那時確信自己喜歡上了人,但也同時被人嘲笑著,就像自我的性傾向被人嘲笑一樣,一個巧妙的錯位卻導致自我認知缺乏了自信,多麼哀傷的喜事,但這在那時候卻可不能算上什麼喜事。
他感覺到自己被蒸氣撐起身子,整個人輕飄飄的。他知道藥效快到了,他轉了開關,用藍色的浴巾將自己的下半身圍住,蹣跚地走出了浴室。
第三幕
A在B去浴室這段期間,上網搜尋了關於夜間睡眠的解決方法。他希望他不要依賴藥品才能安穩地度過夜晚,這就像夜晚彷彿是個巨大的收割機器,使睡不著的人更加痛苦、難受,並且浮現出日間時被受打擾的所有事情,包括當下、未來與過去,那是一種三線時間軸的無情折磨。
這不只折磨他自己,也折磨自己的愛人。總結上來說,那是一種二次、三次的再次多重傷害,透過一次的復生再一次地嚴刑拷打彼此,於是一次次地重複再現:「哀嚎、轉醒、安撫、服藥、入眠」,做一場全黑或全白的夢。
他曾經試著帶他去看醫生,醫生說這可能是長期的自我壓力與姿勢不良所導致的精神與神經上的壓迫,聽上去嚴重但這確實是有些關係。A問醫生,那該有什麼樣的辦法可以解決呢?
醫生卻反問了,「請問你是他的……?」B一聽,生氣了,眨眼間暴怒地拍了桌子,喊說:「關你什麼事情?」B不知道也沒感受到,醫生的好奇與善意,從頭到尾。而且醫生是位支持者,他也不知道,即便醫生從頭到尾沒有表態也沒有解釋。
B離開門診,留下傻眼的A與相當冷靜的醫生,A正要開口道歉,醫生卻伸出了寬厚的手掌,擺了擺,「是我的錯。」接著轉身再電腦前輸入一些文字,「我開一些止痛藥與肌肉鬆弛給他,若有空,可以找復健中心。」醫生說得很慢,一字一句都相當踏實,給人安慰、安心的感覺。
A一再道謝,起身要走,卻被醫生叫住,「加油,這會很辛苦。」醫生一頭黑銀交雜如同柏油上的積雪,A尚未明白加油與辛苦這兩字的意義,只能點頭表示感激離開診所。
後來A追上了B,兩個人一前一後坐在機車上準備回家,B抱著A,低聲地道歉,A接受了,他知道B的脆弱與憂慮,卻還是嚴厲地指正、點出他的偏激行為是如何粗魯、不禮貌,但他不知道,B的內心早已被他自己的內疚弄得破碎不勘,東一片、西一片,A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恢復到它最完美的狀態。
那天他們一起吃了B最愛的炸豬排,看見B的笑顏,A如釋負重般地也笑了。A躺在床上,回憶到此結束。
他找到了關於憂鬱症的消息,大多數的人都認為這只是看開一些或者不必去理會的狀態,畢竟要再難過、負面與憂鬱這兩者之間劃清界線,是相當困難的。治療方式又分心理與物理,在A看起來,那似乎都無太多的差別。
B都試過了,但還是會在半夜轉醒,B說:「你出差的時候,我一樣會發作,我不知道是怎麼了。你規定我不能吃藥,於是我就躺到天明、或看書、或打遊戲,但都沒用,心裡還是空的,或滿到溢出來,無法收拾。」
A也帶著B去運動,第一週他們在運動完後,在浴室一個不小心燃起花火,可是B卻哭了,在床邊,彷彿剛才的興奮、刺激與射精的高潮感都是一陣煙,一陣強風吹過去後,什麼都沒了,像極了短暫出現的煙火。如此地美卻如此地轉瞬。
門開了,A從藍光中的回憶拉回現實之中,B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從床尾爬到A的身上,濕淋淋的髮絲貼在A的胸口,A感受到B身上緩緩飄上的熱氣,藍色的浴巾鬆緩而落。
「你得穿件衣服。」A說,看著B的腦袋在自己胸口上起伏,霧氣圍繞著他。
「我好睏。」B說,接著從A的胸口回到另一側的枕上,水滴沒有擦乾,浸濕了棉被、床單與枕。
「你吃藥了?」A問,心中響起碰撞、斷裂的聲音,回應他的只有微弱的呼吸聲,像是鼻塞卻努力呼吸所發出掙扎聲音,A嘆了一口氣,將手機放回燈下,關了燈。
天外窗邊微亮,透過薄簾映射入室。
「睡吧,晚安。」他在他的耳邊輕吻,擁他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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