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的一章 》
9月的巴黎雖然多了幾分寒意,但陽光還是依然閃亮亮地。那天陽光召喚我跨越了塞納河,抵達熱鬧又個性的瑪黑區。
梨梨小姐入學滿兩週了。每天早晨,她帶著滿心期待外加小雀步地去上學,既不用哄也不用騙。進教室後,跟班導師親親抱抱,絲毫沒有任何抗拒。她說老師很溫柔,她說學校好好玩,她說她要天天去上學。
當孩子把學校當成迪士尼樂園,這對於職業婦女而言,簡直比中了大樂透還令人暈眩,比入圍金馬獎更叫人喜悅;我不但終於能夠安心地專注於工作打拼和安頓生活的瑣事上,甚至還能偶爾放風,和朋友約出來聚餐!
顯然地,我的巴黎人生堂堂邁入了嶄新的階段(來賓請掌聲👏🏻)。
天知道我有多麼想念和三五好友聚在一起的海海人生。這段日子裡,我時不時地用各種方式騷擾台灣的閨蜜們,哪怕只是聽聽她們的聲音,都覺得心滿意足。沒有友誼,就像是肝不好的人生,港款攏係黑白ㄟ。
或許是宇宙聽見了我的呼喊,上帝垂聽了我的禱告,決定派兩名天使來摸摸我的頭,給我呼呼秀秀。在巴黎的好友J小姐,平常忙著育兒和工作的她,突然無預警地約我吃飯,並且還帶了一位新朋友,巴黎資深里長婆C小姐。
她們的熱情,把我帶離了左岸,召喚到久違的瑪黑區。雖然都在小巴黎的環內,但沿街的景物與我的生活區極為不同。小販兜售著畫作和二手書籍,18世紀的建築物上混搭彩繪塗鴉的隨性,街頭藝人彈奏著香頌名曲。
心情很美麗,空氣裡瀰漫著愉悅飄然的氛圍,以及濃郁的台灣友情味。里長婆帶我們去一家非常道地美味的中式餐廳,我們一邊吃著醃黃瓜海蜇皮,一邊講中文時不時夾雜幾句台語,背景音樂傳來 "Jolin in the house~手牽手,我們一起走,把妳一生交給我"
這些家鄉的點滴,就像是母親一般的溫暖,瞬間療癒了整顆心。我忍不住笑開懷,時尚快手J小姐捕捉到這個瞬間,成為我近期最喜愛的一張照片。
「跟法國人就是有吵有糖吃啦!」J小姐在聽完我去銀行被行員擺臭臉的事情之後,對我教授了她的經驗談。
「是啊,我之前有一次也是這樣,帳戶突然⋯⋯⋯⋯還被行員惡劣地羞辱,我最後叫他們經理出來⋯⋯⋯⋯⋯⋯」C小姐也接著分享了她的故事,佐證在法國生存絕對不是客氣陪笑臉這一套。
隨著這個話題又聊到了法國課稅的事,這個話題無論士農工商、膚色或性別,根據這一年在巴黎往返的生活,高達100%的機率,人人都會跟你談到這件事情。
法國的福利好,所以稅徵比例相當高,聽著兩位在地巴黎人談論著屬地的兩三事,相對地,我的程度還停留在食衣住行這些初階的煩惱。
但那一週什麼都很美好,無風無雨。孩子開心上學了,被同鄉友情療癒了,兩天後,工作上又有了新的展獲。
每次要談合約時我總是戰戰兢兢,畢竟我不是什麼專業的談判高手,只有滿身的古道熱腸,尤其這次準備洽談的廠商,僅限於法文溝通,必須要依賴翻譯(相信我,好的翻譯讓你舌燦蓮花,壞的翻譯讓你有如啞巴)。
這個廠商,來自於法國Vosges浮日山脈,聖瑪莉歐米納區,在大山脈與阿爾薩斯平原之間的位置,一個純淨天然的人間仙境。
在那塊淨土,他們用傳統手工的方式製作有機植萃香皂,由於創辦人有嚴重的氣喘和過敏,所以針對過敏或濕疹⋯等肌膚適應症,研發各種適用的皂品。
這個天然有機手工皂是我們團隊從眾多產品裡的萬中選一;長達一年的時間選品,試了許多虛有其表的鬼東西,最後終於遇見了它。有機成份佔比最高,質地最純,也是使用後滿意度最佳的。
我跟自己說,談不成沒關係,但至少要讓對方知道,我們非常欣賞他們對於有機的堅持和理念。但不諱言,我內心當然非~常~非~常盼望合作成功。於是夜晚裡,趁著梨梨小姐入睡之後,反覆練習如何在會議中提案,溫習著團隊協力整理出的數字報表。
早晨趕忙煮好早餐,為孩子更衣,趕搭公車送進校園,再趕去開會地點。廠商代表是一對法國夫妻,先生留著一頭過肩的長髮,嘴邊的鬍子比鬍鬚張還要長,矮矮圓圓的身材,像極了卡通北海小英雄裡的海盜。太太一身棗紅色的及膝洋裝,暗棕色的頭髮優雅地盤在腦後,談吐知性從容,有如法國版的凱特王妃,眼神裡散發睿智的光芒。
他們的組合,典型是理想家與精算師的互補。他們說,他們從高中時代就認識,在一起超過20年以上的時間。他們又說,人生已經不能沒有對方,也無法想像沒有彼此的人生將會如何。
動人的堅持,如同他們的手工皂事業一樣。
長達3個鐘頭的協商裡,我很努力地把前晚練習好的提案說明,以不換氣不呼吸的地方式鉅細靡遺地向他們解說,深怕有任何一絲遺漏。由於我們雙方提出的合作條件不太吻合,所以我只能奮力地試,讓自己沒有任何遺憾地試。
「好吧,我們決定跟妳簽約,並且依照你所提出的要求。」大鬍子先生安靜了幾分鐘,思考之後,看著我的眼睛這樣說。
「謝謝你!」我按耐住內心的狂喜,裝作一派鎮定,站起身與他們夫妻握手:「這真是我的榮幸,希望今後合作愉快。」
大鬍子先生握完手之後繼續說道:「雖然我做了條件上的讓步,但我會決定跟妳合作有兩個原因;第一,我們只想跟堅持有機成份的夥伴合作,共同推動有機的理念。」聽完他這樣說,我對他點點頭,臉上露出微笑表示認同。
「第二,我覺得妳跟我老婆很像,妳們都是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妳們有些特質很類似。我這輩子最相信的人就是我太太,所以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把我的心血交給妳們團隊。」
吼~那一刻我差點忍不住問翻譯,法文裡有沒有「放閃」這個詞,這對夫妻真是太可愛了。
順利地談下代理合約,急忙回家換衣服,再騎腳踏車去學校接孩子下課,回家準備晚餐,忙忙碌碌地結束了美好的一週。
週末假日應邀參加律師朋友的小孩生日派對,幸運地結識到S小姐。由於我們住得算近,孩子們上課的地方又相距不遠,再加上有聊不完的媽媽經,很快地就熱絡起來。她大方與我分享在巴黎育兒的經驗,甚至還義氣地陪我參加學校的家長會。
一道道友情的曙光,為這裡的冒險生活帶來沈甸甸的安全感,不再孤單。
那天在家長會上,老師播放了孩子們在學校裡生活的影片,雖然我很想和大家分享,但礙於保護其他孩子的隱私,請原諒我只能用文字表達。
關燈後的教室裡,每位家長坐在孩子們的小板凳上,屏氣凝神地注視著牆上的白色布幕。
在等待投影機投射出影片的空檔,彷彿像是等待審判的宣布。整間屋子裡,砰砰心跳聲此起彼落地響著。
對於父母而言,當孩子展開了人生最初的校園生活,每天目送他們進入教室之後的別離,內心總有滿滿的不安和憂慮:他們在學校好嗎?有哭哭嗎?有乖乖吃飯嗎?有好好睡午覺嗎?
而我卻還有更多的疑問:「聽不懂法文的梨梨小姐,是不是被冷落?是不是一整天都覺得很孤單?是不是交不到朋友?有沒有被欺負卻不跟我講?總是裝沒事的她,是不是因為不想讓我擔心而逞強?」
光束劃過教室的中央,擴散成銀亮的圓弧狀,直直打在白色的布幕上。幾秒鐘之後,我看見了梨梨小姐的身影在牆面上閃爍跳動,這使我的心跳越來越狂,完全無法呼吸,深怕親眼目睹一幕幕曾在腦海裡的灰色臆想。
這些日子以來,令人上下翻騰的謎團,終於將在此刻結局大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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