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人和我們眼中的中國 | 盧斯達 | 立場新聞】
以 Cargo Cult 的處境來看,我們就是二戰時太平洋島國的土人。我們搞不清楚白種外星人留下的旗幟來自哪裡、不知道軍火如何操作,但通過後天學習,我們將慢慢理解自己在整個世界處於甚麼位置。香港人一般的政治潛意識來自大國之間的默契:美國上世紀拉攏中國對抗蘇聯,此一大事件在中國人角度是中國在折騰百年之後靠自己重新復興,而香港人在英治末期接收的其實是美國的詮釋:中國也加入了自由世界對抗蘇聯,所以中國順理成章就會「西化」,但當時「中外關係」是中國復興的關鍵,中國於是戰略性容許外國人和香港人抱持「中國將會西式民主化」的暇想,這一方面穩住了外資及各國與中國的關係,也基本決定了香港那方要求「民主回歸」的主旋律。
這種暇想直到香港回歸之後十來年仍然主導香港政局。回歸後,政治制度應有多少「民主成份」,民意也分裂為加速派和緩進派。加速派主要考慮香港,而緩進派則考慮更多,一來忌諱激嬲中國當局,二來香港上一代的心靈處於「美國拉攏中國對抗蘇聯 (並成功)」的事件之中,最後蘇聯真的被美國推倒,中美提攜,所以大家都認為中國會在艱難、緩慢的節奏中最終完成自由化。順理成章的結論是,香港其實只要做中國順理成章的自由化的啦啦隊,搞好雙方民間關係就好,民主化的主戰場在中國而不在香港。
白人之間也有一些理論去支持入中戰略,那就是含糊的民主化文宣:一個國家只要經濟發展好,中產階級出現,英美文化洗禮社會菁英,「公民社會」就可以慢慢推動社會甚至政治的民主自由化。所以美國 / 西方這樣想像自己與中國交往,就義利皆有,比正當更正當,既是通往打倒蘇聯的必要道路,也像慈善的白騎士一樣拯救了中國人。當然這只是他們單方面的想法,但這想法被香港人全盤接收,製造了之後香港人潛意識的既定政治角度:世界可以按它的意志慢慢改變中國。這真的很千禧年,至少是在 911 事件之前的那種空虛的樂觀。
如果美國軍政高層沒有選擇與中國結盟,也不會有人有興趣持續將民主化理論「應用」在古老又新潮的中國,製造各種有利經濟政治學術投資的樂觀主旋律。思想和意識形態只是真實政治的折射,也不可能離開具體的政經潮流。現在美國政治上對中態度越來越不一樣,文化和思想上也會慢慢跟上這一波變動,因為文化和思想只是秩序比較下游的顯現。
以前美國自由派想像中的世界,是一個滿天神佛的文化多元宇宙,中國只是「不一樣」,但並不是跟自己對立的威脅。現時美國的理想也是文化多元宇宙,但他們正考慮中國對他們算是多元還是異常。因為中國在各方面的影響力,對美國來說已經強勁到慢慢不能算是多元,而美國自己反而有淪為「多元」的危機。
美國輿論以前的對中立場,就是美國對中國的立場,給他們時間達成自由化 (而過程中歐美也可以得到越來越多利益),民主化理論適用於中國。而現在《紐約時報》卻會刊登這樣的政治文化評論:由 David Brooks 撰寫的《When Dictators Find God》,裡面談到上世紀的進步史觀在本世紀受到的挫折:歷史沒有終結,民主意識和體制輸出遇到強勁抵擋,一度被進步思想打敗的保守思想以及宗教右派也跟各國獨裁者攜手並進,而且沒有對中國差別保護,而是將其放在普京旁邊。「(俄羅斯當局)……將自己塑造成『基督教價值觀的最後堡壘』,防止世界陷入自由主義道德混亂」,同時又提到中國最近禁止「娘炮美學」,俄羅斯當局也在文化上政治上抵制迫害社會上的少數 (及 LGBT)。
作者陳列以上的圖像,是要警示「自由派」將面對「專制—保守派同盟」重新興起,為了守護人類社會的「多元」一面,要「在精神和文化層面上與之鬥爭」。這一邊吹起集結令,另一邊也不可能吃素,也在自我動員,但他們有可能因為「中國」已暫時放下紛爭。「中國」在文中是一個剛剛加入東方保守陣線的大將,因為中國加入,雙方實力要重新估計,並得出「自由多元的西方」受到嚴重威脅的結論,透露出一種對中國隱約又苦澀的「再認識」。
由於歐美老一代自由主義的對手長期是基督宗教,所以在認識初期,可能憧憬不受基督教支配的東方世界會否是個性解放的世外桃園。蘇聯之於沙特、神權伊朗之於福柯,這些都是混雜個人期待的理解初階段。美國內部在環保、LGBT、女權、宗教等議程的鬥爭,其實也輻射了出去,他們各自憧憬東方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保守派希望在東方找到海外盟友,進步派也希望在海外有社會實驗場,最後他們似乎都鎩羽而歸,各自的幻覺都得到扎醒。另辟蹊徑是很難的,西方人在面對波斯帝國時,最後還是要大致回歸到對立式的歷史觀裡面。
保守派對「威脅」的形容方式是他們面臨民族、貿易、文明、秩序的威脅,自由派對「威脅」的其中一種形容正如文章表達的,是人類對「多元」的理想受到衝擊。另一邊廂,香港最香港的地方是,在外國人未說出來之前,香港人不敢相信太陽是由東方升起。大體上,我們都是最近才聽到雙方的集結號。現在香港人終於都相信太陽是由東方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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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人和我們眼中的中國 | 盧斯達 | 立場新聞】
以 Cargo Cult 的處境來看,我們就是二戰時太平洋島國的土人。我們搞不清楚白種外星人留下的旗幟來自哪裡、不知道軍火如何操作,但通過後天學習,我們將慢慢理解自己在整個世界處於甚麼位置。香港人一般的政治潛意識來自大國之間的默契:美國上世紀拉攏中國對抗蘇聯,此一大事件在中國人角度是中國在折騰百年之後靠自己重新復興,而香港人在英治末期接收的其實是美國的詮釋:中國也加入了自由世界對抗蘇聯,所以中國順理成章就會「西化」,但當時「中外關係」是中國復興的關鍵,中國於是戰略性容許外國人和香港人抱持「中國將會西式民主化」的暇想,這一方面穩住了外資及各國與中國的關係,也基本決定了香港那方要求「民主回歸」的主旋律。
這種暇想直到香港回歸之後十來年仍然主導香港政局。回歸後,政治制度應有多少「民主成份」,民意也分裂為加速派和緩進派。加速派主要考慮香港,而緩進派則考慮更多,一來忌諱激嬲中國當局,二來香港上一代的心靈處於「美國拉攏中國對抗蘇聯 (並成功)」的事件之中,最後蘇聯真的被美國推倒,中美提攜,所以大家都認為中國會在艱難、緩慢的節奏中最終完成自由化。順理成章的結論是,香港其實只要做中國順理成章的自由化的啦啦隊,搞好雙方民間關係就好,民主化的主戰場在中國而不在香港。
白人之間也有一些理論去支持入中戰略,那就是含糊的民主化文宣:一個國家只要經濟發展好,中產階級出現,英美文化洗禮社會菁英,「公民社會」就可以慢慢推動社會甚至政治的民主自由化。所以美國 / 西方這樣想像自己與中國交往,就義利皆有,比正當更正當,既是通往打倒蘇聯的必要道路,也像慈善的白騎士一樣拯救了中國人。當然這只是他們單方面的想法,但這想法被香港人全盤接收,製造了之後香港人潛意識的既定政治角度:世界可以按它的意志慢慢改變中國。這真的很千禧年,至少是在 911 事件之前的那種空虛的樂觀。
如果美國軍政高層沒有選擇與中國結盟,也不會有人有興趣持續將民主化理論「應用」在古老又新潮的中國,製造各種有利經濟政治學術投資的樂觀主旋律。思想和意識形態只是真實政治的折射,也不可能離開具體的政經潮流。現在美國政治上對中態度越來越不一樣,文化和思想上也會慢慢跟上這一波變動,因為文化和思想只是秩序比較下游的顯現。
以前美國自由派想像中的世界,是一個滿天神佛的文化多元宇宙,中國只是「不一樣」,但並不是跟自己對立的威脅。現時美國的理想也是文化多元宇宙,但他們正考慮中國對他們算是多元還是異常。因為中國在各方面的影響力,對美國來說已經強勁到慢慢不能算是多元,而美國自己反而有淪為「多元」的危機。
美國輿論以前的對中立場,就是美國對中國的立場,給他們時間達成自由化 (而過程中歐美也可以得到越來越多利益),民主化理論適用於中國。而現在《紐約時報》卻會刊登這樣的政治文化評論:由 David Brooks 撰寫的《When Dictators Find God》,裡面談到上世紀的進步史觀在本世紀受到的挫折:歷史沒有終結,民主意識和體制輸出遇到強勁抵擋,一度被進步思想打敗的保守思想以及宗教右派也跟各國獨裁者攜手並進,而且沒有對中國差別保護,而是將其放在普京旁邊。「(俄羅斯當局)……將自己塑造成『基督教價值觀的最後堡壘』,防止世界陷入自由主義道德混亂」,同時又提到中國最近禁止「娘炮美學」,俄羅斯當局也在文化上政治上抵制迫害社會上的少數 (及 LGBT)。
作者陳列以上的圖像,是要警示「自由派」將面對「專制—保守派同盟」重新興起,為了守護人類社會的「多元」一面,要「在精神和文化層面上與之鬥爭」。這一邊吹起集結令,另一邊也不可能吃素,也在自我動員,但他們有可能因為「中國」已暫時放下紛爭。「中國」在文中是一個剛剛加入東方保守陣線的大將,因為中國加入,雙方實力要重新估計,並得出「自由多元的西方」受到嚴重威脅的結論,透露出一種對中國隱約又苦澀的「再認識」。
由於歐美老一代自由主義的對手長期是基督宗教,所以在認識初期,可能憧憬不受基督教支配的東方世界會否是個性解放的世外桃園。蘇聯之於沙特、神權伊朗之於福柯,這些都是混雜個人期待的理解初階段。美國內部在環保、LGBT、女權、宗教等議程的鬥爭,其實也輻射了出去,他們各自憧憬東方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保守派希望在東方找到海外盟友,進步派也希望在海外有社會實驗場,最後他們似乎都鎩羽而歸,各自的幻覺都得到扎醒。另辟蹊徑是很難的,西方人在面對波斯帝國時,最後還是要大致回歸到對立式的歷史觀裡面。
保守派對「威脅」的形容方式是他們面臨民族、貿易、文明、秩序的威脅,自由派對「威脅」的其中一種形容正如文章表達的,是人類對「多元」的理想受到衝擊。另一邊廂,香港最香港的地方是,在外國人未說出來之前,香港人不敢相信太陽是由東方升起。大體上,我們都是最近才聽到雙方的集結號。現在香港人終於都相信太陽是由東方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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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故事:【巴黎世家的「高級訂製」改革】
一提起巴黎世家(Balenciaga),你想起甚麼?
是新潮的 Triple S 球鞋,幽默的三角包,還是具有反諷意味 Shopping bag 和即將推出的 This is not a Gucci bag?巴黎世家一向呈現給大家一個玩味反叛的形象,在奢侈品牌行列中是近乎於潮牌的存在。
而今年,巴黎世家決定重啟高級成衣訂製。
1968 年,品牌創始人 Cristóbal Balenciaga 先生關閉了自家時裝屋之後,於 1972 年去世。巴黎世家在 1986 年之前一直處於沉睡期,直至 1986 年被收購才重新復興。自那時開始,巴黎世家再也沒製作過高級訂製服裝。
相隔 53 年,巴黎世家決定重啟高級訂製服。終於在 2021 秋冬巴黎高訂時裝周上,巴黎世家帶著全新的「第 50 季高級訂製系列」回歸了。
時裝秀的許多設計是有背後故事的。當年,Balenciaga 先生的時裝秀是完全安靜的,充滿宗教感。模特拿著號碼牌面無表情進場,表情也莊嚴得像進行一場宗教敬拜。Cristóbal Balenciaga 先生討厭模特微笑,他覺得微笑顯得品味很差。
現任品牌創意總監 Demna Gvasalia 很尊重始創人的審美。
他說:「於我來說,巴黎世家就像一個時尚宗教。」
他希望重現當年的經典。於是,這個高訂秀場的選址在巴黎喬治五世大街 10 號(10 Avenue George V ),那是 Balenciaga 先生在巴黎的第一間時裝屋,根據成1960年代的模樣裝修,重現古典的窗花、米白帷幕、座椅等等。
這場秀只邀請了少數賓客。全程寂靜無配樂,只聽得到服裝衣料摩擦聲和高跟鞋的細微聲響。模特拿起經典的號碼牌,面無表情穿梭於賓客之間。人們在座位小聲交談,鑑賞最頂級的服裝,猶如一場宗教崇拜。
許多衣服的設計都是致敬 Balenciaga 先生。我們在秀場上找到不少經典的開創性廓形,例如波卡圓點、繭型輪廓、花卉刺繡、晚禮服手套等等。到秀場的尾聲,模特穿著一套純白新娘禮服緩緩步出。這套禮服是在致敬 Balenciaga 先生在1968年最後一季作品中打造的新娘禮服,像是承接起品牌的過去與未來。
但品牌創意總監 Demna 說:「我不希望它只是致敬,或看起來只是在歌頌品牌歷史,因為那代表我只會永遠留在過去。」
Demna 自小在街頭文化中長大。他把街頭元素勇敢地融入到高訂秀場中。牛仔褲、衛衣、T恤、酒店浴袍、快遞制服等等⋯⋯ 也出現在他的設計當中。
許多人質疑這些街頭服飾不配出現在動輒數十萬的高訂秀場上。但這一代的巴黎世家總監認為,高訂的價值在於頂級的手工藝、面料和剪裁技法,不應該受制於傳統。
在他眼中,高訂不一定要是釘珠刺繡的禮服。一件用純銀為輔料的牛仔套裝,或者以日本大阪古董手動織布機製成的丹寧面料,或者是加入喀什米爾羊絨內襯的運動服⋯⋯ 也配得上高訂秀場。
把街頭服飾列入高訂行列,可謂對傳統的高訂發起挑戰;但這份創新反叛正是巴黎世家的核心精神。巴黎世家已經掀起了一場重新定義「高級訂製」的革命,一起拭目以待吧。
Design:Balenciaga @balenciaga
Storyteller:子蕎 @buckpwheat
#EveryoneisStoryteller #子蕎 #buckpwheat #Balenciaga #巴黎世家 #沒有你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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