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豈止偶像歌手」
/ 馬世芳
陳珊妮所有舊作終於上了數位平台,新生代的聽眾可以一口氣補課了。那裡面,也有我的青春血汗啊。
第一次聽到陳珊妮的歌是1994年,那年她24歲,我23歲。總統是李登輝,台北捷運還沒通車,我們經歷了第一次台北市長直選,兩年後才將首次總統直選。那一年,台灣最暢銷的專輯是劉德華的《忘情水》和巫啟賢的《太傻》。
我坐在左營一輛軍車裡,聽到收音機播「茫然」,那個新人狠狠唱著「時間零零落落 / 事情繁繁瑣瑣 / 日子該怎麼過 / 到底想要什麼......」我如雷轟頂,從此成為粉絲。
後來只要她有演出,我都排除萬難到場,所以有幸親聆了許多只存在了一夜的版本,和從來沒有錄成唱片的歌。那是如今後生們google不到的,僅僅留在九十年代空氣裡絲絲縷縷的記憶痕跡。
在天后天王輩出、專輯動輒百萬銷量的九十年代,珊妮是歌壇邊緣人,一個模樣怪怪、MV怪怪、歌也怪怪的小歌星。那樣也好,我們一小小撮聽眾遂能心安理得把她當成一則共享的祕密。
第一次看她pub演出,大概是1995年,看客不多,珊妮穿一件印著超人logo的T恤,一副中二少女的造型。後來最常看她是在「女巫店」,再過幾年才有了小河岸。我曾衝過一場新公園音樂台「友善的狗」旗下歌手的拼盤演出,還是歌手的李李仁發行首張專輯, 一面唱一面向台下扔贈品海報,底下女孩們搶成一團。珊妮接著上台唱〈忽略〉:「偉大的愛情像納不完的稅 / 誰想滿足誰的嘴」,大家怔怔地看,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
她在第二張專輯《乘噴射機離去》(1995)把夏宇的九百字長詩譜成連唸帶唱的八分鐘長曲,我看過好幾次這首歌的實況,每次編曲都推倒重來,最近一次是今年在高雄衛武營,只用一把木吉他伴奏,仍然酣暢淋漓。她從不需要提詞機,一個字都不會唱漏。第三張專輯《四季末的唱遊》(1996)是我心目中台灣最最暢快過癮的女聲搖滾專輯,在我屈指可數的KTV經驗裡最難忘的一次便是點了〈抽煙〉和當時女友後來的妻一起嘶吼著唱「你~~抽完最後一支煙 / 喔喔我~~流一條黑色的眼淚黑色的眼淚黑色的眼淚......」。
1997年「女巫店」創辦才第二年,史無前例讓珊妮包下連續兩個月、每週兩個晚上讓她演出新歌,最後從這批幾十小時的錄音選出最好的版本,輯錄成現場專輯《當壞人還沒變壞的晚上在女巫店》。這是中文流行樂史空前絕後的企劃,竟敢以現場實況發表整張全新作品。開場曲〈不做夢〉唱著「這是整個世紀最淒涼的青春 / 只愛無關痛癢的憂傷情歌 / 不做夢」,我一聽眼淚就掉下來──當時我們都還很年輕,卻都很有世紀末繁華落盡的蒼涼之歎哪。
很長一段時間,〈不做夢〉是我衷心最最私愛的歌。我看過好幾個風格殊異的現場版〈不做夢〉,最記得一次小河岸她和吉他手徐千秀同台,珊妮舉著一只「大聲公」擴音器唱,秀秀把吉他噪音催到天崩地裂,那是足堪粉碎一切悲壯妄想的末日景象,但願我那天帶了錄音機,可惜沒有。沒趕上那年頭的聽眾,可以聽聽2004台北紅樓劇場《美中毒極限定演唱會》專輯的實況版:從冷冽壓抑到轟然炸裂,電音節奏重擊在心坎,那是直直奔向世界荒涼盡頭的史詩。
1999年《我從來不是幽默的女生》是她出道以來風格轉向成熟,製作愈趨細膩的一次大躍進,我記得初聽〈來不及〉那種被緩緩拽進北冰洋海底的感覺,那是最溫柔也最揪心的悼亡之歌。〈夏雪〉她和黃中岳一把木吉他的對唱,也是靈光充滿。〈美麗的女生〉、〈ㄐㄧㄢ視〉、〈肥胖者的悲哀〉則不妨和〈聽美人魚唱歌〉、〈最後一班公車〉、〈地球上的女人〉、〈天冷怕黑〉一起列入她的「女性視角歌單」,在「慘情歌」氾濫、女性歌者「人設」經常被定位成「怨婦」的九十年代,這些歌寫出了非常不一樣的女生故事。
當時我以為《我從來不是幽默的女生》已經夠厲害了,不過短短一年,她和吉他手徐千秀、香港音樂組合Minimal、鼓手肥仔明合作的《完美的呻吟》,竟又完成了一次跨度更大、距離更遠的飛行,簡直脫胎換骨,一舉站上了台灣創作樂壇睥睨群雄的顛峰。儘管銷售依然冷清,金曲提名依然無緣。在我心目中,這張專輯和同年王菲《寓言》、巴奈《泥娃娃》並列中文世界女性創作歌手的曠世鉅作。
你看二十年前她竟已經寫了「隨時開放的性慾 / 內衣不懷好意偷了別人的情......也不算什麼嚴重的病 / 讓我痛快為你呻吟」──女性歌者寫身體慾望,銳利辯證的思維和縱橫恣肆的氣場,放眼中文世界,至今不見替人。
21世紀初,我竟從一介樂迷,變成了珊妮的發行商和事業夥伴。那幾年我和朋友弄音樂網站,經營BBS社群,辦CD團購生意,自創獨立品牌。我們合作了兩張限量版實況《貳零零壹現場作品》、《貳零零參現場作品》,她親自繪製封面、手寫內頁歌詞,算是回報樂迷的紀念品。後來我們發行了兩張「拜金小姐」專輯,並且出版了《後來,我們都哭了》──她以這張專輯拿下了金曲獎最佳國語專輯、最佳專輯製作人兩項大獎,「拜金小姐」也在2006年拿下了金曲獎最佳演唱組合。對一個小小的獨立廠牌來說,這樣的成績,算是很不賴了。
那幾張專輯都貫注了我的心血:我們想用最高的規格,把最好的音樂用最正確的方式送到最該聽到的人面前。我們邀請當時還是設計新銳的聶永真、羅文岑、林小乙做裝幀,找了印刷廠不少麻煩,不惜工本做出了和音樂內容相互輝映的實品。現在重聽,那些歌都頂住了時光的淘洗,益發光彩奪目。然而它們也會召喚出一種僅屬於我個人的,隱隱作痛的記憶:那時我很清楚,經手的音樂都是最美麗的第一流的作品,然而日以繼夜陷身在帳務、進出退貨、貸款、通路、物流、折扣、人事、倉儲、租金、媒體公關......這些我無一擅長的事務裡,結果是無窮無盡的自我剝削的痛苦。
那段搞獨立廠牌的經歷,讓我痛切覺悟:自己實在不是個生意人的料。後來我把公司收掉,花了好幾年處理善後,並且告訴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努力打零工吧,盡量做比較有把握、比較能發揮個人長處的工作。這個原則,我謹守至今。
但我並不後悔當年做了這幾張專輯。珊妮讓我認識了什麼是真正的工作狂:她永遠不滿足於既有條件,從不輕易妥協,不斷用最嚴格的標準檢視一切細節。一旦確定自己目標正確,她便能徹底無視他人眼光,那是令人膽寒的意志力。我所認識的創作人之中,沒有誰比她紀律嚴明,比她更願意學習,比她更不怕麻煩與痛苦。
不消說,和她共事亦不免痛苦,但你完全沒辦法對她生氣,因為她對待自己比誰都嚴厲。
當年珊妮做的很多事情知音寥寥,現在回頭看,新生代會驚歎她竟能走得這麼前面。然而,她早就move on到更遠更遠的前方,沒時間顧盼自雄、懷舊感慨。她之所以記不得很多當年自己創造的事蹟,原因大抵如此。
許多千禧年方纔出生的樂迷熱烈愛上她近年那些野心仍大,仍然未必容易咀嚼的歌。或許這位前輩歌手唱出了他們說不出也想不清的這個世代的核心狀態,或許我們的時代終於慢慢追趕上她了。
再過幾十年,我們都不在地球上了。後人聽到這些歌,會雙眼一亮,眼眶一熱,脫口問一句:「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裡面寫滿了才華、紀律和不為人知的痛苦。然而,人間最美的不朽的物事,絕少不是用才華、紀律和無窮的痛苦換來的。
我何其榮幸,能夠參與這最美的不朽的小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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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記憶消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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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劉德華吉他譜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我們抵達光是坐進四個人就會讓彼此稍嫌親密的小房間,荒井十一盯著房裡的古玩:黑膠唱機、錄音帶、老檯燈。他說他滿喜歡復古的東西,但看到了往往也不買,只是看。「因為我不知道要放哪裡。有時候會住台北,有時候在北京,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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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因著疫情,他基本上不會在一個城市停超過一個星期。香港有他父母的房子,台灣有妻子的家,荒井十一自己近年主要待在北京,三地輪流跑。他愛看球賽,尤其喜歡足球,支持曼聯隊,世足賽時支持英格蘭隊。身邊朋友會問他:你明明是個日本人,怎麼支持英格蘭隊呢?另一些朋友則問:你明明是個香港人,怎麼支持英格蘭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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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製作人以後,荒井十一交疊的來歷成為他的資本。樂手從中港台三地來,有時是新加坡,有時更遠,對他而言不成問題:「我是最不怕文化多的,因為我自己本身比誰都多。我可以溝通英文、中文、廣東話⋯⋯,所有人聚在一起,反正我來解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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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 年,香港成立音樂事務統籌處,是如今音樂事務處的前身。每年,音樂事務處開辦近八百個中西樂器訓練班,為 6 到 23 歲的青少年提供三十多種器樂課程。其中一間這樣的訓練班,正好就在荒井十一童年時的住家樓下。他 7 歲時,家人說不如去試試看,從此他練古典打擊。17 歲那年,中國國家交響樂團的指揮來香港巡迴,看見他的表演,問他要不要到北京。荒井十一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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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想到,到了北京,邀請他的那位指揮和樂團衝突,翻臉走人。少了引薦者,樂團留住荒井十一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拖了一段時間,他只好求助在中央音樂學院就讀的香港同學,借住宿舍。就這樣,他在異鄉舍房裡遇見主修鋼琴演奏的妻子,爾後又多了一位台灣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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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父親張俊傑是音樂廠牌「飛魚雲豹音樂工團」的主理人,是台灣第一個從事原住民古調採集、文字整理及演唱的團體。算一算,認識妻子二十多年,荒井十一跑過台灣原住民抗爭運動、製作過原住民母語音樂專輯,他的第二座金曲獎最佳製作人,也是以有著原住民身份認同的歌手阿爆的專輯《vavayan.女人》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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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曲頒獎台上,他笑著說自己的中文沒問題,像是早料到台下會訝異。來自日本的父親、來自香港的母親、來自台灣的妻子,所到之處,荒井十一都習慣被當成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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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去哪裡,我感覺都不是當地的人。但我也不會覺得不舒服。之前做莫文蔚的專輯,我們聊到『我的家就是我的行李箱』這個概念:不管去哪裡,只要我的行李箱在那,我所有最重要的東西,都會在那個行李箱。那裡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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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眼神又環繞了房間一圈,「也因為這樣,我沒辦法買東西。」一臉讚嘆,既是讚賞,也是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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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精準為基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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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拿了金曲獎、受訪,荒井十一還是不太確定自己的音樂生涯為什麼從打擊樂開始。「去學音樂的時候我才 7 歲,老師問你想學什麼,你哪知道想學什麼?老師就看一下你手掌長怎麼樣、嘴巴也大概看了一下,然後說喔,那你學打擊樂吧。」看施主骨骼精奇,乃萬中無一的練鼓奇才⋯⋯那位老師一句話,荒井十一走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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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親一如「香港的父母親」,不只送他學音樂。小時候的荒井什麼都碰,連功夫也學過,那時練什麼拳法現在已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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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什麼都喜歡,但學樂器之後會進樂團和大家一起練,有一個群體。你會覺得大家一起的感覺很好,音樂就繼續學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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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的描述中,可知他兒時家境不差。少年時代,他個人房間裡有台 Hi-Fi CD Player,那時香港還有許多小型唱片行,他就讀的學校附近就開了幾家,荒井十一三不五時去逛,「看到封面喜歡的都會買」。交響樂團裡打鼓的他,第一張專輯是劉德華,喜歡聽李克勤,也聽當年流行的鄺美雲、周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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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有個菲律賓來的傭人,我透過他認識了非常多英文歌。」他說,「有時候白天,他就在家裡放 Oasis,我就想說,欸這個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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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裡不會每首都是自己的愛歌,荒井十一也像那個年代的其他人,自己買卡帶,節錄不同CD 曲目弄成自己的 mixtape。這是他當時最著迷的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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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北京,荒井十一和同學組自己的樂團,就翻唱 Oasis、Luna Sea。樂團玩著玩著,團員會問他要不要尬別團。今天和 ABC 練、隔天和 4567 練,全盛時期,荒井十一曾經同時參與三十幾個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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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世界音樂的團,然後有一個重金屬的團,還有一個民俗樂的⋯⋯就是有馬頭琴的那種⋯⋯然後到爵士的、玩 Fusion 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在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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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血緣與國籍給他的生命經驗,從古典到當代也沒讓荒井十一感到疏離,只覺得好玩。他說,古典樂得照譜來,該演奏的時候才能演奏,演奏的時間可能也不長,這是古典的趣味所在:如何精準地給出那一下;到了樂團,沒了制式的樂譜,有趣之處變成如何將創意放進作品中,創造自己的手法。這時,古典樂裡練就的基本技術,成了恣意自由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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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地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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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年,荒井十一製作《百年排灣 風華再現》專輯,拿下第 11 屆華語音樂傳媒大獎最佳製作人與最佳錄音,樂手之上坐穩了製作人身份。2014 年開始,他接下陳楚生「一見如故」巡迴演唱會音樂總監、再到隔年的林一峰演唱會、莫文蔚演唱會。2013 年,他創立「十一音樂」,又兼起音樂廠牌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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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對象越多,面對聽眾越廣,讓他花費更多時間思考的反而不是音樂,而是人。「我不會去考慮台灣藝人的音樂應該聽起來如何、北京歌手的音樂應該聽起來如何;這麼多年,我比較常遇到的問題是,噢原來台灣不太了解北京是怎麼收費的⋯⋯很多不一樣的系統和習慣。但我自己全部都沒有,因為我哪裡都不是。製作時,我只能夠創造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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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自己的習慣」,其實是溝通。他說,過去到中國製作單曲,對方習慣只標明作詞、作曲人,歌詞本一打開,沒有其他製作名單。合作最初,荒井十一便要求將製作團隊寫上,「也許因為你要求,結果就有了共識,所以要很習慣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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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練團室是沒有練團費用的,不會按小時給多少錢,所以一場演唱會前練一個月,每天一首歌練八小時,練到好;但在台灣和香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光練團室費用就超出預算。台灣和香港的樂手會依照這場演唱會的規模,假設收了三十個小時的練團費用,那這三十個小時一定會幫你做完所有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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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距如此,有沒有摩擦?「肯定有啊,因為你破壞別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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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自己人的默契」,只好藉由表達來釐清。音樂製作上,荒井十一也以這樣的態度面對。「我會去了解找我合作的歌手應該要被放大的特質是什麼、沒嘗試過的是什麼。我已經很習慣每次做專輯之前需要一到兩個月的認識、無數次的見面,和歌手聊天,把他喜歡的東西溝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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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還不夠。「每個人一定有自己喜歡聽的方向嘛,但有時候你喜歡聽某某某,某某某在你身上卻是不成立的,這和你的能力、才華、天份都有關係。我身為製作人其中一件工作,就是要去衡量你喜歡的跟你能做的要怎麼結合,做出一個你自己喜歡,但又適合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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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惟有耐心。有時就算一兩個月,也沒有聊出真正的想法。製作歌手許鈞的專輯時,一開始兩人興趣相投,發現彼此喜歡的音樂相近,決定往一個方向前進。但在製作過程中,荒井十一發現許鈞在音樂中加入更多個人想法,而荒井十一則希望朝最初他們決定的方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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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直接按照我的模式去做,這個問題到專輯完成後問題一定會很大,因為歌手心中會認為這個過程是不對的。習慣上,我就是一定要把這些結都打開。如果這些結不打開的話,最後呈現出來的作品一定會有誤差、不可能是一張很好的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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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完全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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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的製作生涯,累積二十多張專輯製作經驗,除了《vavayan.女人》,荒井十一也藉莫文蔚的《不見不散》拿下金曲最佳製作人。他製作的歌曲中,常採用非爵士鼓組的節奏樂器,這與他曾參與世界音樂樂團的經歷聯繫在一起。在荒井十一眼中,器樂的編排並不是唯一解:並不存在對某一首歌「絕對適合」的編曲,合適的編曲是依照某個場合希望呈現的氛圍而隨時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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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荒井十一在《歌手》節目中負責袁婭維的表演。賽程中,袁被淘汰,團隊需要搶進突圍戰才能繼續比賽。「突圍戰的曲目,團隊想要表達被淘汰確實很悲傷、因為在你的遊戲規則中我輸了;但縱使悲傷,我們也知道不管這個遊戲規則是什麼、我們認為我們在做的事是對的,我們沒有要做出討好你們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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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袁婭維選唱了〈盛夏光年〉。原曲的搖滾元素,在開頭幾乎抹消,荒井十一在歌曲 intro 先以撩撥的吉他與複沓的鋼琴帶進低迷氛圍,進入主歌時再以融合現代音色與非洲風情的 Afrobeat 為基底,發展了完全相異於原曲、極具異國味道的詮釋,「先決定要表達的點是什麼,然後再去選擇用什麼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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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製作,也一樣要回到歌手自身的特質。製作阿爆的專輯時,荒井十一感受到她身為主持人的幽默,加上阿爆對母語的使命感以及過往「阿爆 & Brandy」組合所做的 R&B 曲風,組合起來才完成了《vavayan.女人》傾向 up-tempo 的風格。「如果不是阿爆,那張專輯就不會長那樣。『原住民的音樂是什麼』不是我會先考量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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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製作母語歌曲時,除了將某個相對少數的語言放進主流曲風或旋律中之外,更進一步還能做什麼?這是製作人會面臨的提問。純粹語言的移植很容易落入一種文化的去背,但過於強調該語言所相應的文化音樂元素,似乎又顯得將那些元素標籤化。身為經手過台灣原住民音樂的製作人,這是荒井十一提出的答案:「當歌手本人和音樂的關係合理了,我們再來考慮所謂母語音樂要負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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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掉群集的印象,回到個體。這或許也是荒井十一自身的經歷使然。某年他以樂手身份參與齊秦演唱會,遇上中國反日潮,演唱會上介紹樂手時唸到他的名字「荒井壯一郎」,台下觀眾一陣冷清。演出之後,齊秦對荒井十一說:我下次還是不要唸你的全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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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百年排灣 風華再現》那一年,他上陶晶瑩一檔節目受訪。採訪過程中,陶晶瑩對他說:對嘛你日本人,難怪你做事情那麼仔細。荒井十一回答:有嗎?我不知道有沒有。「我那個時候感受到,大家會認為我做事情的風格一定和我的出身有關,但是,因為香港就不是一個被認為很仔細的地方⋯⋯香港的特點是所有事情都要很快,砰砰砰砰砰砰弄好⋯⋯那你說我有這樣嗎?我也有。可是,我是不是完全是那樣?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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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樣說,他也羨慕能夠有一種認同。朋友們問他為何支持英格蘭隊的那個問題,他不確定怎麼回答,「我看日本隊我也很喜歡,我看中國隊我也很喜歡。我比較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表現。我很羨慕別人會知道『喔我一定要支持那個隊伍』,因為我支持誰,都⋯⋯都不是很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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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大笑,「幸運的是,在台灣,擁有一些日本的背景,大家對你的印象還是偏好的。我覺得我有受惠於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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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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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參與音樂節目的製作,籌備時間短,強度也高,荒井十一時常遇到臨時更改編曲的要求。採訪中,他打開手機相簿,給我們看一張笑話截圖:某新聞文中引用「黑夜總會過去,光明才是永恆」,線上發佈卻總被退回,編輯很憤怒,問窗口「哪個詞犯規了?黑夜還是光明,還是永恆?」窗口回:犯規的是「夜總會」。「最近遇到的事,大概就和這個笑話差不多。」荒井十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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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和他最初跨足製作的動機相違背了。「當樂手,相對是沒有任何負擔地在表演。但我想要控制那個 flow。以前演奏別人的演唱會,我會有很多我的意見,但我的角色不允許我去主控這件事,所以我想辦法讓自己主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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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有許多優秀音樂人,不乏台灣之外的歌手,華語樂界人人都希望能藉由金曲獎被關注。荒井十一聽過不少案例,非台灣音樂人報名金曲時被台灣的公司耽誤很多時間、甚至收取不合理的費用。藉著岳父飛魚雲豹團隊基礎,荒井十一開始為音樂人朋友做發行,結果從第一年開始,幾乎每一年荒井團隊經手的發行都入圍金曲獎。荒井開始擔任製作、設立廠牌的契機,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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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擊樂手擔任製作人,過往難以想像。工作時,荒井十一會遇到的困難,是當和聲樂器的表現需要改變,他沒有辦法立刻解決。為此,他在團隊中會放入負責旋律樂器的成員來應對。但除此之外,擔任製作的打擊樂手和其他樂手並無太大差異。他甚至覺得,因為自己是個打擊樂手,對旋律風格沒有固定傾向,莫文蔚、阿爆、蘇運瑩,一張張專輯在他手中生成不同曲風,又是另一種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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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金曲三十,Apple Music 團隊邀請荒井十一開出製作人的必聽歌單。除了自己製作的〈不散,不見〉,歌單中常石磊製作的林憶蓮〈無言歌〉、〈枯榮〉,陳粒的〈芳草地〉,A-LIN的〈未單身〉⋯⋯,中慢版、磅礡、隱微的救贖感,放掉氣力的歌唱表現。有趣的是,雖然他歌單中的歌曲有特定傾向,打擊樂的比例卻一概沒有想像中大、節奏樂器亦少炫技,常常只輕輕在背景中運行。雖是打擊樂手,打擊樂卻鮮少是他青睞的音樂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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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為什麼,他說這很有意思。「我到北京之後,參加這麼多不一樣音樂類型的樂團、在每個樂團中摸索打擊樂手可以做的事,過程中,我越來越體會一個重點就是,打擊樂在它該有的時候出現很好聽,但當它在不該有的時候出現,就會非常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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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你會希望自己盡可能出現在每一首歌裡、盡量加這個、加那個,讓自己很忙,讓自己有更多的參與。但當你越深入了解某一種音樂形式之後,你會懂得把握什麼時候沒有、比你把握什麼時候去添加來得更難。身為一個樂手,常常會想『欸,我在舞台上,怎麼可以沒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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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在台上明白,安靜也是一種精準。「其實,懂得什麼時候忍住,比懂得什麼時候出現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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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爆、莫文蔚專輯後現身,專訪荒井十一:
歌手本人比音樂類型更重要
https://bit.ly/2B8JM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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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王晨熙 hellohenryboy
社群協力_ 曾勻之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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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劉德華吉他譜 在 黃云歆Tannie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給《人生算什麼》劇組的禮物~
不會吉他的我,一個月前,知道新戲主題曲是黃鐙輝阿兄自己唱的時候,就立刻決定,要在播出前練會自彈自唱《命運綴咱行》這首歌,當成最後的謝禮,給劇組一起辛苦打拼的大家!
想要向我欽佩的阿兄致敬~
敬你最初的歌手夢,雖然繞進綜藝,走去戲劇,但都沒白走,因為你都很努力做到最好,生命讓你由那些遠路,成就回自己最愛的事情上。
致敬,就要拿出最高誠意!
做一件自己完全沒做過,而且覺得自己不會做的事,不然怎麼叫致敬。
自彈自唱,比想像艱難一百倍XD
顧吉他就會唱走音,認真唱手就亂按,一首歌練一個月......
而且男生的歌真的好難唱啊!!!
啊沒做過自己不擅長的事的話人生算什麼!
反正阿兄幫我算,說我今年"化科"適合學新東西,那就是要來大冒險一下~
笨拙的翻著「彈指之間」研究每個和弦的指法,請朋友幫忙抓這首歌的譜,然後一個一個和弦對照。
明明是簡單的譜,自己在家摸了一個月,現在左手指尖快沒指紋了。
直到上週錄製發現,啊我唱的是D,吉他練G調,完全忘記男女key的問題哈哈哈哈哈哈!
吉他彈吉他的,我唱我的,是在哈囉~
(心存僥倖,想說用個“移調夾“,或是“調弦“啊~這樣指法就不用變了。但大概就是要夾到第七格,按到手指斷掉,或是調到弦斷……反正不砍掉重練的話,不是弦斷就是手斷。)
就這樣,練了一個月的G調指法,在要上傳之際,朋友們大半夜火速救援,給我C調譜讓我改練C!!!
完全是不同世界呀呀呀呀呀~
趕在一天時間練起來重拍,還好C調簡單很多(啊練G練一個月到底是在累什麼?)
終究是完成給自己的挑戰了,錄到沒辦法再多錄一次的累。
練完這首,對於可以自彈自唱的人肅然起敬。
從今以後,我就好好演我的戲就好了(喂~)
總之,我這麼有誠意,所以你們都要繼續收看《人生算什麼》!
(對,這就是情感勒索)
阿兄啊~
紀念我們都第一次演大愛的戲
紀念我們都第一次在長劇裡挑大樑(雖然我先走了啦)
紀念你唱到自己的戲的主題曲啊!
劇組的每一位夥伴,謝謝你們的照顧,謝謝你們幕後的辛勞成就幕前的一切。
《人生算什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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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一至週五 晚上8:00 大愛劇場DaAi Dr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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