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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上健次〈淨德寺旅行團〉(節錄)
眼皮下垂,嘴唇肥厚,下巴凸起,直嚷著:「美代要──」他暗自思索,怎麼看都不像一張人臉,然而她的確活著。「請問大約多久以後上車呢?」男士詢問。他告知還要在這裡多待一些時間,等吃完午餐之後才上車。遠遠地可以望見老太太們走下石階了。「我知道了。」男士明白地點點頭,「既然如此,不好意思,」他向關口由起子說,「稍後能不能麻煩妳幫忙換一下那個東西?我帶她去上了三次廁所都幫她換了,不曉得為什麼,還是漏了出來。」「是!」關口由起子回話的口吻簡直像軍人。「也不曉得什麼緣故,也許是這孩子今天的血腥味似乎特別重,觸怒了淨德寺的菩薩,以致於狀況不太好。」傻女孩又咬住男士的大衣下襬了。關口由起子的臉色漸漸漲紅。
「美代子快看,有鴿子喔!」男子說著,隨即像是想起什麼事似地央託他們:「不好意思,請幫忙照顧一下。」說完,把傻女孩留在那裡,逕自走向在仁王門下方擺攤的老婦,買來大量豆子。眼尖的鴿子一隻接一隻飛向男士。原先歇在屋簷上的鴿子也宛如滑翔機般翩然降落。男士走回這邊時沿途粗魯地揮趕鴿子。傻女孩可能覺得爸爸的模樣看起來很滑稽,發出了非常奇特的笑聲。「美代子,看好了。」男士說著,配合動作喊道:「丟!丟!」鴿子聚集,相互推擠,張開翅膀搖搖擺擺地踱向豆子掉落的地方。有些鴿子在豆子掉落處搶食不到,索性飛上男士的手臂、手腕、肩膀甚至頭頂。男士抬手拍掉歇在肩上的鴿子。
傻女孩看得有趣,笑了起來,直嚷著:「美代要──美代要──」男士朝她走去。男士抓下一隻還賴在頭上不肯走的鴿子嚇唬說:「當心把你做成烤乳鴿吃掉喔!」講完就放了那隻鴿子,接著把攢在左手裡的豆子擱了一些在不停踩腳嚷著「美代要──美代要──」的傻女兒掌心。「別怕鴿子,丟出去餵牠們吃。」男士說完,托起傻女兒攤開的手掌向上甩,同時喊聲「丟!」原本在她掌心的那些豆子全落到了腳邊。鴿子紛紛擠了上來。傻女孩發出了笑聲。男士又放一把豆子在她的掌心,抓著用了一下,「丟!」可惜這回依然落在腳邊。
「你這個笨蛋!」看著這對父女,他忽然想起女人說過的話,「總仗著自己年輕力壯,那可是一種病!」一隻鴿子企圖落在肩上,被他趕走了。他忖想,那的確是一種病。身體健康超乎常人,無異於是一種病。年輕也算得上是一種病。滿腦子只想搗亂搞怪,沒個安分的時候。他想起了出現在夢中的那支落到地面就炸出一片赤紅火海的汽油彈玻璃瓶。心情一直亂糟糟的,原來是這個緣故。難道他還想敵我分明,互相鬥毆?莫非他還想打打殺殺,開槍射擊,操矛刺人?那群老太太由和尚領路,一個接一個朝這裡走來,在他們背後的淨德寺冒出了熊熊火焰。實際上那是因為光線的角度,有那麼一瞬間呈現出來的景象。火星进濺,劈里啪啦猛烈燃燒。「美代要──」傻女孩喊著,笑了起來。鴿子倏然撲騰翅膀,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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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德寺旅行團〉是中上健次於第七十三屆芥川獎入圍決選的作品。
小說以旅行社導遊的第一人稱視角出發,描繪一群前往淨德寺參拜的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各懷心事與人生的憂煩踏上旅程,有老有少的群體彷彿凝縮了生老病死的人生相。
在主角向外觀看著大家的同時,他也因周遭人事的牽引而不時向內看見了自己。他的人生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巨變──大腹便便的妻子即將臨盆,意味著他即將成為一位父親,然而迎接新生命帶給他的並非喜悅,而是極具破壞性、極為駭然的惶惑,彷彿將要奪走他的生命一般,令他進退失據。
#中上健次 創作
#葵雨 手寫,專頁 意在筆墨外,Instagram:garezero
#慢熙 簡述
※本篇收錄於詩集《#岬:#中上健次芥川獎小說傑作選》(#時報出版,#吳季倫 翻譯,2019年12月17日)
※「眼皮下垂,……可惜這回依然落在腳邊」,在小說中原為一段,為網路閱讀之便,小編自行切分,敬請讀者留意
※感謝時報出版,及其聯絡人小樨
※《岬:中上健次芥川獎小說傑作選》(節自書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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