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完孩子好愧疚?親子教養作家羅寶鴻:可以做這件事補救親子關係,讓孩子覺得自己被在乎、有價值】
衷心感謝未來Family電子週刊訪問羅老師,以下是這次訪談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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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子教養作家羅寶鴻兒子念大班時,他送兒子跟同學一起去上足球課。原本孩子上得很開心,有一天突然就不想去了,「為什麼不想踢了?你之前不是踢得很開心嗎?」兒子才說出因為之前搶球時被大哥哥撞倒受傷,因此感到很害怕,不想再踢足球了。
羅寶鴻選擇同理、接納孩子的情緒,「爸爸知道你害怕,害怕沒有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在羅寶鴻的鼓勵下,最後兒子鼓起勇氣開心的回到球場上踢球了。
羅寶鴻將他和兒子的故事,寫成繪本《爸爸,我不要踢足球!》,透過具體的情境,文末提供父母重要的教養觀念和心法,如何了解孩子內心真正的想法,同理和接納孩子。
*「這有什麼好怕的?」孩子只好壓抑自己的情緒
當羅寶鴻看著眼前的兒子,因為害怕而退卻,彷彿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小時候羅寶鴻和朋友一起玩,遇到排擠和霸凌,回家跟爸媽說,爸媽卻說:
「要玩就不要哭,要哭就不要玩!」
羅寶鴻只好選擇不要玩。但其實他的內心很受傷、委屈,沒有人理解他的情緒。
羅寶鴻指出,小時候害怕卻不被接納的經驗,造成他後來成長過程中很害怕人群,在人群裡總覺得不自在、不想說話,寧可一個人獨處;再者,也害怕人際關係出現衝突。長大後,羅寶鴻花了很多時間和力氣做改變,才變得不害怕人群。
羅寶鴻指出,當孩子感到害怕恐懼時,大人習慣用講道理的方式:「這有什麼好怕的?勇敢一點,快點去!」孩子為滿足大人的期待,只好壓抑自己的恐懼,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沒事,但日後遇到事情,很容易選擇逃避或退縮、不去面對。
當受傷的大人變成父母後,看到孩子害怕時,「很容易挑起大人自己內心的種種情緒,甚至討厭眼前害怕的小孩,」結果又用以前自己被對待的方式來對孩子,「你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
羅寶鴻指出,「如果爸媽可以接納孩子的情緒,當孩子感覺到自己被理解、被在乎,慢慢地孩子的內在也會愈來愈穩定,教養也就沒那麼難了。」
* 對孩子的愛不會寵壞小孩,少了規範才會
羅寶鴻投入蒙特梭利教育將近20年,隨著接觸的家長愈來愈多,羅寶鴻發現,一個大人的內在及其原生家庭都會影響這個大人的親子關係,於是深入研究正向教養和薩提爾模式,希望幫助家長也幫助自己。
羅寶鴻育有8歲的兒子,他花很多時間陪伴孩子,在日常的教養中落實蒙特梭利教育的理念,也融合正向教養與薩提爾模式,常在臉書上分享教養的心得。
羅寶鴻觀察,很多爸媽不知如何表達愛,習慣用講道理和指責的姿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媽媽不是跟你講過嗎?」明明大人是心疼孩子、在乎孩子,卻說出傷人的話。有感於此,羅寶鴻寫了繪本《媽媽,你還愛我嗎?》,希望親子共讀時,能夠傳遞彼此內心的愛,改善親子關係。
有家長認為,太多的愛會寵壞小孩。羅寶鴻強調,「愛本身沒錯,問題在於如何表達愛的方式;給孩子愛與尊重,絕對不能少了自由與紀律。」
「蒙特梭利教育強調自由與紀律,好比硬幣的一體兩面,缺一不可,」羅寶鴻說。簡單來說,給孩子自由之前,必須先設立清楚規範;給孩子自由但未設規範,或是只規範孩子卻不給任何自由,這些都會讓孩子產生偏差。
「自由必須建立在合理的限制之上,教孩子學會尊重自己、尊重別人、尊重環境。」例如,在《媽媽,你還愛我嗎?》書中,孩子亂畫牆壁,出現不尊重環境的行為時,大人當下必須提醒他,適時制止孩子的不當行為。
* 在家裡貼海報,提醒自己多說「正向語言」
孩子為什麼會出現不當行為呢?羅寶鴻表示,通常是因為孩子內心「歸屬感」與「價值感」不足,想要吸引大人的關愛、關注。羅寶鴻不諱言,孩子出現不當行為的當下,爸媽管教孩子的難度很高,「需要高超的話術和很安定的內在。」
他建議爸媽兩件事,「第一,當下能好好說,就好好說。第二,如果不能好好說,要罵就罵兩句就好。」
羅寶鴻在家裡的飯廳貼了一張大字報,上面寫著「正向的語言:肯定句、鼓勵句、關懷句、禮貌句、詢問句,負向的語言:命令句、責備句、質問句、否定句、威脅句」,提醒自己多說正向語言。
「爸媽如果都和孩子說負向的語言,長期下來孩子的歸屬感和價值感愈來愈低,覺得自己不被在乎、不重要、沒價值,不是個好孩子,」羅寶鴻說。「當孩子能夠學會自愛、自重,他就能夠尊重別人、愛別人。」
羅寶鴻舉他和兒子的幾段對話為例,對孩子說正向語言,孩子立刻就會去做,效果明顯。
(一)吃早餐以前,孩子還沒照顧寵物:
✗:「你又忘記起床後要做什麼事了對不對?」(質問句)
○:「你知道起床之後要先做什麼嗎?」(詢問句)
(二)吃完早餐想要看iPad,但還沒寫作業:
✗:「寫完作業才可以看!」(命令句)
○:「寫完作業就可以看囉,加油!」(鼓勵句)
(三)客廳還沒整理,兒子想跟爸爸玩:
✗:「先整理好客廳,你看這麼亂!還沒整理好,我不跟你玩!」(命令句+責備句+威脅句)
○:「好喔!客廳整理乾淨就可以玩囉!」(鼓勵句)
* 每天睡前3件事,增溫親子關係
當父母的難免修練不夠,看孩子不乖罵了他,或是不自覺又說了些威脅句、命令句。羅寶鴻建議,爸媽落實「睡前3件事」,跟孩子說3件今天爸媽想要感謝他的事情,讓孩子在一天結束前獲得正向的回饋。
羅寶鴻強調,不一定要孩子今天表現得多棒、多優秀,才要謝謝他,有時孩子做到該做的事、負起應盡的本分和責任,爸媽也可以表達謝意。
「當我們願意去感謝孩子,孩子就會覺得他的努力被看見了,他是值得被愛的、有價值的。」相反地,當一個孩子很努力,但他總是被批評、指責、數落,沒有任何讚美,會削弱孩子的歸屬感和價值感。
羅寶鴻提醒,如果孩子這天被罵,更需要在睡前給些正向的回饋。例如:沒有收玩具,被媽媽罵快去收;爸媽可以這麼說:
「謝謝你今天被提醒以後,馬上去收玩具,很努力地想做個好孩子…」「謝謝你願意接受媽媽的提醒,謝謝你願意負責任地把東西收好。」
「每個人內心深層都希望自己變得更好,」羅寶鴻說,「爸媽若能每天做到睡前3件事,加上日常生活中儘量使用正向的語言,多說肯定句、鼓勵句、詢問句,孩子真的會進步!」
羅寶鴻不諱言,有時候他也會生氣、不想講睡前3件事,但講的當下,會意識到其實兒子一直很乖、很努力,對孩子的心會變得柔軟。
* 有情緒時別教養,快做「3A情緒急救」
「父母有情緒的時候,不要做教養,」羅寶鴻說,當親子有衝突或爸媽有情緒時,若忍不住罵小孩,罵兩句就快閃,儘速對自己進行「3A情緒急救」。
羅寶鴻解釋,所謂「3A情緒急救」為覺察(Aware)、承認(Admit)、允許(Allow)自己的情緒,幫助自己靜心。
例如:剛罵完小孩,你可以深呼吸,覺察自己身體以及內心的感受,並且去命名這些情緒。若是感到愧疚,就告訴自己「我承認自己的愧疚」,深呼吸告訴自己「我允許自己的愧疚,我願意陪伴感覺到愧疚的自己。」
「當情緒被語言辨識、命名出來後,大腦皮層的前額葉就能夠執行調節情緒的工作,這個情緒就可以被釋放,」羅寶鴻說:「看起來不難,但執行起來不容易!只能不斷的練習。」為人父母,就是持續不輟的修練啊!
#羅寶鴻的安定教養學
#羅寶鴻的安定教養繪本
對孩子的管教方式及 理念 在 李佳燕醫師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三代四代同堂大不易啊!》
孩子的爸爸:「我帶孩子的時候,孩子都沒有什麼狀況啊!」
孩子的媽媽:「當然啊!你在管孩子的時候,你爸爸媽媽出來說東說西,你只要大小聲叫他們不要管就好,我可以嗎?!」
我們當父母時,對孩子的教養方式與態度,和當爺爺奶奶對待孫子的方式與態度,硬是不同!
爺爺奶奶會捨不得孫子哭,只想要孫子開心;
不過,這些爺爺奶奶當爸媽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教養孩子的。(我告訴兒子:「外婆以前很兇,很會打小孩……」兒子看著眼前慈眉善目的奶奶,才不相信。)
這麼多人,年紀差這麼多,同住一個屋簷下,本就是大不易。如果彼此界線又不清楚,唯一的「外人」--媳婦,最是痛苦難為。
除非覺得孫子的父母根本是虐待孩子,那爺爺奶奶當然要出面了。否則,管教的理念不同,還是私下溝通看看,說之以情理,甚至拿文章、書本(不要忘了李佳燕醫師寫的「帶孩子到這世界的初衷」~)、影片提供給孩子的爹娘看看。盡量不要當場插嘴插手。
兒子則身負重任。要當父母與妻子間溝通的橋樑。婉言勸導父母,告知你們夫妻的教養理念與方式,以及他們這樣插手,對孫子可能產生的不良影響,請他們瞭解。
難為的媳婦,我還是建議不要一直忍,一直忍,一直忍……會生病啊!
透過先生去溝通最好,如果依然無用,把孩子帶離現場,暫時離開公婆的管轄區。
如果公婆依舊我行我素……嗯……嗯……我不便建議了……
因為,我其實沒有什麼敬老尊賢的習慣……
「我的孩子,我自己教,你只要教好你的孩子就好。」
對孩子的管教方式及 理念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身為老師,我很惶恐,但責任重大,也很有意義。
她曾抓到學生期中考作弊,學生不僅不認錯,還反咬一口:「是老師誣賴我!」
曾遇到天資聰穎的學生,對生活沒有任何目標,向她表示:「只要不餓死就好,剩下時間拿來打電動,這樣我幹嘛要上學?」
也曾在休業式的下午,被全心信賴的班長當面嗆聲:「你是一個很爛的老師!教書非常爛,帶班也非常爛,而且全班都這麼認為!」
這些令人灰心的事件,在當今的教育現場層出不窮,讓老師們每一次站上講台,彷彿自己也在上一堂戰戰兢兢的生存課。
然而,這些陰影的另一端,也有溫暖的陽光。
原本習慣用酸言酸語回應老師的班級,在開誠布公的溝通後,願意放下尖銳的態度,試著好好說話。
原本有著上學恐懼的復學生,努力堅持與她的約定,順利跟著同儕一起畢業。
原本動輒打架翹課、許多老師眼中的問題學生,最終找到學業動力,願意留校念書,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怡嘉老師相信,這些挫折都是一次機會,讓身為老師的自己可以誠實且真摯地反省,面對問題。本書就是她重新回溯後的整理,其中有故事,有方法,但更多的是她站到學生角度後的發現。
她期待藉由這本書,讓老師們有參考,在前行的路上不覺得孤單無助;讓學生們可以藉他人故事思考自己的盲點,跳脫無意義的迴圈;也期待家長藉由這本書更了解孩子的真實面,用更好的教養拉近孩子的心。
教育從來不簡單,願我們堅持初衷,勇敢發光!
摘錄自《#最難的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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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陳老師的影片,我會拿來跟老師們討論,希望透過演練適當的應對,強化老師的自我肯定。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GhhxP_Q9aI
很感謝陳老師的勇氣與努力,把這個過程記錄了下來。教育者能安定自己的內在,才能安定孩子的混亂。
祝願您,能感受自己面對衝擊的搖晃,也能看到自己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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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這本書在明天(2/4)晚上8點有贈書直播,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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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最肯定的班長,他卻說我是最爛的老師
【文/ 陳怡嘉】
教學的現場是什麼:是老師花費許多心力去引導行為偏差的孩子,因為,那些孩子太需要我們的費力拉拔,而其他乖巧懂事的相對讓我們放心。
那些令人放心的孩子因為他們的自律,讓我們覺得不需要嚴厲指正,只要輕輕提點,他們就回到正軌;也因為他們表現得令人放心又高自尊的樣子,所以我們寬容,我們輕聲規勸,我們給予更多讚美和肯定來繼續正向增強!
這樣的作法有錯嗎?沒有錯!
但卻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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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聽班上有復學生,老師們的直覺反應都是行為偏差,是那些因為請假太多、功課跟不上或因其他錯誤行為而導致暫時休學的孩子。
我因為期許自己「永遠把學生視為一張白紙」,所以,向來對復學生不多加研究,面對前任老師的傳承,多是感謝地禮貌聆聽,但內心不斷提醒自己
「不要有先入為主的偏見,給這個孩子重新開始的機會」。
班長來到我們班之前,我也是同樣態度,沒有研究,也恰好經歷暑假沒人告訴我。於是,心中僅僅抱持著「他可能是有需要我協助調整的孩子」,剩下的就順其自然。
開學第一天,班長站在我面前,他非常謙和有禮又成熟,像個大人拜訪客戶那樣,直接伸出手來對我說:「陳老師您好,我是這學期來到您班上的復學生。」
「喔!你好。」正在改作業的我,對這樣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站了起來,也跟他握手。
「老師您一定以為我是因為行為偏差才休學吧?但事實上不是的。在休學前,我就是班上的班長,我是因為讀了一年,確定自己喜歡這一科,所以特別想要前往這個產業最發達的美國去實習看看,加上剛好有親戚可以照應,才選擇休學的。」
「不錯唷!你的想法跟一般學生很不一樣,這年頭可以這樣做決定跟鼓起勇氣去行動的學生不多了,你真的非常特別。」我一邊說,一邊想著:「真是太酷了,我向來欣賞別人的行動和腦袋,教書這麼多年,終於遇見了這樣的孩子。」
「其實不只這樣。我在國外待了一年確定志向後,就決定回來繼續學業,但又覺得既然接下來就是鑽研這個產業,不如先把兵當完,這樣人生就不會中斷。所以,我也已經服完兵役了!」
「你的思考真的很不一樣,非常有遠見,當過兵也太酷了!所以,你比班上同學大兩歲是嗎?」
「是的。」
「太好了!我相信你的見解和成熟一定可以帶領同學更進步,既然你離開學校前就是班長,現在具備不同視野,又比他們大兩歲,我想你可以繼續擔任班長這個要職,你覺得OK嗎?」
「沒問題!剛來班上就可以當班長嗎?」我微笑點點頭。
「謝謝老師肯定,我會好好努力的。」
短短十分鐘的談話,班長就展現令人放心且安心的態度;我立刻卸下嚴師的防衛,像朋友般與他聊了一下。心想:讓復學生最快融入班上的方法,就是「讓他們擔任幹部」,加上班長既成熟又穩重,這個決定應該是不會錯的。
正當我要帶班長一起去班上時,他卻突然說:「老師,其實我有件事想跟您說。」
「好啊,你說。」
「其實我本來是預期要去隔壁班的,不瞞您說,我比較希望讓男老師來帶領我,但隔壁班人數太多,所以最後學校就安排我來到您的班。」
突如其來的直白又是從未有過的狀況,我雖有點驚訝但不委屈也不討好,回道:「我猜你應該有點失望,不過,生命自有安排,你原本預期的模式未必是最好的,男老師有男老師的帶法,女老師有女老師的思考,或許,換個方式會有不同收穫,像是生命的驚喜。我想就當是我們的緣分,我相信以你的認真自覺,不論是哪個導師都會有成長的。當然,如果我有不如你預期的地方,也歡迎你告訴我。一起加油吧!」
「好的,老師。」
到了班上,與同學介紹班長後,一切都非常順利。
* * *
這個班是我費最多力氣的班,他們原本毫無讀書習慣與風氣,也個性鬆散,需要嚴格緊盯,但現在高三了,不僅大家都能自主學習,成績名列前茅,行為上也逐漸沒有讓我特別煩惱的地方。
我因他們的自律給予更多寬容,幾乎不需嚴厲,就是用我的真性情像朋友般的相處對待。
班長原本就是極有領導魅力的人,加上與眾不同的見識、比同儕大兩歲的學長感,以及重要的職位,很快就成為意見領袖和行為指標。
高三課業繁重,我每天趕課、關心學生的學習狀況,也不時找班長和其他幹部了解班務,只覺得同學們都很聽班長的話,班風團結,絲毫不覺有何不妥。我讚賞班長的領導有方,每次都給予無限肯定,也因此對於班長提出的各種建議,多是採「接受」跟「以他為主」的作法。
這是個自律且自動的班,幹部負責,學生配合,成績優異,行為沒有需要擔憂之處,也頗受其他老師肯定。我自認帶這個班到第三年已經達成我的目標,也符合我的期待與理想。
直到,那一天……
* * *
那天是休業式,在看全班打掃時,班長跟我說:「等等休業式結束,老師您有事嗎?」
「沒事,怎麼了?有事要告訴我嗎?」
「是的,想佔用老師一點時間。」
「沒問題啊!是你個人的事,還是班上的事。如果是班上的事,我們現在就可以討論,直說無妨。」
「是班上的事,但我想私下跟您討論比較好。」
和他約定好後,我立刻回溯了一下:班上整學期的狀況都讓人放心,最近班務也沒有什麼問題。我心想:班長真是懂事負責,在期末最後一天還多了這些討論,果然不同一般。我抱著輕鬆的心情,跟班長走到了辦公室外的走廊。
「好了,你可以說了。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我認真看著班長。
班長沉默了幾秒後,說道:「你知道你是一個非常非常爛的老師嗎?」
毫無預期的答案,突如其來的嚴厲批判,讓我在聽到這句話的當下,幾乎站不住腳。那短暫的幾秒鐘之間,我看著辦公室內開心收拾桌面,準備放寒假的同事們,心裡覺得自己現在真是情何以堪,也頓時不知所措。
但我鎮定住震驚和想哭的情緒,試圖釐清問題:「你為什麼覺得我是非常爛的老師,是覺得帶班爛?還是教書爛?」
「兩個都很爛!」
班長的態度嚴肅,他的話就像箭一樣刺進我的心。
教書十幾年,就算不是最優秀的老師,也絕對算是認真用心的老師;我雖然不可能被全部學生喜歡,但也不至於被批評是「非常非常爛的老師」。
想到這些,此刻,我的心又更痛了,但還是忍住悲傷,追根究柢想了解一切:「是你這樣覺得?還是大家都這麼覺得?」
「這不是我個人想法,是我們全班的意見!我、們、全、班、都、覺、得、你、是、一、個、很、爛、的、老、師。」班長面無表情一字一字吐出,態度堅定強硬,彷彿他只是一個代言人,他代表全班,代表大家一致的心聲。
「砰!」一聲,像是一槍射進我的心臟,此刻,我幾乎已經無法站立。
遠處還有幾個班上學生等著和我說話,但班長說「全班都這樣覺得」的這一刻,我看著那幾個最熟悉的孩子,卻不知道該相信誰?我想著全班的臉孔,一種被拋棄的不信任感,和被全班默默排擠的感覺席捲而來,讓我想吐。
我最信任的班長,我不斷鼓勵肯定的班長,此刻這樣告訴我,我覺得自己已經徹底失去帶班的信心和對學生的信任,我再也忍耐不住,哽咽地問道:「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班長冷靜平穩地說:「沒有了,希望你不要太傷心,我只是代大家表達班上的意見,我們沒有惡意。」
「好,謝謝你告訴我。」
我用僅剩的堅強和溫柔向他道謝,此刻,那些武裝嚴格完全派不上用場,我只是一個被學生傷得體無完膚、一無是處又自以為是的老師。
我拿起手機撥了電話給先生,哭著說:「剛剛發生了一件事,我們班班長跟我說『你是一個很爛很爛的老師,帶班爛,教書也很爛』,還說『全班都這樣覺得』。我對他們這麼好,每天陪他們讀書晚自習,努力教他們,但他們卻這樣說。我覺得我好像白癡,現在好難過,沒辦法在台北待著,我現在連站在這裡都覺得好悲傷,我想離開這裡,我好想回娘家。」
我眼淚狂流,無法相信自己付出這麼多,竟然得到這樣的評價,覺得自己又失敗又可悲,也不敢告訴同事剛剛遭遇的事。匆匆進辦公室隨便收拾後,便飛奔離開學校,一路哭著開車回桃園娘家。
* * *
之後的那段時間,我對學生產生強烈的不安全感,帶一個班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此刻再度瓦解。
以前我欣賞班上的團結,現在我不知道他們的團結是不是用來排擠我?以前我對自己的管教很有信心,現在則不敢多管他們,深怕他們反撲。我每天不斷回想過去帶他們的點點滴滴,強烈懷疑自己的作法和教法。
每晚回到家,我都抱著孩子無法抑制地哭,孩子軟軟的身體是最有安全感的安慰,孩子的貼心可愛,也讓我不斷問自己:「不陪孩子,去陪學生,最後得到這個結果,值得嗎?」
我本來就是報喜不報憂的人,依然不敢跟同事說我的遭遇,一方面覺得這些事反覆說很麻煩,二方面是我對整個環境都有不信任感。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哭到受不了,終於鼓起勇氣打給最好的閨密,她也是老師,也同樣在教育的環境裡不斷懷疑自己。
電話接通了,還沒說話淚水就不聽使喚:「我跟你說,我每次都鼓勵你,說只要你願意努力,學生都是善良的,他們都懂,還會珍惜老師的。可是我錯了,我是失敗的老師,我學生說我是很爛很爛的老師,我現在好痛苦,每天進到班上都強顏歡笑,可是我快教不下去了。」我把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全都說給她聽,再怎麼堅強,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閨密給我好多安慰,一個老師的脆弱無助,一個老師給出愛後的情何以堪,身為老師的伙伴們完全能懂。
那通電話終於把我的委屈一洩而盡,掛上電話後,我想: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得面對問題,班長和其他學生還在班上,我還是導師,還要帶他們半年,我必須解決!
* * *
面對痛苦最好的方式是直面痛苦,接受、追根究柢解決,然後放下。
生活與教書上的挫折從來沒少過,但我最欣賞自己的勇敢和直接,我不會假裝沒事,不會一副大人都是鐵金剛的模樣。一直以來,我都會分享遭遇的困境、脆弱及思考。當班上有問題時,也一定攤開來說,因為我們就像一家人、像一個公司,我們必須了解彼此的狀況,才有辦法同心前進。
我先找了幾個比較親近的學生,告訴他們那天休業式發生的事。我問道:「班長說『全班都覺得你是很爛很爛的老師』,大家是不是真的都這麼想?」
「老師,班上的確有幾個同學不喜歡你的管教方式,他們也會直接在班上討論,對你的一些作法很有意見,但我們其他人並不這樣想。你是很好的老師,班長講話就是很直接、很決斷,有些學生就是不會反省,可是你不要因為那幾個人就否定自己。那些不喜歡你的人,不要管他們就好了,我們多數人都是很肯定你的。」
學生的話像是醍醐灌頂,提醒我一個孩子們很容易出現的狀況,那就是:當他們覺得自己的立場不夠有力時,就會用「全班都這樣覺得」來加強自己的論點;但事實上,這樣的說法是要打折扣的。
他們的話也讓我留意:的確不是全班都不喜歡我!
當我一聽到班長的說法時,因為失去信任,就全盤否定,但是冷靜下來回溯跟學生們的互動,還是可以辨別學生對老師是否支持。
私下個別了解後,心裡的痛苦減少很多,也能夠平靜檢視自己的作法到底有沒有問題?
班長的話絕對不是一時情緒,應該之前就有徵兆,只是我忽視了這些徵兆,而那些徵兆在哪裡?班長和其他學生對我的批評,到底原因又是什麼?我有辦法解開彼此的心結嗎?最後一個學期了,我應該以大考為重,不要跟學生計較,裝大方裝沒事,和班長及全班和平相處,繼續趕大考進度?還是應該把這些狀況好好說清楚、講明白,即使全班很尷尬,不一定能理解我,但還是要帶著學生一同面對?
想了一段時間後,我決定勇敢面對。
大考雖然重要,但一個人的態度更重要。
我的學生可以拿到全國榜首,但如果他們是這樣的態度和人格,那一點也不值得開心。教人比教書更重要,身為老師最有意義的事,是導正一個人錯誤的思想和行為。
我細細推究,發現在事情發生以前,班長或其他學生就曾經在課堂上,用很直接又半開玩笑的方式質疑我的教學,例如:當我們檢討考題時,他們曾(以半開玩笑做掩飾)大聲拍桌子說:「你可以告訴我讀國文是要幹嘛嗎?讀了又不會考?你叫我們讀的這些都沒用!」或者,在規定班規時,會用聲音、表情或竊竊私語表達反對的意見。有時,他們對我講話也是很直接、不禮貌的。
原本,我面對學生不禮貌的當下,都會以冷靜、嚴肅又認真的態度糾正,告訴他們:「我是老師,你是學生,你應該要有基本尊重,你這樣的講話方式或態度不對,你應該道歉。」
但在那些時刻,因為對這群學生習慣性的鼓勵和肯定,讓我忽略或輕鬆帶過了他們的逾越分際(或試探)。最終,加上我給了班長夠多(或過多)的讚美和肯定,及「同儕肯定同儕」一定比老師多的效應,也讓他自我膨脹,覺得自己見識不同,就把自己的話語權凌駕於老師之上,導致了最後的結果。
* * *
反思問題後,心裡篤定許多。於是,我把班長找來,告訴他:「一個老師的教學或領導風格不被學生肯定,這是正常的,但我是很有誠意的老師,我不想只告訴自己說『這是正常的』就忽視而過,我想知道『你們覺得爛的原因是什麼』?」
「我覺得你的處理方式太溫和了,不像其他男老師,他們比較有魄力,在我們犯錯時就嚴格修理人,不管是打罵還是記過,都讓我們在當下就得到狠狠的教訓,以後就不敢了。可是,在我們班,學生犯錯你都不記過,你只是溫和勸說,我們都看不下去,覺得你太軟弱了。」
「你覺得到你們這年紀,還需要人家用打罵教你們才會乖嗎?我當然可以凶狠,可以記過,甚至知道你們怕男老師,去告狀要他們修理你們也可以。但我不這麼做,不是因為軟弱,是因為我期待用『大人』的方式帶領你們自尊自愛,我將你們視為『白紙』,所以不希望用任何負面方式定義你們。我覺得教育最終是要讓孩子『真心乖』才是真的乖,如果一個學生得靠外在壓力才變乖,那當他離開這些約束的時候,他就墮落了。這樣的教育,我不覺得是成功的教育,我也做不來。」
班長沉默不語。
這一刻,我才了解他一開始告訴我「期待男老師帶領他」的意思是什麼,也明白因為他沒有在一年級就跟著我,所以對我的帶班理念並不完全了解,而是用他在外面實習、軍中生活或個人喜好作為審視我的標準。
當我理解他的想法和背景後,對那些指責也釋懷了。
但他的態度跟說話方式是不對的,我給他過多的讚美造成他的自負,接下來我必須收回肯定,讓他回到正確的態度上。
「你那天告訴我的話,其實非常殘忍,你知道嗎?」
班長依然沉默。
「直接用最狠的話讓對方一箭穿心,這當然是你的自由。可是,我覺得如果你自詡未來是一個人才,甚至是領袖的話,你更應該留意自己的發言,不該用這麼決斷的方式說話。當時,我聽你說完,痛苦得連在台北都待不下去,有一段時間,我完全不信任任何人,每天晚上都莫名地哭,早上則要裝沒事繼續上課。幸好,我走過來了,還可以跟你很平靜討論這件事,解開彼此的結;但很多人可能當時正在最差的情況中,又遇到這種突如其來的指控,就承受不住了。所以,我必須跟你說,你的說話方式太驕傲、太自我、太絕對,也太傷人了!」
「對不起,我道歉。」
「我是你的老師,可以承受你的犯錯,也有責任把你教好。接下來,我更想談的是,希望你想一想:『你是基於什麼背景,講出這樣的話呢?』我相信,那些話你是絕對不敢去跟你認同的那些男老師講的;今天,你敢直接對我講這樣的話,只有三個原因:第一是我給你太多讚美,讓班上以你為重,讓你自我感覺良好,所以你把自己放大了。第二是你覺得我對你們很溫和,就算這樣講也沒有關係,所以你欺負善良溫和的老師。第三是你覺得自己見多識廣,與眾不同,可以把自己的言論放大。當然,我說的只是我的觀察,希望你不要生氣,重點不在指責對錯,我更想做的是『帶你看到自己的盲點』。以上這三點,你同意嗎?」
「是,我認同,的確是這樣的。」
「如果是這樣,那這就是我們溝通的核心。謝謝你的道歉,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覺得這是一種儀式感,算是這件事的了結;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調整你的態度。你的確很不一樣,尤其在高職體系中,憑良心說,是少有,甚至是我目前所見的唯一。可是,這世界人才這麼多,跟你同樣思考跟見識,甚至比你做得更好、更突出的人所在多有;你很年輕就可以做到這些,我相信你的未來必定更加不同,但如果你這麼年輕就已經這麼狂妄自大,那從現在開始,你也將同步因為這些優秀毀了自己。老師給你肯定,或任何人給我們肯定,我們可以開心,但更應該謹慎謙虛,不然,最終會因為這些讚美而看不清自己。這是我在整件事情中,最想教你的思考。」
「謝謝老師教我這些,我懂了。」
「那我們就算和好了。我還是會虛心接受你的意見,但下次請溫和、具體且不浮誇地說(笑)。還有,我下學期不會讓你當幹部(在發生事件前,我原本預計讓他連任班長),我事情過了就忘了,沒有要跟你計較的意思,但我想『冷靜反思自己』是必要的過程,也是我給你教育的一環,希望你理解。」「好,謝謝老師考慮周到。」
「另外,我一向有話直說,現在全班大概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最後我會在班上把來龍去脈,跟我們彼此的想法都說清楚,也當機會教育。」
「沒問題。」
* * *
於是,我帶著全班一同處理了這件事。既說明我的感受,也重申了教學理念,班長也跟同學說明他的看法與需要調整的地方。
故事的最後,我們和解了。
而我在這事件學到最重要的一課,恰恰是和我們的信念相反的,那就是:
● 留意那些乖巧的學生,留意你給他們過多的讚美和肯定,留意孩子們過度膨脹後的自以為是。
● 我們都小心防範行為偏差孩子可能造成的錯誤,卻忽略乖巧的孩子有時反而帶來更大的反撲。
● 教育就是愛與原則的平衡,不論是讚美或批評都該有度。教育就是勇敢面對、解決、放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至今,班長還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他依然是我教過最有想法和實踐力的孩子。寫下這篇文章的現在,我都依然深怕在說出這故事的過程中,帶給他困擾和傷害。
但我相信:此刻我們都已更成熟,了解這是我們人生中的一段歷程,它極具意義,也讓我們都學到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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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摘錄自
《#最難的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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