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室傾聽002-一個人的戰場】
「Gin Tonic,還有半份玉米片,謝謝。」乾淨俐落地交代完她的餐酒,戴上耳機,進入自己的世界。
這樣我就知道,今天她的朋友不會來了。默默與她的朋友都是便利商店的店長,幾乎每次都是默默先來;開場永遠是Gin Tonic,無一例外。如果點了一份玉米片,她的朋友晚一點就會來;而半份,就是她一個人的時間。默默是我心裡幫她取的綽號。
第一次默默來店裡的時候,帶著一身疲憊,像征戰歸營的士兵。
她與她的朋友點了很多食物,卻沒吃多少,兩個人時而對著電話傾訴,時而傾聽彼此,卻總是眉頭緊鎖,或者是長長的沉默。
當時我以為她只是偶然路過,想找一個地方與朋友相見,彼此聊聊近況;但她們散發強烈的孤獨氛圍,難以忽視。後來才發現默默大概一個禮拜來個兩次,是個默默的熟客,也才知道她的職業身份。有些客人來我們店裡三兩成群,一群朋友把酒言歡,熱鬧喧騰;有些人帶著滿心好奇,期待與我們侃侃而談。
然而像默默這樣沈靜的客人也不算少,但默默的確在這些客人裡又稍顯不同,與其說默默不需要被搭理,不如說她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默默與她的朋友點的酒濃度絕不低,除了開場的那杯Gin Tonic,有時候自己邊用著電腦喝完了手邊的酒,開啟對話的契機是再點一杯酒精濃度更高的酒,也只有這個時候,默默會露出真正放鬆溫暖的笑容。
那是一種疲憊之後,卸下鎧甲,浸泡在熱水澡盆之中的滿足感,只是默默是浸泡在酒液裡頭。
知道默默是便利商店的店長後,慢慢可以理解為什麼她時常皺著眉頭與她的沈默。服務業是一個一個王國,地大物博,華美浮誇,將一個個來賓扶上雲端,成為最尊貴的樣貌;對顧客,她是這龐大機械城堡中比較大的一顆螺絲;對下,她得照顧好員工,盤點理貨,訓出自己的風格;對上,各種財務報表,業績營收,她月月交代。
所以她來我們這裡坐下,一杯酒的時間能讓她忙碌一天的唇舌暫時獲得解放,或者她想要把時間留給電話另一頭聽聽的對象,盡情宣洩;不需要面對繁雜的數字與圖表,一切都很單純:暖黃的燈光,透亮的玻璃杯,香醇的酒氣。
生活如同打仗,在大戰之中有一個個小小的戰場。
有些人棄械投降,有些人死撐著不願倒下;
有些人坐擁大權,運籌帷幄之中遙不可望,廝殺濺血在他們眼底如片羽皮毛;
有些人注定是個士兵,在戰場上東奔西闖,累了喘氣卻不知道在打什麼仗。
而默默帶著一群士兵,闖蕩在江湖之中,是支勁旅;士兵來來去去,只有她依舊挺立。她扛下重擔,傷痕累累也只有在戰場之外療傷,從不喊疼。原來默默不是士兵,是士官長,這是她一個人的戰場。
像Gin Tonic這樣的酒,原先是給予熱帶地區作戰的士兵治療虐疾,苦澀中加入檸檬清香,大概是默默用來治療自己的一種方式吧。
我想,做一個便利商店的店長,是很辛苦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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