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樺敘事詩歌的多重敘事元 ◎王治澤
摘要
柏樺是第三代詩人的代表,盡致的平凡抒情使他獨具個人風格特色。在敘事詩歌上,不乏抒情作為連結,但其敘事特色依然顯而可見。其關於記憶、歷史以及現實的模擬,使得他的敘事詩歌呈現多重敘事的維度。本文將從這三部分,分別處理柏樺敘事詩歌「記憶素」\「從史素」\「模擬素」之敘事元敘事素,論證其敘事詩歌的多重建構與意義。
關鍵詞:敘事元敘事素、第三代詩人、平凡抒情
壹、前言
《夏天還很遠:柏樺抒情詩集1981—2019》收錄了第三代詩人的傑出代表,柏樺創作的抒情詩歌200餘首,時間從1981年至2019年,跨度四十年,分彆為 《夏天還很遠》\《麥子:紀念海子》\《禮物》\《生活,真好》\《年少是一種幸運》\《祖國或前世今生》\《江南來信》\《今夕是何夕》等八輯,是詩人編訂得最全面最滿意的一本抒情詩集。
柏樺寫於1981年的成名作〈表達〉,從出道便以抒情著稱。前行研究者們多著重於柏樺詩歌的抒情主題與身體美學的研究頗多,其期刊研究論文兩百餘篇,多有創見之研究者,不外乎黃粱、李商雨、李慶華等人。他們對柏樺詩歌語言、風格、意象多做闡釋與解析。就「抒情」而言,黃粱對其象徵個體化抒情特性,情境空間特徵與漢詩風格,論證了柏樺早期詩歌的特色與關懷。後者承續如是李慶華,在原先抒情層面,更深入論其柏樺詩歌終而的抒情歸宿。就「語言」而言,李商雨從柏樺對其詩歌的現代性審美切入,提出柏樺詩歌的元語言,更加確立柏樺詩歌的藝術自主性,以及柏樺對美孜孜不倦的追求。李商雨也對柏樺詩歌的身體性,立基於尼采的身體哲學和透視主義,論述其中呈現的快感、頹廢、逸樂的風格特色。
柏樺敘事詩歌比重雖不高且少,單就敘事詩歌的前行研究更是鮮見。其一方面重在敘事詩歌的作品並不多;二方面,大部分詩歌作品融於抒情中敘事,使得敘事效益來得沒抒情高。如果就《夏天還很遠》這本精選集,放諸在其四十年的時間跨度中,能見其殊異的多重性。柏樺在這類重在敘事的詩歌,對其處理方式,有著一定的敘事本根。美國敘事學家傑拉德·普林斯提出的元敘事(metanarrative)概念。其元敘事有其敘事信號,即之於從柏樺敘事詩歌文本中清釐出其背後一如語境或意識等之敘事本根主題。
普林斯提出的元敘事有兩層可能性的界定。一層是「當一個話語的主題是敘事,我們就可以說該話語是元敘事。」這層是相對語言表面或話語表面的一種界定。另一層是相對嚴謹並且更意義的界定,因為它是複合式的,接近傅柯所言之「話語」(discourse)。把話語當成一個事件(event)而不僅是傳訊的媒介,同時更要認清意義符號在話語中的主宰地位。因而在面對柏樺敘事詩歌時,其相關的「語境」或「意識」得以含括進來,其敘事意義也得以延展。
筆者將瑞士語言學家斐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相關於構成語言的另一個主要單位:詞素(morpheme),借用過來形成論文的結構進行論述與辨證,柏樺敘事詩歌的多重敘事元。
貳、敘事三重要素
如果說閱讀顯然依賴於被閱讀的文本,那麼同樣顯而易見的是,它也依賴於閱讀該文本的閱讀者。「素」是構成語言與詞彙的最小單位,而其敘事元雖不是最小單位,但確是其鞏固敘事的元素(或作中心),這些幾重元素構築成柏樺敘事詩歌的特色。故而,柏樺敘事詩歌中的敘事元筆者將其大致歸結為三類:記憶素、從史素與模擬素。「三素」構築了柏樺敘事詩歌的面貌,而其三素的含括指涉意涵則顧名思義。
一、記憶素
〈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高山與流水〉\〈風在說〉即為敘事元記憶素。這類記憶素相關記憶。
〈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1984)帶出記憶等於幸福的意味,詩中的受話人「我們」,其人應是友人。
1983年,西南農業大學任教前夕與張棗在四川外語學院見面半小時。讀到張棗的幾首詩,但不肯相信竟然有一個人與我寫的一樣好。匆匆離去,知道半年後,我在寂寞中試探著把他作為一個對話者向他發出了召喚。
這時的柏樺雖才不到三十歲,但足見他對過往的懷念與感慨時間的流逝,這無疑是為何柏樺詩歌重於抒情的原因之一吧。
〈高山與流水〉(2010)柏樺1975年作為知青下鄉到巴縣白市驛區龍鳳公社(現龍鳳鄉)公正大隊(現村)務農。這段知青歲月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令他縈繞又難忘,真是美呀!「唯一的欠缺就是日出而作後的寂寞」(每日晚間知青點組織政治學習),從此對這類學習感到恐懼,神經也極度脆弱。他說交談需要天賦,他也的確有這樣一個不畏風雨地與他往來50公里奔波的好友張棗,他們寫詩、談詩、改詩。「現在他已到退休的年齡了(還剩最後一週)」\「而我終於抵達!我終於走過了人生多少艱難……」作者所帶出的感慨一如題記:「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過去的光陰單剩下回過頭「昏昏燈火話平生」,供人留念。
〈風在說〉(2011)講了三個故事:老師的死、父親的死、友人之死。全詩分成三部分,分別代表了「青(少)年\中(青)年\老年」,以各種味道構建記憶的階梯,「你越逼近死亡,越愛聞香」\「臘豬頭在灶膛已煨了一晝夜」\「他獨有的尿味、皮膚味、香水味」。一切都像風一樣從青(少)年時代,穿行到中(青)年時代,再穿行到老年時代,柏樺敘事的多愁善感盡致體現。
敘事元的記憶素敘事詩歌除了明顯的取用記憶外,其「外在物件」作織網構結形成他的記憶素的敘事風格。〈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掛鐘\椅子\信封\書籍\日曆\樹幹」;〈高山與流水〉「斯巴達克斯\電影台詞\炊煙」;〈風在說〉「學校\剪刀\臘豬頭\睡衣\醫院」等的外在物件,帶給閱讀者極強的畫面感,而於柏樺這些物件就像鉤子串聯勾勒出帶著溫度的記憶圖騰。
二、從史素
〈路易十六之死〉\〈查理一世之死〉\〈嘉靖皇帝的的一生〉這類即為從史素,相關著冰冷的歷史。
〈路易十六之死〉(2011.9.19)一個尋找與自己命運相同的人,無非就是英國的查理一世。根據史實「我從來沒有起過與人民為敵的念頭」登上斷頭台時「滔滔說道:我是無罪的而死的,我寬恕我的仇人;你們,不幸的百姓們……」然後「十點十分,他三十九歲的生命結束了」「一個最善良又最軟弱的國王,經過了十六年半一心謀求幸福的統治之後,被他的祖國斬首」。
而於〈查理一世之死〉(2011.9.20)一個從容上斷頭台的國王。「我的頭髮礙事嗎?」「劊子手鞠躬道:請陛下把頭髮塞在小帽裡。」「無論陛下幾時給我信號,隨陛下尊意,我願意等著。」「不到一分鐘,國王伸出兩手,劊子手一斧下去就將國王的頭砍掉。」注意尾端創作日期,可以發現,寫了〈路易十六之死〉隔天才寫了〈查理一世之死〉,要尋找命運相同的人的路易十六微妙地,與查理一世聯繫在一起。而查理一世又是歐洲第一個被送上斷頭台的國王。柏樺透過國王與侍衛或劊子手的來往對話,伸延了敘事素的空間。
兩國王之間,存在的同質點在於,一方面歸咎於女人,即他們的妻子。路易十六偏愛他的妻子成了法國國王中的一個另類,不耽於美色,唯一沒有情婦的國王。也不喜歡治理國政,愛好鑽研機械原理。當時路易十六夾在強勢的貴族勢力和洶湧的人民勢力當中,加上在國內幾乎沒有什麼建樹和能力。在政治立場方面,他或許是同情平民境遇的。原因在於路易十六想通過削弱貴族,來加強皇權,所以他更有可能跟平民聯合,而不是跟貴族狼狽為奸。法國著名的歷史學家弗朗索瓦-奧古斯特-瑪麗·米涅(François Auguste Marie Mignet)說,如果路易十六當時堅決抵制改革,當一個暴君的話,他起碼能保住皇位,至少不會被送上斷頭台。
相比於英國的查理一世,自從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後,英國成為了一個信奉新教的國家。可是查理一世卻娶了個信奉天主教的王后——亨利埃塔·瑪麗亞(法國國王路易十三的妹妹)。後來在王后的影響下,查理一世逐漸變得開始偏向於天主教,這就讓信奉新教的英國人感到非常惱火,畢竟新教才是英國的國教,查理一世還是其最高領導者。後來他長達十一年的暴政,在經過多年激烈角逐後,最終國會派打敗了保皇派,查理一世也因此成了階下囚。
二方面,兩位國王的歷史風評好壞不一,但大部分仍歸結於好的方面。就其柏樺的處理:一個是為國而死的善良又最軟弱的路易十六;一個是原有結實身軀,長命希望的查理一世。這兩位也許有著必死的必然性,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也沒有落下作為國王的尊嚴。若說是為他們翻案,難免落入偏執的窠臼,倒是他們的生命,都為各自的國家開啟了新的篇章。
〈嘉靖皇帝的一生〉(2012)如同前兩位國王處理死亡。從一開始的不死藥到各種追求永生的學問,最後卻略帶追悔莫及地發出「我想回去、去、回去!回到我的出生地。」他感到恐懼,這恐懼是十七歲時就已釀造好的。
柏樺取用真實歷史的線性發展年表作各種敘事填補,讓兩位在現今只活在冰冷歷史長河裡的國王,經過對話或設計,兩位國王猶如活生生地展現在閱讀者眼前,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也留下了為人的那種溫度。而對於嘉靖皇帝似有似無地彌補了他十七歲的缺憾,即使「人們看到我哭了又笑了,人們也注定看到我的死」也罷。
三、模擬素
〈七天日記〉\〈臨行前的一生〉\〈五十年後〉為第三類敘事素:模擬素。「模擬」具有「模」與「擬」,是一個相互對立的對象。「擬」是對「模」進行仿擬刻畫,再生出模的「擬像」,故而存有虛實辯證的意味。
不同於前兩者敘事素,模擬素筆者認為更接近於小說敘事情境,雖然前兩者也都能如此,但不同之處也許就偏重取向而言,一個記憶、一個從史。模擬素更像是兩者的結合體,形成多元且龐雜的敘事素,並帶有一種超現實的敘事,這也是我為何將其定義為模擬素的因由。
〈七天日記〉(2014)以七件小事「那退了休的男教授忙兩件事」\「女人並非只為自己哭泣」\「體會了五十歲的反烏托邦」\「一個男人要是沒有肚子,那就是殘廢」\「照片上的你並非現實中的你」\「那年輕的岳父走路像少女」\「那裡浸信會的人層出不窮」透過對現實或現象仿擬出其「模」物,來對其現實或現象作出他的看法。
〈五十年後〉(2016)在按語上,就提示了「不是此地,不是此時:他們殺的是時間,一個未來的窮苦貧民。」而為何要殺時間?
一天,五十年後的一個晚間
在本市一家小超市收銀台邊,
你發現一個紅臉白鬍子矮男人
你一下町住了他,看了很久……
在回家的路上,你哭出聲來:
「中學時他身上有股橙子味。」
主角仿佛穿越到了五十年後的世界,從「紅臉白鬍子矮男人」嗅到了「他身上有股橙子味」。從十五歲畢業分手時,到五十年後的晚間,這中間只是一線之隔,哭聲飽滿了期間的無盡意味。
〈臨行前的一生〉(2016)「那對母女臨行前兩個半小時還在吵架……」柏樺道出「三千年後,你們乃屬於同一考古層。」這樣的不爭事實。「老年人談論死亡不是恐懼而是迷信。」柏樺對現實拋以冷絕的眼光或視角呼籲現世,就像別以為「屁股是充滿拯救的彌賽亞」似地。
柏樺的敘事詩歌,立基於其上三個敘事素:記憶素\從史素\模擬素。各有其獨立的指意系統,即敘事學所談的「敘事要點」(the point of narrative)。此三種敘事素因其敘事要點也帶來了不同的敘事效益。敘事元記憶素,柏樺身體性的自主是很強烈的,畢竟攸關他的經驗,多在處理箇中情感,偏於抒情。敘事元從史素,重描歷史先人,將其活化賦予溫度,彌補缺憾,有著一定的歷史意義。敘事元模擬素:則映照世事現實更深,就像我前面談及的,前兩者的結合形構了第三者的存在,對現實與現象的仿擬,訴諸柏樺的價值關懷取向。
叁、結語
如是柏樺這一批五〇年代出生的詩人,他們歷經文革與商品化的過渡,而毛時代氛圍是他們共同的經驗。朦朧詩派的出現應了文革(1966-1976)後,政治道德秩序、價值觀念混亂且頹荒情緒漫瀰時候,但那個時代卻養育了柏樺,柏樺後來也才深切感受到「什麼叫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
柏樺被劃分在第三代詩人群,也就是朦朧詩之後的先鋒派,單從柏樺敘事詩歌的文字與辭藻,多少見得漸沒有毛時當下那種含蓄的象徵主義主義特徵。他的成名作〈表達〉還是看得到一些影子,如含蓄的意象。承如李商雨言:「柏樺對象徵主義的偏離更體現在他對詩歌中書寫平凡的看中。平凡是他對詩歌最重要和最具標示性的特徵之一」。確實,無論是抒情詩歌還是敘事詩歌,柏樺更趨向表達他對現實予以的真實的訴諸,從以上的論述例子可而得之。因此對於柏樺敘事詩歌的多重敘事元研究,得以建構出他的敘事詩歌架構與取向,即三種敘事素取向。
肆、主要參考資料
一、柏樺著作
柏樺,《夏天還很遠:柏樺抒情詩集1981—2019》,太原:北嶽文藝出版社,2020。
二、近人論著
(一)專書及專書論文
【美】查爾斯·E·布萊斯勒(Charles E.Bressler)著,《文學批評理論與實踐(第五版)》(Literary Critic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 5th Edition),趙勇、李莎、常培傑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14。
【美】傑拉德·普林斯著,(Gerald Prince)《敘事學:敘事的形式與功能》(Narratology: The Form and Functioning of Narrative),徐強譯,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13。
羅振亞,《朦朧詩後先鋒詩歌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二)期刊論文
李慶華,〈回憶、意象與抒情的三重變奏——柏樺詩歌個人化寫作初探〉,《區域文化與文學研究集刊》,2012年00期。頁209。
李商雨,〈精緻的詩、「輕」之美與審美現代性的追求——柏樺詩歌的詩學、社會學討論〉,《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19年01期。頁205。
李商雨,〈快感·頹廢·逸樂——柏樺詩歌的身體美學初探〉,《安慶師範學院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2月第35卷第1期。頁61。
柏樺〈柏樺自選文學年譜〉,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05年第1期。頁229-233。
黃粱,〈大塊抒情,坦蕩吟詩——漫步在柏樺詩歌的溫潤境界裡〉,《青年作家》2007年02期。頁309-315。
(二)網路資料
智慧士官,〈法國歷史唯一被處死的國王路易十六,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2018.4.3)《每日頭條》,https://kknews.cc/zh-tw/history/pnn5m5e.html。2020年12月20日點閱。
夜讀史書,〈查理一世為什麼被送上斷頭台?選錯另一半導致的悲劇〉(2019.12.5)《每日頭條》,https://kknews.cc/zh-tw/history/rnkzj2n.html。2020年12月20日點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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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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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柏樺 #敘事詩 #敘事元 #第三代詩人 #平凡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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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草原上的魔幻時刻】
躺在這片草原,全身放鬆地仰望天空,是我與阿鴻在讀書年代,閒著沒事時最喜歡做的事情,也是我們認為最忘憂的享受。
每次從山腳的隱蔽入口處,走過不算陡峭的斜坡路,來到這片帶著隱世之美的平地時,都會讓我想起那個笑容總是掛在臉上的阿鴻。
予人陽光男孩感覺的阿鴻,在同齡之人還在揮霍著青春時,出乎所有朋友的意料之外,從自己的住所跳了下來,結束他二十二年的短暫生命。
總是笑面迎人的阿鴻,為甚麼會選擇如此了斷?
即使已事隔多年,我已不再像當初般自責,覺得自己應該能夠事先洞察他的情緒問題,及時阻止這種無法挽回的不幸,但我仍然很難接受阿鴻已離開的事實。
孤身躺在這片草原,我總會努力回想著,最後一次跟阿鴻仰望天空的情景,回想著當時的他跟自己說過甚麼。
然後,讀書年代的很多畫面,就會如浪潮般洶湧浮現於腦海--籃球隊的訓練情景、放榜前的畢業之旅、在大排檔的每次聚會...種種瑣碎的軼事,也仿如昨天般深刻。
原來,當最後一次來到之前,我們都不會知道,那就是最後的一次。
是帶著緬懷之心,也是帶著內疚之情,自從阿鴻離開以後,我久不久仍會走上這片草原,獨自躺在四野無人的空地上,放空發呆。
只是,此刻沒有了從前跟同伴的嬉戲玩樂,變成一個人與天地間的心靈對話。
日復日,年復年,一個人如此躺在草原,放空腦袋,仰望藍天。或許是時間的洗禮使然,又或許是因為大自然的力量,這片隱世草原,漸漸成為我的心靈寄託,蘊藏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當初無法放下的執念,那些自責和內疚的感覺,也逐點逐點隨風飄散,轉化成一種淨化心靈的過程。
走上這片草原,成為了我的一個習慣。不過,由始至終,我都只把它當成自己與阿鴻的秘密之地,沒有跟任何人提及過。
直到某晚公司加班。
將近十時,其他同事都已離開,辦公室裡只剩低我與同期入職的思穎。
正當我從洗手間返回座位,準備收拾文件離開之際,卻看到電腦前的思穎拿著手機,哭得泣不成聲。
在過去幾年的共事裡,我從沒見過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痛哭。
拍拖五年的男朋友,跟她說了分手。這點委屈和無助,加上無形的工作壓力,一下子爆發成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從思穎通紅的雙眼掉落。
我沒有特別做些甚麼,說些甚麼,因為內心很清楚知道,與其說話安慰,知道不講甚麼還更重要。
正如當初沒有人能夠安慰得到,那個喪失了最好朋友的自己一樣。
我只安靜待在思穎的座位旁邊,聽她哭訴著想要釋放的事情。
待思穎的心情稍稍平復,日子看似如常度過,一切好像沒有甚麼改變,然而我卻不止一次,偷看到坐在對面桌的思穎獨自神傷。
在某個提早放工的星期五,我本來又想獨自到那片草原放空,但當看到似乎仍未能走出情傷的思穎,再次流露那副我見猶憐的眼神時,忽爾心血來潮,想帶她看看那片隱世之地。
「你有約人嗎?」
「沒有啊。」
「能走點斜路嗎?」
「嗯...也可以的,怎麼喇。」即使思穎如何勉強地報以微笑回答,卻始終難掩她的神傷與哀愁。
然後,我帶著有點摸不著頭腦的思穎,走進那個隱蔽的山腳入口,行過那條不算陡峭的熟悉斜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隨之映入眼簾。
看著思穎訝異的眼神,我想起自己與阿鴻初次發現這片隱世草原時,也曾流露過相近的表情。
微風輕輕吹來,四周的綠色植物,像吸走了人類的戾氣與哀怨,讓所有事情變得很輕,很安靜,很微不足道。
我像往常般平躺在草原,與仿效我同樣躺臥著的思穎,一起仰望天上變化萬千的雲海。
這次,換成是我說起自己的過去,跟她講到以往與阿鴻的友情,以及來到這片草原的因由。
靜心聽過我的長篇大論,思穎忽然動身,跑向草原的邊緣,大聲向著遠方叫喊道:「阿~鴻~你聽唔聽到呀!」
我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聽到思穎對著自己說:「你也來試試吧,這樣在山頭大叫,很紓壓的!」說罷,嘴角微微向上翹起,這是我從那個加班的夜晚之後,都沒曾看見過她流露的笑容。
往後的好幾個月,偶爾在午飯的空檔,或是放工步往車站的路程,我們像打破了某道厚牆,更能與對方分享自己的瑣碎事,也不再只是將對方視作返工才會交接的同事。
明明已共事了好一段日子,彼此卻像是重新認識般。
那片彷彿擁有著神奇魔力,將兩人連繫起來的草原,也成為了我們各自忘憂的心靈綠洲。
在另一個提早放工的星期五,我與思穎再次來到這片草原,平躺仰望著那片被斜陽染紅了的天色。
「這樣很放鬆呢。」我說。
「嗯,難得如此紛亂,還有這種地方。」她說。
在太陽即將隱沒於地平線,漆黑快要掩蓋最後的光芒之際,天空出現短暫的絢爛色彩,成就一天裡最美的畫面。我與她的眼神,也在這一瞬間對上了。
起初以為彼此不過是以過客身分出現在對方的生命裡,然而當同行走過這麼一段路,各自又轉了好幾個彎後,此刻陶醉於景色變幻的我們,竟然互相有種心動的感覺。
無法盤算要轉幾個彎,唯有陶醉於景色變幻。
這是我和她的魔幻時刻。我想,大概是阿暉在天有靈,在這片草原上當了一次邱比特,讓兩顆迷途的心靈得以重生吧。
Storyteller:講樂.過路人 @shingster1412
Illustrator:Zoe @zoeckt_illust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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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你哋班後生仲想爭取啲乜>>
「叮叮叮,叮叮叮⋯」校園鐘聲響起。
十二時半,烈日當空,午飯時間,青蔥撲鼻。
一群學生們,在炎熱的下午依舊堅持的戴著口罩,看似一聲不響卻又擲地有聲。他們前往校園轉角的茶餐廳途中,按著手機,追看剛剛數小時錯過了的大事,小事,香港事。
空桌,坐下,揮手,落單。
老闆:「同學仔,今日食咩?」
男同學看著菜單說:「四個學生餐B餐吖唔該。」
老闆:「飲咩?奶茶咖啡檸茶檸水汽水免費,紅豆冰加2蚊。」
男同學抹一抹額上的汗,再說:「咁要4杯紅豆冰吖唔該。」
你還記得學生時代最常去的餐廳嗎?
那時候的自己呢,你記得嗎?那個你最大的煩惱,是來自公開試,來自朋友口角,還是那自作多情的意亂情迷?
無論如何,至少那個你還未看到社會真正的荒謬。
侍應姐姐把食物和飲料放下,再熟練的說:「4個學生B餐,4杯紅豆冰。多謝哂。」便匆匆離開。
男同學看著那幾杯紅豆冰,再看著身旁的同學們,交換眼神,不解的說:「唔⋯杯紅豆冰⋯無冰嘅⋯」
女同學揮手,揚聲,示意老闆前來,再提出他們的不滿:「唔好意思啊老闆,我哋四杯紅豆冰都無冰啊。」
老闆強詞奪理地回應:「天氣咁熱,啲冰融咗啦。」
男同學看着其他食客的紅豆冰,再和老闆說:「但係人哋都有好多冰喎。」
老闆冷笑一聲,再說:「咁人哋用正價食常餐,實好啲㗎啦。」
女同學皺一皺眉頭,委屈地說:「咁唔公平喎,無理由因為我哋係學生餐,杯紅豆冰就無冰㗎……」
老闆開始有點不耐煩,帶點晦氣的和同學們說:「咁你哋依家想點呀?一係我退返幾蚊俾你哋,一係你哋轉其他嘢飲!唔好再喺度嘈,阻住我做生意!」
這場學生與老闆的爭論,成為了餐廳內每位食客午飯時段的配菜。
水吧的員工搖頭,冷嘲熱諷,侮辱他們只懂搞事;
清潔的姐姐蔑視,無問因由,只慨嘆一代不如一代;
鄰桌的食客皺眉,神情仇視,控訴他們破壞餐廳氣氛;
外賣的大人嘆氣,站於高地,嘲笑他們小事化大孩子氣;
遠方的老師低頭,事不關己,害怕會惹事上身影響工作。
爭持了15分鐘,午餐冷卻了,氣氛僵持了,老闆的耐性也到了沸點了:「你哋好啦喎!轉嘢飲唔要,錢又唔要,折扣都唔要⋯」他提高聲線激動地問:「到底你哋班後生仲想爭取啲乜?」
男同學不畏懼的站了起來,對著老闆說:
「我哋想要嘅,只是冰塊。」
旁邊的女同學也一同站起,眼神不閃縮的向著老闆說:「冇錯,我哋一直爭取嘅就係咁簡單,」再望向身旁的食客鏗鏘地說:「只是,冰塊。」
老闆聽後,想了一想⋯彷彿終於明白了這班學生隱晦的暗示。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向水吧後的職員說 :「4杯冰,俾依4位同學仔。」
對呀,學生們一直爭取的,不是金錢,不是憐憫,不是得寸進尺的無理取鬧。他們爭取的,是他們相信的,又是值得擁有的,「只是,冰塊」。
他們要的是,Just ice。
對,就是J u s t i c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