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知史 武則天顛覆古代政治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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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掉中宗李哲
在李賢被廢之後的第二天,武則天的第三個兒子李顯就被立為了新的太子,改名叫李哲。這個李哲當上了太子以後,鬥雞、獵狗,或者說到處地玩耍,他不好好地來處理朝政,不像李賢表現得那麼出色。
這個兒子還沒有太多表現的時候,宮中很快就出大事了。永淳二年的十二月四日,高宗在洛陽病逝了。
對於武則天來說,想當皇帝的話,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可是武則天沒有,武則天安排太子在皇帝的屍骨旁邊當場宣誓就職。遺詔當中寫得很清楚,叫「太子柩前即位,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關鍵在後面啊,就是,有什麼事,你們還得要聽天後的。
老皇帝去世了,新皇帝在服喪期間,不能夠處理朝政。高宗臨終之前就作了這個安排,按照漢代皇帝去世守制服喪的這個慣例,以一天代表一個月,也就是服喪二十七天就可以了。武則天在這個時候以天後的身份,替中宗打理國家事務。
在這二十七天當中,武則天要把這個權力過渡帶來的震動減到了最小的程度。她首先給還活著的李唐宗室不同輩分的人加官進爵。同時她要開始插手軍隊,提拔自己的親信接管宮中的御林軍。更為關鍵的一點,是把宰相議事的政事堂就從門下省遷到了中書省,更有利於武則天對外發號施令。一切盡在武則天的掌握之下,她可以說是做得滴水不漏。
二十七天很快就過去,唐中宗李哲親政了,恰恰李哲的性格使他暴露出來問題。滿朝文武都是母后安排的,中宗就有不樂意。加上中宗身邊的新皇后總在慫恿中宗說,皇上身邊得有自己貼心的人。臣妾的父親韋玄貞如何?
中宗就找宰相裴炎來商量,說先把我的老丈人從一個很小的官提拔為豫州刺史,沒過幾天,中宗又找裴炎商量,要把老丈人直接提拔為門下省的長官侍中,也就是宰相。
俗話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裴炎不干了。他的機構拒絕為中宗起草任命韋玄貞作侍中的這個詔令,和中宗吵起來了。中宗最後生氣地說,你有什麼資格不同意,我就是把天下讓給韋玄貞還關你什麼事兒嗎?
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句賭氣的話。但天子無戲言。你竟然說出來要把天下讓給韋玄貞,這社稷江山是由你隨便說給誰就能交給誰的嗎?裴炎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把柄,把這個話原原本本向武則天匯報。
於是就出現了非常戲劇性的一幕,嗣聖元年二月六號,武則天將文武百官召集到了乾元殿,向他們宣佈廢掉唐中宗李哲,改立她的第四個兒子,李旦為唐睿宗。
唐睿宗十分乖巧,看到前面幾位哥哥這樣的下場,不是流放就是被廢,於是,他主動請求母后代理朝政,自己退居幕後,甘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大唐皇帝。可是,李旦雖然忍氣吞聲,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像他這樣只求自保。公元684年的九月,在武則天大權在握還沒半年的時候,就發生了一場針對武則天要直接掌權的叛亂,歷史上叫做「揚州起兵」。駱賓王起草的《代徐敬業傳檄天下文》,後來收到《古文觀止》裡面就叫《討武曌檄》。駱賓王在檄文當中,非常不客氣地用了很多詞語,說什麼「穢亂春宮」啊,「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等等。極盡謾罵之能事。最後一句說,「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把武則天想要篡奪李唐政權這個意圖公開地點出來了。檄文一出,大家爭相傳誦。
這一次叛亂是唐朝開國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內戰,武則天很快鎮定下來要指揮平叛。很快,幾天之內就調集了三十萬的大軍,開赴揚州前線。勢如破竹,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就把這一場叛亂給平定下來了,徐敬業兵敗被殺,駱賓王下落不明。
這次叛亂對朝局的衝擊非常大,因為把執政的首席宰相裴炎給牽扯進去了。裴炎他們接受不了武則天要直接稱帝。要把宰相絆倒,最好的辦法是謀反,而且正好揚州起兵跟他也扯得上一點關係。裴炎在「揚州叛亂」被平定二十天之後,在洛陽被斬。
武則天殺了裴炎之後,當場訓斥群臣,說:「你們當中如果是文官的話,有人比裴炎更厲害,比裴炎的地位更鞏固的嗎?」沒人敢說話。從此以後,當朝之內再也沒有人能夠對她構成威脅了。
廢後立武
永徽三年十月,武則天生下了自己的長子,她給兒子取名李弘,顯然她希望這個孩子將來可以當上皇帝,開創太平盛世。如果兒子當上皇帝,母親又是什麼呢?「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此時的武則天已經不滿足於僅僅在宮中站穩腳跟了,她的眼睛已經開始瞄向皇后的位子了。為了徹底將王皇后打倒,她不僅將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引進後宮與王皇后爭寵,還掐死了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武則天真的這麼心狠手辣嗎?
李勣回答了高宗非常巧妙的一句話,說:「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改立皇后,是陛下您個人的事情,是你家裡的事情,你問那些外人,有什麼好商量的呢?高宗和武則天一下子清醒過來,放下包袱,反戈一擊。
「小公主死亡事件」
如果說武則天重返皇宮是她的第一步的話,那麼在皇宮裡站穩腳跟應該是她的第二步;她如果僅僅是為了鞏固自己在皇宮裡面的位置,她滿足於當一個昭儀的話,那麼她只要和皇后繼續搞好關係就可以了。但是對於武則天這樣性格的人來說,她不會安心與平靜地在皇宮裡面做一輩子的昭儀,而她如果不繼續往前走,不把王皇后絆倒的話,某一天這些顧命大臣們也不會放過武則天,她現有的位置也是保不住的,所以武則天要先下手為強。
這個時候,王皇后終於意識到自己真是引狼入室了。當年的盟友,現在已經變成了頭號敵人了。尤其是李弘出生以後,後宮爭寵的這個三角關係就完全變了,皇后和蕭淑妃聯手,頻頻向唐高宗來告武則天的狀。
高宗在這幾個女人之間,其實是有點和稀泥。武則天這邊吧,情感上確實這些年跟她很好,但是畢竟她的歷史擺在那裡;皇后和蕭淑妃儘管有一些失寵了,她們也沒有大的過錯。所以後宮鬥爭陷入了某種膠著狀態。這種狀態對武則天來說,是非常不利的。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武則天如何尋找到一個突破口,恐怕是她處心積慮要思考的一個問題。機會來了,就是讓武則天背上了千古罵名,成就了她後來走向皇帝寶座上一個非常重要台階的所謂「小公主死亡事件」。永徽五年的春天,武則天生下了可愛的長女,王皇后前來看望,可是離奇的一幕發生了,小公主竟然突然死亡。武則天一口咬定是王皇后謀害了我這個女兒,而高宗得知這個消息也非常地難過,因此就產生了要廢掉王皇后的這個想法。
其實這件事情當中,最大的謎團就在於這個小公主到底是怎麼死的?武則天身上的千古罵名就是:武則天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小女兒。
這種說法由來已久,至少在宋朝我們已經看到它進入到官方的記載當中。《新唐書》的《武則天傳》裡記載:「昭儀生女,後就顧弄,去,昭儀潛斃兒衾下,伺帝至,陽為歡言,發衾視兒,死矣。」武則天生下這個女兒以後,皇后就來看望。皇后離去以後,武則天就偷偷地在被子裡面把這個女兒給扼殺死了。過一會兒,高宗來了,武則天裝作很高興,說皇上你來看看我們這個寶貝女兒,揭開被子一看,原來是一個死嬰。武則天這個時候,又驚問左右,大家都說,皇后剛剛來過,唐高宗不瞭解實情,武則天又哭得個一塌糊塗,所以高宗很生氣地說了一句「後殺吾女」。因此高宗決心要廢掉王皇后。
所以在這個版本當中,武則天就像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一樣,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手。但是我覺得,這個有一點誇張,實際上是宋以後的人對武則天的一種「栽贓」。在我看來,這個女嬰死亡,很有可能是這樣一種情景:生下來不久,由於各種原因,這個孩子就夭折了。武則天強忍著悲痛,帶著滿臉的歡笑,來迎接皇后看我這個寶貝女兒。皇后走了以後,她才真的難過出來,《唐會要》的記載,是比較客觀的。武則天在永徽五年生了一個女兒,這是事實,這個女兒生下來不久死掉了,也是一個事實,而王皇后因為這件事情承擔了很大的責任,這也是一個事實。《唐會要》並沒有說這個小公主到底是怎麼死的。那看起來有點像自然死亡。
武則天的高明之處在哪裡呢?武則天不會讓這個女兒白白地死,她要把女兒死亡這個代價輓回,把它嫁禍於王皇后。
那麼究竟有沒有可能是王皇后所殺呢?我想王皇后也不會笨到這個程度,皇后是在明處,她的地位相對是穩固的;如果殺死這個小孩對她根本帶不來任何好處,反而使自己面臨滅頂之災。
但是有一點要命,就連高宗李治都相信是王皇后殺了這個小女孩。李治在情感上本來就偏向於武則天。現在後宮眾口一詞說,是皇后來過就死掉了,高宗在很激動的情緒下,作出一個不理智的決定,產生了廢皇后的念頭,也是順理成章的。
可是這麼一件大事兒不是李治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外廷以長孫無忌為代表的這批人,是不會答應的。所以李治就帶著武則天到長孫無忌家裡去探探口風。當唐高宗聽到長孫無忌還有三個小妾所生的兒子沒有官職的時候,高宗就表態了,馬上都把他們提拔為五品的朝散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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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 第 四 代皇帝 在 知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古代後宮妃子們也許並不是你想的那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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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陸棄
在古代,當皇帝可說是一個男人最「幸福」的事,為了當皇帝可說是伴隨著「血雨腥風」。除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最高權力外,「三宮六院七十嬪妃」、「三千佳麗」也會帶給皇帝莫大的「性福」,那麼,皇帝是如何挑選妃子的?是否象《還珠格格》、《甄嬛傳》等電視劇中那樣的劇情?其實,很多事實被編劇和導演們誤導了。
各朝各代皇帝的審美標準不同
人們都把美女形容為「沈魚落雁、閉月羞花」。現代的美女標準,其實與古代是不相同的。電視裡面的妖豔的美女形象,並不見得適合所有朝代。因為歷史環境不同,會造就不同的審美標準。各朝各代的標準,有時會大相逕庭。雖然沒有太多的資料證實五千年中國帝王的審美標準,但一些成語或故事,可見預測當時的審美情況。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先秦時代的國君以自然之美為美,濃妝豔抹的不受待見;「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說的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國君以細腰為美,現代的「小蠻腰」型身材,大概就是從那時候流傳下來的。膀大腰圓的女子,面容多麼嬌美,在楚王這也得淘汰,「杏臉桃腮,峨眉鳳眼,體若春柳,步出蓮花」是戰國時期七雄們的標準,和現代的審美差不太多;「環肥燕瘦」,說的是唐朝以豐腴為美,楊貴妃就是個典型,漢朝以瘦小苗條為美,趙飛燕和趙合德就是典範;五代十國時期,陳後主李煜最愛好的是「三寸金蓮」,所以女人們爭相裹小腳,那些大腳女人第一關就會慘遭淘汰;「漢瘦小嬌,唐百胖妖,元高達騷」,元朝的皇帝愛好身材高大者,那些玲瓏江南女子,就過不了元皇帝這一關。
在古代的典籍中,描述不同朝代的女子,會用不同的審美詞彙,這些詞彙其實就是那個時代的「潮流」、「時尚」。秦漢「端莊頎碩」、魏晉「逸雅絕倫」,明朝「德才兼備」,清朝「門第出身」,各有各的時代特點。值得注意的是,皇帝的選美標準,會大大的影響噹時的時尚潮流。
當皇妃的「過五關斬六將」
皇帝的眼光很挑剔,從一個民間的普通女子當選皇妃,用「過五關斬六將」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史籍記載了漢桓帝曾派女官吳姁到大將軍梁商家為其女兒梁瑩「裸檢」的情況,從身材、走路姿態、是否有痣、是否處女,是否有痔瘡乃至肚臍眼、陰部、肛門等隱秘之處都做了全面檢查,經證實沒有瑕疵後才被選為皇后。當然漢桓帝是個昏君,但從這一記載可推測當時皇宮選妃的嚴苛。
年齡對於秀女也是個硬性要求。各朝各代也不盡相同,東漢十三歲至二十歲,三國十五六歲,北齊十四歲至二十歲,明朝朱元璋要求十五歲至二十歲以下,其他皇帝又有更改,最小的可到十一歲。典籍對明朝和清朝選妃情況記載得比較詳細。
明朝天啟年間,皇后張嫣是一名普通的河南籍秀女,當時參加「選舉」的秀女有五千人,年齡在十三歲至十六歲之間,張嫣十五歲。第一關由太監甄選外表,一千人淘汰;第二關五官,太監甄選,刷去兩千;第三關身體比例,一千人淘汰;第四關裸檢,女官甄選,七百人淘汰;第五關性情,五十人當選嬪妃……從初選、複選、終選,張嫣竟然連過了「八關」,最後以「頎秀豐整,面如觀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櫻,鼻如懸膽,皓牙細潔」的美貌擊敗所有對手,
當選朱由校的皇后。
清朝的選妃更為嚴格。除了和明朝一樣執行最嚴格的選美標準外,清朝人注重血統,滿蒙血統優先,漢人女子不行。不但外貌、身材、聲音、膚色等有要求,還要」試以繡錦、執帚一切技藝,並觀其儀行當否」,加上了「德」的考察。既要長得美,性格好,還要兼備品德高尚,可謂「完人」。可見當個皇妃真不容易。不過,這麼嚴格的選拔制度也有走眼的時候,慈禧太后不就是千里挑一選出來的皇妃嗎?
皇帝一見鍾情,可破一切規矩
當然,制度歸制度,皇帝還是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的。皇帝看上的,一見鍾情,既便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也可一錘定音,將他相中的女子定為嬪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王土上的女人?
所以我們在歷史上看到過許多特例,是不用這麼麻煩的甄選的。商紂王的寵妃妲己,就是帝辛征伐有蘇氏部落時帶回的戰利品,屬於一見鍾情搶回來的;而吳王夫差的寵妃西施,是越王勾踐送給吳王的禮物,也不用參加選拔;唐玄宗李隆基,看中了兒子壽王李瑁的媳婦,不顧人倫,強搶兒媳婦入宮,她就是楊貴妃;曹操與兒子曹丕,看中了一個女人,最後曹丕得手,氣得曹操夠傖。元朝時的蒙古民族,搶婚更是常態,皇帝看中的女子,搶來就是妃子,不須選拔。古代父子搶妻、兄弟為一個女人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可見權力的效力之大。情人眼裡出西施,只要一眼看中,所有的規矩便不是規矩。
妃子們或許並不那麼美
在我們心目中,經過這麼嚴格的篩選,妃子們一定都美得不得了。但事實上也並不如此。尤其是清朝,離我們最近的一個王朝,有一些畫像和像片留世,這些千挑萬選出來的妃子,按我們現代的眼光,一點也不漂亮,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或許真正的事實,會顛覆我們的觀念。清朝除了注重血統以外,還注重以「德」選妃,選妃時還必須著旗裝,嚴禁時裝。所以我們看到選出的一些妃子,容貌卻是一般。或許還有因為條相太過妖豔而慘遭淘汰者。要是像電視劇中打扮這麼妖豔的女子,在清朝不見得吃香,會被看做「紅顏禍水」型被淘汰下去,而長相普通卻知情達理、血統高貴的女子就會上位。
清朝皇帝同治帝,守著後宮三千,卻寧願通過暗道出去泡青樓女子,乃至最後喪命,到底是什麼原因?很有可能原因之一就是選中的妃子他一個也看不上眼,還不如外面的青樓女子長得甜美漂亮呢。
所謂的「德行」,是清朝的標準。守著一個規規矩矩的呆板女子,提不起同治帝的興趣,只能偷偷出去找樂子去了。另外一個例子是北宋的風流皇帝宋徽宗,守著三宮六院不去「泡」,偏偏去偷偷會李師師,乃至最後亡了國。宋朝時選的妃子什麼樣子,我們不得而知,但肯定不能吸引宋徽宗,因而反被李師師這樣的煙花女子奪了皇帝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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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 第 四 代皇帝 在 知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劉伯溫的「謀臣」悲劇:一廂情願想做帝王師|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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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謀文化的早熟和發達,是中國一個特有的現象。在這種文化的催生下,中國人特別崇拜智慧人物。而在智慧人物的系列中,有兩大偶像,一個是三國時期的諸葛亮,另一個就是元明之際的劉伯溫。歷代人們給這兩位附會了很多神異的傳說,傳說中,他們不僅神機妙算,而且還能呼風喚雨。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批評神化諸葛亮的《三國演義》時說,孔明先生被描寫得不大像一個正常人了,「多智而近妖」,而劉伯溫也被後世的許多傳說扭曲得厲害,即使不「近妖」,也是「多智而近怪」。
歷史上真實的劉伯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神異傳說之外的劉伯溫
劉基,字伯溫。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年)生,他的家鄉青田縣南田山武陽村(今屬浙江文成),按元朝當時的行政區劃,屬於江浙行省的處州路。
江浙地區向為人文淵藪,劉伯溫的家鄉武陽村雖然是個偏僻的小山村,距青田縣城有150多里之遙,但讀書的風氣不衰。劉基的曾祖還曾在宋朝為官,傳到劉基父親這一代,雖非顯第,但無疑是一個中國傳統農村典型的小門小戶的讀書家庭。在這種背景下,劉伯溫從小受到了良好的儒家傳統教育。《明史》上說,劉伯溫「幼穎異」,特別聰明,他的老師即對其父親說,劉伯溫不是池中物,長大後必然光宗耀祖。《明史》還記載,「基博通經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所謂象緯之學,就是通過觀察天象和占卜來預測人事的一套神秘的學問。在科學不發達的古代,這種學問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輔之於縝密的思維和明晰的判斷,其所謂預測往往也有應驗的時候,這就更給這門學問披上了奇異的面紗。
《明史》的這兩點記載非常重要,因為它基本勾畫出了劉伯溫的兩條人生軌跡:一個是深受傳統儒家教育,作為「儒者」的劉伯溫;一個是搖鵝毛扇,作為「謀臣」的劉伯溫。兩者不可偏廢,毋寧說前者還更為重要,但可惜經過野史和民間的渲染,也許還包括劉伯溫後人有意無意的「改造」,作為「謀臣」的劉伯溫「壓倒」了作為「儒者」的劉伯溫。於是乎,本來是一個不無悲劇色彩的傳統知識分子,在各種離奇怪誕的傳說中,成為一個滑稽多智的怪物,差不多等於是江湖術士之流了。
作為儒者的劉伯溫,照例要重走前輩讀書人循環往復的那條道路。至順四年(1333年),23歲的劉伯溫參加元王朝的科舉考試,考中進士。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元朝的制度,年滿25歲的成年男子才能應考,據當代學者楊訥考證,劉伯溫虛報年齡為26歲,終於矇混過關。不過,只要是憑真才實學,在舊時,這倒是讀書人的一段佳話。
元順帝至元二年(1336年),已中進士的劉伯溫正式踏入仕途,到江西瑞州路的高安縣任縣丞。所謂縣丞,就是縣令的屬官,官階還不夠「七品芝麻官」,屬於正八品,略相當於今日之副縣長。
官階低倒沒有什麼,按照元朝制度,名列第三甲的進士就只能授予正八品,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終究是抑制不住的,問題的關鍵在於,劉伯溫運氣差了一點,他此刻所置身的,完完全全是一個衰世。
作為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元王朝最大的問題就是迷信武力,不尚文治,故以馬上得天下,仍然「以馬上治之」,加上元朝對漢民族的猜忌,因此始終沒有建立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制度。到了元朝末代皇帝元順帝的時候,元王朝的統治機器更加遲鈍和衰朽。大凡衰世,都具備兩個重要表徵:其一就是吏治大壞,單靠一兩個志士仁人已無法改良,上層階級貪圖享樂,文恬武嬉,空前的社會危機迫在眉睫,他們卻有意無意視而不見,徬彿「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內」;其二,在草野中已經萌動著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元順帝當政時期,自然災害不斷,而吏治不良。
飽讀詩書,從書齋昂昂然走出的劉伯溫,儒家知識分子那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幾乎與生俱來,但他在江西做了五年的小官,最後只能抑鬱求退。按照史書的記載,他在江西,「政嚴而有惠愛,小民自以為得慈父」,想來頗有政績,但「豪右數欲陷之」,意思是地方上的豪強貴族處處和他作對,最後只好離去,於1340年回到家鄉。江西短暫的五年仕宦經歷,並未使劉伯溫對元政權完全失望,這之後,他又謀到了一個江浙儒學副提舉的官職,這是負責地方教育事務的一個崗位,僅比縣丞的正八品高一等,屬於從七品。志大才高的劉基對此當然也無法滿意,好歹幹到至正十二年(1352年),他辭職了。辭職的理由是身體不好,後人於此有所爭論,不過不論劉伯溫當時是否真在患病,他對元政權的灰心,卻是越來越明顯地表露了出來。這從他辭職後所著的那本名著《郁離子》中即可看出。
「儒者」與「謀臣」的悲劇
元至正十九年十一月,朱元璋的部隊攻佔了浙江處州(今浙江麗水),因為在故鄉的聲望,劉伯溫和另外三個當地著名知識分子—葉琛、宋濂、章溢,一起被朱的兵士送到應天(今南京)去見朱元璋。《明史》記載了這四人與朱元璋見面的場景:「太祖勞基等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今天下紛紛,何時定乎?』」朱元璋表現出了禮賢下士的態度,向他們請教如何統一和安定天下,章溢回答說:「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耳。」意思是只要朱元璋保民安民,就能收拾人心,完成霸業。
劉伯溫從此開始了為朱元璋充當謀臣的人生新路。
作為深受儒家文化洗禮的劉伯溫,這麼快就倒向一個傳統觀念中的「亂臣賊子」,其中當然有多層因素的作用。史籍中流傳一個「西湖望雲」的故事,說劉伯溫早在投朱之前就發現金陵(即南京)有所謂「天子氣」,所以決心「輔之」。這無疑是無稽之談。劉伯溫之投效朱元璋,首先自然緣於對元政權的失望;其次,此時朱元璋的一些作為契合劉伯溫的期待—朱元璋部隊的軍紀相對較好,朱元璋本人比較能夠禮賢下士,朱元璋表現出了強烈的統一天下的願望,這些都是他區別於其他群雄,而對劉基這樣知識分子具備吸引力的地方。除此之外,還有兩點非常重要:一是朱元璋打出了民族牌,以驅除異族政權為號召;二是此時的朱元璋已經意識到,要想統一天下,一味的大破壞是不行的,還必須著手於建設,而要進行建設的工作,又必須依靠縉紳階層,儘可能維護他們的利益。
早在劉伯溫辭官隱居期間,他就在《郁離子》中說,要「稽考先王之典,商度救時之政,明法度,肄禮樂,以待王者之興」。而此時的朱元璋,頗有一些「明法度,肄禮樂」的氣象,他成為劉伯溫心目中正在興起的「王者」,不是一種很自然的事情嗎?
關於劉伯溫在朱元璋打天下過程中的作用,雖然不像傳說中那樣神奇,但他和其他知識分子一起,幫助朱元璋在亂世中恢復秩序,是值得歷史肯定的。
朱元璋統一天下,劉伯溫和其他開國功臣一樣得到了封賞,這似乎實現了他的人生抱負,但作為儒家知識分子,新朝的肇建又使劉伯溫自覺背負了一種新的使命,這就是「導君於正」,使新皇帝符合儒家的政治文化傳統。而就是在這方面,劉伯溫開始品嚐苦澀的滋味,因為在朱元璋這樣的雄主手下討生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劉伯溫入明後活了七年有半,在這不算長的時間裡,他先後幾次受封,又幾次被打發回鄉。從他第一次被斥退的經歷中,可以看出「伴君」確實是一件危險係數極高的工作。當時南京從夏天到秋天一直沒有下雨,求雨也沒有效果,劉伯溫藉機指出了三條弊政:一是陣亡將士的妻子數萬人都被迫住在「寡婦營」,不許外出;二是為營建工程的工人死亡,屍體暴露不收;三是敵方頭目既然已經歸誠投降,就不適宜充軍。古人認為天象由人事決定,劉伯溫借求雨的機會進諫,使朱元璋只好同意其請,可過了十來天仍未降雨,朱元璋立即作出了「劉基還鄉為民」的處罰。但劉伯溫被免職僅三個月,朱元璋又想起了他,令他火速從家鄉赴南京,恢復了其官職。而到了洪武四年(1371年),他在得到封爵之後,再一次被賜歸。
如果說第一次被貶,劉伯溫由於功名之心未滅還滿懷惆悵,那麼他後來的被放歸,則更像是一種自我放逐。這不僅因為明初同僚的傾軋十分激烈,不同派系之間的權力鬥爭已到白熱化的程度,更因為他對「聖意難測」有了更深的理解,對在雄主手下討生活充滿了憂懼,深知只有韜光養晦才是自我保全之道。
然而劉伯溫到底是讀書人,儘管他感覺面前這個曾經與自己共過患難的人越來越難以捉摸,但在反覆放歸、召還的過程中還是要戰戰兢兢地盡儒者的本分。他勸朱元璋,「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大」,要朱元璋保存臣子的體面,不應動輒羞辱,都是非常有針對性的;他又提醒朱元璋,對遁逃北漠的元朝大將王保保不能輕敵妄進,結果也被他不幸言中了—名將徐達在追擊王保保的一戰中,幾乎全軍覆沒。
憂讒畏譏的劉伯溫準備在家鄉終老,但善於占卜的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並不在自己手中。很快,他就出事了。又使天災進一步演變成人禍,中國大地,一時飢民、流民、盜匪四起。
死因成謎
隱居的劉伯溫,竭力洗盡鉛華,表現得像一個不識字的老農,也不和地方官吏來往。他知道,有一雙天眼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明史》上這樣繪聲繪色地描述他的謹慎:「還隱山中,惟飲酒弈棋,口不言功。邑令求見不得,微服為野人謁基。基方濯足,令從子引入茅舍,炊黍飯令。令告曰:『某青田知縣也。』基驚起,稱民謝去,終不復見。」家鄉的父母官因為始終見不到劉伯溫,所以換上便服求見,正在洗腳的劉伯溫對上門的客人當然不好拒絕,升火做飯以待客,但當縣令以實相告時,劉伯溫馬上變色,自稱小民,便立即退避。
如此小心的劉伯溫還是出事了。
在浙江福建交界處有一個叫談洋的地方,此地偏僻而險要,所以成為奸人躲藏之所,劉伯溫便派兒子劉漣入朝反映這一情況,建議在此設立一個機構負責巡查,但劉漣繞過了中書省(當時明王朝政府的中樞機構),直接向皇帝奏陳,引起了執政大臣的嫉恨,他們誣陷劉伯溫看中了談洋這塊地方,準備作身後之墓地,只是由於談洋的百姓不同意,所以才希望朝廷在那兒設立機構,以此驅逐百姓。中書省準備借此興起大獄,這時的劉伯溫雖然患病,但仍然不得不扶疾入朝,向皇帝和朝廷說個明白。
劉伯溫面對朱元璋,「惟引疚自責而已」,意思是什麼辯解的話都不說,只承認「我錯了我錯了」,朱元璋沒有再窮追下去。但不久,在一件小事上,朱元璋還是給了劉伯溫一個下馬威。朝廷祭奠孔子,儀式結束後,祭祀用的肉分給重臣算是一種榮譽。劉伯溫沒有參加祭奠儀式,卻接受了肉。朱元璋說:劉伯溫是學聖人之道的嘛,怎能不參加祭奠卻享受祭品?學禮學到哪裡去了?下令停發其一個月俸祿。是否接受祭品是小事,停發一個月俸祿也是小事,關鍵是皇帝行動中透露的信息是意味深長的:他就是想讓劉伯溫沒面子。由此可見最後一次入朝的劉伯溫,其處境之尷尬。
處境和心情都惡劣,劉伯溫的病情加重了,洪武七年,朱元璋知其病重,賜歸田裡,這一年的四月十六日,劉伯溫卒於家中。
劉伯溫的死因,歷來有三種不同的說法:一說被丞相胡惟庸毒死;二說朱元璋是毒死劉伯溫的主謀;三說是病死。其實從情理上思考,劉伯溫當時已經患病,而且又不是當權派,朱元璋和胡惟庸又何必要多此一舉?胡惟庸毒死了劉伯溫的傳聞之所以流行,完全是後來朱元璋為除掉胡惟庸,有意給其羅織了一條新罪名。但他沒有想到,後世同情劉伯溫遭遇的人,不以揪出胡惟庸為滿足,又懷疑到他自己頭上,這真是一種諷刺。
與劉伯溫的死因相比,朱元璋在劉伯溫死的前後表現出來的態度,更耐人尋味。
劉伯溫還在朝的時候,朱元璋的文集刻成,他賜給了李善長、胡惟庸、宋濂三人,卻偏偏沒有給劉伯溫,這反映出朱、劉君臣關係在劉伯溫死前,已比較冷淡。劉伯溫病重被賜歸,朱元璋頒發了一紙詔書,對二人君臣一場進行了一次總結,其中既責備劉伯溫當年不早早歸附,也稱揚其功績,最重要的,是表示自己當皇帝後,對劉伯溫的安排和處置都是符合「國之大體」的。對劉伯溫來說,得到這樣一份詔書,肯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朱元璋和劉伯溫君臣二人,在身份認識上大概是有一些偏差的。劉伯溫雖被人們看成「謀臣」甚至「術士」,但他更自居為「儒者」,然而讓他沮喪的是,朱元璋也更多願意把他當成「謀臣」和「術士」。在一次誰是當今大儒的討論中,朱元璋就曾經輕蔑地說,像宋濂、劉伯溫這樣的人哪配稱「大儒」?
朱元璋為什麼不願意承認劉伯溫為「儒者」?原因很簡單,儒者都有「導君於正」的使命,真正的大儒,在傳統觀念中,應該是帝王師。做「帝王師」,這堪稱千百年來中國文人的最高理想,劉伯溫也不會例外。問題是,這種理想很多時候只是文人的一廂情願。自信心太強的雄主們是不承認有什麼「帝王師」的,否則那豈非意味著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比他更高明嗎?朱元璋是這樣,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是這樣。一個迂腐的讀書人尹嘉銓寫了篇文章,其中引用了《漢書·張良傳》中的一句話:「學此則為帝者師矣。」雖然他一再說明「不敢以此自居」,卻在一場文字獄中被乾隆抓住了把柄,乾隆憤憤地責問:「你要做帝王師,那把我往哪兒擺?」這就是雄主們從心底裡討厭帝王師的關鍵要害了。乾隆還有一句痛斥紀曉嵐時脫口而出的名言:「朕以汝文學尚優,故使領四庫書館,實不過倡優畜之,汝何敢妄談國事!」意思更為透徹,原來在帝王眼裡,所謂國事其實不過是他家事、是他一人之事,文人之流,哪怕是名義上的老師,都不過是他養著好玩罷了。至此,「帝王師」這頂紙糊的桂冠被乾隆輕蔑地吹了口氣便破碎了。
在現實的無情打擊下,劉伯溫的「儒者」、「帝王師」之夢最後破滅了沒有?不知道。我們清楚的是,他臨終前留下遺命,告誡子孫不得為官。
本文原載於《百家講壇》2009年第8期藍版,原題為「在雄主手下討生活不易——真實的劉伯溫與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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