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夜燒鵝]
香港電台製作一向講究慢功出細貨,資料搜集充足、場景鋪陳多樣,和商營傳媒大件夾抵食的製作風格有差異。然而2017年「五夜講場」孕育的時候,有人提出以「文、史、哲」(文學、歷史、哲學)作為一周三晚清談節目的主題,大家都嚇了一跳,如此嚴肅艱澀,會不會沒有人收看?香港社會一向被貶為「文化沙漠」,如此學術討論會不會太過冷門小眾?
至2018年「文、史、哲」三晚之後,三個晚上擴充至五晚,加入了「社科(早段是經濟)、科學」,讓香港電台的錄影廠要比高等學府更有學術氣息,冷門但尖銳的「暗物質、暗能量」「量子力學」不只是外購西方節目才敢觸及的題材。
白先勇、許鞍華、Serrini、黃秋生也來講文學和哲學,讓尋常百姓也可以一享大學級教育之樂。原來香港的電視台,都可以容納在學術領域上最前瞻的題目。
「五夜講場」能在主流媒體開播,可以讓連上了年紀的師奶,和年輕子女一起於客廳收看,促進世代和諧。有人打開電視,剛好這晚哲學題目講「反啟蒙」。讀飽書的年輕人問阿媽,「妳看得明白嗎?」阿媽被啟蒙了:「看不明白也沒所謂,唔明白都可以看一看。」
公眾教育、讓高等教育不只是一小撮考進大學的人士的專利,而是免費在公眾平台供市民收看,那是公共廣播的使命,也能彌補商營傳媒未能覆蓋的空隙。
這個節目,應該雲集了全香港最多年輕學者的足跡。「學者、教授、博士坐埋一枱,可以隨時Jam出個節目來。」以往名嘴們主持清談式節目,和這批年輕學者的風格不同。學者們教慣書,他/她們習慣了備課充足,每集總要塞進最多的知識。「那個訊息量、學術濃度,嚇死你的。」
五個夜晚,五個班底,一班學者在繁忙的教學研究工作外,還不停為這個節目作預備。為了準備一集節目,這些夜貓子學者,習慣了通宵達旦刨書,翻論文,為了這個五夜講場節目,也預備得像學術研討會般認真。一個晚上,一覺醒來,打開手機,百幾條短訊在手機下載要足足一分鐘。
這些學者傻的,因為他們太珍惜這個平台。現在當個年輕學者,壓力巨大。博士畢業,才是艱苦的開始。不少博士生替多間大學兼職任教,時薪出糧,暑假零收入,稱為「流浪講師」。
好彩一點,獲得大學聘為「助理教授」,三年又三年,兩張合約,除了教學工作,還要出版國際級學術論文,對學術世界需要有一定影響力,通過層層考核,至第六年若能成功獲得晉升至「副教授」,才能過穩定一點的日子。高壓評核下,不少學者都身心俱疲。
學術是一個孤獨的領域,學者也是枯燥的工作,不少時間是孤單作戰,在象牙塔裡研究一些外人不明白的東西。但愛上學術的人,都是有點瘋狂,他們對自己專長領域熱情澎湃。這群工作壓力甚大,有點孤獨,又有強勁爆炸力的年輕學者,終於在五年前遇上港台一樣傻勁的製作人,一拍即合。
這批學者畢竟只有二十至三十多歲,在學術世界尚算十分年輕。Work Hard, Play Hard. 「哲學有偈傾」的師兄弟,同期成立好青年荼毒室,出版哲學書籍。本來甚少與主流社會交雜的哲學家們,忽然讓不少社會人士,對哲學產生了興趣。
在學術世界掙扎浮沉,在香港電台卻找到了一個抒發自己的平台。一位「真係好科學」的主持說:「從小到大,我都夢想香港會有廣東話的科普節目,終於給我在港台遇到了。」
本來一班在課室或講堂教書的學者,來到直播室,不少人最初有點生硬、太過嚴肅,嘩,要錄一整個小時的直播節目,廣播技巧不容易。看到港台幕後製作人舉高手指倒數「五秒、四、三、二、一」,大光燈在照射,攝影機的小紅燈跳來跳去。內向的學者們,靦腆的書生們,冷汗都要流下來,頻頻食螺絲,最初主持電視節目,嚴肅得像舉行學術研討會。
但節目錄製了五季,已經多達逾六百集,不少最初生硬的學者,基因改造了,現在望着鏡頭眼神自然,對着只有五秒的剩餘時間,也能揮灑自如風度翩翩打圓場。正當學者主持們慢慢進化,在鏡頭前表現自然,像與觀眾閒話家常,又能把艱深的學術概念帶入百姓家的理想狀態,卻又遇上今次港台忽然叫停製作。
這個可能是全香港雲集最多學者和博士的節目,但製作成本並不高昂。幕後人員兼任不同崗位,基本上學者們收最實惠出鏡費。加上製作流程順暢,實時錄影減少剪接後期工作,只需1.5小時的開廠時間,便能錄製近1小時的出街節目,效率高,經濟實惠。
我曾經在節目開播,到節目停播的五年之間均有參與「五夜講場」,出席了五集節目,包括「哲學有偈傾」「文學放得開」「學人串社科」,談及的題目,由新聞與真相,到紀實文學,到最近的明星與社會文化。
我真切體會到,「五夜講場」是一個香港電視廣播歷史上一個重要的存在。節目從構思到製作,達到多贏局面,既能讓在學府裡的學者把自己的專長講解給普羅大眾知道;也能提升民智;香港電台作為公營廣播機構承載着這種教與學的管道,比商營機構更合適,更責無旁貸。
這個節目讓市民安坐家中,也可以放眼世界,以古鑑今;一個開放包容的文明社會,總會想辦法把知識普及化,讓人們多動腦筋多思考。
年輕學者也珍惜這個平台,他/她們願意奉上自己的所知,為香港電台作主持,以「蔗渣的價錢,交出燒鵝級作品」。每個周日晚上,有求知欲的香港公民,安坐家中,可以接受學術啟蒙,這些日子,卻忽然因為港台宣佈「節目調動」「節目有新攻勢」而暫停。
據知,尚有多集已錄起的存貨,都是年輕學者們的寶貴心血結晶,還望港台不要浪費珍貴資源,讓這些已錄製好的燒鵝呈上給觀眾,可以讓大家享用這一批最後的學術盛宴。
(圖為「五夜講場」啟播及換季時的宣傳活動及錄影廠留影)
白先勇 兄弟 在 詩聲字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聯合文學 書信集分享:夏志清 編註《#張愛玲給我的信件》※
致有志於創作的青年朋友:
如果你們現在感覺到懷才不遇與失意,請你們看看現代文學的「祖師奶奶」(學者王德威所封)愛玲姊姊,她也曾覊旅於異國,難以靠寫作維生。
如果你有創作上的稟賦,你有足夠的毅力,終有一天,你會走上自己適合的道路,創造一片自己的園地。祝福你、我。
※
志清:
這一向天天惦記着要寫信給你,但是說來荒唐,「北地胭脂」(現在叫「怨女」)的中文本直到現在剛搞完,所以一直定不下心來寫信。什麼時候能把英文本譯好打好,也講不定,機械化的工作應當快些。近來時刻覺得時間過去之快,成為經常的精神上的壓迫。「現代文學」你們兄弟倆信特別有興趣,過天還想再看一遍。裡面提到「海上花」,這本書我一直最喜歡,老有個志願把它譯成英文,可是這一類的工作往哪兒去找?除非自己寫的東西有點名。所以我找到副業永遠是個vicious circle,能夠寫作為生又不必找副業了。想幫我打破這vicious circle的寥寥幾個人是我最感激的,因為我知道這問題之難。聶華苓的名字我常常聽見的,「失去的金鈴子」是不是指那種蟲?(Houghton Mifflin早已試過的。)得便請替我謝謝她轉「鐵漿」給我,我另外寫張明信片去謝作者。印第安那來了封信講明年開會的事,我今天剛回信,真有點不好意思,像個只說不寫的作者。過天再談,希望你這一向好。
愛玲十月卅一(一九六五)
※夏志清【按語】
先兄去世後,白先勇在《現代文學》第二十五期(一九六四年七月)上出了一個「夏濟安先生紀念專輯」。我重讀先兄舊信,特為此輯彙集了一篇〈夏濟安對中國俗文學的看法〉。愛玲在信上提到「你們兄弟倆的信」,其實該篇所錄的都是濟安一人的信。有一封談到了《海上花》,因為此書少有人提起,愛玲顯然大為激動,直承「這本書我一直最喜歡,老有個志願把它譯成英文」。我的回信見不到,但想來鼓勵她不要氣餒,向某些基金會,大學研究機構申請一筆錢翻譯中國名着還不算太困難。兩年之後,愛玲能請到一筆獎金去翻譯《海上花》,我想同這次通信有些關係的。
《失去的金鈴子》是聶華苓的一部小說。愛玲囑我向她道謝的事,我一點也沒有印象了。Houghton Mifflin是波士頓一家老牌書局。圓括號裡提到它的那句話,意義不明。〈鐵漿〉當然是朱西甯最有名的一篇短篇小說。假如愛玲看了〈鐵漿〉之後,真的寫張明信片向朱西甯道謝,他應該激動異常,因為張一直是他最崇拜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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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 信件
#夏志清 編按
#林思彤 手寫,粉專 林思彤的臨詩瞳
#李蕪 引言
※夏志清編按《張愛玲給我的信件》(#聯合文學,2020年9月9日,張愛玲 #百歲誕辰紀念書腰版)。
※感謝聯文及其聯絡人昀庭,及思彤手寫支援。
#祖師奶奶 #信件 #北地胭脂 #怨女 #夏濟安 #聶華苓 #朱西甯 #鐵漿 #手寫
白先勇 兄弟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本週《茜問》:白先勇看大歷史:悲歡離合四十年
悲歡離合,豈止一聲嘆息。
那不只是蔣介石與白崇禧將軍的四十年恩怨。
它是民國歷史於中國大陸、於台灣的一段遺失的故事。
自北伐、抗戰、國共內戰、美國介入調停,蔣介石退隱李宗仁接任⋯⋯接著所有民國山河如大江奔流,一塊一塊日本人征服不了的土地,在抗戰後的經濟衰敗,國際強權介入、蔣介石對他者的忌憚猜疑下,什麼都沒了!
白先勇晚年的三大抱負,恢復崑曲之美、將孽子搬上舞台劇,以及撰寫不為蔣家、不杜撰歷史的民國史。
白先勇老師從小説家的眼睛看蔣白內鬥,功高震主,幾千年的歷史,盡付這四個字之中。
而推翻帝制的民國,始終民不聊生,回憶政局若偶爾少了一些動盪,全在領導者的一念之間。蔣介石的性格特質,也成為他的功與過。
白先勇也以四星上將白祟禧之子描述桂系大將白將軍夫婦如何處理自己落寞的晚年。他的父母沒有相信美國人,明知不獲蔣介石信任,仍在李宗仁逃去美國後,選擇自海南島來台灣。對白將軍而言,民國不是蔣介石一個人的,他不會因此背叛民國。
來了台灣的白家四星上將只配給「三級宿舍」,兩棟連接的木頭房子,一到雨天,白夫人得拿十幾個盆子接水。
曾經風光的白家,反應是什麼呢?
白先勇老師回憶:哈哈大笑!他的母親看到家中滴水,好似另類室內庭園風景,哈哈哈!白老師已經八十歲了,至今忘不了母親豪邁的開朗笑聲。母親靜思命運、不在乎的態度,深深影響了年幼的白先勇。
來台近二十年,白家安靜的觀看歷史的戲劇性變化。美國人從倒蔣到扶蔣,從承諾李宗仁到失信李宗仁,從支持孫立人將軍到出賣孫立人⋯⋯十七年門口一台監視白家的特務車子,從未離開。
而時代已經翻了好幾輪。
這或許也造就了白先勇的早熟,寫盡貴族、也道盡小人物。有永遠的尹雪艶,也有最後一夜的金大班。有國喪,也有孽子⋯⋯穿梭各式角色之間,是白先勇對所有不同人物背後心理層次的淋灕書寫。
所有的愛,都在框架裡:離開了框架,愛會幻滅,深愛的一方必須死。只有死亡,才能終結那不被容許、卻又永恆狂熱的愛。
小人物如此,大時代更是滾滾紅塵,將軍沒有了兵權,領袖失去了他所有大部分的江山。
悲、歡、離、合,每個字背後都是歷史,都是一大群人的命運,一大群人的悲劇,一大群人的毀滅。
茜問:陳文茜專訪白先勇及中研院歷史學家廖彥博
白先勇【茜問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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