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某台菜文化專書對唐魯孫先生飲食書寫之謬誤
一本前陣子出版的台灣飲食專書中,論及已故飲食作家唐魯孫先生的作品時,作者的結語是這樣的:「在戰後飲食書寫中,唐魯孫的此種批評並非特例,許多戰後移民作家都採取『褒揚家鄉食物同時貶低台灣食物』的書寫方式」(《「台灣菜」的文化史》324)。
該書的作者不知是刻意忽略,或是沒有完全讀盡唐魯孫老前輩的文章,以至於對唐魯孫先生對台灣美食的讚揚和推廣都隻字未提。前者在學術倫理,後者在學術專業上,都是極大的瑕疵。
例如,在《唐魯孫談吃》〈四臣湯〉這篇中,唐魯孫前輩寫道:「嘉義早先中央市場有一家中藥鋪益元堂,門前設攤專賣四臣湯,因為老闆開中藥舖,四臣湯是遵古法炮製,現在叫本名四臣湯的恐怕只有益元堂一家啦」(107)。
討論台南擔擔麵時:「度小月的肉燥漿凝瓊液,先要裝罈固人,而且入口即溶,凡到臺南總要去度小月,領略一下古都小吃風味。筆者于役於嘉南的時節,數度在度小月碰見當時任縣長的林金生先生。他輕車簡從,坐在矮凳上,就着麵挑子,大啖特啖,一吃就是十碗八碗」(110,「燥」應為「臊」,這裡按照原文)。
對於台南米糕,唐老先生更覺得誘人:「老闆姓文,大家叫他『米糕文』,因為他個子很矮,又叫「矮仔文」。他也賣五香滷蛋,蛋在滷鍋裡翻滾,蛋白越煮越嫩越有味,跟市面一般賣的滋味完全不同,拿來跟米糕一塊兒吃,味道更是沉郁香腴。緊挨着米糕文的攤子,有個賣虱目魚皮湯的,做法是把虱目魚皮剥下来,抹上特制的虱目魚漿,放在排骨湯裡煮熟,跟米糕、滷蛋一塊兒吃,游氏認為是天下絕味。當年他跟幾位同學在復旦大學讀書,遠離鄉土,難免想家,大家談起台南米糕、滷蛋配虱目魚皮湯的滋味,有位同學居然想得哭起来了,可想而知這三種小吃是多麼誘人啦啦」(116)。
在談到台灣肉粽時,唐魯孫先生先是批評了北平人對粽子觀念之狹隘:「北平人重土難遷,真有一輩子没出過城圈的人。談到飲食,有一種定而不可移的標準,就拿粽子來說吧,永遠是白江米蘸白糖或糖稀,要不就是江米小棗。如果您剥一只火腿粽子嚐嚐,他認為粽子只能吃甜的,吃鹹粽子簡直不可思議」;隨之大讚台南的吉仔肉粽:「吉仔的肉粽,近乎廣東肇慶的裹蒸粽,好在不惜工本,花樣繁多,百味雜陳,材料扎實,寧可提高售價,但是貨色不肯抽條。它還有一個特點,煮好之後,得透而不糜,只只入味,冷吃熱吃均可」(《唐魯孫談吃》: 117~118)。從北平蘸白糖的粽子,比較廣東肇慶的裹蒸粽,再回來比較台南的肉粽,字裡行間皆可見到唐魯孫前輩對大江南北吃食的瞭若指掌。
台灣的滷豬腳,更是讓唐魯孫前輩讚嘆不已,想起早年在鄉下收購菸草時吃到的小攤的豬腳,他覺得那口味是他在德國吃的豬腳所遠遠不及的:「一碗豬脚端上來紅燉燉、油汪汪、香噴噴全是脚爪尖,妙在味醇質爛,腴滑不腻。吃豬最怕細毛扦不乾淨。早年我吃德國飯店鹽水猪脚,能够放心大嚼,就是因為收拾得乾淨,才無冗毛。想不到在窮鄉僻壤,居然有皮光肉滑的豬脚,而且是紅燜的,比德國佬所做的鹽水豬脚又適口充腸多了(119)。不單如此,他更提及了台灣豬腳對其人稱豬腳大王的友人的魅力:「民國六十一年,財政廳有一位李視察,自稱在大陸時是有名的豬脚大王,我特地請他到美濃吃豬脚,他一口氣吃下十二大塊豬脚,乃滋蜜说:『以往來吃豬脚的最高紀錄是十塊,這位先生可算最高紀錄了。』他吃完豬脚還外加一碗魚湯兩碗飯,後來他回到中興新村跟人表示,到美濃吃豬脚是人生一大樂事,令他畢生難忘。可見美濃豬脚的誘惑力是多麼大了」(120)。
此外,他和萬巒豬腳創辦人林海鴻先生更是多年的好交情,也讚美屏東縣豬隻養殖的嚴格,造就了這樣好吃的豬腳:「我在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屏東,車過屏東大橋,在橋頭上發現有一個豬隻檢查站。據說當時屏東縣政府對於豬隻品種、檢疫都非常重視,而且管制嚴格。當时屏東縣縣長是林石城先生,他對於豬隻育種繁殖特别有興趣,還特地陪我們到豬隻繁殖場去參觀。我想高屏地區美濃、萬巒豬脚能够馳名全省,和這些都有微妙關係的」(121)。
在面對吃遍世界五大洲的一位法國朋友攝影師高德,與日本友人狩獵家松崎達二郎批評當時在台灣花錢受罪還吃不到好東西時,唐魯孫前輩則是以屏東東港興亞飯店的一道蜂巢蝦,滿足了他們挑剔的味蕾:「屏東東港有一家興亞飯店,因為港口没有大型輪舶進出,海水污染程度不深,每天漁獲所得隨撈隨吃,自然新鮮肥美。興亞有一道蜂巢蝦,似乎别家海鮮店還不會做呢!據興亞的頭廚說:『蜂巢蝦是跟澎湖一位大師傅學的,蝦要新鮮,抽腸剥殻要乾淨俐落,用料方面不能太鹹,要帶有一絲絲甜意,滾油旺火,拿来下酒,比鹽酥蝦高明多啦。』蜂巢蝦一上桌,黄裳裹玉,蓊葧蓬鬆,宜粥宜酒,兩位國際友人吃了之後讚不絕口。此後他們每到東港必定到興亞飽啖一次蜂巢蝦。我在屏東曾經請林邊的海鮮店試做,色、香、味、形都趕不上興亞這道招牌菜。割烹之妙,易牙難傳,這句話是一點兒都不假的(125)。
以台灣的海鮮為例,唐魯孫先生非但沒有貶抑,更認為比起中國沿海各省有過之而無不及:「清代精於飲饌的美食專家,要屬隨園老人了。袁簡齋(枚)先生認為中國沿海各地,雖然都有海鮮出產,以鮮度論,自然北勝於南,以種類分,則又南多於北。拿台灣海鮮的種類來說吧,可真是集蘇、浙、閩、粤各沿海省份海產的大成,可以說是珍錯畢備,而且尤有過之」(《天下味》52)。
在此書作者筆下,唐魯孫先生的作品有兩大特徵,一是中國飲食是高度藝術的表現;二是對菜餚傳統與本真性、正統性的重視。
關於這樣的特徵,作者批評道:「唐魯孫從自身的經驗與記憶中取材,將北平的飲食文化視為一種『好』的飲食標準,並以此評價其他各地的飲食文化,包括台灣飲食。如此,他在台灣所接觸的飲食自然是不合乎其標準」(《「台灣菜」的文化史》321)。
「唐魯孫對台灣飲食的不滿,主要原因之一是台灣餐館中「不純正」的烹飪方式以及『混省菜』的現象 . . . 」;「然而,他對台灣飲食的批評與不滿,也顯示出對台灣文化的缺乏了解,特別是對台灣大酒樓中常見的混省菜現象」(322,324)。
作者又提到,唐魯孫先生在吃了台灣北平館子做的雞絲拉皮後,批評道:「大陸各省的飲食,台灣現在大概都會做齊了,可是直至如今還沒吃過一份像樣的拉皮」(《「台灣菜」的文化史》324)。
關於以上幾點,一位致力於推廣傳統台菜的作家,無獨有偶地,也在她書中不只一次提過自己的不滿:「這些年我去過好多家知名的台菜餐廳,發現有些台菜餐廳菜單上現在竟然也有了宮保雞丁、酸辣湯,有些餐廳雖高舉『台菜』的招牌,內部裝潢也是古色古香,濃濃台灣味,但端出的台菜卻只有菜脯蛋、香腸炒飯等幾道最普通的菜色,這讓我十分感慨台菜到底怎麼了!」(《老台菜》6)。
若是將上述引文的台菜和台灣換成北平,可以看出,其實在尋求台菜與北平菜的本真性與正統性這方面,都是對於想要保存傳統飲食文化的人在共同追求的。上述引文的作者抱怨在台菜餐廳出現宮保雞丁,絕非在貶低川菜;唐魯孫先生抱怨台灣的北平館子做不出好的雞絲拉皮,也不是在貶低台灣。
況且,唐魯孫前輩更不是一個不懂台灣酒家文化的人,據我所知,他不但會上當時的酒家,還常去:「早年臺灣的上林花是著名的酒家。因為乍到臺灣,還不懂得點菜,有一位酒家小姐外號叫航空母艦的,以拳雅量宏、一口氣能半打啤酒下肚面不改色而得名」(《天下味》54)。當時最老牌名氣也最響亮的,是位於錦西街和重慶北路口「江山樓大酒家」,最豪華的該是位於保安街口的「新中華大酒家」。「新中華大酒家」位於太平町,也就是現在台北市大同區延平北路一段至三段附近。唐魯孫先生非但時常光顧,更與其主廚熟識:「台灣出產的響螺,肥狀鮮脆,是不輸閩浙兩省的。一味炒響螺片,是當年太平町新中華主廚陳阿廉的拿手菜。新中華在全盛時代,逢到星期休假,太平町大菜市從南部運來的響螺,要讓新中華先挑,其勢派跟北平正陽樓到菜市批購大螃蟹一樣。他家挑完才開秤,人家不計較價錢,只要雌雄成對,黄滿肉肥,要多少錢一斤,給多少錢,從不還價。新中華到市上買響螺,也是如此。所以要吃好響螺,必定到新中華去。自從新中華收歇,陳阿廉曾經回到高雄,在河東路一家海鮮店主廚,仍然以炒響螺片來號召食客,生意依舊興旺異常」(《天下味》5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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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只有一種成功,就是用你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不泯然於眾,只遵從內心真實的感受,欣然向前。
明末年間,有一副畫傳到了著名的收藏家吳洪裕手上,他把這副畫看得比命還重。去世前,跟家裡人說了句:
這幅畫我得帶走,你們把它燒了吧。
家人看著吳洪裕死前最後一口氣都咽不下去,只好當他的面開始燒這幅叫《富春山居圖》的畫,侄子吳靜庵趕到,一把將畫從火盆里奪出。
畫燒成兩截,前半截為《剩山圖》,後半截為《無用師卷》。
畫這副畫的人是一個元朝人,叫黃公望。
01
公元1269年,黃公望出生於江蘇常熟。
他是那個時代最大的loser,從小讀遍四書五經,考科舉,到了45歲,才在浙西廉訪司當了一名書吏。
官還沒做幾天,他的上司張閭,因貪污舞弊掠奪田產逼死了九條人命,朝廷抓了張閭,順道把黃公望也抓了。
等黃公望出獄時,已經過了五十歲。想想這一生,也快走到了盡頭。
元朝的一天,黃公望正在屋裡寫字,做官的朋友來了。
跟他說: 「去我府上做書吏吧!」
黃公望把筆一放,說了句:做官,不去了,不去了,你趕緊回吧,我也要出門了。
官場朋友問:你要去哪?
黃公望答:當道士!
黃公望門也不鎖,拂身而去,從此浪跡天涯。
那一天起,黃公望便開始向人生莽原出發,與過去的生活徹底決裂。
他不再討好誰,也不再將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人、無聊的事上,他過極簡的生活,並有乘風破浪的氣勢。
一個人真正的成熟,是從懂得認識自我開始的。
在古代,50歲已是人生暮年,也許等待黃公望的除了死亡,也就剩下死亡了。
可死亡從來不是人生最可怕的事情,人生最可怕的事是人未老,心已死,心死了,時間也會跟著死了。
對於黃公望來說,他的人生盛宴才僅僅是剛剛開始!
02
黃公望學畫畫,想到了就立馬去學。
他來到大畫家王蒙那裡,王蒙是大畫家趙孟頫的外甥,棄官隱居於浙江餘杭的黃鶴山。王蒙一看黃公望都年過半百了。
就擺手說:你都五十了,還學什麼呢?太晚了,回去吧!
黃公望並不在意,悶頭就學,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是黃公望卻偏偏在紙張上出發了。他每天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盯著對面的山看,一看就是幾個小時,眼都不眨。
幾個月過後,黃公望畫畫大有長進。王蒙不解,跟著他身後去看。每次都看到黃公望坐在大石頭上紋絲不動,像個死人。
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你每天都坐在大石頭上,幹什麼呢?」
黃公望說:我在看山看水啊,觀察鶯飛草長,江流潺潺,漁人晚歸。
王蒙說了句:那你繼續看吧!
之後的29年里,黃公望走遍山川,遊歷大江,走哪看哪,極度專注,沒有人知道他去過哪裡,好像他的行蹤是一個永恆的謎。
但是只要他安靜下來,整個世界好像都是和他無關的。
03
元朝至正七年,這一年黃公望整整79歲。
那是一個秋天,落葉繽紛。黃公望和師弟無用,從松江遊歷到浙江富陽。
只見富春江面,江面如練、漁歌唱晚,他跟無用說:我不走了,我留下來畫畫。
無用說:你自己留下來,沒有人照顧你怎麼辦?
黃公望一個人坐下,氣定閒神。不管無用師弟如何勸他,他也紋絲不動。
無用師弟只好一個人獨自雲遊去了。
79歲的黃公望在富陽住下,每天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到富春江邊看山看水。
一天中午,黃公望來到城東面的鸛山磯頭,坐在富春江邊的礁石上,拿出紙筆,對著江岸開始作畫。突然背後有人一把將他推入江中。
推他的人是黃公望以前的上司張閭的外甥汪其達。
當年黃公望在監獄里供出了張閭的罪行,汪其達懷恨在心,這恨一裝心裡便是30年。查到黃公望的行蹤後,就偷偷下了毒手,要致黃公望於死地。
黃公望掉進江裡,差點沒命,這時正好有一個樵夫路過,扔了擔子跳入江中,把黃公望救了起來。
樵夫古道熱腸,跟他說:既然有人要害你,你這麼大年齡了,又不能自保,我家住在江邊的山上,你住我家吧。
黃公望步履蹣跚,跟著樵夫踏上了沿江而下的驛道,走了不到十里路,來到一個叫廟山塢的山溝裡。
當登上一道山梁,眼前出現了一片凸起的平地,零星住著七八戶人家。
此處三面環山,一面臨江,酷似一隻淘米的竹編筲箕。黃公望舉目四望,此處山巒起伏,林木蔥籠,江水如練。整個富春江盡收眼底,景致奇美!
04
黃公望就此住下,一住就是四年。這四年里,天一亮,黃公望就戴著竹笠,穿著芒鞋出門,沿江走數十里,風雨無阻。
遇到好景就停下來畫,心隨念走,身隨緣走,在他刪繁就簡的人生里,所到之處皆為風景。
人真正的成熟,就是明白每天發生在我們身邊的99%的事情,對於我們和別人而言,都是毫無意義的。
黃公望就是這樣的人,他只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自己關心、傾注的1%的美好事物上。
周圍的人看著黃公望都說:這個老人,都快死的年紀了。每天還活得匆匆忙忙,何必呢?
而對於黃公望來說,死是一件並不著急的事,他每天快要忙死了,忙著做自己該做的事。總是有畫不完的畫,寫不完的字,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景。
他是真忙,忙死了!
除了畫畫,黃公望常常接濟村裡人。
有一次,他拿出一幅畫,落款「大痴道人」,讓樵夫帶到城裡去賣,並囑咐:沒有十兩銀子不要出手。
樵夫一聽,這張皺巴巴的紙要賣十兩銀子,覺得這老人准是想錢想瘋了。當他來到集市,鋪開那張紙。立馬有買家過來,掏出十兩銀子,買了就走。
樵夫很吃驚,自己就是砍一年的柴,也掙不到十兩銀子啊。
這以後,黃公望每兩三個月就讓樵夫去賣一幅,賣畫所得全部接濟村民。這個村被黃公望的畫生生包養成了小康之村。
05
黃公望80歲那年,開始正式畫《富春山居圖》。
他要在這副畫中講述一條河流的一生,他要在這幅畫中,講述時代和人類的悲喜。
對於別人來說,畫如此大畫,本來就是艱難的,更何況是一個80歲耄耋老人呢。
可對於黃公望來說,他做每件事從不管別人如何評價,我高興,我開心,這就夠了,我就是要在紙上出發。
雖然我已80歲,難道就應該「泯然於眾」,內心的感受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富春江的四面,有十座山峰,峰峰形狀不同,幾百棵樹木,棵棵姿態迥異。
黃公望踏遍了富春江兩岸,背著畫卷帶著乾糧一路前行。漁舟唱晚,樵夫晚歸,山林寂靜,流水無痕都變成了他人生的注腳。
在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用了四年,和河流真正的對話。對話中,可以說富春江讀懂了黃公望,黃公望也讀懂了富春江。
《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局部
06
四年之後,黃公望84歲,被後世稱為"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的《富春山居圖》全部完成。
在這幅畫里,有蘇東坡想看的「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也有屈原想看到的滄浪之水,可以濯吾纓。
黃公望彷彿聽到河流喜悅的聲音。
也聽到了河流哭泣的聲音,
聽到自己科考時的得意,
也同樣聽到了他46歲時坐牢的痛苦。
畫中,黃公望把人藏在山水之中,畫里有8個人,一般的人只能找到5個。
在黃公望看來,人在山水之中,不需要被別人看到,領悟與回顧,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也無風雨也無晴。
600多年前,80歲的黃公望用了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完成自我。
和我們普通人相比,黃公望也許是苦悶的,沒有燈紅酒綠,也沒有推杯換盞的聲色犬馬,而人的生命中最承受不起的不是勞苦、不是疲憊,而是輕浮,輕浮得沒有生命的重量、沒有生命的價值。
黃公望也是幸福的,在這副「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的畫里,他找到了整個世界。
現實生活里,我們常常聽別人說自己年齡大了,無法前行。
其實真正牽絆自己前行的原因不是年齡大了,而是懶惰和懷疑。真正要出發的人,隨時出發,便會海闊天空。
作家三毛說:「等待和猶豫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殺手。」你一直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做你想做的事,然後又一直在猶豫中虛度時光。
試想一下,當我們在80歲的時候,還有沒有勇氣為自己準備新的追求,還有沒有勇氣做選擇,還能不能真的堅持做一件「不死不休」的事兒?
前半卷《富春山居圖·剩山圖》
尺幅:縱31.8釐米,橫51.4釐米
後半卷《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全卷
尺幅:縱33釐米,橫636.9釐米
07
當黃公望將《富川山居圖》畫完,他長舒一口氣,重重將筆扔入江中,長吁這一生,我完成了。
這些年,他的師弟無用到處找他,公元1353年,無用師弟終跟隨著賣畫的樵夫找到了黃公望。
當看到巧奪天工的《富春山居圖》時,無用師弟熱淚縱橫。
而喜極而泣的黃公望則不發一言,悄然在畫卷題字,舉手將自己用了全部生命完成的《富春山居圖》,贈予無用師弟。
四年的嘔心瀝血,黃公望毫不在意,與其獲取浮名,不如一場君子之交。
與現在的人相比,黃公望才是真的灑脫,也是真的曠達,他像是一個種花的人,種下、施肥、然後用數年之久等待花開,花開一瞬,他卻將花摘下,舉手贈予他人。
真正的曠達就是享受追求的過程,而從不在意結果的得失。
真正的灑脫是廣廈萬間,我夜眠不過七尺,良田千頃,我日食不過三餐。我想要的很少,心滿意足,這就足夠了。
一年後,黃公望長笑而逝。至今依然可以想到,663年前,一位元朝的老人離世,在離世時,臉上一定無比安詳,面帶微笑。
他的一生毫無遺憾地走了!
08
故事講完了嗎?
並沒有!
黃公望離世之後,這副畫的經歷更加離奇。
明朝的某年某月,這幅畫到了江南四大才子沈周手裡,沈周視為珍寶,可在一個深夜,畫作竟不翼而飛,然後就在歷史上徹底消失了。
又過了一百五十年,順治七年(1650年),《富春山居圖》突然出現在著名收藏家吳洪裕手上,在他收藏上萬件藏品中,唯獨只愛《富春山居圖》。把畫看得比命還重。
病逝之前,奄奄一息的吳洪裕躺在床上,吃力地向家人吐出一個字: 「燒!」
家人看著吳洪裕最後一口氣都咽不下去,只好當他的面開始燒《富春山居圖》,就在畫投入火盆的時候,侄子吳靜庵趕到,一把畫將畫從火盆中拽了出來。
可惜這幅畫已被燒成兩截,前半截,稱之為《剩山圖》,後半截稱之為《無用師卷》。
兩幅畫輾轉多位藏家手中,歲月沈浮,在民間若隱若現。
1938年,《剩山圖》進入浙江博物館。
1948年,《無用師卷》輾轉到達台灣。從此《富春山居圖》前後兩截分隔兩地。
2011年6月1日,距離吳洪裕燒畫那一年,整整過去了361年。
《富春山居圖》的兩截,《無用師卷》和《剩山圖》才在分別之後,正式在台北故宮博物院重新遇見。
兩岸的文化人說這叫: 「山水合璧」!
這一切,就像一個人的命運,生死別離,天涯斷腸,就如杜甫詩: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故事到此講完了,講故事的人最有心,聽故事的人總動情。
複製品《富春山居圖·剩山圖》和《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疊在一起合成一卷的局部圖
原畫有《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右半部分在裝裱時加上題詞,兩卷無法合一
09
600多年過去,當年80歲的黃公望在富春江畔駐足,然後用了整整用了4年,只做了一件事。
今天,學會了如何生存的我們,卻遠沒有學會如何生活。我們迷失在了手段裡,卻忘了不論多大的事業,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生活。
如何才能找到自己,其實答案就在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里。
今天我們學習黃公望,是學習選擇。
生活有兩條路,一條是社會要求我們走的,一條是我們自己想走的,你只有堅定內心的選擇,並奔赴向前,才能活出真正的那個自己。
今天我們學習黃公望,是學習等待。
在匆忙的生活中,試著放緩自己的腳步,讓等待變成一種心態,一種態度,只有坦蕩如水時,你才能看到最美的東西。
今天我們學習黃公望,是學習灑脫。
讓自己灑脫地安靜下來,聆聽自己的心跳與呼吸,我相信,只有這樣,你的生命走出去時才不會慌張。
今天我們學習黃公望,是學習尋覓。
若你還算年輕,你還敢不敢沸騰一下血液,綁緊鞋帶重新上路,敢不敢勇敢一點兒面對自己,去尋覓那些能讓自己內心強大的力量?
然後,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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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姪稿文,天下第二行書,顏真卿的代表作。
但在課本中,其實也是學書法的人應該都會知道:顏真卿是以楷書聞名於世的。
如果要練楷書的基本功,歐陽詢以及顏真卿的作品是最通常的入門作業(順帶一提,我是練歐陽詢)。兩者相比,顏真卿的字肥厚,所以我的國文老師曾說:「在畫面上,顏真卿的字較有威嚴或莊重感,所以以前的一些政府官員喜歡寫顏真卿的字當墨寶,因為感覺比較大器。」
但還是強調,楷書聞名於世的顏真卿,代表作卻是行書的祭姪稿文。
我曾在故宮看過祭姪稿文的墨寶,當然本人並非書法名家,而且當時我還覺得:「這作品這麼那麼多塗塗抹抹的地方?感覺不是太好看呀。」
但當我了解祭姪稿文背後的故事,我再次看這作品卻覺得比較能懂為何他是天下第二行書了。
試想,一輩子要求自己像楷書般工整端正的顏真卿,看到自己族兄以及本有著美好未來的姪子的殘缺屍骨。他怎能不悲痛?在他書寫之間,他已經管不了所謂的規矩,他只想抒發那宛如要炸開胸膛的悲憤,自由寫意的行書在他手中發揮,作品的字裡行間,未必是一部流暢的文章,但絕對展露真性情。
我自己寫文章,當然很多時候都在顧慮文字語句是否流暢?內容是否容易讓人瞭解甚至引起共鳴?但寫得越多,或許這樣講有點玄,甚至是中二,但我越多感覺到,寫出一篇好文,靠的是胸中一股氣,講白話一點就是:真性情的流露。
其實所謂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不也是在王羲之一時的感慨下的真情流露,事後,王羲之如何努力也達不到相同成就。
能有這樣的作品,是顏真卿的功力以及際遇(雖然我相信他本人根本不想有這個經驗),也是我們後人的幸運呀。
《過年假期推薦》
2019開年第一大展,在東京國立博物館開幕,顏真卿特展,
最重要的展品:來自台灣故宮博物院:「天下第二行書」《祭侄文稿》。
展覽共匯聚177件中日書畫珍品,除了顏真卿早、中、晚期的書法代表作,宋四家「蘇黃米蔡」,全聚齊。
八十年了,世人以為早毀於戰火的北宋《五馬圖》第一次驚現展覽,還有為真偽辯論大半世紀的
「天下第一草書」《自敘帖》。
這次特展,是《祭侄文稿》第一次來日本。半年多以前,日本人已經公佈了這件展品將要參展。作品的局部被放大,印在了展覽海報最顯眼的位置上,下面清晰地標明借展方是台灣故宮。
177件展品按照歷史朝代演進的順序劃分為六個篇章陳列。一共兩個展場,佔據了東京國立博物館整個平成館的二層空間,每個展場中展出三個篇章。
介紹了中國書法從篆書、隸書到楷書的變遷,然後是安史之亂前後的唐代書法,以及顏真卿的書法。
第一展場以《祭侄文稿》做終結,穿過平成館的中央樓梯廳再進入第二展場的陳列。此部分包括唐代書法對日本的影響、宋人對顏真卿的評價、顏真卿對後世的影響。
整個展覽梳理中國書法史,一條理解顏真卿的歷史文化地位的清晰脈絡。
唐代崇尚王羲之,對顏真卿的重視不如後世。
顏真卿地位,上升自宋人始。
日本人將這次展覽直接命名為「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在他們眼中,顏真卿有著與王羲之並駕齊驅、甚至超越的地位。
《祭侄文稿》外,展覽共展出顏真卿作品共有26組,以及同時代的多位唐朝書法家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柳公權等的代表作。也有宋、元、明、清以及日本受顏真卿影響的後世書家名作。
展品中另外有從台北故宮長途跋涉而來的懷素和尚的《自敘帖》,而褚遂良《孟法師碑唐拓孤本》、虞世南《孔子廟堂碑》、蘇軾《行書李白仙詩卷》等多件來自日本各大博物館的收藏。
展覽主辦方東京國立博物館更是拿出了多件「壓箱底的寶貝」— 顏真卿《千福寺多寶塔碑》,《顏氏家廟碑》,褚遂良的《雁塔聖教序》。
以及近八十年來、眾人都以為早已在二戰中被毀的北宋李公麟的《五馬圖》。
顏真卿的《祭侄文稿》,毫無疑問是這次展覽上最受關注的展品。它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排在第一的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但是,《蘭亭集序》的真跡早已不存。對它愛不釋手的唐太宗李世民死後把它帶進了棺材,現世流傳的只有摹本。《祭侄文稿》則是書法家本人真正的手稿。
《祭侄文稿》寫於公元758年,距今已有1200多年,是顏真卿對在安史之亂中遇害的侄子顏季明的悼文。
公元755年十二月,安史之亂爆發,河北諸郡紛紛倒戈,唯有文人出身的顏真卿率先勤王。他在安祿山勢力範圍的腹地集結20萬大軍,誓死不降。
當時,顏真卿是平原郡太守,他的堂兄顏杲卿是常山郡(今河北正定縣西南)太守,兄弟二人遙相呼應,牽制敵軍。顏杲卿的兒子顏季明才十幾歲,常常在兩郡間往來,通報消息。
沒想到第二年,叛軍史思明攻陷常山,顏季明被斬首,顏杲卿被肢解,顏氏一家30余口被滅門。
這件慘案發生兩年之後,顏真卿才有機會派人去河北為親人收屍。結果只找到了堂兄的一隻腳,和侄子的頭顱。他悲憤難抑,面對著侄子的頭骨,奮筆疾書,寫下了這篇名垂千古的《祭侄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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