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分享(好幾年前的得獎作品)
其實我很喜歡寫小說,但這幾年都寫散文夾雜分析性的東西,我覺得是因為我一旦想寫小說,那些畫面、台詞都會整個把我包圍起來,我會完全進入發呆狀態,而且需要完整的時間。
這篇小說就是在還沒有小孩,所以可以完全沉浸在想像的世界時寫的。有點懷念那種可以整個人沉浸其中的感覺,想著想著還會跟著腦海的劇情笑或流淚,現在每天最長三小時的空檔(妹妹還隨時會醒來),我好像是真的沒有辦法寫小說...ㄟ怎麼結論有點感傷。
學習欣賞和接受現在的自己吧😅是一種務實?
(因為寫小說是另個名字所以請包容我沒有放上篇名和評審名字)
***
她在公園的水池放了一片樹葉,看著樹葉上的螞蟻四處逃竄,覺得自己也是那其中之一,在不知不覺中,她被放在一座隨時會沈沒的小島上。
一定是命運的手吧,樹葉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悠閒輕緩的好像一個搖籃,螞蟻只是掙扎著四處搜尋,只求在沒頂前找到一線生機。
父親住院已經三年了,家人從焦慮不捨一直到現在的視若尋常,每天來醫院輪流探視就像公司上班打卡,母親每天早上報到,而她負責每天下午。
已經昏迷不醒的父親只是在床上呼吸,一旁那不知道是幫浦還是什麼器具將空氣打進他的肺部,她聽著那一呼一吸轉眼就過了三年,和男友交往也已經五年了。
一起在高房價高物價的台北打拼,他以為兩個人是有共識的,結婚後很自然住進婆家,家裡有公公婆婆、小姑小叔。
他的共識只在他一個人心裡,每天下班後她來探視父親想尋求一些支持,卻沒辦法獲得一點力氣。
一呼一吸,一回二回,久了她甚至是有些羨慕的看著夜間看護,看她那樣自然地撫摸躺在床上的父親,握著他的手背輕拍,好像他還是一個聽得見、摸得著的人。
父親已經不在了,床上的這一切徒留形式,不垢不淨,父親早去了更好的地方。
這個月父親的狀況變差,他的肺開始積水,身體機能也在下降,她驚訝地聽著院方描述他的身體如何像一具老舊的機台正在一點一點故障,而她其實已經不曾想過那機台還會運轉,父親與她的交流在這三年內徒存形式,她走進病房,只是勉強自己四處摸摸。
「有什麼想做的事情要好好把握。」院方這麼說。
把握什麼呢?她不懂。
她在一個即將沈沒的島嶼上月領25k的薪水,男友好她一些每月薪水35k,但他們還是在這個城市裡抱著互相取暖,遮風避雨的紙箱轉眼就破。
「爸,你都不知道現在房價有多高。」
她說,聽著父親規律的呼吸聲,轉頭看,去買晚餐的看護還沒回來。
想趁機跟他多說一點,就像小孩逮著機會跟父親見面,她覺得自己像前妻的小孩而父親似乎是再娶了,又說。
「我應該嫁他嗎?爸,你覺得呢?你覺得他好不好。」
呼吸器的聲音顯得有些混濁,她想那就是肺積水的聲音,即使再強力的馬達也快要灌不進空氣,她的父親已經到佛祖身邊手捧一個蓮座,他的肉身卻還在這裡盡忠職守地受苦。
「爸,我昨天看到他,在這間醫院的婦產科牽一個女生的手,你相信嗎?我就在這裡,他知道我每天都來,可是他陪一個女生來這裡看婦產科,你相信嗎?」
她小小聲地說因為這是一個祕密,這是她和父親的祕密,說話時她彎下身體好像小時候父親彎下身來,讓她湊到他耳邊說著「把拔」。
以為終有一天男友的提案會被自己接受,在這個生活不易的地方被動地進入一個大家庭,她不去看也不去想可能有的婆媳跟姑嫂問題,只是聽著父親穩定的一呼一吸,想著自己也是在台北這座城市,費力而艱難地換著每一口氣。
生活太辛苦工時又太長,忙到她無暇去思考自己是否愛他,「在一起五年了」是她給自己的答案,22到27,人生並沒有好多個五年。
他們是一座小島上唯二的兩個難民,沒有太多的資源可以利用,撿到的食物送進嘴裡是那麼剛好,每個月的月薪就這樣,一碗乾麵一碗湯的吃完。
這座城市的經濟在父親成長時起飛,到她成長時已經在降落了。
「爸,告訴我怎麼辦啊?媽說這個月要我們把婚結一結不然你就看不到了,可是他昨天跟那女生在這醫院裡做什麼,你有看到嗎?」
看護回來得比平常晚,她勉強自己抓住父親的手,螞蟻在樹葉上爬到葉梗的頂端,她的樹葉、她的島,正打著轉要往下沈。
父親的手像在湯裡泡軟的餛飩皮,她摸著那手背想自己真是太傻,可以叫做父親的人已經不在這裡,從藉機器輔助的一呼一吸開始他已經化為空氣,無所謂來去,也無所謂桎梏。
突然好羨慕好羨慕,好像父親是自己去了一座遊樂園而把她遺棄,在發生意外住院前父親曾經說過:如果有什麼事,不要救我讓我快活地去。
快活快去,她曾想過自己是父親說這句話的見證應該要捍衛他的權利,只是在醫生問他們要不要為病人氣切插管時,病人的女兒還是輸給了病人的妻。
「爸……」她聲音微弱地喚著,再不想走到樓下的婦產科去回想那一幕,母親提議他們這個月快結婚的聲音還在耳邊。
父親去了一座遊樂園留她在孤島上,她在這個城市裡像螞蟻爬著,以為有伴的原來也不是,如果閉著眼睛去結婚,在手上戴上戒指像在臉上安了呼吸器,一切想說的想問的,是不是就能安靜了?
她曾經是有父親的女兒,不容別人欺負的女兒,三年前父親把猶在人世的幻覺留在這裡,自己則離苦離樂。
她是沒有父親的女兒在塵世打滾,生活不易時這間病房像與世隔絕的桃花源,父親在這裡像一棵老樹那樣平靜呼吸著,而她緊抓著他的枝葉。
島要沈沒了,呼吸器的聲音突然堵塞,父親的身體劇烈震動著像地殼從下方崩裂,他的身體是被推高的火山丘,最後一口氣吐出來就要停了。
在她喊出最後一聲爸之後,就被眼淚淹沒了。
***
#想念可以寫小說的自己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