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17年 陳進興性侵受害女血淚告白
攝影╱李智為、蘇立坤
剪輯╱李智為、馬立群
撰文╱賀照縈
事情是如此地猝不及防。在一九九七年六月二日這天以前，二十歲的原住民女孩哈拿（化名）還是個尋常女孩，兩年前離開部落來到台北，她高中沒讀完，很會唱歌，在酒吧駐唱，收入不太夠，又兼賣靈骨塔。她與表姊在台北市中山區合租房間，這天中午，表姊上班了，她在午睡，一個帶槍的男人撬開門鎖，用刀抵住她。
「強姦後，他問我姓名、幾年次、是不是原住民，然後檢查我身份證，盤問我爸媽的工作、住處。然後他坐下來看電視新聞，一邊笑說：『警察跟我面對面還落跑咧，假裝沒看到我。』那時我才知道他是陳進興。他離開前，威脅我不能報警，否則我的家人都要完蛋。」
表姊下班回家，哈拿強裝鎮定，只淡淡問了表姐：「家裡太擠，要不要搬家？」那天，是陳進興與陳春生、高天民犯下白曉燕案的第四十九天，三人正在逃亡，舉國處於驚恐狀態，婦女人心惶惶。
十七年過去，如今哈拿三十七歲，二○○三年出獄後，她當過美容師、科技廠作業員。她的輪廓深邃美麗，時常微笑，有一種凡事了然於心的成熟。我們費盡心思找到她，她考慮了很久，答應受訪時說：「若是兩年前你來找我，我會把你趕走喔。」是基督教讓她慢慢把心打開、面對過去的傷痛。我們請她自己取化名，她取了聖經中虔誠祈禱得子又將兒子獻給神的女子哈拿的名字。
兩天後，陳進興竟然又來了，「那天表姐去上班，有人敲門，我開木門，嚇傻了，沒想到他會再來。他命令說：『開鐵門。』我呆呆的就開了，好像失能一樣。強姦後，他說，他把我家人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也知道我繼父是警察，他兇我：『妳別想耍花樣。』」
陳進興看見哈拿房中有一本靈骨塔公司的銷售說明書，得知哈拿兼差賣靈骨塔，便說：「幫我買一個，我死了就埋在這裡。」陳進興說看中一間房子在石牌，要她出面去租，「我就乖乖去了，過程中，他一直騎機車尾隨。然後他命令我搬去石牌那個房子。隔天我先去公司，用我的名字買了一個靈骨塔，八萬元，然後回家拿了幾件衣服就去了。我原先想：我照著做，是不是就沒事了。結果他要我做的事越來越多。我想，糟糕，我被控制了。但他一直拿我家人的性命威脅我，我怕到只能照做。」
之後一個多月，哈拿被軟禁在石牌那間房子，房子在死巷底的二樓，後面是一片空地。「每天，陳進興或高天民、林春生輪流看著我，他們會出去買菜，叫我煮，但飯菜、水，都要我先吃先喝，大概是怕我下毒。」
陳進興打過妳嗎？「沒有，但他很嚴厲，只要瞪我一眼，我就嚇得半死。但我總是故作鎮定，不想讓他們看出我害怕。」陳進興對女人會特別貶低嗎？「不會，他只是很冷，很少跟我交談，他所有心思好像都在想怎樣對付警察。」妳每天都做些什麼？「坐在客廳跟他們一起看電視，幾乎都在看他們的新聞，聽他們嘲笑警察，看他們整理槍械，也聽過他們說要去整容。」妳有拿過陳進興的錢嗎？「他曾交給我九萬元，是房租加上押金的錢，其餘的就沒了。」妳可以自由行動嗎？「他們其實不太理我，但我不敢亂動，喝個水、上廁所，我都會先報備。有一天他們說要偷渡，我心想，他們偷渡的那一天，大概就是我死的那一天。」
一個多月後的某天，陳進興三人已經兩天沒回石牌了，哈拿內心交戰：「跑吧！一個衝動之下，我向外衝，邊跑邊躲，跑到巷口攔計程車，直奔老家。」講起這段，哈拿語氣提高，激動地比劃著自己躲藏的樣子，好像是上週才發生的事。回家後，她把遭遇告訴父母，繼父陪她去報警。
陳進興三人曾姦殺白曉燕並切下她的小指；根據報案記錄，陳進興至少強暴十九名女性，年齡從十一歲到六十歲；三人曾綁架勒索數人取得上千萬元；陳進興又與高天民在整型醫師方保芳夫婦被迫幫高天民整容後，殺死醫師夫婦，陳進興並姦殺護士。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陳進興落網後，次月哈拿也被檢察官依藏匿盜匪罪名起訴，理由是：陳進興並未限制該女的行動，該女有很多機會可以報案，卻收受陳進興金錢，因貪圖錢財而自甘與陳進興同居。
時任刑事警察局長的楊子敬（現為潤泰保全董事長）回顧當時，他認為哈拿在陳進興案這塊大拼圖中扮演的角色可大可小，「她本是被害人，值得同情，但她在那一個多月，有充分的機會去報案、求救、逃跑，為何不做？她若早點報案，說不定就能早點抓到陳進興三人，少一些傷害。」
警方、檢方、媒體、輿論都在問她：為何不早點逃跑？
二○○一年十二月，哈拿被判刑三年八個月，實際入獄一年多。獄中她嚴重失眠，「我天天問自己：為什麼在這裡？每晚九點熄燈後，我就開始倒帶這一切，想找到蛛絲馬跡……第一次被強暴沒報警，錯了嗎？去租屋時沒求救，錯了嗎？被關在石牌沒早點逃出來，錯了嗎？陳進興拿房租給我，我是不是不該拿？身心靈被糟蹋，還要被關，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哈拿說，每天這樣自問，久了，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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