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的陌生地,你敢一個人冒險嗎?
我一直很嚮往在異國生活,短暫的居遊,或許可以藉此打開大腦裡面全新的地圖,這是我小時候的心願。
大約晚上十點醒來,妻子還沒睡,她使用手機看小說,我把機場買的最後一個可頌麵包吃掉,並喝完下午買的麥當勞卡布其諾,就穿好鞋子準備出發,原本的目的是想去找有沒有 24 小時超市在愛丁堡,日本到處有 24 小時超商和超市,但我們住的地方,超市最晚只開到八點,小雜貨店會開到十一點,於是我好奇的往熱鬧的市區走。
2012 年和妻子前往歐洲 23 座城市壯遊,那段期間我獲得了一種新能力,把我放在任何一座城鎮,我可以憑直覺找到我要找的商店或想去的地方,美食雷達也很強,我相信一座城市有它自己的邏輯,城市如何發展的,和每個區塊的功能性,它是一種基於居住者和工作者的需求,自然產生的機制,如果相信自己的直覺,和順應城市的邏輯(每座城市的邏輯皆不同)那麼就很容易推測出相應的位置。
這種探索城市的方式,隨著我在台灣不同地方的城市演講和旅行,我實驗了許多次,確實感受到城市有它自己的生命節奏和發展邏輯,街道教會我許多事,或許這算是一種路上考現學吧,透過路上的觀察,我可以從細微的線索,推估自己處於城市的哪個角落,要往哪邊走才會找到我要去的地方,而不是透過導覽手冊,旅遊指南,不過這僅限於城市探索,如果是鄉間道路或是需要開車才到的了的地方,我這個人體雷達就不管用了,距離太長是沒辦法靠短時間步行的。
今夜我再一次被神秘的力量召喚,我從住的民宿出發,憑著方向感和直覺,我一路走向愛丁堡古時作為戰爭堡壘的丘陵地,也就是舊城區出發,我決定完全不看 google 導航,出發前也沒查資料,沒有隨身地圖,就是一直走,不搭公車,也不方便攔下計程車,然後,我走到一家電影院,隨便選了一部晚場電影,以為選的是李安的新片《雙子殺手》結果看了《逃出絕命鎮》製作團隊的最新片《Don't let go》這片給我滿強的靈感,讓我細思時間之謎,英國剛上映,台灣上映時間未定。
看完電影想找吃的,但好奇心使我不斷往有坡道的地方走,很順利來到舊城區,那裡有好多好多坡道,順著坡道走就對了,我心裡這麼想,遇到很多從酒館走出來的年輕人,一邊聽他們濃重口音的蘇格蘭腔英語,一邊看著他們做出很多瘋狂的舉動,然後,我走進像電影一般,陰暗隨時有吸血鬼會出沒有古老建築暗巷裡,像是抄捷徑似的走逛著商店街,我會一邊走一邊在大腦裡標記我猜測的建築是什麼功能性,當然我走過的路徑是不會忘記的,我甚至可以從來時路完全不同方向的街道走回我原本的住處,就是這種方向感,讓我在歐洲的城市街道不至於迷路,隨時可以開啟新地圖。
一個地方只要讓我待上三天,做過上述的城市探索,我就可以混得很熟好像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似的,所以我應該在很多地方都可以好好活下去,我對此有相當的自信,但做什麼工作呢,這我還沒有把握,如果可以一直寫作一邊旅行的話,那我可能會常常換地方住,這是我的理想生活,因為我生活的需求很低,我的行李很少,我沒有在上班,只要經濟允許,我隨時可以出發,很幸運的,妻子提議說她負責來回機票和住宿,以及些許的交通費用,我們就決定來到英國。
當然《哈利波特》也是吸引我來到這裡的原因,我走在半夜的舊城區,許多往日回憶浮現,我其實知道許多文學是誕生在愛丁堡,卡通裡的小甜甜,常出現的蘇格蘭笛和傳統音樂也是在愛丁堡,那些我聽說過的鬼故事,鬧鬼的旅社和教堂在愛丁堡,還有許多和愛丁堡有關的電影我看過,更可怕的是,當我走在觀光客的紀念品店大街上,我忽然有個靈感出現,我覺得某一條窄巷我一定要走進去,結果我來到四五棟老房子圍繞的一個安靜廣場上,小小的社區型廣場,廣場中央有一根燈柱,古典的路燈像一座小小的燈塔矗立在那裡,從稍高的位置往下看,我站在鐵製的護欄邊,看著無人的廣場角落有一張長椅,有個聲音告訴我,走下階梯,去那個長椅上坐著,銀快你會得到線索。
那聲音也彷彿是我內心的聲音,我好像來過這裡,是夢裡面嗎,還是我所不知道的前世,總之我好像曾經坐在那裡想事情,於是我就走下短短的階梯來到廣場的角落,坐在木製的長椅上,我看見一扇門,就是我臉書上貼的時光之門,我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那扇門和那棟奇特的老房子會是什麼,我只是直覺的想要拍那扇門,門邊有一個像墓碑一樣的紀念碑,我沒有仔細看上頭寫什麼字,我坐在長椅上,看著那扇門,心中有股奇異的感覺像電流一樣竄上來,到底是什麼呢?我拍了照上傳至臉書,我開啟了時光之門,就在午夜二點的愛丁堡舊城區,差不多十分鐘之後,我嚇到了。
我拍完照,就開始用手去觸摸那扇門,摸木門上每一顆金屬鉚釘,摸它的金屬飾片,動手去轉動銅鑄的古老門把,我有一種感動,是連結到靈魂的深層感受,我知道它在召喚我,又說不出是什麼,原以為那是一個白天營業的餐廳或晚上營業的酒館還是民宿什麼的,結果當我走到門的右側,往上看了一下牆上的一張告示牌,上面寫著營業時間,原來是寫作者的博物館,我就是在那瞬間嚇到的,剛才說過我沒有事先查城市探索的資料這種習慣,接著我再去仔細察看那個紀念碑,碑上寫著紀念在蘇格蘭戰爭中的詩人,好了,我知道宇宙在傳遞怎樣的訊息給我,我老老實實的收下來。
又過了十分鐘,我已離開寫作者的博物館那個社區廣場,我來到一直想親眼看看的蘇格蘭古城堡,因為是夜間沒有開放,只聽見大門的管理員在警衛室裡看影集的聲音,我拍了一張模糊的城堡夜間照片就往回走,是的,我憑直覺來到我之後會參觀的古老城堡,一切就像是順應那個召喚,我從住的地方走了接近三公里,來到坡道的舊城區,寫作者的博物館和城堡,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感謝這一切神秘的巧合,我的愛丁堡夜間城市探索,包含電影在內,花費了四小時半,我記得出發前,就和妻子說,我應該會出去四小時左右,果不其然,我走回住處,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夜間的愛丁堡好美,打烊的餐廳和商店,沒打烊的酒吧和夜店,睡在商店門口的流浪漢,在路上吵吵鬧鬧喝醉的年輕人,那些市政建築物,哥德式黑色尖塔教堂,有著歷史的古老建築群,坡道以及彼此相連成為一體的舊城區,到處都是綠樹的廊道,花園,石塊砌成的道路,沒什麼柏油路,夜晚行駛的巴士,黑色的計程車,正在興建的超大型購物中心,我一個人走著,在歷史的街道,在往未來的方向,繼續摸索,前進。
如同我的寫作之路。
文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一天擁有25小時的人
20191002 AM 04:47 寫於英國愛丁堡老公寓
圖 / 寫作者的博物館,午夜二點在愛丁堡舊城區
回到住處終於打開筆電查了 google map 找出我今夜探索的路徑圖(我貼在留言的第一則),讓大家知道我是怎麼走去舊城區的,剛在廚房煮了我最愛吃的台酒泡麵,才有體力寫完此文。
歐樂影院嚮往的生活 在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在午夜的陌生地,你敢一個人冒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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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和妻子前往歐洲 23 座城市壯遊,那段期間我獲得了一種新能力,把我放在任何一座城鎮,我可以憑直覺找到我要找的商店或想去的地方,美食雷達也很強,我相信一座城市有它自己的邏輯,城市如何發展的,和每個區塊的功能性,它是一種基於居住者和工作者的需求,自然產生的機制,如果相信自己的直覺,和順應城市的邏輯(每座城市的邏輯皆不同)那麼就很容易推測出相應的位置。
這種探索城市的方式,隨著我在台灣不同地方的城市演講和旅行,我實驗了許多次,確實感受到城市有它自己的生命節奏和發展邏輯,街道教會我許多事,或許這算是一種路上考現學吧,透過路上的觀察,我可以從細微的線索,推估自己處於城市的哪個角落,要往哪邊走才會找到我要去的地方,而不是透過導覽手冊,旅遊指南,不過這僅限於城市探索,如果是鄉間道路或是需要開車才到的了的地方,我這個人體雷達就不管用了,距離太長是沒辦法靠短時間步行的。
今夜我再一次被神秘的力量召喚,我從住的民宿出發,憑著方向感和直覺,我一路走向愛丁堡古時作為戰爭堡壘的丘陵地,也就是舊城區出發,我決定完全不看 google 導航,出發前也沒查資料,沒有隨身地圖,就是一直走,不搭公車,也不方便攔下計程車,然後,我走到一家電影院,隨便選了一部晚場電影,以為選的是李安的新片《雙子殺手》結果看了《逃出絕命鎮》製作團隊的最新片《Don't let go》這片給我滿強的靈感,讓我細思時間之謎,英國剛上映,台灣上映時間未定。
看完電影想找吃的,但好奇心使我不斷往有坡道的地方走,很順利來到舊城區,那裡有好多好多坡道,順著坡道走就對了,我心裡這麼想,遇到很多從酒館走出來的年輕人,一邊聽他們濃重口音的蘇格蘭腔英語,一邊看著他們做出很多瘋狂的舉動,然後,我走進像電影一般,陰暗隨時有吸血鬼會出沒有古老建築暗巷裡,像是抄捷徑似的走逛著商店街,我會一邊走一邊在大腦裡標記我猜測的建築是什麼功能性,當然我走過的路徑是不會忘記的,我甚至可以從來時路完全不同方向的街道走回我原本的住處,就是這種方向感,讓我在歐洲的城市街道不至於迷路,隨時可以開啟新地圖。
一個地方只要讓我待上三天,做過上述的城市探索,我就可以混得很熟好像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似的,所以我應該在很多地方都可以好好活下去,我對此有相當的自信,但做什麼工作呢,這我還沒有把握,如果可以一直寫作一邊旅行的話,那我可能會常常換地方住,這是我的理想生活,因為我生活的需求很低,我的行李很少,我沒有在上班,只要經濟允許,我隨時可以出發,很幸運的,妻子提議說她負責來回機票和住宿,以及些許的交通費用,我們就決定來到英國。
當然《哈利波特》也是吸引我來到這裡的原因,我走在半夜的舊城區,許多往日回憶浮現,我其實知道許多文學是誕生在愛丁堡,卡通裡的小甜甜,常出現的蘇格蘭笛和傳統音樂也是在愛丁堡,那些我聽說過的鬼故事,鬧鬼的旅社和教堂在愛丁堡,還有許多和愛丁堡有關的電影我看過,更可怕的是,當我走在觀光客的紀念品店大街上,我忽然有個靈感出現,我覺得某一條窄巷我一定要走進去,結果我來到四五棟老房子圍繞的一個安靜廣場上,小小的社區型廣場,廣場中央有一根燈柱,古典的路燈像一座小小的燈塔矗立在那裡,從稍高的位置往下看,我站在鐵製的護欄邊,看著無人的廣場角落有一張長椅,有個聲音告訴我,走下階梯,去那個長椅上坐著,銀快你會得到線索。
那聲音也彷彿是我內心的聲音,我好像來過這裡,是夢裡面嗎,還是我所不知道的前世,總之我好像曾經坐在那裡想事情,於是我就走下短短的階梯來到廣場的角落,坐在木製的長椅上,我看見一扇門,就是我臉書上貼的時光之門,我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那扇門和那棟奇特的老房子會是什麼,我只是直覺的想要拍那扇門,門邊有一個像墓碑一樣的紀念碑,我沒有仔細看上頭寫什麼字,我坐在長椅上,看著那扇門,心中有股奇異的感覺像電流一樣竄上來,到底是什麼呢?我拍了照上傳至臉書,我開啟了時光之門,就在午夜二點的愛丁堡舊城區,差不多十分鐘之後,我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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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十分鐘,我已離開寫作者的博物館那個社區廣場,我來到一直想親眼看看的蘇格蘭古城堡,因為是夜間沒有開放,只聽見大門的管理員在警衛室裡看影集的聲音,我拍了一張模糊的城堡夜間照片就往回走,是的,我憑直覺來到我之後會參觀的古老城堡,一切就像是順應那個召喚,我從住的地方走了接近三公里,來到坡道的舊城區,寫作者的博物館和城堡,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感謝這一切神秘的巧合,我的愛丁堡夜間城市探索,包含電影在內,花費了四小時半,我記得出發前,就和妻子說,我應該會出去四小時左右,果不其然,我走回住處,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夜間的愛丁堡好美,打烊的餐廳和商店,沒打烊的酒吧和夜店,睡在商店門口的流浪漢,在路上吵吵鬧鬧喝醉的年輕人,那些市政建築物,哥德式黑色尖塔教堂,有著歷史的古老建築群,坡道以及彼此相連成為一體的舊城區,到處都是綠樹的廊道,花園,石塊砌成的道路,沒什麼柏油路,夜晚行駛的巴士,黑色的計程車,正在興建的超大型購物中心,我一個人走著,在歷史的街道,在往未來的方向,繼續摸索,前進。
如同我的寫作之路。
文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一天擁有25小時的人
20191002 AM 04:47 寫於英國愛丁堡老公寓
圖 / 寫作者的博物館,午夜二點在愛丁堡舊城區
回到住處終於打開筆電查了 google map 找出我今夜探索的路徑圖(我貼在留言的第一則),讓大家知道我是怎麼走去舊城區的,剛在廚房煮了我最愛吃的台酒泡麵,才有體力寫完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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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時代我也常去美麗華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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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有三家二輪戲院,分別是:永和戲院、福和戲院和美麗華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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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戲院距離我住的地方較遠,所以最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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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和戲院國小時還會全班帶去看電影,例如《老師,斯卡也答》或是《陳益興老師》等。福和戲院有三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一,小時候電影分級制度不嚴格,我在福和戲院看了香港鬼片《猛鬼出籠》,從此對香港鬼片留下「好~恐~怖~」的陰影(男主角洗臉,洗一洗居然把臉皮洗掉了...);二,蔡明亮導演拍攝《不散》,來到福和戲院取景,我和山羊鬍是坐在戲院中的臨演之一;三,福和戲院看的《一本漫畫闖天涯2》(張衛健主演),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因為電影太難看而落荒而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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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美麗華戲院,陪伴我走過學生時期大量看片的年代(福和戲院以港台電影為主,美麗華以西洋片為主),高中時期的我、山羊鬍和另一名好友(River),常利用畫室練畫時間跑西門町或美麗華或MTV看電影(年輕時沒錢,午餐都吃蘋果麵包省錢看電影);美麗華一廳放兩片,換廳忘記要不要加收錢,隨時可以進場看片而且不用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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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麗華看過不少電影,有些片首輪看一次二輪再看一次,例如《屠夫的靈媒嬌妻》;也有電影爛到讓人印象深刻,例如《翻天覆地龍鳳配》;有些片讓人嚇得不敢亂喊名字,例如《腥風怒吼》;碰到喜歡的電影可以反覆觀賞,例如《紅粉聯盟》(但因為是兩片聯映,所以要撐過另一部沒那麼喜歡的電影時間);放映熱門片時,美麗華也是會塞滿觀眾,每次換場都要搶座位,要想搶到好位置,要不站在後方看片等換場,要不先去別廳看一小段,換場時再趕過來,印象中克林伊斯威特和梅姨合作的《麥迪遜之橋》就票房鼎盛,當時戲院擠滿福和國中的女學生,全場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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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的二輪戲院規則都大同小異,兩片聯映,通常是搭一部名氣較高的大片和一部名氣較小的作品,年輕時對雷利史考特導演不熟,也不認識吉娜戴維斯和蘇珊莎蘭登,以為《末路狂花》是沒啥名氣的B級片,一進戲院剛好接到電影結局,車子衝出大峽谷的畫面讓我和朋友有點嚇到,隨後,我在美麗華看了四次《末路狂花》,電影隔年獲得奧斯卡五項提名,影片重新回到台北首輪,我和朋友又衝去捧首輪的場(沒記錯的話是日新戲院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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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以前好愛電影,不用寫文章不用非要跟人分享什麼,就是看電影,讓自己溺在戲院中,跟著喜歡的作品又哭又笑,就算不喜歡的片,其實也不會太嫌棄;年紀大了之後,電影還是愛著,但因為部落格也因為臉書,總覺得看電影這件事,變得不那麼單純,也不那麼享受了(這樣的心情也是起起伏伏,只要碰到喜歡的片,又會瞬間想起自己愛看電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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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王盛弘文章中提到美麗華有放過首輪片《割喉島》,這件事我也有印象,男主角當年有來台灣宣傳,電影在台灣的票房也不差,只是國外票房超慘,間接影響到吉娜戴維斯和導演雷尼哈林的好萊塢星途(兩人當時是夫妻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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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人的文章中讀到自己的青春
當我再一次站在美麗華戲院前,視線所及,已沒有了高喊著看我啊看我的布告、劇照與海報,端詳它的原貌我才發現,這是一座蓋得不知該說是土樓還是城堡的建築,通體髹漆成赭紅色,外牆上管線紛陳宛如皮膚底靜脈浮凸而出。
馬戲團已經走了,而帳篷被棄置於原地日曝雨淋那般地,老了舊了,煢然獨立。
我慢緩緩地繞著這座建築走了一圈,心裡有話想找人說,又走一圈,我想告訴遇到的不管哪個誰,三十年前我常在這裡看電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有點滄桑有點驕傲,天方夜譚那般地,可以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說上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
是十八歲那年,九月中旬一個傍晚,大哥領我搭野雞車北上。怕被取締,車子停在一橋之隔的三重,那時候還是市,三重市,一批批乘客轉搭小巴接駁,過了淡水河,在北門落車,乘259路公車到永和,那時候還是市,永和市,哥哥以月租兩千元,住在竹林路91巷48號頂樓加蓋。
隔天,我尾隨大哥自中正橋頭永和豆漿,沿竹林路往東,這是鴻源百貨,那是網溪國小,韓國街,市公所,哥哥一一點名,還與他租住永和市場二樓公寓的同學一起用了午餐。
竹林路盡頭,隔著福和路與永貞路相啣,繼續走下去,不久後我們穿過一處機車腳踏車愛怎麼停就怎麼停的穿堂,在住商混合的販厝圍夾下,龐然矗立一幢建築。這是美麗華戲院,哥哥說,我常來這裡看電影。
這是第一回我到美麗華,我們看的是《金臂人》。當脫衣舞孃黛安‧蓮恩幾乎不著寸縷地挑逗觀眾時,我僵在座位上,竭力保持不動聲色。跟自己的哥哥看這種戲,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金臂人》裡,小鎮青年麥特‧狄倫懷著擲骰子絕技,跳上巴士到紙醉金迷芝加哥闖天下。賭場雇用他時,要他清空口袋,將紙鈔、硬幣統統裝進信封,賭場說,我只是替你保管,幫你把回老家的錢留著。夥伴也告誡狄倫,這是個花花世界,很容易讓人迷失,你很快就會看到了。一句句台詞都像在對我耳提面命。
後來,整整將近一年的重考生活,每個周末我多在美麗華度過;這座戲院專映二輪影片,五十元一張票可以看上兩部,看完若還想換廳繼續,將折價若干。
那幾年真是窮啊,搭公車常要提早幾站下車,走長長的路只為省下一段票;還曾在市公所斜對面一爿小書店發現一家出版社,剛成立的吧,裝幀怎能這麼美,但售價無法負擔,再三猶豫之下選了一本馮至的《山水》開口與老闆娘打商量:這家叫大雁的出版社,以後出的書我都想逐一買下,可以給我比較好的折扣嗎?沒談成。
直到上了大學,還常因為沒錢吃飯,用餐時間我便窩在床上,睡過一頓中飯或晚飯。到了月底,小虎常常問我,還有錢嗎?說著,掏出紙鈔給我。小虎是我的同班同學,好朋友,我永遠記得他說過的:我的記性不好,我只記快樂的事。
有一回實在餓得慌,跑回竹林路,哥哥不在,我將兩隻書桌抽屜整個地倒在蘋果綠地磚上,卻只發現幾枚遺落在角落的硬幣。離去時,遇到住隔壁的游文文,也不知我的臉上就寫著餓啊好餓或怎麼地,她沒多說什麼,硬塞給我一張紙鈔。我說我會儘快還你。游文文回我,不急不急,我再跟你哥哥要就好。
其實跟游文文也不算熟,上台北後哥哥把他的住處讓給我,自己住到中正橋頭永和豆漿後,一個公寓的客廳角落用塑膠拉門隔出來的,甚至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小隔間。我考上輔大搬進理二舍後,他才又回91巷頂加小屋子,課餘兼家教,打很多的工。
房東在頂樓隔了三個房間,除了我,還有一個讀復興商工的男孩永遠沒睡飽似地,話是沒聽他說過,但出入時甩門的勁道像剛被情人甩了狠狠洩憤一般,另一個較大的房間住著游文文,後來她的弟弟叫游俊義吧也來與她同住。投幣式公共電話擺在走廊上,很少有我的電話但常常是我接的電話,接了電話後,敲敲她的房門說電話喔。回房間,聽見她嘩啦嘩啦潺潺流水般的說話聲隔一扇門響著。
當我考上大學時,游文文送我一盒二十四色粉彩筆,我拿它畫了許多卡片送給朋友,用著用著我捨不得用完,還留著到現在。
游文文老家在宜蘭,搬離永和時我給過她聯絡地址吧,有個暑假她自東京寄來一張明信片,手撕畫是三隻猴子各遮住了眼睛、嘴巴、耳朵,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這是我最後一回接到她的音信。社群媒體這樣發達的今日,可惜我還是找她不到。
既然窮,怎麼還有錢看電影?那你告訴我吧,能有比二輪電影院更省錢更容易消磨時間的地方嗎?沒有電影,要怎麼排遣重考生活,那像溺在蛋液裡濕淋淋的雞雛怎麼啄也啄不破蛋殼的苦悶。
美麗華不畫位,我愛挑放映室下方位子坐,當燈光熄滅,耳際響起咑咑咑咑機器規律運轉聲,旋即為音響掩去,礟口般小洞射出一束白光,雞雛啄破蛋殼,看見了天光,光裡有灰塵微粒彷彿海底浮游生物載浮載沉。
電影是光影藝術,不用五顏六彩它也是電影,靜默無聲它還是電影,唯獨不能沒有光,光的技術,光的魔術。
大江健三郎為他那帶著殘疾來到世上的孩子,就取名為「光」。他曾在受訪時解釋,孩子出生時他正在讀一名法國哲學家的書,書上記載了一個因紐特人的寓言:當天地草創,一片闃黑,一隻烏鴉啄食撒落地面的豆子,每每不得其喙。烏鴉心想,如果有光就好了。就在牠這麼起心動念之際,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哲學家說,當你全心全意地期盼,你所護持的心願就將得以實現。
看著日漸恢復健康的孩子,大江健三郎明白了:他的困難就是人類的問題,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朝設法解決問題的方向努力。這也是薩依德所說:這是人的問題,因此我相信,如果放上一段時間,就會在明亮的方向上看到解決的徵兆。
電影不自人生便自人性取材,就算故作跌宕起伏、顛沛流離,比較起來,人生還是艱難得多,人性更是複雜,投射在銀幕上的光影斷不能解決現實的困境,偶或有啟發,時或有暗示,多數時候卻連徵兆都未能夠顯影。人生大於電影,「就算沒有電影這狗屁,人生還是能繼續下去」,但是,它賜予了一段時光,一個半、兩個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觀眾被應許、被庇護,讓我們忘記現實的磨難。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劇,同聲高歌的神曲,排著長長隊伍循序買票進場的電影,通關密語一般,讓我們指認彼此,啊,原來你也在這裡。沉積岩似地,流行文化每每標誌了時代的記憶,然而當我主要以透過電視螢幕,播放自購的DVD或藍光的方式來觀看電影,也許一整個夏季我與伍迪‧艾倫為伍,下一個季節卻對金棕櫚獲獎名片目不轉睛,電影於我就只能是時間的亂針繡,不再像初上台北看的那一些,在時間座標上扎根,變成了鄉愁。
《比利小英雄》、《飛進未來》便是我永誌不渝的玫瑰花苞,結在我出門遠行的十八歲。
十九世紀的北歐,年邁父親帶著稚子比利,搭上自瑞典開往丹麥的慢船,他們的眼光投向遠方,畫破重重烏雲的是陽光,穿越年深日久的陰翳的,是希望,或對希望的想像;二十世紀美國郊區,少年賈許對著祖塔遊戲機許下心願,一覺醒來願望成真,他成了個三十歲的成年男人。一個是空間上,對新天地的展望,一個是時間上,對未來的嚮往。
可是,離開這裡,離開現在,就會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嗎?
銀幕上演的,雖是虛構的故事,觀眾卻投入自己的真心。報業大亨查爾斯‧凱恩終生記掛著兒時雪橇上刻的Rosebud,而我,念念不忘初上台北,在美麗華看的《比利小英雄》與《飛進未來》,那是因為,我在這兩部電影裡看到了自己。
日後,每隔幾年我便播放《比利小英雄》重看一回。在惡魔的天空下,這一雙父子面臨一次又一次難堪的挫敗,一場比利以一枚錢幣換取對智弱同伴的一頓毒打,場面十分慘烈,讓人皺起眉頭想別開臉去。比利是想嘗嘗權力的滋味,或只是發洩長期以來遭受欺凌的憤恨?身在底層的他只能對比他更弱勢的同伴下手。還好,還好當比利有機會緩和被奴役的命運時,他作下決定,決定不當管理階層的打手。他收拾行李,離開地主家,他要創造自己的命運,奔向全新的未來。
未來是什麼呢我們並不知道,但是未來總是令人期待。
至於《飛進未來》,終於在藍光時代我得以重看(如果你年紀夠大,而且不健忘的話,你會記得,這期間我們經歷了BETA/VHS、VCD、DVD,一路收集的影片又一路捨棄),唉,不過是部典型好萊塢電影嘛,但我仍然好有興致地看著。看賈許無法招架女友蘇珊有進一步承諾的要求時,小孩子一般嚷嚷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蘇珊問:什麼,你結婚了?賈許回她:蘇珊,我只是個孩子,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一切,我只有十三歲。蘇珊:誰不是呢,我心裡也有一個害怕的小孩。賈許只能虛弱地說道:我真的只有十三歲……
我不是賈許,沒有祖塔許願機,無法蟲洞裡旅行,奔向三十歲又回到十三歲,我只能往前。然而我畢竟擅長於回顧,回顧,卻也是為了前行。
有一天,我便興起舊地重遊的念頭。搭捷運到頂溪站,租一輛uBike,蔡榮祖不召自來:背著行囊我要去流浪,要到很高很遠的地方。踩著踏板,我輕快哼著:帶著一點點行囊,和一點點惆悵,將過去所有煩惱都遺忘。穿越福和路後,是永貞路,很快地左手邊迎來福和國中,右手邊老公寓包夾中,就是美麗華了。這幢建築,單獨看它像城堡,若與圈圍著它的公寓畫歸成一個整體,則像土樓。
五月天,日光被阻擋在外,陰影底一片清寂,老公寓群背對著它,家庭餐館在通道旁置備了大桌,將菜肴裝盤後端到客席,一名男人悠緩吸著紙菸,鐵欄杆上栓一條癩皮狗,三個小孩趴地上玩遊戲,全像被消音了似地,小孩、狗、男人、廚師,他們動作著但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放慢腳步沿著建築繞了兩圈,攔住一名婦人,滄海桑田似地問出其實已經清楚答案的問題:啊,以前這裡是座戲院呢,什麼時候關門的?
婦人仔細思索後回我:關很久了,沒落了,沒有觀眾,應該有,有七八年了吧。這些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它在一九八一年開幕,有六個廳,專門放映二輪片,九五年《割喉島》是僅有的一次播放首輪電影,九七年同一棟建築成立了一家商場(被塗銷文字的看板還像一頂帽子戴在樓頂),旋即倒閉,新世紀一○年美麗華縮小規模成只有兩個廳,當年九月十六日歇業迄今。婦人還說,這裡打算都更,但沒有什麼具體進展。
我告訴婦人,三十年前我常來這裡看電影。攔住她與她攀談其實為的就是說這句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沿著建築又繞了一圈,看到入口一扇門上有張告示,「本棟樓內已無有價物品,請勿再入內行竊」,這反倒激起我的好奇,上前一步,試探地推了推門,出乎意料的是,喀喀什麼東西一疊碎裂聲中,兩扇門微啟一縫,趁沒人注意,再用力一推,側身,一片影子般地我閃進室內。
停佇在釘著劇照的玻璃櫥窗前,透明玻璃上倒映一名少年的臉孔,他轉動眼珠子,這個看過了,那個也看過了,心裡嘀咕著,怎麼還不換片?可是不看電影,又還能到哪裡去呢?最後選定了兩部片子。
撕票後走進放映廳,一股腦地,爆米花、滷味,各種食物加上地毯、座椅長年吸附的氣味混攪成一團朝我湧來。我挑了放映室下方的位子坐。片刻後,燈暗,別著小美冰淇淋字樣的簾幕緩緩往舞台兩旁撤退,光束射出,耳際傳來咑咑咑咑放映機運轉的低頻聲響,我抬眼,看見光束中有微塵浮動。
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
國歌前奏響起,觀眾懶懶地站起了身,歪歪斜斜地,不知有多麼不願意。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有人低聲跟唱,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銀幕上軍容壯盛,十大建設如萬花筒一朵朵綻放。也有觀眾並不起身,坐座位上逕自抓著爆米花吃。是越來越常看見有人不理會唱國歌時必須立正的規矩了,還聽說有個地方首長剛發布過行政命令,說在他轄下,電影放映前不必播放國歌。
國歌唱畢,觀眾落座。緊接著幾個廣告短片後,一部巴士開進銀幕,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一會兒後鏡頭切換到車廂裡,懸在座椅上方的電視螢幕無聲播放著豬哥亮歌廳秀,兩名少年比肩而坐,較稚嫩的那個因為暈車,頭埋在塑膠袋裡嘔吐,眼看著情況趨緩,卻又一個噁心,較年長的那個趕緊輕輕拍他的背。
巴士開下交流道,靠邊,乘客被催促落車,馬上地又被趕上一輛輛九人座小巴。小巴陸續駛出,上高架橋,橋下流水倒映七彩燈光,染得少年蒼白的臉頰一下子紅一下子綠,跌進染缸似地自己全作不得主。抵達對岸時,先看到的是高架橋旁一排老舊建築,牆上斑斑駁駁好大的字寫著中華商場。
眼前這座城市像個大工地,雜沓卻充滿生命力,少年的身體疲倦,但精神亢奮,新天地撲面而來,少年睜大眼睛張望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