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吳軍的《硅谷來信》第3季。這封信我們來介紹一位美國總統,就是美國的第30任總統卡爾文·柯立芝。有的人可能對他不太熟悉,讀完這封信之後,你也許會對這位低調的總統留下不一樣的印象。
如果要問美國最好的時代是什麼時候,美國人通常會給出兩個時間段:第一個時間段離我們比較近,就是克林頓當政時期。那時冷戰剛剛結束,又趕上互聯網產業起步,美國在政治、經濟和社會方方面面都進入了一個繁榮的時代。
第二個時期很多人就沒那麼熟悉了,就是史稱「柯立芝繁榮」的柯立芝當政時期。雖然距離我們比較遠,但從經濟指標來看,柯立芝繁榮甚至超過了克林頓時期,柯立芝這位總統的很多做法也成為了後世學習的樣板。這封信我們就來瞭解一下,柯立芝是如何締造了美國的第一個黃金時代。
柯立芝是一個怎樣的總統?
柯立芝最初其實是從副總統位置接任總統職位的。他原本是第29任總統沃倫·哈定的副總統,1920年和哈定一起在大選中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但1923年哈定因為突發心臟病身亡,柯立芝就接任了總統之位。柯立芝做副總統時十分低調,他剛接任的時候,很多人覺得第二年就是新一屆大選了,柯立芝肯定會被選下去。結果柯立芝上台後一掃之前哈定內閣醜聞的陰霾,成功恢復了民眾對於政府的信任,在1924年大選中又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並且在接下來四年中開創了「柯立芝繁榮」的局面。
柯立芝並不貪戀權力,儘管他的支持率極高,但他仍然決定不再參加1928年大選。他說:「如果我再任職一個總統任期,就會在白宮待到1933年……十年,比任何一個當過總統的人都長——太長了!」離任後,他和妻子回到了老家北安普頓,開始寫作。根據傳記作家唐納德·麥考伊在《柯立芝傳》中的描寫,當時美國民眾希望柯立芝再乾一屆的熱情堪比當年輓留國父傑斐遜。
柯立芝治理國家的理念是怎麼樣的呢?我們不妨聽聽他自己是怎麼講的。成為總統之前,柯立芝曾經在馬薩諸塞州擔任州長,在就職演說中,他講了這樣一段話:
「馬薩諸塞州是一個整體,我們都是它的一分子。弱者的福祉和強者的福祉密不可分。如果勞工憔悴,工業也不會繁榮;製造業衰退,運輸業也不會興隆。任何單方的行動,都不足以提供普遍福祉。但也要記住,一個人的利益也是所有人的利益,忽視一個人就是對所有人的忽視。暫停一個人的股息,也意味著停掉另一個人的薪水。」
這段話是在什麼樣的背景下說出來的呢?當時美國工會運動蓬勃發展,很多人都認為資本家太富有了,應該限制他們的利益。瞭解了這一點你就能體會到,柯立芝其實是在強調每個人的合法利益都應該得到正當的保護。後世的歷史學家也認為,柯立芝是一位典型的秉持古典自由主義理念的總統。
為什麼柯立芝堅持保護有產者的利益?
柯立芝自己是這樣詮釋這一理念的。首先他講,美國人一直追求的自由,就是建立在尊重個人財產的前提之上。如果可以隨意剝奪一個人的財產,就相當於可以隨意剝奪他的權利和自由,這樣的做法必然會傷害社會的正義。
古典自由主義認為,享有自己的財產乃是人的天然權利。說到底,財產權和個人權利是一回事,一方遭到侵犯,另一方也難以苟全。就在柯立芝這番講話的20多年後,大西洋彼岸的歐洲,納粹政府開始剝奪公民的財產,社會的自由也就此喪失了。
第二,柯立芝強調,政府不能解脫人們的辛勞。柯立芝講,政府的作用是照顧社會中的弱者,比如殘障者等等;同時,政府也可以表彰那些傑出的人士。但是政府不是保姆,它的職責不是供養所有人的生活。人仍然需要自立,要能夠自己照顧自己,自己取得成就。弱者需要保護,但這並不意味著打擊強者。
第三,柯立芝講,應該讓每一個人都擁有平等的機會,也只有這樣,現在的弱者和窮人才有可能在未來變得富裕;如果要剝奪富人的財富,窮人也會失去富裕的機會。這很好理解,如果一個人變得富裕,財富就會被拿走,那麼人也就不會有動力追求富裕了。
歷史學家克勞德·費斯評論說:柯立芝體現了中產階級的精神與希望,他能解讀中產階級的期待,表達中產階級的意見。你可能會覺得柯立芝好像是站在富人一邊,其實只有尊重每個人的權利、包括富人的權利,人們才會有動力去奮鬥。如果個人失去了奮鬥的動力,社會也就失去了走向繁榮的驅動力。
在自由市場的作用下,社會經濟利益的分配是不可能完全平均的,如果要強行拉平,就像非要把生長速度不一樣的樹木剪成一樣高,違背了自然的屬性。財富從被創造出來,到惠及社會中的大多數人,總是有一個傳遞的過程。知識也是如此,人類發現了新知,總是從那些最前沿的研究機構和大學慢慢傳播到普通學校、再普及到中小學之中。
我們不會因為大學的知識密度比小學高,就廢除掉大學,把大學的研究資料平均分給一百所小學,因為這樣不會促進科研的進步。同樣的道理,柯立芝認為,應當保護那些通過奮鬥獲得了大規模財富的人和機構,因為這最終會有助於社會的整體繁榮。簡單來說,柯立芝主張通過社會總財富的增加來解決貧困問題,而不是平均主義。
柯立芝取得了怎樣的成就?
柯立芝的這一套想法是1913年他擔任麻省參議員的時候提出的,十年之後,他成為了美國總統,有機會將他的理念付諸實踐。那麼他的成績如何呢?
柯立芝剛上台時,美國剛剛結束一戰後的經濟危機,由於戰爭帶來的巨大開支,美國政府當時是債台高築,雖然比歐洲的情況還是略好一些。1923年夏天柯立芝上台之後,到1929年1月柯立芝離任,這期間美國工業生產總值增長了近一倍,佔到了當時全世界工業總產值的一半左右。同時,美國的技術革新、設備更新和企業生產管理的科學化,也使得它在全世界的競爭力迅速提升。
柯立芝保護有產者的理念並沒有造成社會的不平等,而是造就了大量的中產階級。當時美國的失業率只有3%~4%,是歷史最低點,美國失業率再次接近這個水平是疫情之前特朗普當政時期。柯立芝在任期間,中等家庭年均儲蓄額以每年8%的速度上漲。到他離任時,美國的汽車產量比一戰後漲了3倍,平均每五個家庭就擁有一輛汽車。1921年剛剛被推向市場的電冰箱,到了1929年已經成為了美國中產家庭中的常見電器。柯立芝自己也在演講中說,美國人民的生活達到了「此前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幸福境界」。柯立芝繁榮的說法也由此而生。
另一方面,柯立芝的減稅政策並沒有產生財政赤字,而且由於削減不必要的政府開支,柯立芝當政期間第一次做到了使政府債務大幅減少。美國200多年的歷史上,只有兩個總統做到了這一點,另一個就是克林頓。這是怎麼做到的呢?說來簡單,雖然減稅了,但由於經濟繁榮,個人和企業收入的總量增加,因此稅收總額並沒有什麼減少。
柯立芝在經濟上成功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重視科技的作用,發展新工業。柯立芝自己是一個農民的孩子,但是他從來不主張通過補貼的方式促進農業發展。一戰後美國國會通過了一個法案,叫做麥克納利-豪根農田救濟法案,就是由聯邦政府出面來購買農產品,幫助美國農民和歐洲農業競爭。柯立芝否決了這個法案,他講,農業也必須「立足於一個獨立的商業基礎之上」。相比之下,柯立芝更支持通過實現農業現代化來增加農民的收益。
有人評價柯立芝是一個「無為而治」的總統,其實柯立芝當然做了很多實事,包括大力支持美國民用航空業發展、推動航空基礎設施建設、推動技術革新等等。不過,也可以講柯立芝的政治理念和「無為而治」有相通之處,就是政府做的事情越少越好,相信社會自我發展的能力,相信商業社會和企業的效率。
類似地,在法律方面,柯立芝也認為「人無法制定法律,我們只能發現法律」。柯立芝講,社會中存在著一些有利於社會的習慣、規則和文化,立法機構的職責是去發現它們,將它們提煉成法律,而不是基於主觀意見閉門造車,制定不合民情的僵硬的法條。
另外,柯立芝重視法律的權威,警惕多數人的暴政。他講,政治運動不能代替法律,如果審判可以在法庭之外進行,法制也就壽終正寢了。今天互聯網上有一些所謂「鍵盤俠」的做法,就像是要在法庭之外進行審判,這就不符合法制社會的基本原則。
柯立芝的一句話讓我很有感觸。他說:「我們要廣泛地、堅定地、深刻地相信人民,相信人民渴望做正確之事……國家才會長存。」
小結
柯立芝於1929年卸任之後,美國發生了大蕭條事件,有的人就認為,是不是柯立芝的一些做法讓經濟過熱,導致了經濟危機的發生?這也是之前一種流行的觀點。不過上世紀80年代以後,學界發現導致大蕭條的原因非常多,結束大蕭條的原因也非常多,很難在柯立芝的政策和後來的危機之間建立直接的聯繫。同樣的道理,也很難把克林頓的政策和2001年的股災直接聯繫起來。
總的來講,柯立芝確實創造了一個美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黃金時期。他言行合一,用實踐向人們展示了保護個人財產和個人權利的重要性,降低稅率對刺激經濟的重要性,以及以技術發展驅動產業更新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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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報對李嘉誠的專訪 李嘉誠直接回答了許多關鍵問題
南方都市報:李嘉誠接受南方週末專訪 詳談撤資傳聞、香港環境、政商關係 “我不會去賺最後一個銅板”
談“撤資”:我一定不會“遷冊”,長和系永遠不會離開香港。不過規模的大小是另一回事,我有百分之百的責任保護股東的利益。
談香港:香港擁有不少有競爭力的核心價值:自由開放的市場,重視法治的原則。但如果管治失當,也可以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談政治:政府永遠不能選擇性行使權力,勿令人對政府的公平性失去信心。
談樓市:我一生的原則是不會去賺最後一個銅板。若地產業務繼續艱難經營,高價投地而虧本,就是對不起股東。
這是一次沒有第一個問題的採訪——剛剛落座,沒等南方週末記者發問,李嘉誠就直奔主題:“說長和系‘撤資’是一個大笑話。”
2013年11月22日下午兩點半,香港黃金地段之巔,長江集團中心頂層70樓,雄踞華人首富寶座15年的李嘉誠在會議室接受專訪,一開口就對南方週末2013年11月7日有關其“撤資”風波的專題報導作出了回應。
一牆之隔就是李嘉誠的辦公室,橫跨52個國家的李氏商業帝國的指揮中心,俯瞰著整個維多利亞港。已經85歲的李嘉誠只要在香港,至今每週一至周 五均在此辦公,週六也上半天班。辦公桌上,乾淨得沒有一張紙,他說這是因為多年來習慣了“今日事今日畢”。桌頭的水晶相框中,是一幅他自己寫的小箋:求萬 事之榮,不如免一事之辱;邀千人之歡,不如釋一人之怒。
兩個多小時的採訪中,李嘉誠的平靜讓人印象深刻。除了開場和另一個瞬間,其餘時間裡他都語速平緩,聲調平和,即使被直接問到對於死亡的看法。這 個從二戰的戰亂中走過來的85歲老人,多次反復表達他對國家與民族的感情。他說他不是一個完人,但“從過去到現在,問心無愧”。
南方週末記者記錄整理了本次面談和隨後補充的書面採訪。
現在中國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經濟更開放
李嘉誠:說長和系“撤資”是一個大笑話。
我告訴大家,以2013年為例,長和系總毛收入約為4300億港元,投資海外(新西蘭和荷蘭)基建項目則是130億港元(17億美元),實際動 用的資金只有80億港元(10億美元),僅占長和系總毛收入不足2%;同時,我們2013年在香港的貨櫃碼頭項目也投資了40億港元,這樣怎能說是“撤 資”?真是天方夜譚的笑話。
“撤資”這個問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不成立的。
我們在世界52個國家都有投資和營運,包括地產在內,集團曾經在不同國家出售業務,有的賺了超過1000億港元,賺數百億元的也有不少,別人一句批評都沒有。
以在新加坡投資為例:這二三十年來,我們與當地政府關係非常融洽,而出售物業總值以百億元計。過去兩年多因地價上漲,在當地買不到合適的土地,現時只餘不足1%的住宅單位尚未出售,也沒持有任何收租物業,卻從未被新加坡方面批評我們“撤資”。
有時在某國家出售業務後,有新機會時又再重新加大投資,當地亦視為平常事,絕無引起任何傳言。企業按照法律經營,賺得盈利後再投資其他任何地區。或因經營不善虧損、業務回報低或前景欠佳而退出,均屬純商業決定。
在香港,如價錢合理,會繼續買。也可能會賣掉外國一些資產,或將資產上市,並不稀奇。高賣低買本來就是正常的商業行為。但我經營國際性業務超過30年,今次是第一次聽到來自香港所謂的“撤資”評論,在全球其他地方前所未有,然後又傳到內地去了。
在經濟全球化的大環境中,“撤資”這兩個字是用來打擊商界、扣人帽子的一種說法,不合時宜,對政府和營商者都是不健康的。
南方週末:但是最近你的確在連續出售內地和香港的一些物業和資產,這是作何考慮?
李嘉誠:用出售物業和資產作為“撤資”的例子,是可笑的。
地產是我們核心業務之一,但集團收租物業所占比例不高,在香港的最佳地段如中區,用作長期收租的寫字樓物業總面積約有380萬平方英尺(約為四 十余萬平方米——編者注),總市值不少於1300億港元,包括自用或曾用作總部的華人行、長江集團中心、和記大廈、中環中心和其他重要地段的商場等;內地 方面,位於最佳地段的收租物業包括上海、北京如東方廣場等亦約有500萬平方英尺(約55萬平方米——編者注),總市值至少400億港元,內地香港兩地收 租物業市值共1700億港元,此外集團和我私人持有的全部海外收租物業市值只是內地香港兩地的千分之五。
然而,與其他大型地產發展商相比,我們無論在國內或國外,所持的收租物業規模都屬較小,其他全屬於大型住宅發展專案,建成後90%以上會出售, 餘下商業部分如商場即使留作收租用途,也會在將來時機成熟時出售。酒店及服務式住宅則屬長期經營項目,但中間亦會出售。一切地產買賣都是正常商業行為。
沒有“撤資”的事,日後出售業務也都跟“撤資”沒有關係。如果我真要“撤資”,那麼最容易的就是“遷冊”(香港人將公司遷移註冊地稱為“遷冊” ——編者注)。我一定不會“遷冊”,長和系永遠不會離開香港。不過規模的大小是另一回事,主要看情況而定,我有百分之百的責任保護股東的利益。
作為一家國際性綜合企業和負責任的上市公司,對經濟發展迴圈及業務回報條件常常要帶高度警覺思維,靈活調整是很正常和重要的運作。否則,如果你是投資者,也不會投資一家對股東不負責的公司吧。
南方週末:如果股東利益和國家的情況出現分歧呢?
李嘉誠:不會有什麼分歧。現在中國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經濟更開放,我這麼愛自己的國家,一定會留意經濟怎樣改革,農民生活因土地變成資產而改善,還有國企盈利上繳30%以改善人民生活,這些絕對是好事。國家鼓勵企業到外地投資,我在外國投資方面算是走前一點,可以說成功吧!
我一生的原則是不會去賺最後一個銅板
南方週末:你目前出售的資產多為地產,你怎麼看香港和內地樓市?
李嘉誠:內地房地產過去持續上漲,往往以高於市值的價格也無法投得土地。內地政府部門都說要對房地產進行打擊,價格太高。不聽他們的話,還可以聽誰的話?現在價格的確漲得太高,一般老百姓買不到,投資地產的公司也有危險。
過去兩三年我們買入的項目較少。香港地價高,已看到不健康的趨勢……內地的地價也飛漲,我們也無法成功投得土地。若地產業務繼續艱難地經營,高價投地而虧本,就是對不起股東。
我們是一家小心經營的公司,長實今天的負債比例是4%,和黃是21%,還有在加拿大的Husky,負債比例只有12%,以這麼大規模的公司而 言,屬於低的比例。這是我做生意的原則,對於債務和貸款問題,非常小心處理,如履薄冰。我從1950年開始做生意,到今天已經六十多年,經歷過不少風風雨 雨,也一路走過來。
我一生的原則是不會去賺最後一個銅板,就是最後那分錢,要很小心。
南方週末:關於包括李家在內的幾大富豪家族,香港有個流行的說法叫“地產霸權”,你認為是嗎?
李嘉誠:“地產霸權”實在是一個笑話。
我們是國際綜合企業,地產只是其中一類業務,別人借地產攻擊我們,但我們買(土地)少了,大家高興才對!
大家都知道香港地產市場一直由政府政策主導,不論從土地供應到投地條件的設計、房地產稅務政策等等,並非地產商決定,因此“地產霸權”並非屬於地產商。
希望跟別人一樣,生活在一個公平公正的環境
南方週末:以前你在香港一直備受尊敬,被譽為“超人”,但現在被抨擊為魔鬼、萬惡的資本家,說你壟斷了香港經濟。在你看來,香港人對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
李嘉誠:樹大招風是盛名的代價。
貧富懸殊是世界大趨勢,普羅大眾面對的環境越來越艱難。以現今很多已發展或發展中國家城市同樣面對的貧富懸殊情況來看,在一個地方投資所占比重越大,被抨擊的機會便越高。
我們因為在香港投資較大,引來抨擊。
二三十年前我已預見香港這個情況,不是我聰明,而是香港只有700萬人口,我做這麼多生意……有一次記者招待會,有記者問我會否“撤資”,問我 為什麼不多在香港投資經營零售事業,我說,以零售業來說,集團在香港零售店鋪有682間,全球共有12000間,就算在香港只增加10%店鋪,香港可以容 納嗎?
香港市場已無法容納更多,因此,集團多年來已儘量控制。30年前,集團的香港員工有三萬多,外國的則只有一半;現在全球二十六萬多名員工,香港仍維持三萬多,相差7倍。
1979年我收購和記黃埔之前,它在香港以外的地方是零投資。因為知道這個情況(香港市場有限),我不斷到外國投資,今天證明我的做法是對的,如果集中在香港投資,根本是蠢事!
和黃的香港業務占全球投資比例約15%,長實在香港的投資占全球的約三分之一,如果地產做得少一點,比例會更小。
其實集團在外國賺取的盈利亦會惠及香港股東,在時機適合之下將某些資產上市或出售,所得利潤將令股東受惠。
南方週末:你說普羅大眾的日子越來越難,以前你也曾經說過企業家最大的挑戰是幫助建立社會。企業家要如何幫助社會?
李嘉誠:全世界都有這個現象(貧富分化),並非香港獨有,內地也有。與10年前相比,歐美大眾今日的收入和購買能力,原則上也沒有太大的改善。
企業家的挑戰是説明建立社會,這需要國家和人民一起盡心盡力地去做。
我認為提供免費午餐難以解決貧富懸殊問題,唯有為年青一代提供良好的教育,提高普羅大眾的就業條件和機會,脫離跨代貧窮。多年來我不止一次表示不介意政府合理地增加商業稅,以支持長遠的發展。
南方週末:我們在此前的採訪報導中曾說到,香港社會近年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如仇富情緒增加等等。你怎麼看待香港的未來?香港要如何面對這些變化?
李嘉誠:香港有其弱勢:缺乏天然資源,90%以上的工業北移內地,貧富懸殊情況更難改變。
如果政府沒有前瞻政策,以為解決現在就是解決未來,這是非常狹窄的想法。
政府需要考慮如何投資未來,如果不為年輕人提供更好的就業機會,貧富懸殊與社會情緒惡化只會持續下去。
福利化社會是否適用香港?關鍵是我們要有選擇,要大家扶貧,也要自願,只能引導。我相信,香港人一向熱心于慈善,樂意助人,對我來說,幫助低收 入人士是義不容辭的事,但如果政府政策錯誤,不能解決社會缺乏上進機會的問題,只向有能力的人開刀,這是錯誤的。香港人都想創富,政府的角色應該要令人人 有創富的機會,而不是等待“打救”。
這就要維持良好的法治制度,政府不能選擇性地行使權力。
香港擁有不少有競爭力的核心價值:自由開放的市場,重視法治和原則。這些“社會作業系統”來之不易,需要時間孕育,但如果管治失當,也可以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南方週末:你是否會離開香港?
李嘉誠:我深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家在香港。對我來說,長和系的基地在香港,我絕不會遷冊。
作為負責任的國際企業主持人,經營業務不能鋌而走險,一切必須以股東利益為大前提。我每天都會檢討集團的投資和營運策略,生意規模大小會隨著業務所在地區或國家的政治和經濟狀況而作出決定。
香港很難再擴展,原本曾想出售百佳,後來因價格不理想及發現有更好的構思,所以叫停。
在香港堅持不遷冊,但希望跟別人一樣,生活在一個公平公正的環境。
有時候我慶倖自己並未當官
南方週末:坊間有傳言,你與現屆政府關係不佳,這對你做出商業決策是否有影響?
李嘉誠:健康社會中政府與企業的關係息息相關。關鍵是政府的權力要在法治的基礎上公平公正地落實執行,永遠不能選擇性行使權力,勿令人對政府的公平性失去信心。
我與香港或各國政府的關係都是建基於此的,不會因個別領導人或官員的變動而受影響,最重要是政策要令商界有信心。
不過,我觀察到一個不健康現況在擴散中:“為官難,為民亦不易”,這對政府和社會來說都是雙損局面。有時候我慶倖自己並未當官,因為為官者要面對如何平衡和解決不同權益的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法往往演變成更大的問題。
南方週末:在過往六十多年經營中,你如何處理與政治的關係?與政治打交道時你的原則是什麼?
李嘉誠:我不是聰明的人。
如果政治問題真的沖著自己而來,擔憂也沒用。
我沒有參與政治,但我關心政治,政治跟經濟根本是手和腳的關係,假如兩者背道而馳,是難以處理的。
我希望政治和經濟好,讓人民富國家強。我曾經說過,講真話,做實事,有貢獻。我的基金會不停地做公益事業。
我並非萬能,無法預測政治變化,也絕對沒法影響政治,我只能以我的智慧做出對股東有利的事。
南方週末:你近年的投資,為什麼多選擇在歐美那些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
李嘉誠:一定選擇有公平法律的國家,我們在一些國家經營三十多年,政府並沒有因為我是外國投資者而出現不公平的對待。
世界上的投資機會和選擇,實在令我們應接不暇;集團可以挑選有法治、政策公平的環境投資。
南方週末:你曾經說過,財富的增加到了一個程度,便不會帶來更多安全感。但如果財富繼續增加,是否帶來不安全感?
李嘉誠:不會。
南方週末:這是你最艱難的時候嗎?
李嘉誠:不是。
我的最艱難時候是十三四歲。12歲時,日本侵華,我和家人從潮州來到香港,後來日本入侵香港,母親帶著弟妹回到潮州,我與父親留在香港。日本統 治香港期間,沒有什麼好日子可以過,13歲父親因肺病住進醫院,不夠一年,他去世。照顧父親這段時間我因為喜歡看書,發現自己也有肺病,病情接近危險階 段,但我告訴自己不能死。身為大兒子,為了母親和弟妹,為了前途,一定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同時也不停搶學問,到舊書攤買舊書看,其中包括老師使用的教科 書,跟謀生有關的書。三年零八個月的歲月,知識比得上一個中學畢業生,這段日子也沒有因為自己的病看過一次醫生。
即使是最艱難的日子,我也是充滿信心。
我在外國賺到錢,拿回中國,有什麼不好?
南方週末:財富對你意味著什麼?你曾經表達過對內心的高貴的嚮往。
李嘉誠: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我輾轉反側,難以入寐,內心縈繞著很多問題。思潮起伏,結果直至淩晨,直到一個答案湧上心頭,令我豁然開朗:我頓悟了把基金會視作我第三個兒子的道理,這樣我會全心全意愛護他,給他分配財產,使他獲得所需資源落實一切公益專案,把我的心願永遠延續下去。
在財富要代代相傳的傳統觀念中,將基金會視為自己的孩子,可以鼓勵傳承,期望這種想法能在中國人社會擴大和延續。
基金會並不向外募捐,捐款人只有我一人,資金的大部分是基金會現有已投資專案的固定收入,另有部分是來自我個人從香港和外國投資所獲收入、繳完稅後再注入的。我訂明基金會所有收益,絕不惠及本人、家族或董事等等,也就是說他們都不能從中獲得收入。
基金會已擁有我三分之一的資產,至今我已捐出145億港元,如有良好的項目,將不斷地繼續支持,希望能對我們民族有貢獻。2013年,基金會在內地及香港已捐付及承諾之數目達40億港元,是歷來最高的一年。
雖然我在全球不少國家經營業務,大部分收入都從外國賺取而來,每一分毫都是稅後才注入(基金會)的。但我規定基金會80%以上的捐款用於大中華地區,不超過20%的用在海外。我在外國賺到錢,拿回中國,有什麼不好?
南方週末:對於基金會,你不僅出錢,還出力,這是為什麼?
李嘉誠:我對賺錢的重視程度不及捐錢。
身為中國人,回想起我生長於抗日戰爭期間,國家被侵略,面對貧病、失學,於是發誓要終我一生,讓基金會擁有旺盛的生命,有能力繼續為國家、民族作出貢獻,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我視教育、醫療和公益慈善是終生不渝的事業。基金會主要做兩大範疇:教育、醫療。在內地,我們有很多個項目在不同地方做了十多年,現在仍繼續做,我們守信重諾,承諾的捐款均100%如期或提前捐付。
除了捐錢,也親力親為,投入不少時間心血,使得來之不易的金錢用得其所,令項目受助人受惠最大,能如此,是我最大的快樂。
我喜歡簡單生活,我追求的是付出個人力量,協助社會進步。有能力從事公益事業,是一種福分,從中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有能力的人,要為人類謀幸福,這是“任務”。
如果是為對國家民族和人類有益的事,即使卑躬屈膝我也在所不辭;但若是為個人名利或公司利益,我絕對不會這樣做。也以捐建汕頭大學為例,成立至今三十多年來,我坦然面對任何困難甚至是忍受屈辱,對汕大也不離不棄。
南方週末:你是重視聲譽的人,做慈善是否求名聲?
李嘉誠:我不理別人怎麼說,我的決心就是繼續做下去。
投入公益慈善事業是我終生職志,絕不求名利。在汕大,即使基建、設備90%款項由我支付,任何一個角落也找不到“李嘉誠”三個字,我捐建汕大只想做出成績。
很久以前捐款支持潮州兩所大型醫院,市政府領導曾遊說寫上我的名字,我不肯。他們於是建議寫上我父親名字,我也不肯,我回答說:先人如果有知,父親一定認同我的做法;如果並不知道,那麼寫也沒有意義。而且我更說笑,如果真的寫上父親的名字,將來拆掉更不好。
85歲,就不能愛科技嗎?
南方週末:你投資了包括Facebook在內的許多高科技企業。你已經85歲了,怎麼投資高科技?
李嘉誠:85歲,就不能愛科技嗎?我對新科技深感興趣,令我的心境年輕化。
18世紀工業革命由英國開始;21世紀則是科技革命,不少行業包括國防工業、農業、水利、能源、醫療、生命科技、電訊、互聯網等均有突破性的發展,投資機會數之不盡,應接不暇。
我喜歡新科技,私人參與投資的科技公司有60家,也越來越相信“知識改變命運”。有一項關於農業的專案,一樣的土壤、一樣的水源,不改農作物的基因,可以增加三分之一的產量,若這不是新科技,那是什麼?現在已證明這項新科技是成功的,並在國內進行試驗。
我非常喜歡看書,追求最新的科技知識。我非常留意與自己從事行業有關的新資訊和發展轉變,無論做什麼生意,你一定要喜歡它和愛它,這樣才有進步。
南方週末:但是高科技有時也會對現實經濟世界中的人帶來傷害。在你心裡,如何平衡新科技帶來的傷害?
李嘉誠:對,新科技機器或儀器可替代工人,速度快,生產力增加。和黃在鹿特丹港的自動化率是90%,在西班牙是60%,在香港是20﹪。
如果通過教育提升工人的知識,他便能操控這些儀器,科技加速,就是另一革命的開始。
早前我應廣東省粵東僑博會的邀請,以潮州話錄製了一段話,其中提到:科技主導未來,大家都知道,智慧機械化的速度將超乎我們的想像,濫竽充數不 再,“老牛擠奶”的時代不再,捍衛未來的最好方法,就是投資教育和推動教育改革,讓我們的下一代永遠永遠告別落後、參與未來,是有能力者共同的任務。實在 是我真摯、充滿感情的話。
如果可以重新開始,我可能考慮參政
南方週末:你這一生經歷很多,到現在還在勤奮工作,是什麼支撐你的一生?
李嘉誠:我12歲因戰亂來到香港,一直好好地做自己應做的事。假如我沒有正確的人生觀,便無法活到現在。
南方週末:什麼是正確的人生觀?
李嘉誠:走正路,有理想,作為中國人,對自己民族作出貢獻。有理想地做生意,有理想地做自己
南方週末:你內心最重要的是什麼?
李嘉誠:建立自我,追求無我。
可以站得牢,挺得腰。
有人問我這麼忙碌,為什麼仍然那麼精神?除了運動,我內心安穩,精神沒有困擾,自己沒有特別的要求,做對人類和民族好的事,便感到開心。
南方週末:有沒有退休計畫?
李嘉誠:沒有。
世界波動很大……但我已做好退休準備,大兒子Victor隨時可以接棒,很多同事跟隨我工作很多年,我沒有擔心。
南方週末:你如何評判自己對香港的貢獻?
李嘉誠:不要問這些問題,我仍然很活躍,對未來充滿期盼。
南方週末:85歲回首過去,你覺得自己做得好與不好的地方有哪些?如果從頭開始,會有哪些變化?
李嘉誠:我一生勤奮,不停地搶學問,面對不開心的事仍然保持愉快心境,因而此生無憾,生活簡單而有規律,擁有的資產一分一毫均從正途而來;即使有容易賺錢的機會,但對有些行業也堅決不參與。遺憾的事是不早點成立基金會。
我自問無論如何努力,仍發現沒有一個人能解決所有問題;如果可以重新開始,我可能會考慮選擇參政(笑)。
我只是儘量用知識和感覺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南方週末:你在內地開展對癌症病人提供臨終關懷項目,你怎麼看待生命的終結?
李嘉誠:內地喜歡做這類服務的人並不多(因為病人會去世),反而其他如兒童項目較多人喜歡做,因為回報高。
一個非常冷的冬天,一個朋友患腫瘤,進了私家醫院,我探望他,他看見我非常高興,雙手拉著我的雙手,要我坐在床邊;朋友後來睡著,拉著我的雙手 也沒有放開。我心裡想,這個朋友很富有,得到很好的醫療照顧,但因腫瘤而痛楚不已。內地貧窮的癌症病人沒錢接受治療,生活怎樣過?於是立即想到開展寧養服 務,我不喜歡“臨終關懷”,改為“寧養服務”。
汕頭大學醫學院設立第一家寧養院。我告訴所有寧養院的負責人,現在使用的藥可幫助病人減少80%的痛楚,假如新藥可幫助病人減少90%痛楚,即 使價格貴一倍,他們也不用問我,立即轉用新藥。能夠幫助貧困病人減輕痛楚,實在是有意義的事。寧養計畫已做了十多年,在內地及香港至今已有42所寧養院。 日後若國家願意做這類的事,我可以停下來;否則,雖然沒有回報,我還是會繼續支援這類服務。
我常常鼓勵寧養服務的醫護人員,我說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有地獄,如果有,癌病病人的痛楚程度是最高的,有人甚至撞木頭來轉移痛苦,很淒涼。汕大醫學院作為第一家寧養院,全國寧養服務的全部費用由我支援,每年的資助金額會增加,兩三年內,每年捐款要增至1億元。
南方週末:你害怕死亡嗎?
李嘉誠:我不懼怕死亡。假如我是一盞燈,能夠照著一條路,還有留下有生命的基金會,只有政治可以破壞它,因為不是我所能控制,不然沒有人可以破壞這個基金會,我的兒孫及董事不能從基金會得到任何利益。
南方週末:我們注意到,你今天一直都非常平靜,據說平常你也是這樣。你會因為什麼而激動、傷心、生氣、興奮嗎?
李嘉誠:我一直都很冷靜。如果認識儒、釋、道的精粹,便會明白人生很短,不應浪費時間去理會這些事情,應從正途去做對的事,例如基金會的工作每天都在進步中,每天都有成果,像在荒蕪之地,種下大樹,讓後人有收穫,這是很高興的事。
我一生希望成為一個有價值的國民,擁有有價值的人生。
南方週末:百年之後,你希望後人如何評價?
李嘉誠:不會想這些事情,更加不會自我評價。
從過去到現在,我都是問心無愧。世界沒有完人,我只是儘量用知識和感覺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如果真的要寫墓誌銘,我會選擇一直支持我每天充滿鬥志的兩句話:建立自我,追求無我。
來源:南方週末 作者:陳新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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