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幾乎將勳導的電影都複習過一輪了,有時候朋友會問為什麼這麼推《消失的情人節》,好像也說不上個所以然,想了半天,也只想得出「對味」。因為其實我本身不是一個會主動挑喜劇片來看的人,特別是美式搞笑與華語喜劇片,舉凡所有太過無厘頭或刻意為之的誇張笑點尤其排斥,基本上賀歲片永遠敬而遠之,周星馳笑不出來,《東成西就》面癱了快兩個小時,這些人人稱道的喜劇裡十部裡有九部失望到懷疑人生,畢竟笑點這件事實在太吃頻率。
那幾年《KANO》、《總舖師》蔚為風潮時剛好人在國外,無緣搭上這些話題,終於以阿泰的節奏補上時才驚覺相見恨晚,雖然很難將自己套在每個人身上,但我極其慶幸,能遇見這些電影。《消失的情人節》金馬會客室時記得導演自嘲道,侯導曾說他還是拍喜劇片好。喜劇片啊,就是最沒得獎樣的電影,面對自己一手打造出的作品,創作者總有些信念,總有些期許,總有些不願妥協;在前兩天的金馬映後,終於親耳聽到勳導懇切地表示,他不想拍太痛苦的事,希望能將開心的東西分享給大家,而《消失的情人節》就是他較為滿意的一部。當下一陣感動,或許這也是為何會動念再去搶金馬場看最後一次大銀幕的原因,有人讀懂你,有人認真予以歡笑和希望,然後你捨不得,你想主動留住這份稍縱即逝的喜悅,悲傷的、痛苦的故事看多了,活著變得沉重,渴望追逐輕盈的開懷大笑,輕與重必須達到平衡,成為麻木生活中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物,苦中有笑,樂中有淚,因此米蘭昆德拉言,悲涼是形式,快樂是內容,我們必須將快樂注入悲涼之中。
勳導的故事主題乍聽之下常常不起眼,細看卻總是蘊藏滿滿的巧思,那些符號化的鮮明台味角色帶著些許日本動漫色彩,或許放在這個世代有些人視之為刻版缺點,於我,卻成為一部分童年記憶的延伸,簡單純粹,一目了然,也恰如其分。因為一幕「蛋是又何奈」,再度按下《總舖師》的播放鍵,這部電影無疑娛樂取向較重,邏輯不是重點,卻還是保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也同時將不起眼、被時代所漸漸淘汰的辦桌鄉土文化重新灑上親情的溫暖,傳承的重量,放入虎鼻師的筆記,陳年醬油與菜脯,還有重現熟悉滋味的過程裡。
《中華一番》自幼看了成千上萬次,始終記得的莫屬黃金炒飯一集,就像楊祐寧飾演的鬼頭師徒弟那盤番茄炒蛋,番茄炒蛋好比炒飯,人人都會做,但每個人做出來的各有不同,有些人最後才下蛋,有些人會先將蛋炒起來,有些人要加糖,有些人認為番茄炒蛋不該帶甜,有些人做出來水水稠稠的,有些人喜歡乾乾且散發蛋香的,有些人習慣加番茄醬調色調味,有些人覺得番茄醬是偷吃步且多了人工味。畢竟越簡單的菜色越難做得好,越尋常的題材越難拍得出色,《總舖師》切割、放大來看,有很多可挑剔之處,然而合在一起就是那麼平衡流暢,囊括喜劇、親情、愛情等所有元素,然後在嚐盡珍奇美饌後依然會被媽媽的家常菜感動,在吃遍求新求變的無數料理後仍舊會回過頭追尋記憶中的古早味,那好的電影又會留住什麼呢?
《熱帶魚》、《愛情來了》、《總舖師》現在都給了回應,相信八年十年後,《消失的情人節》會從未來展開鉗形攻勢為現在的我們提供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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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情人節 (2020)
說來有些尷尬,《消失的情人節》剛上映時我就去看了,進場前還跟同事兩人在猜,這樣的題材跟卡司究竟會賣多少,我說有機會七八千吧,同事則說五六千。而看完電影後,我們尷尬的說,恩大概有三千就不錯了吧,沒想到,9/18上映至今近一個月,票房卻還在兩千上下掙扎,有些意外,但好像也不難想像。
聽起來有點像馬後炮,隔了一個月才在那邊臭嘴說票房不盡理想。但會拖這麼久才試圖寫些什麼,一來是希望大家盡可能都去看,不要因為我的片面之詞而受影響,二來是對於陳玉勳的作品還沒有相當熟悉,所以便回頭從《熱帶魚》開始,試圖去理解我不喜歡《消失的情人節》的原因。
時間回推,1994年陳玉勳經過了先前幾年的電視編導經驗後推出了《熱帶魚》。作品中以綁架一個聯考生為題,精準的撬開了時代縫隙,透過小男孩視角貼近市井小民的生活,捕捉台灣人的小奸小惡、可愛可親與可憐,同時也藉由他的幻想世界,提供了一個逃離出口,讓這個長期被黨國威權籠罩、被儒家思想所侵占的島嶼,有機會稍稍喘息,回過頭來觀看自己所身處的生活與世界。
隨著《熱帶魚》的成功,陳玉勳隔了三年繼續推出第二部長片作品《愛情來了》。雖然當時遭受評價與票房的雙重打擊,但如今以後見之明來看,依然新鮮也相當好看。故事中多線並置,每個人都渴望成功、渴望愛情,但現實逼得他們不得不低頭。只是他們同時也都很蠢,為了某些執著而拚盡全力,這當中或許能夠看出某種陳玉勳的變奏,它比《熱帶魚》更加看清現實的處境,也意識到了想像幻滅的可能,正視生命的無力無常,從而某種純粹的生命力隨著破音難聽的歌聲爆發出來。同時也因為這直率的歌聲,衝破了什麼,也留下了什麼。
當然,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陳玉勳因為當時《愛情來了》的「失敗」,淡出電影圈好一段時間,跑去拍廣告、拍MV,隔了多年之後才又以《茱麗葉》、《海馬洗頭》、《總舖師》、《健忘村》等片重出江湖,看起來喜劇能力依舊、奇想與創意仍然令人驚艷。然而,再回頭少年已不是少年,當年那樣的超前時代的生猛如今已不再新鮮,如今再看《熱帶魚》與《愛情來了》,看似成了某種世紀末的最後吶喊。
回到《消失的情人節》之前,我想再提一下陳玉勳於2010年前後為五月天拍的幾部MV,其中2012年首播的《心中無別人》在公車上巧遇暗戀女同學並藉著她睡著的機會唱歌的橋段,或許某種程度上可視為《消失的情人節》的前奏,若搭配陳玉勳導演在訪談中一再提到這是一個年輕時候便想要發展的故事,不免就令人想多做臆測了。
在《心中無別人》MV中,阿信對著公車上睡著的夏于喬是這樣唱著:
「是你給阮一個夢 未記人生的苦澀 真正想要對你講 甘擱有別項
是你放阮一個人 走過風雨的思念 真正想要對你講 心中無別人」
從這樣的情境中我們似乎可以看出,阿信平時偷偷暗戀著夏于喬,關於兩人相處,只能從夢中暗自想像,那些說不出口的話,也要藉著同學睡著時才敢說出,這樣的暗戀是充滿想像、也同時充滿挫折的。但正所謂沒有開口,就不會被拒絕;不是真的,當然有機會天長地久。而此類奠基於生活經驗的挫折與懦弱,在陳玉勳的電影中,自然的便長出了奇幻的想像世界。套句不那麼準確的說明,這或許便像是林奕華在《等待香港:青春篇》中所評論的周星馳,他說:「將中國人/香港人的自卑轉化成可被消費的自我膨脹,一直是周星馳電影的最大亮點賣點。」而這再將此挪用至陳玉勳那些成功的電影創作中,他擅長將那些生活中的可悲可憐,以奇想、喜劇的方式轉換成某種精神上的勝利,這或許是陳玉勳式喜劇之所以會成功的原因。然而,私以為以上這些,在《消失的情人節》雖然看似成立,但卻已經難以說服人。
端看《消失的情人節》,故事以一個極度缺乏且需要愛情的女子為出發,透過電影的敘事,觀眾得以發現她從小動作便比人快一拍,加上她父親在成長過程中缺席,造成她怪異少有朋友沒人愛,同時又極度節儉難以相處。在楊曉淇的眼中,她總是與世界格格不入,她像是一個落單的齒輪般遲遲找不到一個與自己相符的人出現,直到她某天在照相館的櫥窗外「發現」,一張自己「正常」的照片…
接下來的故事便依循著這樣的懸念,楊曉淇一路循線追查,她「發現」那個的常常來郵局櫃台買平信八塊郵票的怪胎好像一直寄信給自己、她「發現」自己家中的盒子裡面有一支被遺忘已久的鑰匙,她試圖尋找那把鑰匙相對應的信箱在何方,最後便依循著線索,來到了照片中的那個海灘,終於「發現」了這些年原來有個人默默的愛著自己。於是…
「你要好好愛自己,因為有人愛著你!」
然後慢一拍的阿泰接續登場,翻轉視角試圖解釋在這段感情關係自己是如何參與其中。而他就像是《心中無別人》的阿信一般,在楊曉淇面前晃來晃去,私底下偷偷吶喊,只是這一次因為時間暫停,歌聲終於傳達到女孩耳中,故事也得以進入下一個篇章。
至此,或許我們可以將《消失的情人節》視為一種陳玉勳對於情感論述的反璞歸真,他在影片當中試圖重申了老派愛情的市場,羅列了許多手機世代中漸漸式微的感情生活經驗,並試圖透過這些信件、郵筒、廣播、鑰匙,去談現代生活或許過得太快速,以至於不知不覺地忽略的情感累積的可能。而同時也想要藉著這樣的敘事,告訴我們如果慢下來的話,或許那些過往必須奇幻才能建構出的情節、想像,能夠有具體化的可能。
所以對於我來說,多一天與少一天的那個交集,或許可以視作為陳玉勳想像愛情的終極實現,在那劉志強的熱帶魚想像、阿盛嘶聲力竭對著電視前女同學唱的《牽掛》,《海馬洗頭》提著情人頭來洗的女子,亦或是《心中無別人》中對著睡著女同學唱歌的那些遺憾,全都在《消失的情人節》的時間暫停那一天獲得解決,因為在這樣奇幻的想像設定中,這些無法獲得幸福的、為現實所苦的、懦弱不得志的人,全都因為戀愛對象的被凍結,情感有繼續下去的可能,而那些曾經默默暗想的,情人會反過來意識到自己存在的那份羞澀靦腆的妄想,也因為這暫停的一天,可能繼續推進。
不過回過頭來思考這樣的設定,我不禁好奇,在2020的今天拍一部以一個男性為出發,凍結時間,將幻想化作為真實的故事還會有什麼積極意義?而又電影中人物角色的設計是否幫助電影結論的產生,或更進一步問,這樣模糊真實與幻想的敘事,放在電影的脈絡中是否依然可信。
首先誠如上述,我以為《消失的情人節》是一個類似於日本情慾片中「時間暫停器」的概念,在這樣的語境中,一如陳玉勳過往的電影一般,男性角色基於幼年時的浪漫約定,而默默暗戀著謬思。正如同《愛情來了》阿盛為麵包取名一般,阿泰在故事中默默地持續寄信、透過公車載曉淇上下班,然後暗自的希望,他心目中的謬思有一天可以讀懂自己的密碼,然後她能反過來喜歡上自己。然而這樣的故事有問題的地方在於,曉淇這個被「時間暫停」又或者被投射建構的對象,並不像《皮格馬利翁》故事中一般與雕刻者/教授有著實質長時間的接觸,兩人的情感關係也沒有衝突及翻轉。所以導致她在電影中處於一個不知是被動還是主動的尷尬狀態,再者極度缺愛的設定也像是一個設下的陷阱,讓她得以在故事後半段觀點翻轉之後,能夠看起來毫無問題的去承接阿泰的感情,甚至反過來去主動追尋阿泰的蹤跡。
不過,若進一步推敲,這個看起來理所當然的反轉,本應引導出「你要好好愛自己,因為有人愛著你!」這樣的結論。然而,根據上述的脈絡,這個要好好愛自己的推論過程,卻被阿泰這些年的癡情(變態)過程給悄悄的帶換成因為有人愛著你,所以你要好好愛自己。至此,我們可以發現的是,關於故事中一直想要凸顯的楊曉淇的自我認同過程,卻因為愛情故事的介入,而被一個男人的傾慕跟追求給稀釋並取代了。搞得好像她的人生非愛情不可,其實真的她的人生非愛情不可也沒關係,但我們在過程中並沒有看見她對於愛情是如何的追求,只看到她是如何的否定自己為何不值得擁有愛情,但尷尬的是若不解決她要如何愛自己的問題,又要如何去解答她值不值得被愛、如何愛人的問題呢?
總的來說,我以為《消失的情人節》問題出在電影把過往由真實世界延伸的想像以奇幻的方式便做真實的那一個霎那。從那刻起,電影將自我認同及愛情關係的個別討論,在敘事中兩個主觀視角的調換下混在一起,然後又無法同時讓觀眾清晰的辨識出當中的奇幻想像以及真實世界各自如何運作。導致在楊曉淇「愛自己」的鋪陳以及推論過程中出現錯誤,進而呈現了一種「因為有人愛我,所以我要好好愛自己」的四不像結論。
以此延伸,又不禁想要追問上述提出的困惑,在2020的現在提出這樣的故事會有什麼積極的意義。陳玉勳導演過往的電影之所以會成功,是在於他對於現實生活狀態精準細緻的觀察,他首先讓我們意識到現實生活的不如意不快樂,再提供一個美好的想像世界試圖讓觀者得以喘一口氣,而最後透過一個情感爆發的過程,那些人得以同時體認到希望與遺憾,而有辦法繼續在這樣現實的世界生活下去。
我們甚至可以說,《熱帶魚》及《愛情來了》(我們不討論《總鋪師》跟《健忘村》)成立的原因在於清楚的意識到現實生活的侷限及遺憾,又或者說《心中無別人》中阿信的歌唱之所以真實可信在於觀眾認知到這是一個想像的夢境,而最後起身追下車則是一個回到現實面對遺憾試圖改變的積極作為。但上述這些我們在《消失的情人節》幾乎都看不到。我們只能看到一個被建構出來的童話故事,在這樣的童話故事中,男生只要持續暗戀一個人,到最後一定會天降奇蹟,然後反過來接受男生的感情。這像是每個中年異男的終極想像,一直以為青春年華未逝,誤把回憶、幻想當成現實。但這其中忽略的是,現實中往往不若童話故事美好,更逞論是那種架空女生論述空間的愛情故事。
因此最後不免還是要問,在2020的今天,以一個被愛的故事來成就一個女性自我認同追求的故事,究竟對這世界還存在著什麼積極意義,而這就是真是如此,還是只是我們對於典型愛情故事的膚淺想像。而若真的其積極意義,除了給困頓的人們暖暖心之外,還要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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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預料到,想分享陳玉勳導演 1997 年的舊作《#愛情來了》,最困難的會是找圖,網路上連一張清楚的劇照都沒有,尋尋覓覓最後才發現日本去年暑假才重映了《熱帶魚》與《愛情來了》,海報設計完整呈現片中迷人氛圍(見留言處),由衷希望日後台灣院線也能跟進。至於為什麼此時要複習《愛情來了》,只因為這部電影是隔著 23 年的光陰與《消失的情人節》遙相呼應的故事,輕鬆詼諧卻讓人又哭又笑。
時代感不是一個如此表層或皮毛的事物,只停留在肉眼可見之處,時代感是具體而抽象的狀態,是歷史、歲月、生命在無數世代的人們身上留下的痕跡,於肌膚於骨骼,於眼神於言行,於氣味於風景,彼時的電影自然而忠實呈現了彼時的生活,觀眾會看見許許多多無形中的變與不變,像都市居民的疏離,像久別重逢的約定,像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勇氣,像對愛情一次次的期待與一次次的落空,像細看有密密麻麻的刮痕,遠看卻發覺一些隱隱閃耀的光澤,然後我們開始學著珍惜永恆般的片刻。
「妳以前常說做人要有勇氣,於是我寫了這封信給妳。」
那些共同創造的童年回憶,不知從何而來的陪伴,一起等待的人魚超人、隱形人以及一封封寄到郵政信箱裡的思念,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溫暖串起導演的創作藍圖,處處碰壁的苦悶業務、憨厚老實的麵包師傅、盼望月老眷顧的胖胖少女,三個小人物關於愛情的孤獨等待也交織成發生在台北街頭的《愛情來了》。還是覺得一定年紀後這樣的平凡故事尤其觸動人心,在城市一隅他們相遇,他們分離,遍尋不著原因,曾經陪伴彼此走過一段人生路,曾為彼此創造難以抹滅的回憶,無論悲喜與否,無論徒勞與否,後來只能相信我們一向幸運。電視上的啟盛荒腔走板五音不全,依然唱得聲嘶力竭,宛若每一個在現實泥淖掙扎的生命,條件比不過人,天賦比不過人,長相比不過人,昆德拉說生命就是未經排練的演員上了舞台,仍用盡全身力氣好好唱完一首歌,用心做出印著腳印的隱形人小蛋糕,像是最後一封超重的平信,慎重地揮別過去,才能毫無後顧之憂邁向人生下一階段。
在一部部獻給大人的夢裡,滄桑的目光透露從未黯淡的赤子之心,雖然難以得知導演拍攝《愛情來了》到構思出《消失的情人節》完整故事之間的心境轉折,他們依然從淚濕滿襟緊接著破涕為笑,前者收在幽默散發些許希望微光,後者則於愛的可能跟前綻放耀眼光芒,原地踏步的惆悵漸漸轉為勇於改變的契機,似乎對鏡頭下的角色多了份善待,多了份疼惜,也多了份美好且值得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