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nry紀念姚莉的文章現已上載,請多多閱讀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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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歌后姚莉與世長辭
一生見證華語歌曲興衰
撰文:鍾一匡@鍾氏兄弟
2019年7月19日早上,一代歌后姚莉與世長辭,安息主懷,享年96歲。她的一生見證華語流行曲的興衰,跨越數個年代,是當代音樂的寶庫,更是中國人之光(指歷史、文化、傳統層面上的「中國」)。
要數姚莉的威水史,真的不知如何說起。姚莉(原名姚秀雲),與周璇、白虹、白光、龔秋霞、李香蘭、吳鶯音等齊名,並稱「上海歌壇七大歌星」。她在上海出道時只有13歲,起初隨舅父到電視台作業餘表演。上世紀三十年代,姚莉在「金嗓子」周璇和其丈夫嚴華的提攜下加盟百代唱片公司(EMI),灌錄了第一首歌曲《賣相思》,歌唱事業開始如日方中。
後來,姚莉引薦哥哥姚敏加入EMI。姚敏乃作曲天才,初期擔任歌手,與姚莉組成兄妹班,後來獲發掘從事作曲,為姚莉撰寫了不少膾炙人口的經典金曲,如《得不到的愛情》、《春風吻上我的臉》、《桃花江》、《雪人不見了》、《風雨交響曲》、《哪個不多情》等。
此時,姚敏與姚莉更大膽引進歐美的爵士曲風入當時的「時代曲」,配上國語歌詞,以及羅致當時居住在中國的白俄羅斯樂手錄音,令華語歌曲瞬間變得時髦,確實具前瞻性。
姚莉最為人熟悉的金曲就是1940年的《玫瑰玫瑰我愛你》,由吳村作詞,陳歌辛(懷鈺)作曲,是1940年電影《天涯歌女》的插曲之一。歌曲推出後,姚莉一炮而紅,《玫瑰》一曲更被美國歌手Frankie Laine翻唱,英文歌名是《Rose, Rose, I Love You》,1951年4月6日發表,出單碟時的Side-B為姚莉的中文原版,姚莉的名曲在美國登上Billboard流行榜第三名,成為首位打入美國流行榜的華人歌手,風頭一時無兩。《玫瑰》一曲之後也由潘迪華、甄妮、鳳飛飛、梅艷芳、王若琳等多名歌手翻唱,在九十年代更成為劉鎮偉編劇的同名電影,令新一代的年輕人也開始熟悉這首歌。
另外,姚敏、姚莉兄妹合唱《恭喜恭喜》也是相當有趣。這首歌原本是作曲家陳歌辛在1946年創作和發表,慶祝抗日戰爭勝利,後來因時值戰後首個農曆新年,成為全球華人的經典賀年歌曲,唱頌至今。
此外,姚莉在四十年代曾於上海有名的「揚子飯店」當駐場歌手。現址易名「揚子精品酒店」,保留了一些「揚子飯店」的建築文物,也掛上了阮玲玉、姚莉、黎錦暉、陳歌辛等的相片,還有舊式留聲機和當年的麥克風,洋溢老上海風情。
姚莉1950年移居香港,加盟香港的EMI,繼續推出唱片,在香港時期被譽為「銀嗓子」。她更成為五十年代最叱咤風雲的香港歌后,亦是最高銷量歌手之冠。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五、六十年代為電影明星「小野貓」鍾情作幕後代唱,有很多人到後期才知道,成為一時佳話。五十年代,美國歌手Patti Page在樂壇風靡一時,姚莉聽罷Patti Page的唱片後有所啟發,決定將原本比較嬌嗲及高音的嗓子轉變為沉實和低音,自此用這把聲線示人,而且受歡迎程度與日俱增。這把低沉聲線亦直接影響後期的靜婷、潘迪華、徐小鳳及蔡琴等歌手。
兄長姚敏於1967年突然過世後,姚莉心痛欲絕,決定淡出歌壇,其後絕少在幕前唱歌。經EMI老闆遊說下,七十年代為多位時代曲歌手做監製。當時,姚莉不明白為何老闆要找她做監製,謙虛地說:「我都唔識音樂。」但老闆認為她富有音樂感,定能勝任監製一職,結果在她經手下捧紅了潘秀瓊、崔萍、靜婷、梁萍等歌手。此外,姚莉不會因為自己是大歌星的身份而驕傲,更甘願為後輩歌手在唱片中錄唱和音,可見姚莉的謙卑。
七十年代後,很少在幕前看見姚莉的演出。筆者有幸在九十年代和千禧年聽過她接受電台主持洪朝豐及甘國亮的訪問,以及參與一個由香港電台主辦的音樂會。該音樂會司儀無獨有偶是洪朝豐,姚莉當晚表現異常興奮,又唱又跳, 十分生猛,當時她應該七十多歲了。
我於2006年從美國留學回港,經弟弟Roger引介在教會認識大名鼎鼎的姚莉,原來她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我們頓時成為好朋友。教會散會時我們經常與姚莉一同在銅鑼灣的花園餐廳共進午飯,每次都會相聚三、四個小時,閒話家常,天南地北。我們發現雖然姚莉已退隱多年,對當代樂壇仍然非常關注(她曾分享:「我有聽容祖兒的。」),並有着獨特的見解。姚莉認為現在的歌曲旋律很難掌握,所以難以留下深刻印象,但她從來沒有貶低現今的流行曲,只是認為時代不同罷了。她對個別歌星亦讚不絕口,特別喜愛關正傑。
2010年,剛巧鍾氏兄弟要灌錄《齊唱.吳秉堅之歌》大碟,其中《親愛主》一曲需要找合唱人選,當時我和Roger在車裏brainstorm,如果要找一個人能道出上帝在她生命裏的奇妙,以及扶持她度過人生的起起跌跌,非姚莉姐莫屬。但她已四十多年未踏足錄音室,而且經常拒絕開金口,連小鳳姐在演唱會誠邀她唱歌也不肯,所以我們已經打定輸數,預計她不會應承。
我們戰戰兢兢地邀請姚莉到淺水灣酒店一同晚飯,當提起錄音的事情,我說希望見到一個異象,就是Roger和姚莉姐能一起合唱這首福音歌,向非基督徒述說上帝的恩典。怎料她一口答應,並說:「就這麼一首歌吧?」原來,她從來未唱過福音歌,但希望藉着她的生命為主作見證,我們深受感動。我們仍記得進錄音室時,她那一把蒼老但仍然動人的嗓子,感染了錄音室內的每一個人,包括替我們彈鋼琴及編曲的Howard McCrary和錄音師Thomas Lo。那是我永世不能忘懷的錄音經驗。2011年12月,鍾氏兄弟在香港理工大學賽馬會綜藝館開音樂會時,姚莉是座上客,當Roger頌唱《親愛主》時,他突然走到台下把麥克風貼近姚莉旁邊,姚莉竟然鮮有地開金口,令場內每一位嘉賓都非常感動。
之後, 姚莉搬到了療養院居住,我和弟弟亦不時探望她。每一次見她,她都精神奕奕,而且十分精靈俏皮,經常和我們開玩笑,又與我們談論當下樂壇的情況。對上一次見她已經是數個月前了,她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十分虛弱。我們離開之前與她按手祈禱,祈求上帝祝福並守護她,想不到幾個月後她與世長辭。
姚莉留給後人的不只是她的金曲和對樂壇的貢獻,最重要是她那精彩的人生、謙卑的性情和對上帝的信靠。她認為人生都是上帝賜予的。我希望讀者看畢這篇文章,能到YouTube找一首姚莉的作品來聽(《愛的開始》、《雞尾酒》容易入口),然後把該歌曲傳給一位摰愛親朋,這樣姚莉的歌曲才得以傳承。//
成為我異象世紀頌讚 在 人山人海 PMPS Music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六四30周年,橫越上世紀80年代末到千禧後,標誌着中港關係劇烈變動的30載。當中的哀慟傷逝、切膚之痛、拒絕遺忘、兔死狐悲、孤獨明志,如同壓在香港人心上的墳。除了種種飽含政治水份的「堂皇敍事」(grand narrative)和新聞紀錄片、報道檔案,香港人的情志、複雜的身份認同,多多少少總記載在香港粵語流行歌曲這部「香港另類年鑑」。
流行文化,一直是庶民大眾的文化載體。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以旋律為經、文字為緯,在流行文化工業中成為市場龐大的「處理情緒的商品」。個人私密情緒固然有代我傷心的唱片,社會集體情緒也需要渠道宣洩、排毒。然而,要區分情歌與非情歌,個體與集體,正如林夕所言,一如要把「豬肉佬」與「肉類分割技術員」般分得清清楚楚。君不見高登巴打們,便曾絞盡腦汁將陳奕迅《H3M》(2009)全碟歌曲,詮釋為講述六四事件經過的「暗黑大碟」──你在乎甚麼,就會聽到甚麼、看到甚麼、唱到甚麼。
「縱怨天 天不容問」
抑鬱於天空的火燄下,大地靜默無說話。《為自由》、《四海一心》等粵語單曲以外,八九六四發生後一年多的時間裏,催生出至少五張在心為志、發聲為歌的香港「六四唱片」,包括1989年盧冠廷《1989》、夏韶聲《你喚醒我的靈魂》、黃霑《香港'Xmas》和1990年譚詠麟《忘情都市》、達明一派《神經》。從非主流到主流,當時的搖滾樂手、當紅歌星到前衞組合,劉卓輝寫詞的「療癒系」高喊「媽媽我沒有做錯」、疑惑「說不出的未來」、寄望「漆黑將不再面對」,自是耳熟能詳;最令人難忘的是《香港'Xmas》調寄傳統聖誕歌曲的林振強《慈祥鵬過聖誕》「只要我扮盲,不停讚,不再亂彈,但我說畀個passport我」,與當時「少年詞神」林夕《皆因一經過六四》「坦克嘉年華冇埞避……皆因一經過六四,成日送機冇晒鄉里」,異口同聲道出六四後的香港集體恐懼與移民風潮。
六四事件是香港身份認同覺醒的集體爆破點。概念最為完整的達明一派《神經》大碟,由潘源良《十個救火的少年》與周耀輝《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天問》、《講嘢》,開拓出更狡黠的香港論述。潘筆下是諷刺時弊的政治寓言,周氏《天問》脫胎自屈原楚辭「騷賦體」仰天詰問極權、《排名》是鄭君綿明星的遊戲筆墨,《講嘢》模擬「藏頭詩」嘲笑「應-應-終-終-基-本-發」(按:英英中中基本法),聲演中英爭拗嘈喧巴閉,香港聲音被拒在門外。同期陳少琪《未平復的心》(王靖雯、黃貫中合唱)溫婉撫平傷口,周禮茂則在林憶蓮《破曉》(1991)和改編自國語歌《水手》的《自由花》(1993)中,一隱一顯抒寫出自由花終有一天,會在破曉綻放的期待。
「六月飛霜 個個笑得哀傷」
90年代初羅大佑音樂工廠登陸香港,滾石班底的音樂舵手通過國粵語流行歌曲,書寫香港以至大中華史詩。《皇后大道東》(羅大佑、蔣志光合唱)調侃香港主流對未來的恐懼,連殖民地遺留下來一個英式街名,都有可能被改頭換面。《皇后大道東》亦與羅大佑的《原鄉》、《首都》並稱為「中國三部曲」,展示對香港前途的追問、對台灣根源的探索、對中國大陸的前瞻。《皇后大道東》同時打開林夕創作新天地,「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東,皇后大道東轉皇后大道中,皇后大道東上為何無皇宮」玩盡文字遊戲,舉重若輕透視了香港人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時,內心迷茫與焦慮。《皇后大道東》也成為林系最著名的「香港歌」,笑中有淚。
2004年,林夕在梁漢文概念EP《03四季》全碟歌詞,寫出富有時事、社會性的歌曲。如回顧六四後香港及世界大事的《新聞女郎》,記錄最低潮的香港,表白「誰是世上螻蟻亦留戀這地方」。近年,林夕搖身一變為「時事評論員」,在各大主流媒體積極發表關於中港關係、香港社會運動的文章,每每一針見血戮破國王的新衣、語言偽術。2011年寫就激盪人心的《六月飛霜》(陳奕迅唱),與《天問》難跨世紀相呼應,被視為香港面對大是大非時,有良心具膽識之作,堪為冷眼觀世情的香港自白書。《六月飛霜》鋪陳末日浮世繪,沒有真相只有無盡謊言、「習慣異象」的世道人心,大有「唔黐線唔正常」的自嘲──「六月飛霜,世界怪得誇張,誰又去決定誰正常,不知哪個有異想。未曾盡興。剩下砒霜,當配方分享,誰來斗膽講仙丹會斷腸,誰有膽去相信過激立場。人人一把口一百種真相,誰說得漂亮。最可笑的,喊亦正常。最悲壯的,笑亦正常。哪一個可,發育正常」。
《六月飛霜》的抽象書寫,遙指道德淪喪、禮崩樂壞的魔幻中國,既得利益者不過是毫無底線、唯利是圖的狗苟蠅營者,代價卻是整個國家的品格、現在和未來。可是還有不少「窮得只有錢」的狩獵者,認為可「憑人力綑綁一剎夕陽」、「憑財力去扭轉天亮」。世界越變越光怪陸離,小說電影遠遠不能與現實比魔幻,關鍵是瞥見異象後,還有有沒有突破困局的智慧和勇氣。2014年,林夕在謝安琪的《獨家村》寫出《六月飛霜》的出路,以「同床異夢」的感情關係隱喻中港矛盾。最後無法改變對方,只好做獨家村「不被你污染」。
「他出發找最愛 今天也未回來」
詞人筆耕為香港立此存照,90年代出道的黃偉文另闢蹊徑。早在黃偉文與軟硬天師合作時,合寫的《中國製造》獨樹一幟,羅列出六四後香港對中國大陸的刻板印象──「為自由、大白兔糖、總書記、樣板戲」──嬉笑怒罵,批判時代。2003年為Beyond 20周年所寫的《抗戰二十年》,赫然被香港社運界視為「社運歌」──「幾響槍火敲破了沉默領土,剩下燒焦了味道。現在少點憤怒,多些厚道,偶爾也很躁……他雖走得早,他青春不老,灰色的軌跡,磨成血路」──直白逆流而上的抗爭精神,「走得早」的可能是黃家駒,也可以是在六四民主路上犧牲的先烈。
香港自六四以來蓄積的民主力量,在2014年雨傘運動一次過爆發。同年黃偉文在謝安琪的《家明》,終於寫出最完整的「六四—雨傘」故事。家明既是最最普通的華人男性名字,自然也是「家的明天」、「國家的明天」──「他出發找最愛今天也未回來……他不過想要愛差點上斷頭台,人家跌倒兩次吧就再不相信愛,浪漫願他不要改所信是模糊,仍肯冀待,誰願意為美麗信念坦克也震開……找太耐,就算找得太耐,他拒絕未上訴便下台,大地上問有哪位,敢這樣愛。無論你是愛他不愛他,還是可將那勇氣帶回家,時代遍地磚瓦卻欠這種優雅,教人夢想,不要去談代價。」──家明終身要找的,就是人生的玫瑰。蠟炬成灰,家明就是何時何地任何有所追求的人。網絡巴打們,已為《家明》剪輯出六四版和雨傘版的影像。家明,的的確確今天也未回來,留低哪種意義就看世間怎記載。
別恨自己生於這悲情世代
要從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說盡六四,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搖滾大帝染紅歌頌《大國崛起》,樂壇校長大概不堪回首表白過《你知我知》、《我心如雷》,80、90年代以來的「六四書寫」,儼然成為香港粵語流行歌曲的一項特殊的「唱作傳統」。特定時刻如2009年,命名為《田》的六四歌曲精選唱片面世。2012年藍奕邦《六月》(藍奕邦唱)與梁栢堅《獵鹿者》(Kolor唱),就從不同角度把六四講下去。前者冷嘲「再多悲壯亦能笑一笑吧,唯願我從此不再害怕」,坦露新生代面對歷史巨輪的無力感,既是個體的哀傷,也是時代的悲情;後者以「獵鹿」故事帶出「自然被殺,這方法就是最得體說法……合情合法,被獵人慢慢被消失」的「被XX」如何荒唐無道。這或許震聾發聵,或閃現符號密碼,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中的六四,還是會繼續說下去。
至少,在家明回來之前。
撰文:梁偉詩 //
成為我異象世紀頌讚 在 達明一派 Tat Ming Pair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六四30周年,橫越上世紀80年代末到千禧後,標誌着中港關係劇烈變動的30載。當中的哀慟傷逝、切膚之痛、拒絕遺忘、兔死狐悲、孤獨明志,如同壓在香港人心上的墳。除了種種飽含政治水份的「堂皇敍事」(grand narrative)和新聞紀錄片、報道檔案,香港人的情志、複雜的身份認同,多多少少總記載在香港粵語流行歌曲這部「香港另類年鑑」。
流行文化,一直是庶民大眾的文化載體。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以旋律為經、文字為緯,在流行文化工業中成為市場龐大的「處理情緒的商品」。個人私密情緒固然有代我傷心的唱片,社會集體情緒也需要渠道宣洩、排毒。然而,要區分情歌與非情歌,個體與集體,正如林夕所言,一如要把「豬肉佬」與「肉類分割技術員」般分得清清楚楚。君不見高登巴打們,便曾絞盡腦汁將陳奕迅《H3M》(2009)全碟歌曲,詮釋為講述六四事件經過的「暗黑大碟」──你在乎甚麼,就會聽到甚麼、看到甚麼、唱到甚麼。
「縱怨天 天不容問」
抑鬱於天空的火燄下,大地靜默無說話。《為自由》、《四海一心》等粵語單曲以外,八九六四發生後一年多的時間裏,催生出至少五張在心為志、發聲為歌的香港「六四唱片」,包括1989年盧冠廷《1989》、夏韶聲《你喚醒我的靈魂》、黃霑《香港'Xmas》和1990年譚詠麟《忘情都市》、達明一派《神經》。從非主流到主流,當時的搖滾樂手、當紅歌星到前衞組合,劉卓輝寫詞的「療癒系」高喊「媽媽我沒有做錯」、疑惑「說不出的未來」、寄望「漆黑將不再面對」,自是耳熟能詳;最令人難忘的是《香港'Xmas》調寄傳統聖誕歌曲的林振強《慈祥鵬過聖誕》「只要我扮盲,不停讚,不再亂彈,但我說畀個passport我」,與當時「少年詞神」林夕《皆因一經過六四》「坦克嘉年華冇埞避……皆因一經過六四,成日送機冇晒鄉里」,異口同聲道出六四後的香港集體恐懼與移民風潮。
六四事件是香港身份認同覺醒的集體爆破點。概念最為完整的達明一派《神經》大碟,由潘源良《十個救火的少年》與周耀輝《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天問》、《講嘢》,開拓出更狡黠的香港論述。潘筆下是諷刺時弊的政治寓言,周氏《天問》脫胎自屈原楚辭「騷賦體」仰天詰問極權、《排名》是鄭君綿明星的遊戲筆墨,《講嘢》模擬「藏頭詩」嘲笑「應-應-終-終-基-本-發」(按:英英中中基本法),聲演中英爭拗嘈喧巴閉,香港聲音被拒在門外。同期陳少琪《未平復的心》(王靖雯、黃貫中合唱)溫婉撫平傷口,周禮茂則在林憶蓮《破曉》(1991)和改編自國語歌《水手》的《自由花》(1993)中,一隱一顯抒寫出自由花終有一天,會在破曉綻放的期待。
「六月飛霜 個個笑得哀傷」
90年代初羅大佑音樂工廠登陸香港,滾石班底的音樂舵手通過國粵語流行歌曲,書寫香港以至大中華史詩。《皇后大道東》(羅大佑、蔣志光合唱)調侃香港主流對未來的恐懼,連殖民地遺留下來一個英式街名,都有可能被改頭換面。《皇后大道東》亦與羅大佑的《原鄉》、《首都》並稱為「中國三部曲」,展示對香港前途的追問、對台灣根源的探索、對中國大陸的前瞻。《皇后大道東》同時打開林夕創作新天地,「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東,皇后大道東轉皇后大道中,皇后大道東上為何無皇宮」玩盡文字遊戲,舉重若輕透視了香港人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時,內心迷茫與焦慮。《皇后大道東》也成為林系最著名的「香港歌」,笑中有淚。
2004年,林夕在梁漢文概念EP《03四季》全碟歌詞,寫出富有時事、社會性的歌曲。如回顧六四後香港及世界大事的《新聞女郎》,記錄最低潮的香港,表白「誰是世上螻蟻亦留戀這地方」。近年,林夕搖身一變為「時事評論員」,在各大主流媒體積極發表關於中港關係、香港社會運動的文章,每每一針見血戮破國王的新衣、語言偽術。2011年寫就激盪人心的《六月飛霜》(陳奕迅唱),與《天問》難跨世紀相呼應,被視為香港面對大是大非時,有良心具膽識之作,堪為冷眼觀世情的香港自白書。《六月飛霜》鋪陳末日浮世繪,沒有真相只有無盡謊言、「習慣異象」的世道人心,大有「唔黐線唔正常」的自嘲──「六月飛霜,世界怪得誇張,誰又去決定誰正常,不知哪個有異想。未曾盡興。剩下砒霜,當配方分享,誰來斗膽講仙丹會斷腸,誰有膽去相信過激立場。人人一把口一百種真相,誰說得漂亮。最可笑的,喊亦正常。最悲壯的,笑亦正常。哪一個可,發育正常」。
《六月飛霜》的抽象書寫,遙指道德淪喪、禮崩樂壞的魔幻中國,既得利益者不過是毫無底線、唯利是圖的狗苟蠅營者,代價卻是整個國家的品格、現在和未來。可是還有不少「窮得只有錢」的狩獵者,認為可「憑人力綑綁一剎夕陽」、「憑財力去扭轉天亮」。世界越變越光怪陸離,小說電影遠遠不能與現實比魔幻,關鍵是瞥見異象後,還有有沒有突破困局的智慧和勇氣。2014年,林夕在謝安琪的《獨家村》寫出《六月飛霜》的出路,以「同床異夢」的感情關係隱喻中港矛盾。最後無法改變對方,只好做獨家村「不被你污染」。
「他出發找最愛 今天也未回來」
詞人筆耕為香港立此存照,90年代出道的黃偉文另闢蹊徑。早在黃偉文與軟硬天師合作時,合寫的《中國製造》獨樹一幟,羅列出六四後香港對中國大陸的刻板印象──「為自由、大白兔糖、總書記、樣板戲」──嬉笑怒罵,批判時代。2003年為Beyond 20周年所寫的《抗戰二十年》,赫然被香港社運界視為「社運歌」──「幾響槍火敲破了沉默領土,剩下燒焦了味道。現在少點憤怒,多些厚道,偶爾也很躁……他雖走得早,他青春不老,灰色的軌跡,磨成血路」──直白逆流而上的抗爭精神,「走得早」的可能是黃家駒,也可以是在六四民主路上犧牲的先烈。
香港自六四以來蓄積的民主力量,在2014年雨傘運動一次過爆發。同年黃偉文在謝安琪的《家明》,終於寫出最完整的「六四—雨傘」故事。家明既是最最普通的華人男性名字,自然也是「家的明天」、「國家的明天」──「他出發找最愛今天也未回來……他不過想要愛差點上斷頭台,人家跌倒兩次吧就再不相信愛,浪漫願他不要改所信是模糊,仍肯冀待,誰願意為美麗信念坦克也震開……找太耐,就算找得太耐,他拒絕未上訴便下台,大地上問有哪位,敢這樣愛。無論你是愛他不愛他,還是可將那勇氣帶回家,時代遍地磚瓦卻欠這種優雅,教人夢想,不要去談代價。」──家明終身要找的,就是人生的玫瑰。蠟炬成灰,家明就是何時何地任何有所追求的人。網絡巴打們,已為《家明》剪輯出六四版和雨傘版的影像。家明,的的確確今天也未回來,留低哪種意義就看世間怎記載。
別恨自己生於這悲情世代
要從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說盡六四,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搖滾大帝染紅歌頌《大國崛起》,樂壇校長大概不堪回首表白過《你知我知》、《我心如雷》,80、90年代以來的「六四書寫」,儼然成為香港粵語流行歌曲的一項特殊的「唱作傳統」。特定時刻如2009年,命名為《田》的六四歌曲精選唱片面世。2012年藍奕邦《六月》(藍奕邦唱)與梁栢堅《獵鹿者》(Kolor唱),就從不同角度把六四講下去。前者冷嘲「再多悲壯亦能笑一笑吧,唯願我從此不再害怕」,坦露新生代面對歷史巨輪的無力感,既是個體的哀傷,也是時代的悲情;後者以「獵鹿」故事帶出「自然被殺,這方法就是最得體說法……合情合法,被獵人慢慢被消失」的「被XX」如何荒唐無道。這或許震聾發聵,或閃現符號密碼,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中的六四,還是會繼續說下去。
至少,在家明回來之前。
撰文:梁偉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