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四月一日君尋從學校二樓的窗台摔下來,不知道昏迷多久。清醒之後,他終於得知自己傾心多時的小葵同學天生帶有使身邊的人不幸的體質。這是 CLAMP《xxxHOLiC》第十集。才不過兩冊單行本之前,四月一日剛從摯友百目鬼身上繼承了能看見不詳的眼睛,但一直一直到了差點失血而死的此刻,他才真正看見了,纏繞在小葵身上的、黑色的厄運團塊。
小葵笑著對他說,你終於發現了啊。
自以為溫柔的四月一日躺在床上,睜著「看得見」的右眼,張口想說什麼,但難得詞窮。那是我看過的漫畫裡最好的詞窮 ── 四月一日嘴上說「沒事了」,一邊欲蓋彌彰地想:已經沒有辦法,回到還沒有看見的時候了。
那就是亞妮這部新作裡我最後讀到的一篇作品〈請登出遊戲〉裡寫的,多年後回到以前常待的咖啡廳,店裡沒變,但自己這些年卻已經識得了店內物品的牌子,像日本民俗學裡所謂「真名」:原來,年輕時的自己覺得舊得無害的店中擺設,不是名牌、就是骨董。知道了更多,人生好像該更好,然而人是要因為這樣而悵惘的。《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裡,亞妮一方面像唐諾寫他親臨景點才發現圖片裡著名的雄偉雕像原來那麼小、那樣置之一笑;另一方面,也像《超級狐狸先生》停下機車,回望遠處山丘上的狼,換了好幾種語言也無法與那匹野生的狼對話 ── 文明了的狐狸先生最後像一個欣慰的笑話般掉了淚,說:多麼美的生物啊。
Ⅱ.
後來才知道,這樣的故事原型要老可以老到聖杯騎士傳說《帕西法爾》:年少無知(噢或者,依亞妮書裡寫的,該用清狂)年少清狂的帕西法爾夢想成為圓桌騎士,經過重重試煉、服膺道道規矩,終於進入城堡(亞妮寫:殿堂),見到國王(亞妮寫:魔王)。重病的國王身上有詛咒,唯有被真心關懷自己病情的人一聲慰問才能破除咒語。帕西法爾心底仍是那個清澈少年,非常想出言關心國王,然而圓桌武士依戒律是不能以下犯上、貿然發言的。然後國王就死掉了,一整個王國淪陷,只因帕西法爾不再懵懂。
「知道」可能使人變髒,變錯。然而,沒有任何無知的人會夢寐以求無知。唯願孩兒愚且魯的必然是蘇軾。想要無知的,總是有知的、已知的人。
亞妮已經知道了什麼?
有人談她前兩部作品是以寫渡劫,我讀來卻覺得像以寫尋仇。其中有幾個命題像書頁下的異物,一撫按就現形:《請登入遊戲》側重的原生身世、《寫你》側重的後天人際,此外有寫作觀(她常提自己於寫作是半路出家,對此偶爾有血統論的自疑、偶爾珍視自己非典型的思路)、有美學觀(我尤其喜歡她點到即止地寫吃。吃放在親情、愛情或陳俊志旁邊不得不成配角,可淡淡幾句寫到吃時她傲氣畢露)。其中,她描述親密他人,能讓外人也感覺自己腳下是薄冰 ── 寫某前戀人帶她吃美式漢堡(〈寫你.水木清華〉,P34),結果原來她自小恨漢堡(〈請登入遊戲.交換時間〉,P46);寫(應該是)另一名前戀人帶她到名店吃海鮮,結果發現他吃生魚會作嘔,排隊只為了她,而她恨這種擅自壯烈的溫柔(〈寫你.築地三點的熱咖啡〉,P182 - 183)。也是在寫序前讀她前兩本書,我才不知有漢地看到,原來她恨別人說她長得像別人,就寫在第二本書內文的第二頁⋯⋯而我回覆她邀序的訊息,第一句話就是:欸我覺得妳長得好像薛詒丹。
每個人都在她心裡犯錯。直到她寫了,大家才曉得。
原本想用刀來比喻,但在這本新作中,她已把這整件事稱為「眼皮下暴力的小東西」(〈有女初長成〉,P62)或者「獸角、獸心」(〈微微一笑很傾城〉,P208)。當她寫她要「安撫那個暴力的小東西」,意思是,她要壓制以寫糾正世界的衝動。
字比人鋒利,寫比說無情,大抵寫過東西的人都會在某時某刻頓悟這一點。頓悟以後回首,一切都是上輩子,〈周處除三害〉那樣在同一次人生裡再世為人終究是童話。唔,原來第三害是自己,亞妮在這本書裡處理這種知之後的後悔,一面慶幸獸心已馴,卻也嘆惋某些曾以寫作尋的仇、賭的氣,當初一賭就起手無回了。
都說要報仇就不要後悔。然而報仇當下往往是自認決不後悔的。只是報了仇之後人還會變,要是剛好變得仁慈一些,很多事情就忽然太遲了。
Ⅲ.
仇因何結,一事歸一事。但如果能把作品裡的敘事者和亞妮相提並論,那麼一直到這本書,我都仍從各個作品中讀到一種貫串的糾結,在她對「平凡」,或說「普通」的態度:
一方面,她在三部著作中所描述的自身家庭背景並不普遍,這讓她在作品中某些部份展示了對相較之下「普通人的境遇」的挑釁和困惑;同時,她卻在作品的其他部份,對這種普通的生活抱持著好感和欣羨:
❝ 百合躺在月子中心的大床上,泛著一股奶和血的味道,我抱著百合的女孩,百合的丈夫收了一些衣物回家清洗,我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卻沒有任何詞彙,但此時一切,如此美好。百合前所未有的盛放著,不再是那種綑成花束剪去多餘枝葉的脆弱樣貌了。她成為了山林間的百合花叢,成為沒有蓮花座、神仙光暈的凡人,卻是最好的凡人,最好的百合。 ──〈寫你.歧路〉,P81
❝ 微微就是我所能觸及懷抱的世界裡,最超現實的存在,學院與文學、研究與書海,涼薄起來,總能攻心入肺;失倫起來,就如那些禁書一樣,他人都成為了地獄。所以更要珍惜俗世,以俗氣護體,或許才能走過字林極地蠻荒心靈。 ──〈微微一笑很傾城〉,P208
她的「不普通」,一開始源自家庭經驗,後來則和「寫作者」的模樣以及「文學」聯繫在一起。在她眼中,會寫的人與他人有本質上的殊異,因而不見得能與塵世的悲歡共通,甚至被賦予責任。而她時常想擺脫「責任」這類無聊的字眼。對凡與殊的矛盾,使讀者在作品中一面享受對她的獵奇觀看,一面戴上這樣的目光審視周遭習以為常的世界(以及自己),生發日常外的樂趣。有時,這種拉鋸會展現在敘述裡對「潔淨」的辯證上,讓我總是停下來思考:為什麼亞妮一邊覺得自己被俗人弄髒,一邊又為自己比較乾淨而感到抱歉?
作為作者/被觀看者,她對此既自傷、也自傲。讀這本書,我發現這份矛盾並沒有消失,也可能作者已經化解但作品尚未跟隨;但這也是我認為這部作品的細緻之處:它不是對糾結的解答,而是作者意識到自己如何被觀看、也「看到了」更多之後,明白即使心中對萬物有一己的理解、也不代表要「寫出來」⋯⋯就算寫出了事情,亦不代表要連本帶利地寫出自己對事情的完全觀點。
交出故事,但不一定交出心。雖然她用「馴服」這個字眼,但我相信這個轉變並不只是她對她所謂的「獸」的檢討,也包含她對他人的體諒:
告訴別人別去知道,別人只會更想知道。所以,作為一個「已知的人」,能給予他人最大的無聲善待,無非是默默瞞住他們,讓他們慢一點,再慢一點。
Ⅳ.
以此理解,第四輯「寫字的人」,便是她對自己所擁有的「寫作」這頭獸、這把刀的再凝視,談寫作與領悟的內外落差;落差,意味著寫作還原記憶/真實的永恆趨近與永不可能,也因此,寫的才能與寫的慾望都只是寫的條件,而不是寫的理由。
第一輯「時間的單位」,她後悔自己太慢領悟寫的反作用力,因為理解誠實的代價並不只由自己支付,進而延伸記憶與寫作與真實可能的敵對關係,既可視為奔三後的鄉愁字典,但同樣作為寫作者,我將其視為她給自己的提醒:
❝ 寫下記憶這件事,就像把寶物從土底掘出,擺在陽光下、送進博物館供人觀看,瞬間補上了千年時間,成了失彩的兵馬俑,寫完的記憶像沖了太多次的茶包,或風乾了的焦黃照片,再碰就要風化。
但我總不甘它在心底永生豔麗,總想把它拿出來寫成了時間的流沙。 ──〈不在路上〉,P50
第二輯「戀愛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外觀仍像前兩部作品寫愛情,但態度已從細數恩仇化為無有大是大非,甚至甘願如物理學,看待自身如看待一個現象,讀來竟有些放下屠刀的禪意;輯三「不務正業的那些事」呼應「寫字的人」,字面上看來是要談寫作之外的事,但我從中讀到前述亞妮對「普通俗世」的理解,如今在她筆下,平凡已經是可愛多過可疑了。
雖然《寫你》也有個你,但《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的「你」的意涵已經移動,新作對象讀者顯然與過往作品不同。一年多前她受金車文藝訪問時說自己寫他人,寫了也不讓被寫的人知道 ── 那時,她預設的讀者是屏除了被寫的人以外的整個世界,是對外的昭告與平反;《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在作品上,卻已不再忽略被書寫對象的目光:
❝ 如果我能寫下『不喜歡別人總看著我』,那為什麼自己要這樣看著別人呢,會不會他們都不想被這樣寫著與看著?她的問題被我收進包包,無法作答。經過一些日子與更多的字,現在的我勉強能告訴她,是的就是不公平,但不公平不是不正義,請原諒我的不公平。 ──〈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P86
我也擅自歡喜於書中的她並未放下寫的驕傲:
❝ 終究我還是無法把自己的文字,當成海苔醬或是三島香鬆就飯吃了,每一次的文字模擬,多少都會卸去一些原本的自己。 ──〈有女初老成〉,P62
懂得隱藏,不等於拋擲寫作。寫作之為一種工具,拔刀仍要投注心魂,只是不用每次拚命而已。
Ⅴ.
新作中有個句子把我一直留在書裡。其實在文章結構中那僅是一個陳述背景的說明,她寫:「莒哈絲只一次戀愛,十八歲,就老了。而我卻是很晚,才開始感覺年輕。」(〈有女初老成〉,P62)可從三部作品一路讀來,我對這句話的理解不是老,而是:亞妮很晚才開始當一個普通人。正如她數次引用的榮格,亞妮是作為特別的人、去學習普通的人的一切,然後知道特別既是發光,也是帶刺。
然後再知道了,原來她感到抱歉,正是因為自己特別。
這是她的抱歉,也是文學的抱歉。如果像我一樣任性,或許會有「繼續發光,繼續帶刺」這個選項,但她在這本書中的書寫,顯示她選擇了費力去摸索如何不帶刺地發光。
而她才剛開始懂得當一個普通人而已,那麼全新、那麼少年。
不知何年何月,早在讀她的作品前,我曾在某刊讀到楊佳嫻為《寫你》作的序,一直記著其中引用朱天文〈炎夏之都〉,「有身體好好,有身體好好」。幾年後寫這篇序,想到這句引用,用它作尺,也能量測出亞妮的轉變:讀作品裡她筆下的自己,感覺到的多半是,有身體並不好。因為身體比心靈更不可能完美。如今她把過去念茲在茲的許多瑕疵,和心靈的身世解除連結、勾銷仇怨。病、醜與髒,都不再是命運:
❝ 我漸漸能與這雙手相處,甚至發現它適宜觸摸,觸摸一切不光滑甚近暴烈的質地紋路。 ──〈所有的喜歡在抵達愛之前〉,P146
果然,我也是平凡的,平凡得樂於看見和解的結局,樂於把世界想成斜坡、事物一落地自動被賦予朝圓滿運動的慣性。這當然也可能是亞妮意識到世間的喜好之後、有意識的展演也未可知,但至少目前我被這種展演慰藉了。各自宏觀,每一個人都是從狼慢慢變成狐狸先生的,既然都要回望,普通人會想對自己說:欣慰要比遺憾多。
唯一好奇的,只有她之前受訪,提到下一本書會是小說集。如今這本書仍是散文。也許真像她寫道,散文是撿。裁切記憶之前,要再多撿一些。
撿的時候,欣慰地說:多麼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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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的後悔/狐狸先生凝視著狼
蔣亞妮《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序
2020 年 3 月 30 日發行
設計. 內頁插畫_ 馮議徹
本文描圖重製_ 蕭詒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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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華金句飯戲攻心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海洋之子](葉佩雯)
在妳有記憶以來,能夠記得、承認,並感覺深刻的初戀,是發生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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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第一次跟著哥哥,還有哥哥其他朋友一起踏進家門那日,一群人在還在玄關處脫鞋,妳一聽見來人的聲響,便耐不住好奇興奮地衝下樓想探個究竟。其實妳很清楚即便妳多麼三八地在眾人面前繞,也不會有人多搭理妳,因為妳太小了,小到不夠有趣,也無法聽懂人在妳面前笑鬧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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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這個家無法整除似的多生的孩子,上有一個大妳七歲的哥哥,和大妳九歲的姐姐。人一知曉這樣的年齡差距,便能直覺估算出妳是「不小心」多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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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年紀相近的玩伴,表哥、表姐、堂哥、堂姐也都落在和兄姐相差不遠的年齡區間,因此妳的童年相當寂寞、十分渴望得到關注。妳或許是父母老來得子的小確幸,但在兄姐之後,他們基本已對教養一事沒有太大初為人父母的熱忱,所以哥哥姐姐小時候有的,妳小時候未必有。妳的成長歷程有點像是兄姐的劣化山寨版,妳懵懂知道一些自己應得的,然而卻無法計較,畢竟人怎麼能和自己未曾參與的過去討價還價?只能安慰自己這只是一種生不逢時,並不是刻意冷落。何況在兄姐出生之後的世界,其實沒人期待妳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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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是當時哥哥的朋友中,唯一願意和妳多說兩句的。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對妳視而不見,在妳發問時也願意認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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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他們來你們家社區籃球場打球,眾人書包往客廳一扔,復又衝出門去,妳急急追問:「你們要幹什麼?」妳血緣上的親哥哥、擁有百分之五十相同基因的人,只回頭警告了一句:「妳不要來喔!」就帶頭衝走,只有他好像刻意放慢了速度穿鞋,溫和地覆妳:「我們去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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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你不要理她啦,我妹很煩。」哥哥隨後再喊了一句。當時哥哥和死黨們喜歡取姓加上名的最後一字,合成一個較為簡短的綽號,哥哥叫沈建偉,因此人都喊他沈偉(爾後他自己演繹為「神偉」),許之邕的邕字不容易認也不好唸(音同「雍」),所以唯獨他破例取了姓加名的中間字,綽號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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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哥哥的話,許之邕只是微笑,沒有搭理,然後輕聲和妳說了再見,才關門出去。從關門的聲音聽得出來是控制了力道,禮貌而珍惜地將門帶上,少了幾分青少年不顧不管的暴戾,令妳留下極深極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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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若是許之邕來,妳便會食髓知味似地湊上去和他說話(因為妳知道也只有他會理妳),問他一些「你都考第幾名」、「你會玩牆壁鬼嗎」之類對妳而言很高級的社交問題,或是炫耀似地拿出新玩具、貼紙簿給他看,暗示他妳的品味很好,是很特別的女孩子。不過這也僅能算是小孩子試圖引人注意的手段,和戀愛的範疇還離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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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能夠判斷出或許是戀愛了,是在升小三的那個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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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和哥哥的其他朋友來家裡社區游泳池游泳,妳不會游,只能湊熱鬧似的待在旁邊較小較淺的兒童池,眼巴巴看著。妳突然疑惑為何自己總是只能待在「邊緣」。妳想要、想做的,往往因為兄姐已經有了、做了,父母懶了、累了而被放棄犧牲,妳完全不像一般意義上的么女那般受盡萬千寵愛,倒像一個家庭中的局外人,只是偶然寄宿在這似的。因為太渴望參與眼前人聲沸騰的景象,噗通一聲,妳趁沒人注意就紮進大池之中,想默默加入哥哥們潑水、繞圈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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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妳一跳進去,學樣擺動四肢想浮游起來,才發覺根本沒辦法,水的密度屏障使妳無法呼吸,而且不論怎麼掙扎,都離水面尚有一步之遙,而那正好是世界上最遙遠的一步,生與死的界線。就在妳發覺自己可能要不久於人世,腦中一片反白,再也沒有力氣運作身體之際,妳突然感覺到胸肋之間一陣用力擠壓,原來是有人一把攫住妳,下一秒就將妳拖拉到水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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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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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停地咳、不停地嗆,許之邕輕拍著妳的背,邊說不急不急、沒事,一邊將妳帶至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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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妳終於從溺水的生理狀態中回過神來,不再感覺每一口呼吸空氣都是濕的之後,妳緊緊抱住許之邕,擋不住的後發驚嚇令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雖然已經抵達安全之處,許之邕感覺到妳不安的需要,還是順從似地回抱著妳,安撫著妳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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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男人的身體。不知哭了多久,妳突然閃現這樣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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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妳從許之邕的肩窩間抬起頭,和他四目對視,妳發覺雖然身體開始莫名緊縮害臊起來,卻不願意離開與他的肌膚相親,復又將頭擺放回去,更緊緊擁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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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上岸休息?」許之邕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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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妳迅速霸道地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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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如果要繼續待在水裡,那去兒童池好不好?比較安全。」許之邕又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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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知道該怎麼辦,妳只是不想離開他,但又不曉得該怎樣表達,所以還是回答了:「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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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照君妳幹嘛?」玩得不亦樂乎的神偉哥哥,在妳鬼門關前走一遭後終於發覺妳的異狀,朝你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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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妳只是斜眼怒視著可能召回許之邕破壞妳小幸運的哥哥,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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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不小心跌下水,我帶她上去。」許之邕代答,然後抱著妳開始朝水中的梯子走去。在向上爬的過程中,妳的身體一離開水面,少了水的浮力,妳原始的重量竟壓得他輕哼一聲,但他還是沒有鬆手,盡責地將妳帶離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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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妳放下,確認妳的雙腳踩穩在地之後,欲轉身下水,妳卻不放開在他肩背上的雙手,還是圈著,他只好蹲著與妳平視,輕聲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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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故事突然發生,像小田和正那首著名的日劇主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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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之前,妳其實也曾幼稚地笑嚷著喜歡誰、喜歡誰,有時是安親班的大哥哥、有時是鄰居的小朋友、甚至是街口便利店的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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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知道這次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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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一樣,一瞬間燙得妳無法言語也無法放手。然後妳才明白,原來妳一直都喜歡著許之邕,從見到他的第一刻起,他頎長的肢體、溫和的嗓音,還有眼底似星空的無垠,這個男子逐漸打開了封印在妳幼小軀體內,人類本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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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罪證確鑿的初戀。大人不會了解,可是妳確實知道,妳就是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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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蟬不忍地鳴叫,聲聲不捨小二的夏天還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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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小三不久後,妳和哥哥突地被爸媽轉出十二年一貫的私立貴族學校,進入公立體系,連在美國唸高中的姐姐也回到台灣升學。那連棟拔地起,高聳入雲圍城妳童年地理,有籃球場、有游泳池的高級社區,亦連夜倉惶轉換了風景,變成最尋常的灰泥顏色,家徒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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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由於妳一直是家裡的局外人的緣故,從來沒有人認為有必要向妳認真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妳也就這樣不明就理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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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妳才拼湊出原來是「非法借貸」四個字,讓原先明亮鮮豔的一切染上從前被認為是髒的顏色,但也從來與妳無關,像是上個世紀的事。噢對了,妳的童年本來就是上個世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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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再也沒有見過許之邕,不過往後若是有人問起妳的初戀,妳總會回答那個在水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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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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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或許是妳化學上的初戀,但實際在生活中發生形貌改變的初戀,其實是在久遠以後的十七歲,妳和鄰校男生談過一段兩個月進展到三壘還來不及全壘打的戀愛,對方用沒感覺了與妳分手;然後是大一時和打工的同事交往過一年(也是他破了妳的處女之身),他說膩了想分開一下便再也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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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居然就是最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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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大三時倒追偶然在全國大專論壇認識的斯文男孩,順利交往後,便一直過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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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北部海邊仿藍白希臘風的景觀餐廳向妳單膝跪地,舉著從交往開始就默默存錢買下的、不到一克拉的鑽戒,請求妳嫁給他。一切符合妳一直以來向他明示暗示的想像,在一個妳有化妝、打扮精心、天清氣朗的日子,集結雙方好友的突擊驚喜,妳感動答應,哭得涕泗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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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驅車回程的路上緊靠著何彥宏,從此以後該稱為未婚夫的男人,一邊欣賞把玩著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自己倒追來的男人向自己求婚、對自己許下一生的承諾,應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妳也的確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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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妳總會感覺少了些什麼,害怕自己的生命就如此這般,可以想像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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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先預測與精準執行不就是人類總在追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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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事情無法按照己意開展,人往往抱怨、感到痛苦和不公。妳在於女人而言最困難也最重要的事上做了極準確的評估,所有進程至少直到目前為止,都按照妳的心意,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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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你們會開始看婚宴場地,妳嚮往戶外婚禮,能辦在海外當然是理想,但妳知道僅憑未婚夫的財力不啻是天方夜譚,而自己父母的錢應該僅夠他們養老,若要他們為自己的夢幻出一點好像有些不孝,只能打消這個念頭選擇島內的地點;未婚夫家裡是相當不虔誠且開明的天主教,然而妳的父母卻有些台式迷信,恐怕要遵循父母意志找個老師合個八字算個日子,若如此還有日期限制,地點找尋會更加困難;婚紗、婚攝、婚秘、喜帖、喜餅,為了省錢妳樣樣都得親力親為,未婚夫性格雖好也願意幫忙,但這種事向來是女人的天下,且老實說妳認為他的美感不佳,還是自己看顧著才安心;蜜月地點妳已經想好幾個地方,行程可以交由未婚夫規劃;結婚後你們應該會住進未婚夫父母提供的一套房子,地點偏遠(進市區很麻煩的一個地方)也完全沒有裝潢,若想住得舒服一點,恐怕要去小額信貸一筆錢,空間規劃可以麻煩一位在做室內設計的高中同學,妳看過她的作品很喜歡,說不定還能拿到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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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手上的戒指竟變得好重,雖然還不到一克拉,但突然妳嫌這戒指太大了,大到得用妳整個生命才能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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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嗎?」何彥宏問,邊親暱地用手磨蹭妳的大腿:「妳好像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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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最喜歡他的一項超能力,不論妳怎麼努力假裝,總是能看穿妳的身體,得知妳心裡的什麼鬆了或緊了些;不過有時妳也很討厭他對妳的敏銳覺察,這表示妳不太能做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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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雖然他看得出妳的情緒變化,卻參透不了箇中緣故。妳向來很會說話,小時的不被重視令妳練成不停說話引人注意的能力,就算沒人在旁也會跟自己說話。若妳真要騙他,妳總是有辦法圓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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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剛剛海風吹太久,頭有點痛。」妳答。這倒是真的,妳只是說得稍微嚴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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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下回去我幫妳洗頭順便按摩。」他輕柔回答,充滿對妳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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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要還沒結婚就趕著洞房好不好,太閃了啦!」說話的是正在開車的友人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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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是何彥宏從國中就認識的死黨,這一路看著你們愛情長跑七年,時常給他出一些餿主意,不過人不壞也挺好相處。有趣的是,他是個性格外貌和何彥宏幾乎完全相反的男子,懶散、粗魯、愛耍小聰明和一點小流氓,煙和髒話不離口,但基本上是個狐假虎威的人,面對真正的惡勢力很容易就退縮、見風轉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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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從來都不會說要幫我按摩?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講話更粗魯、搶著回話的是坐在副駕的阿布女友,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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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認識阿布以來他換的不曉得第幾個女友(有時還會同時有兩、三個),當妳熟悉阿布的戀愛慣性之後,就不再認真記他每個女友的本名(記得綽號都算是很給面子了),反正隨時有可能換。不過或許是年紀到了或許是遇對了人,比比和阿布交往已經超過一年,所以妳不但知道比比本名,也知道比比這個綽號的來源是她的英文名字Abb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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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只是幫她洗頭而已。」何彥宏出聲緩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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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很幸運,」阿布直視著後照鏡中的妳,口氣突然雙親般語重心長起來:「撿到我們天下第一帥童子雞,要好好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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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珍惜啊,他是我倒追的耶。」妳答。一朵勝利的微笑掛在臉上,語氣也隨之驕傲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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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覺得自己絕對沒有歧視的意味,可是妳很明白,妳絕對不要過像阿布、比比那樣「亂七八糟」的人生,將男女情愛當作遊戲,說換就換、想幹就幹。雖然何彥宏並不是妳的第一個男友,但妳自豪自己足夠珍惜、絕對努力,用心將你們的情感經營在正道之上,妳認為這足以彌補他不是妳的初戀、妳已不是處子之身的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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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何彥宏第一個女友,想當然爾,他的童子之身也是妳破的。你們試了好幾次才終於完整成就標誌性的第一次,沒有他太緊張硬不起來、射不出來、一直軟掉⋯⋯的問題。妳能感覺他是從那之後才更投入這段戀情的,因為妳是領著他、陪著他一起經歷那些尷尬又慾望十足的時刻、聽見他射精時忍不住發出如少女嚶嚀聲的第一人,他因此將妳當作可以分享所有丟人秘密的對象,因為再沒有什麼比起性的那些要更令人沒面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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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追他、妳奪走了他的第一次、妳使他用妳想要的方式求婚。有時候,妳會感覺在你們的關係之中,妳好像比較像個男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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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令所有還在苦戀裡纏鬥的姐妹們欽羨,妳有辦法訓服自己的男人,紛紛追問妳的禦男之術。而妳總是裝一副高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貌,因為老實說妳也有點疑惑,怎麼自己就這樣瞎貓碰到死耗子似的和未婚夫交往下來。可是妳倔強地不想讓人覺得這單單只是妳的幸運,和妳的能力無關,所以總刻意強調他是妳「追」來的事實。在姐妹們遇見任何情感挫折時,也會以導師姿態說些兩性專家般的激勵評論。反正人總能從看似堅實自信的語言中,擷取出屬於自己靈藥般的一部分,盲目地照做或是不做,只要飲鴆止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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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入公立小學後的前兩個禮拜,因為還沒拿到新學校的制服,妳只好穿著原本私立學校的制服去新學校上課。私校的制服相當高雅,粉色圓領襯衫及深藍色蘇格蘭格紋毛呢背心百摺裙,下身穿黑色高筒襪及柔軟的手工羊皮皮鞋,女學生還有與制服相配專屬的各種髮飾,髮圈、髮箍、髮夾、貝雷帽,端看自己想如何打扮。對於小孩教養已沒有多大熱忱的母親,搬家後更顯鬱鬱寡歡,所以在新學校的起始妳總是自己胡亂打理,不過卻因為那一身看就知道名貴的制服,妳在新學校中竟引起一陣不小騷動,每天都有人在下課時間趴在教室窗台偷看「像公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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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這樣的情況在妳得到新學校的制服後就退燒不少,不過班導在上課時總喜歡有意無意地當著全班的面問妳:「這個妳學過了嗎?」還是讓妳默默獲得不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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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校的辦學教育,尤其是小學部,往往超前公立學校許多,而妳的確都學過了。班導這樣的問話常令妳不知所措,因為妳在原本的學校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學生,卻因為轉到另一所學校而變得不一樣,這令妳的「新」生活反而不似父母兄姐那般愁雲慘霧。也是從這時開始,妳發現原來外表裝扮可以愚弄人,然後又因為這個領悟終於明暸家中其他四人的愁雲慘霧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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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忽然有點嫉妒他們也有點可憐他們,嫉妒他們擁有的那麼多又那麼早;可憐他們飛得太高所以摔得更傷。不像妳,很快就認命,親切地在平凡之中做個萬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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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因為曾在美國唸高中,英文能說得像母語一樣,考大學時便取巧選了外語科系,順利推甄上了名校,畢業後依靠優秀的外語能力在跨國企業工作;神偉哥哥則不知是真心惋惜還是因為能力不足假裝感慨,總愛說自己原先也要隨姐姐去美國的,要不是當初家裡怎樣怎樣,自己現在絕對不只這樣那樣。妳時常在他又抱怨時奇異地想,或許他真的如他所言天生就是做老闆的命,才會把員工身份做得如此不好,三不五時就換工作,眼高手低無法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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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為了切割財產的連帶責任向法院訴請離婚,三個孩子的監護權都歸在經濟狀態看似相對正向的母親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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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宣布破產,母親得以保留一些資產養育你們及過活。兒女成年各自分飛之前,你們一家五口還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可是妳總感到有些怨懟,怨「離婚」這兩個字讓妳的家庭有了一道裂縫、不完美;然而哥哥姐姐卻對這樣的技術離婚大為激賞,覺得要不是這樣連家裡最後的一點什麼也要被奪走,情感關係可以為了現實低頭。所以妳幾乎沒有對他人說過父母其實已經離婚的事,反正外表看不出來,解釋起來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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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雖然早已見過妳爸媽,也在一些巧合的情況下、非為了特定目的地見過妳的兄姐,但以未婚夫的身份和妳全家人吃飯,這日還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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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和家人見面前特意要求大家不要提起爸媽已經離婚的事,不用因為即將變成一家人而覺得什麼都該講。妳很清楚哥哥常常因為想要提醒旁人自己的不一樣,脫口就將小時的家境富裕當作賣點一樣宣傳;姐姐雖然不會逢人就講,但或許是受過國外教育比較開放,聊到自然之處也不會刻意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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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何彥宏是妳認識的一個再平凡老實不過的人,妳希望他就知道妳曾是個落難公主便好,父母為了財產技術離婚一類不大光彩之處能藏著就藏著。反正誰的身上沒有幾點黑暗,不影響他人自己心安理得便罷。就像妳總是對物理上的兩位前男友不願多說什麼,對許之邕那沒什麼的純愛卻願意多做著墨一般,妳想要盡力活在人會欣賞的純潔之中。即使一些不那麼純粹的事物的確為妳帶來了低俗的愉悅,卻不想也不能承認妳就是那樣的人。那就像是社會的探照燈,越是光潔明亮地將人圍攏,暗影也勢必蔓生,免不了的,人在光照之下都揹著影子在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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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預約了一家知名老牌臺菜餐廳,在米其林餐廳指南進入台灣市場後亦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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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出所料,又開始炫耀似的說起自己曾吃過更好的,這家只能算是知名度高,騙騙觀光客可以,內行老饕才不會來一類,若有似無給人下馬威順便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言語;姐姐向來不喜歡臺菜,小鳥般只意思意思夾了一點東西到盤裡,但還是禮貌地維持進食貌;爸媽的外貌裝扮在長輩之中算是相當體面,頗有大戶人家風範,有時甚至會讓妳感覺好像妳不是這家的女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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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尚有哥哥結婚三年的妻子,和姐姐的一對龍鳳胎兒女。姐夫到國外出差沒來,這使妳稍稍鬆了一口氣,因為姐夫是個老外,而妳知道何彥宏的外語能力並不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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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聚會在妳事先對未婚夫及家人的分別提示下,和和氣氣表面虛偽地圓過了一頓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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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尾聲,喝甜湯的時候,何彥宏似是為了令眾人更加熟稔、亦像是想要解謎般開妳一個親暱的玩笑,他突然發問:「我聽照君說她小時候有一個很喜歡的大哥哥,是她的初戀,好像是哥哥的同學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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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說的是許之邕嘛。對啊,她小時候超喜歡他的,每次他來我們家都黏著人家,超煩的。」哥哥調侃。然後突然難得地轉換為有些崇敬的口吻:「他現在很有名耶,大建築師,好像前陣子才又拿了一個什麼建築的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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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表示我看人眼光很好嘛。」妳搶著接話,裝作有些得意,一手捏了何彥宏的臂膀一下。家人接收到妳話語中的暗示,合作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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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妳早就知道許之邕成了一位建築師。他的成名雖然只是這一、兩年的事,不過妳早在他進入建築產業之初就注意到這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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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初戀的緣故,妳總有意無意地默默關注著許之邕的消息。他是妳親哥哥的國中同學,雖然只有兩年時間,妳也曾唸過同一所學校,經由社交軟體的發達,妳很容易就從各種意想不到的人際網路中連結到他的動態。妳並沒有加他好友(妳害怕他不記得妳是誰而拒絕交友邀請),只是偶爾想起,朝聖般手動搜尋他的頁面。不過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不是好友的緣故,妳幾乎看不到他個人頁面上有任何貼文。妳所能知道的最新的他,大多是從他事務所的網頁上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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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按照網頁上的地址,在某個無事的午後,搭公車一路散步到事務所所在的社區。那一帶因為在當初規劃時刻意保留下許多公園綠地,難得成為城市中一處清新所在,近年來隨著文青風的興起,許多公寓一樓甚至二摟都改建成了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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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坐在事務所斜對面一家咖啡廳靠窗的位置,點了一壺花茶續加熱水續到茶都索然無味、黑毯覆上大地,才有些依依不捨離開。而妳一整天只看到一個貌似打工的年輕女孩,和兩個應該也是某種建築師的男人(妳並不明白一間建築師事務所裡該要有怎樣的人力配置),期間有人來送貨,有一個人像是來談生意,但都沒有看見許之邕。不過妳卻沒有感到絕對的失落,像是懷揣著一個新鮮還沒被人知曉的秘密一般循著原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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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說妳和許之邕小時候的事,說他曾經替妳素描過一張像、說他打球守規矩卻往往被想要炫技的哥哥撞飛、說他從來沒有對妳說話不耐煩、說他抓到一隻鍬形蟲合在手心給妳看⋯⋯。關於他長大後的事,妳即便遠遠地知道一點,卻不願說與別人知道,怕現實的殘酷總能撕碎想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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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現實殘酷這件事,妳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是在工作上帶妳的前輩不吭一聲搶走妳功勞的時候,那時何彥宏還在當兵,妳在電話裡氣憤地向他訴說這件事,當時的他還不太能了解,爾後上班了才能逐漸明白妳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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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出社會後一間公司做到底,升遷速度算快,屬於賺不多但能安穩的類型。在他當上小主管,然後可望升上中階主管後,從他的言談態度間,妳發現他也逐漸站進了屬於殘酷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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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他的公司發生一位基層人員下班騎機車回家路上不慎撞上安全島亡故的意外。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交通事故,卻被同事爆料,該員是因為工作過勞才會出車禍過世。爆料同事向記者提出了該員的打卡記錄及工作場所的監視錄影,打卡記錄上雖然都是準時下班,但在監視畫面上可以看到,裡頭的人都是下班時間到了先去打卡,復又回到工作場所繼續進行殘業,真正下班離開是在打卡時間後的一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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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料者同時向媒體控訴,不只過世那位同事,公司所有第一線人員都在這種微妙的職場文化中被剝削時間與金錢。要大家先打下班卡是為了規避勞基法的工時限制,公司雖說會補償不在記錄上的工錢,卻是以基本工資計算,不算加班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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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的受不了!」爆料者戴著口罩及鴨舌帽在新聞畫面裡聲淚俱下:「我們不能再讓這種工作方式造成過勞,最後連生命也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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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在該公司集團的母公司工作,屬於內勤,離第一線基層很遠。妳以為他看了這個新聞,會同情、不捨,甚至會想做點什麼去改變這種公司文化,沒想到他卻說:「這個產業就是這樣啊,進公司之前難道不知道嗎?先打卡就說過勞,錢又不是沒給,算加班費給他們就不會過勞了嗎?根本是死要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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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義憤填膺,又想起他剛進公司時被上司欺負的委屈,妳驚覺社會滴水穿石的力量,可以腐蝕人原以為不會被改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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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總是對妳很好,從沒忘記妳的生日、交往紀念日,不在節慶時也會做些浪漫貼心的事,甚至比妳清楚妳的月經週期。這個男人基本上無可挑惕了,同居以來因生活習慣不同的磨合也沒有網路上說的那樣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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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生死不夠刻骨銘心、別人的公司妳也插手不了。何況那間公司帶給何彥宏穩定的薪水,也等於帶給妳穩定的戀情,雖然妳在和他一起看新聞的一瞬不小心小看了他一眼,但妳馬上就反應過來這一眼妳會帶進棺材,甚至連最好的閨蜜也不會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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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新聞還沒播完,在他能夠轉頭看見妳的表情前,妳就起身開冰箱,為自己拿了一罐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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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妳會直到如今還在意著許之邕,不只因為他是初戀,也因為他是妳平凡無奇的人生中,可供景仰的一種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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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是買賣原物料的傳產小開,家裡是從日據時代就因為和日本人關係好拿到專賣權發達起來的大家族。雖然不是長子,但在兒孫輩中是學歷、見識、能力、品行皆屬上乘,最被看好接班的一個兒子。這樣的他卻對商場企業無心戀棧,按照家裡意思在美國唸完商業管理,就偷偷貸款到英國去唸建築,期間自己打工支付生活費,為追求夢想斷絕一切家中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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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成名之後他的身份經歷一直是媒體熱愛追捧的話題,但他作風低調,媒體挖得到的一直以來差不多就是上述那些。有網友評論這只是一種炒作,許之邕一定沒這麼厲害、一定還是靠家裡。但妳拼湊他成名前的一些蛛絲馬跡,還是發覺這個故事應該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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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查過他在英國念的那所學校,是位在北部蘇格蘭一個靠海的小鎮,學費及生活費相對便宜,亞洲人也非常少;而妳也曾搜到他一張穿著白襯衫搭配黑色半身圍裙的相片,裡頭一字排開站著六、七個和他相同穿搭的人,該是餐廳員工的合影;還有一則他的大學同學到蘇格蘭去找他的貼文,內文驚呼寫道許之邕居然可以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過沒有保時捷與大麻的生活(就是一個炫富的敗家子寫的那種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的內容)⋯⋯。這種種跡象應該都可以證明他真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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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經歷讓妳在還沒變成富人之前就先成為凡人,妳對不向命運低頭還保有熱情與想像力的人特別動容。妳討厭富人那種對金錢理所當然的死樣子,也討厭凡人因為得不到就仇富的猥瑣心態。妳有時會莫名眷戀起自己經歷過一次社會階級變化的轉生,雖然僅僅是因為當時的妳太小 ,令妳幾乎無痛地無縫接軌過去,但妳感覺貧與富的特質在妳身體裡融合地很好,那令妳成為不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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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妳認為,許之邕或許是這個世界上,離妳最近、和妳最像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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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處理婚禮事宜,也剛好對現在的工作倦怠極了,妳提了辭呈。主管一開始極力慰留,但在妳謊稱懷孕之後,主管竟馬上批准。這是妳第一次對主管的沙文覺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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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職後,妳趁著何彥宏出國員工旅遊那幾日,以尋找婚宴地點為由,為自己安排了一趟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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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一路搭到台東,妳在車站附近租了機車,導航了地點,來到了妳知道以後就一直想來看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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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頗遠,當妳騎在半路發覺還有不少路程,還默默有些懊悔為何要來。可當妳終於看見那地方出現在眼前,隨著機車速度越趨越近,還是感到撥雲見日般的興奮,由弱漸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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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棟位於海濱礁岩處的白色建築,兩層樓,但從黑鐵柵爛大門望過去的那面只會以為是一層的平房,要想看見完整的兩層,必須繞到建築背面,從海的方面望過來。建築的一樓,或者該說是地下一樓,像是垂生的藤蔓一樣攀附在礁岩面海那側,且那一樓建築用地只佔整體建物的三分之一,因為那是硬生生突出在海中,懸掛在懸崖之上與建築另外三分之二相連的一塊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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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由上往下看,會發覺建築物是一個六角形,一角被安置在前三分之一懸於崖上之處,像是乘風破浪行在海中的巨大船頭;與前三分之一船頭相對的一角就是從大門望過去、客觀上的建築正面,尖端處利用建築物本身的形狀,設計了一座三角形的玻璃溫室,令人隔著溫室中的花葉也看不清屋內情況;建築物的真正入口位在左側邊,相較於整座建築設計上明顯的野心與氣勢磅礴,入口便顯得簡約,僅是單片門葉,且除了玻璃溫室是透明可見以外,建物左右兩側皆無可看進內部的窗門,像是要隱匿起來不欲令人誤闖的糖果屋,維護建物的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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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建築物面海的那側,卻一改另一面的嚴密,是徹頭徹尾、兩層樓高的玻璃帷幕,令屋裡的人能享受到一種漂浮在海上的開闊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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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從一本以色列的建築雜誌上讀到這個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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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在許之邕事務所網站最新消息那一列小小跑馬燈上,看到他設計的一棟建物獲以色列建築雜誌採訪,不過網站上除了那小小一行文字,就沒有其他連結或是資訊。像是放了一條幾不可見的恆長棉線,要人小心翼翼、耐著性子才有辦法一路摸到底的秘密,妳跑了幾家專營外文雜誌的書店,才終於找到一家肯為妳從國外訂購這本雜誌,並被收取了高於原價好幾倍的手續費及關稅,等了超過一個月才等來這本妳只能看圖說故事的雜誌,因為上頭寫的全是希伯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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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找到介紹許之邕的那篇(幸好裡頭放了他的照片),用翻譯軟體一點一點拼湊出這棟建物的故事,並在幾個建築愛好者聚集的網路論壇用各種關鍵字搜索,才得知原來這個神秘而特別的地方就在島的東部,也是他唯一一座在島內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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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建物之外設有一座黑鐵柵門,卻形同虛設,因為周圍並沒有能阻擋人入侵領地的圍牆。許之邕在雜誌上說這樣的概念是來自日本神社外的鳥居,鳥居立在人神交界,提醒入內的人們要心存敬意;黑鐵柵門也劃分了公與私,懂得尊重的君子必定不會隨意闖入,且他不願海的連綿有任何一段被他絕對的自私中斷,所以刻意只設了大門卻不設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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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上的建築愛好者也有人找到雜誌並翻譯出這段文字,為了尊重建築師的設計理念,網路上即便有人去朝聖過,卻沒有公布切確地址,只有一些隱晦的道路描述。更何況,這其實是一座私人宅邸,但為誰設計的不得而知,許之邕在雜誌中也沒有透露房子的主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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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按耐著想要衝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激動,只敢遠遠地沿著隱形的圍牆看一看。在妳左右來回走了不曉得幾趟,發覺的確不論是從那個角度都看不見房子裡面,除非是搭船從海上,有一些失落地準備離開,轉身卻發現一個約莫七、八歲穿著白色澎裙的小女孩,合理得詭異地出現在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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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小女孩不應該獨自出現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且時序已近黃昏,但妳又覺察到她身上帶有一種脫俗氣質,小女孩應該就是這棟建築神秘主人家的孩子。可路的一側便是山,妳剛剛並沒有聽到任何車行聲響,她若不是大老遠走路來的,便是從山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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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來的。這四個字令妳心突地一顫,即刻聯想起一些聽過的山野傳說。妳下意識地放低視線,幸好,看得見她是有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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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小女孩的生物屬性後,妳仍帶有一些緊張地開口:「這個房子很漂亮,妳住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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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沒有回話,眼神亦無敵意甚至沒有情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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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只好接著問:「爸爸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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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問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逼近,隨著一陣狗吠及一聲長長的叫喊:「MiMi!」是個男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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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循聲抬頭,幾乎就在剎那認出了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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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妳是⋯⋯?」許之邕帶著一條狗出現,一上前馬上用一隻臂膀圈住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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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未見,他留了一點鬍子,頭髪也長了,和雜誌上看見的樣貌相比,多了一些成熟滄桑。而且,他居然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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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有些想要捉弄他的意味,不告訴他妳是誰,但即刻又發覺這樣念頭背後的意圖相當踰矩,只好收起興頭,老實回覆:「可能我長大了你認不出來,我是沈建偉的妹妹,你國中的時候很常來我們家,你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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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啊!妳叫沈⋯⋯照君,對不對,妳小時候很愛說話。」許之邕爽朗回道。妳沒想到他竟還記得妳的名字,不禁一陣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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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帶著小孩?」妳的聲線充滿了疑惑,卻又害怕自己冒犯,畢竟你們的過去太為淺薄,妳心裡對他的熱烈除了未婚夫之外更是獨獨不能令他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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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住在這裡,」他釋然一笑,不似他在公眾場合表現得那般陌生警惕,接著道:「進來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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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受寵若驚點了好幾次頭,才有辦法說出完整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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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先向妳大致導覽了房子內部,進門的二樓除了從外頭道路看得見的玻璃溫室,還有一個面海的開闊餐廚區域,及四間房間、一間廁所。餐廳之下,即是房子突出於岩壁之外的客廳,挑高兩層樓的設計,不但是為了增加空間的遼闊感,也是為了減輕懸掛在礁岩上這三分之一建地的重量,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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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其實大概知道這棟建築的工法及概念,不過當他說到一些妳已知之處,妳仍舊裝作興味盎然的樣子,隱藏起這些年來對他的關注,並謊稱自己會來只是因為哥哥曾向妳提過這裡,覺得有趣所以順道過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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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很少人知道耶,我只讓一家以色列的雜誌採訪過,那個雜誌編輯是我在英國念書的朋友,不然我是不想公開這裡的。你哥難道看過那本雜誌?」許之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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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沒有吧⋯⋯哈哈,」妳尷尬笑了幾聲,馬上轉移話題問了妳最在意的一件事:「你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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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言難盡,簡單來說我們目前分居,她不跟我們一起住在這裡。」許之邕答,語氣不見一般鰥寡孤獨的落寞,像是早已長久地接受這個事實,成為新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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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從未在任何媒體上公開婚姻狀況,甚至有週刊用黃金單身漢形容他,將他和幾位島內知名的年輕二代、藝術家、企業主一起做了一個優勝劣敗的表格評比,並網路調查誰是女性最想嫁的對象。叫做MiMi的小女孩在許之邕向妳導覽的過程中,一直安靜地在偌大客廳一隅畫畫,沒有一般同齡小孩的吵嚷與不耐煩,妳感到有些奇怪,但關於妻子的話題已經令妳有些小小尷尬,畢竟不是常見的狀態,所以妳有意識地閉口不問,假裝沒發覺以維持彼此一些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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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吃晚餐吧,我煮飯。」向妳介紹完房子,許之邕溫暖地邀請,一如妳一直以來對他的良好印象,沒有因為沾染了名氣而有一點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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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欣然答應,作夢的感覺從指頭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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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做飯時,妳下樓到客廳去看MiMi,但只敢用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朝她靠近。在妳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而她應該不排斥妳的存在後,才小心翼翼開口:「可以讓我看妳的畫嗎?」妳並不期望得到回應,卻收到了小女孩遞來的畫冊。妳發現她畫的全是海,白天的海、夜晚的海、狂暴的海、寧靜的海,都是海浪卻擁有不同顏色狀態,令人能輕易分辨出來。妳不敢相信她這樣不合乎年紀的才華,脫口便問:「都是妳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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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又不說話,接著竟直接跑開上樓,過了一陣終於回來時,手上多了幾本畫冊,拿給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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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仔細翻閱,發覺每本畫冊有不同主題,但總括來說只有三樣東西,海、鯨魚及土星。MiMi畫的海較寫實,但鯨魚及土星就充滿了幻想元素,有一張圖是土星浮在海上,一旁悠遊著幾隻渺小的鯨魚,還有一張是鯨魚氣孔噴出的水柱上端頂著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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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怎麼會浮在海上?不是在天上的嗎?」妳微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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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會浮在海上。」這居然是MiMi開口和妳說的第一句話,語氣有不容質疑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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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只是小孩的想像吧。妳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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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朝樓下的妳們喊準備吃飯,MiMi又率先衝上去,妳跟著上樓後發現MiMi在擺放餐具,而且擺得極為有條不紊,然後她指著一個位子告訴妳:「妳坐在那裡。」許之邕馬上開口糾正:「跟客人說話要說請,要說請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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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在那裡。」MiMi複誦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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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依指示坐下,然後待到許之邕說了一句開動,MiMi才拿起叉子湯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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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認為妳可能已經發覺異狀、或許是很快接納妳為一位值得信任的老友,許之邕突然道:「MiMi有自閉症,所以不太擅長與人交流互動,也不喜歡改變。她剛剛指定了一個位子請妳坐下,是因為對她來說餐桌的椅子是有規定的,我一定要坐在我的位子,她也一定要坐在她的位子,如果沒有按照規定她會不高興。餐具也是她負責擺的,如果沒有擺到她認為工整的角度,她不會願意坐下吃飯。還好她現在很會擺了,我曾經等了半個小時只為了等她擺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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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說完,MiMi居然偷笑了出來。妳終於看見她的臉上出現表情變化,有了孩子天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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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進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妳感覺不妙地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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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像是騎機車來的對不對?」許之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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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了點頭然後自我安慰似地回道:「沒關係夏天的雨應該很快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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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雨直到晚餐結束都沒有變小一點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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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住下來吧。」許之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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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他只是客套,卻不住有了奇異的聯想。妳的面上雖平靜無波,甚至露出有點苦惱的模樣,卻在心裡暗自慶幸,自己出發前就將鑽戒摘下留在絨布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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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內,周圍沒人時,妳才敢拿出手機與未婚夫聯絡,謊稱自己將手機忘在民宿,才一直沒有回覆電話訊息。許之邕的房子連客房都裝潢得雅致,妳假裝這裡是民宿房間,還特意用視訊鏡頭照了房間一圈讓未婚夫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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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妳就算不撒謊也沒關係,依未婚夫的脾性和妳與許之邕單純的偶遇,妳可以不用多撒一個謊讓自己承受做賊心虛的風險。但妳不知為何就是想隱瞞,除了情緒以外妳連情節都想隱藏。妳直覺認為許之邕是妳該當成秘密一樣珍惜獨佔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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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替妳到外頭去取放在機車車廂內的包包,妳聽見敲門聲,便知道是許之邕回來了,急忙掛了電話開門,渾身充斥著做壞事的快感。夜色中許之邕身體有些濕漉漉的模樣,更催化了妳的電流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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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發乎情止於理,妳道謝後就將房門帶上。抱著包包靠著門板用力搖頭了好幾次,才有辦法甩掉剛剛許之邕性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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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碰碰。沒想到又響起敲門聲,妳驚得跳了一下,飛快放下包包,深呼吸了幾次才敢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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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東西。」許之邕抱著浴巾、沐浴乳一類盥洗用品,進入客房裡的浴室替妳置放那些東西。妳目光追隨著他的動作,身體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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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有需要什麼,不要客氣,我房間就在隔壁。」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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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頭稱好,但妳明白妳才不可能說出真正的需要,妳連對自己都不敢說了,更何況是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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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取出小包進入浴室,對著鏡子開始卸妝。妳帶了慣常使用的天然植萃品牌出的旅行五件組,從清潔到保養一應俱全。卸妝乳自然的香氣隨著妳按摩臉部的動作沁入鼻尖,妳才終於從許之邕再度闖入的舉動回復一點知覺,感到放鬆舒緩。妳在浴缸放了水,一邊泡澡一邊敷著同品牌的茶樹面膜,僅是這樣就讓妳感受到了極致的舒適愉悅,每個毛細孔都可以呼吸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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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好了。妳小聲念叨著,希望茶樹有些清涼的氣味能令妳不全然墮入今日不可思議的夢幻。然而一切還是太舒服了,妳險些在浴缸睡著,頭點入了水裡才醒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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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妳夢見自己與土星及鯨魚一起漂浮在海上,身後有人擁著妳,擁著妳的是妳最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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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自然地在許之邕家住下,因為他從沒問妳何時要走、妳也沒表達過自己想要離開。妳就是天亮了走出房門,許之邕便開始做早餐,而MiMi總在畫畫,只有狗狗Ocean最興奮,急切地表達想出去玩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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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每一次他開口妳都會緊張,緊張他會表達希望妳離開的意思,而且雨只下了妳來的那一晚便再沒下了。不過他待妳卻像妳本來就住在這裡一般,沒有刻意安排行程、甚至也沒再追問妳來此的目的,你們就像偶然闖入彼此世界的星球,受到引力吸引、公轉自轉便成一個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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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在早餐後會開始工作,妳會和MiMi一起沿著同樣的路徑帶Ocean去散步、在固定的地點放牠上廁所、玩五十次傳接球後回來。接著MiMi會開始看書,許之邕家的藏書豐富,客廳裡有一面兩層樓高的書牆,妳也會挑書來看。傍晚你們會三個人一起帶狗走另一條往山裡的路,沿路摘採可供食用的植物。夜裡吃完晚餐,梳洗完,再看一部電影或是國家地理頻道拍的關於宇宙、海洋的紀錄片,通常看不到一半MiMi便會睡著,許之邕先抱她回房後,有時你們也會留下繼續將剩下的片子看完。你們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一個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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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逐漸解謎了許之邕神秘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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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到了兩歲還不會說話,而脫口說出的第一個字,不是爸爸或媽媽,居然是うみ(U Mi),日文的海,這也是MiMi這個小名的由來。MiMi的媽媽是日本人,是許之邕剛從英國回台創業時認識的,原先以為只是單純的邂逅,交往半年後女方竟懷了孕。兩人很快辦理了結婚登記,但許之邕即便結婚有了孩子,依舊不願意回歸本家尋求經濟上的援助。創業維艱加上戀愛的熱情退去、照顧新生嬰兒的困難,讓MiMi的媽媽情緒崩潰,並質問他為什麼無論如何都不跟家裡聯絡、不願讓小孩認祖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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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iMi三歲,確診為自閉症後,一切惡化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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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thought your family was rich(我以為你家很有錢)。這是MiMi媽媽臨走前對許之邕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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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許之邕已在規劃蓋這個房子,因為MiMi只要聽到海潮之聲就會特別平靜。他用公司名義又貸了一筆錢出來,壓力極大,MiMi媽媽表示要離婚且不要小孩,許之邕也答應了,不過對方要求一筆極高的贍養費才肯簽字,許之邕付不出來,兩人的婚姻狀態便停滯在有名無實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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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照顧MiMi很辛苦,但也是她給我最多靈感。比如說,你知道這個房子為什麼是六角形的嗎?因為她除了海以外,總是在畫這個形狀。我原本以為她只是單純喜歡,後來才知道,那其實是土星北極風暴的形狀,而她喜歡土星,是因為土星可以浮在海上。」許之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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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可以浮在海上?」沒想到許之邕居然和MiMi存有同樣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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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的密度比水還低,只要有一片夠大的海洋,它就可以浮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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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許之邕解釋,妳突然有一種感覺,或許MiMi喜歡土星不是因為它可以浮在海上,而是因為她自己就是土星,學習其他星球笨重而孤獨地高速旋轉著,卻沒有一片足夠廣闊的海,可以容納她和她異於常人的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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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這裡待了五日。該要離開的前一天,才出房門,便發現MiMi已換上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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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游泳的日子,」許之邕道:「妳有帶泳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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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想到自己來這裡會有需要游泳的時刻(別忘了妳原先的目的是找婚宴地點的),只好和許之邕借了深色的T恤搭配自己的短褲,充當下水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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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餐,你們走到一處容易下攀的缺口,手腳並用下到臨海的邊緣。再走了一段,出現了一個天然海蝕的岩洞,和一小片因退潮而出現的小小海灣。許之邕指著一個大略位置告訴妳,再過去岩床就會陡然下沉,變得極深,所以盡量待在沿岸水淺的地方就好,一旦出去,不知不覺被洋流帶走,可能就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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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不會游泳,但好像光是戴著泳圈飄在海裡,她就很高興了,不需多尋求什麼刺激。妳在兒時差點溺死後發憤學會了游泳,在泳池裡踩不到底的深水區也不成問題。妳有些不甘寂寞只待在淺淺的海灣,便偷偷一點一點越游越遠。妳只是想要稍稍越界一些便回來,卻在不知道第幾個抬頭換氣時,發覺剛剛下水的地方已變成一個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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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妳並不慌張,想著趕快游回去便好,但海流方向和妳回去的方向相反,妳又沒有運動的習慣,堅持游了一陣,幾乎沒有前進。這樣的情況終於讓妳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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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妳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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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妳舉目四望發覺生存機率愈發渺茫,突然有什麼攫住妳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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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是水母吧。就在妳這麼想的同時,許之邕探出頭來道:「不要抵抗海流,跟著我,我們從另一個地方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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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怎麼辦?」妳用一種近似哭腔的聲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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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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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好像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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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只好抱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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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面對天空,妳在上、他在下交疊在一起,背對著欲前進的方向用仰式游泳。他用左腕圈著妳的脖頸,妳的雙手則反抓在他腕上。待到妳的抽筋平緩,才分開來各自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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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最後在一個較為崎嶇的地方上岸,然後徒步往回走。許之邕像是害怕妳會再被海潮帶走一般,默默牽起妳的手。走了二十分鐘回到原本的地方,MiMi與Ocean依舊安靜在原地等待,只是海水已經漲起來了,她坐著的地方已經微微被水淹過,而她仍舊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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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平面道路,MiM突然說了一句:「爸爸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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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妳知道MiMi有自閉症,妳就上網查過關於這個病症的資料,患者會直接將心裡的想法口頭表述出來,不顧場合時間,沒有一般人避免尷尬、害怕傷人、甚至是刻意奉承的壓力與顧慮。妳低頭微笑,感覺到他將妳的手再牽緊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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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MiMi睡著後,你們留在客廳看尚未播完的電影,但隔在你們之間的抱枕已不知不覺不見,連海潮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不同。出了伊甸園,作為一對赤身裸體的亞當夏娃,有些必然的欲動不得不橫空出世。喜歡的感覺是一件多美的事,但因為喜歡而出現的舉措卻不見得美好。當電影裡的男女主角逐漸靠近、要吻上彼此,你們亦仿若無知地模仿起螢幕上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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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唇分開的片刻,妳用幾乎如溺水一樣的氣力才有辦法吐出:「我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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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略為遲疑一瞬,但一種高於道德體制的圓融世故,即刻將他拉回常軌,輕鬆笑道:「我還沒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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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他不是在嘲諷,而是體貼地想為妳的罪惡感開脫。妳的目光下垂,瞄到他勃起的部分頹然下沉一點。他拍拍妳的頭,像在哄小孩那樣,說:「就當作是人工呼吸。我是為了救妳,才這麼做的。」然後他將抱枕擺在自己跨上,避免妳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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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來呢?平凡無趣的人生難道不好嗎?妳竟在心裡懊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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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無疑是妳人生中最美好的幾日,然而妳嘗過之後才明白,自己其實沒有能力過這樣的日子。亞當和夏娃已在世上生養了千千萬萬,所有人情事理相互牽制糾結,每個人一出生便等同縛於網中,誰也無法瀟灑說我要怎樣便能怎樣,那也是世界得以運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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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羨慕起MiMi,在常人眼中,她患的或許是病,但失去了在乎與解讀他人目光的能力,她得以純粹建構並活在自己裡面。誰有資格說她不幸呢?她搞不好才是上天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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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天還沒亮妳就騎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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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地連好好道別也不敢,只留下字條說謝謝,玩得很開心,會找機會再過來。而這又是一種好現實的虛偽,因為妳知道妳根本不可能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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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為什麼連像在彼此的世界末日的時刻也無法誠懇一次?妳可是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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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彥宏進家門前妳就將自己安頓好,將家裡的燈都關上、窗簾閉合,蜷在床上無眠地假寐。妳不希望他看穿妳的語言身體,只能假裝病痛,假裝是思念自己的未婚夫婿思念到無力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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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攀上床鋪隔著棉被圈起妳,其實妳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還有種回到人間的踏實,可是當他對妳做出一些前戲想要進入妳時,妳竟產生了本能般的反斥,忍著乾嘔和心裡的淚水才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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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帶著像是已經窺見過宇宙真理的狀態,懸浮在接下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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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演成了一位距結婚日子越近越顯焦躁的新娘,處理排山倒海的禮俗細節,何彥宏發覺妳不穩的情緒,總是好言相勸,體貼地告訴妳可以不必那麼麻煩也無所謂,他的家也不是很傳統那種,試圖放緩妳的步調心情。妳感激他的好、感激自己當初的慧眼識英雄,可是妳知道問題不在任何他以為的地方,問題其實在妳,妳才是無可救藥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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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上天的憐憫、或者就是妳的業報,一日何彥宏趕著上班,倉皇間居然拿錯了妳的手機。重度手機上癮的他才上捷運就發現,然而要折返已來不及,只好打電話回來請妳跑一趟和他在公司樓下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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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沒多久,妳發現他的手機有無法預覽的訊息通知,好奇之下解鎖打開,發現是一位女同事要他幫忙買早餐的內容。妳不疑有它,代回了好,想說就買一份早餐過去做個順水人情,然而女同事又回了:「好想趕快見到你喔,你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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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順著話頭假裝自己是何彥宏回道:「快到了,我也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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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對方傳來親親的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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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再回,因為已從簡短的對話中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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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算是小心,他不僅關掉了女同事的訊息預覽,而且應該每次和對方聊完天都會刪除訊息內容,聊天室裡除了妳和她簡短的對話以外沒有更舊的訊息。妳不曉得為什麼沒有氣急攻心的感覺,反而異常冷靜。妳思索光就這樣幾句話要令何彥宏伏首認罪不容易,因為何彥宏向來與同事關係很好,他可以宣稱本來大家就這樣說話的。妳再找了他手機裡的照片,比對該位女同事的大頭照,發現他們雖有單獨合照,動作距離卻正常得很,沒什麼能當作證據。唯一值得在意的是員工旅遊的所有團體照,他們倆在人群中都是排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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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將手機畫面滑回女同事的通訊軟體對話框,點開她的個人頁面,看見擺在大頭照下的座右銘是耐人尋味的:相信自己!相信你!相信未來老天爺會聽見我誠心的祈禱(三顆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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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有了靈感,用她的綽號為關鍵字,搜尋了通訊軟體內所有訊息。果然被妳發現他和阿布聊過她的一段對話,是阿布戲謔地恭喜他進入一夫多妻的世界,還說這本來就是男人天性,不用抗拒。何彥宏在下方回了他還是覺得對不起,他還是很愛妳,不過事情就是發生了,而且對方還是個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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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此妳不禁失笑,究竟處男處女是值幾個錢,人要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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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下了捷運、買了早餐,照原計畫走至何彥宏公司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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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好,還買早餐給我喔?」何彥宏一見妳手上的袋子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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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幫陳小婷買的。」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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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何彥宏從妳口中聽見女同事外號,竟還能表現從容,才愣了一下就接著說:「是她傳訊息來要我幫忙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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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還說她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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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妳不要誤會喔,不是妳想的那樣,那個女生本來講話就那樣,她對每個男生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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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還是個處女,但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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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講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她處不處女的?」何彥宏終於發現苗頭不對,口氣急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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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上班吧,」妳的態度倒是沈穩:「我其實沒有那麼生氣,可能結婚的事情讓我太煩了,我現在也沒辦法想其他的了,你下班再說。」妳又把早餐朝他推搡過去,待他接住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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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步他來追妳邊哭喊著老婆,妳任由他抱緊妳,卻發覺對他居然只剩憐憫而沒有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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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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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時是挺丟臉的,妳和何彥宏可是連婚紗都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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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因為堅持退婚和爸媽大吵一架,妳反唇相譏說你們都離婚了有什麼資格說嘴,還被爸爸賞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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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時會覺得陳小婷根本是整個故事裡最倒霉的人,暗暗替妳背了一個黑鍋。退婚後他們竟也沒能撐住,不過還好後來何彥宏也和別人交往了,這令妳稍稍欣慰一些,自己沒有徹底摧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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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嗎?這是妳這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的問題。但每次下定決心要訂車票就又自然膽怯,實際在怕什麼妳也不知曉,有一種可以對外宣稱的理由是他已婚,即便是分居狀態也要等到他確定單身才有資格與妳名正言順;另一種可以對自己宣示的理由是妳不想自己貼上去,他若真的喜歡妳會自己來找妳,不然就只能算是露水般的夏日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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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在各種矛盾的推拉當中令時光流逝,有一天才頓悟其實那些對內對外的理由都不成理由,妳就是沒有自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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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自己有能令他長久欣賞的能力;沒有自信,自己能在東部海邊光是聽著海潮聲就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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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分手的一瞬雖然感到解脫與爽快,可是妳也頓失重心。妳一直以為是何彥宏猥瑣、是他賴著妳、是妳給了他生活的動力。分手之後什麼都不想做,為了生計還是要爬回去上班過重複的生活才發現,其實是何彥宏的穩定給了妳向外發展的自由,沒有他如神木一樣定著,令妳回頭就能看見,妳也許永遠沒有勇氣走出心裡盲目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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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和誰在一起都是消耗與浪費,不論是何彥宏還是許之邕,和誰都不是注定,都是一種關照內需的學習。學會了,才不會被自卑吞噬、被愛情吞噬,順便也將對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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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無聊的時候都會去學點東西,妳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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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朋友放棄原先做得不錯的保險工作,為尋夢想去學了花藝。學成後在網上販售訂製的盆景,或是用花朵替人做空間規劃。一開始只是她偶爾需要幫手採買花朵或是搬運物品、打打雜,妳幫忙次數多了,也央求她教妳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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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插花、用花做擺設的時候,妳都會有非常心疼的感覺,因為妳知道用不了三天,這些花就會枯黃死去,而人只為了一時一地便摘採利用,還驥求永恆(最常接的案子便是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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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妳和姐姐、姐夫一起帶著兩個外甥去爬山。一路上,小孩子不怕髒地沿路撿拾果實、落葉,還當成寶似的比賽誰撿得多。出了登山口要上車回家前,姐夫喝令外甥將撿拾來的東西都丟掉,不要帶回家佔空間,妳突然有了靈感,找了個塑膠袋把撿來的東西裝起來,隔日帶到朋友的工作室,試著做出一個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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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最後做出一個類似花圈的物品,不過充滿了秋葉的蕭瑟,並不繽紛。妳自己不是很滿意,不過朋友見了倒是欣賞,她說:「沒想到可以利用以前覺得是廢材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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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一同腦力激盪,到野外收集素材,最後開發出全新商品:種子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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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種子不像花一經摘採後便很快死亡,可以保存很久,還能種植出新的植株。妳們研究資料,才發現其實許多種子充滿奇異的形狀,甚至顏色。妳們會摘採尚未掉落的一段連莖種子,比如台灣欒樹、倒地鈴、羊蹄、木玫瑰、蓮篷,上頭綴以靠風力傳播的翅果,比如松果,或是靠水力傳播、外殼會長出一層防水油蠟的欖仁、瓊崖海棠果實,製作出質樸風格的無花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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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網上寫了一段行銷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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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一旦落葉歸根,便再無變動的可能。所以他們傾盡全力,利用風、利用水、甚至利用匆匆的過客,過盡千帆,才將自己帶到一個未知可供發芽的地方。謝謝你在我長途跋涉的旅行過後,給了我一把安穩成長的泥土,令我得以開枝散葉,成熟為一棵大樹。是你令我知曉永恆的美好,所以甘願在此千秋萬代,與你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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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慕名種子同時象徵的新生與不朽,和結婚重新開始一段新人生,又期盼這個新人生長久的概念很像。無花不凋可以久放、可以種植的種子捧花,忽然一躍成為網站上最受歡迎的商品,朋友遂邀請妳乾脆辭職入股,和她一起經營工作室,由妳專營種子系列商品,況且這本來就是妳的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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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捧花的成功,也順勢開啟妳的新人生。不過有時妳也會感覺有些諷刺,這樣商品居然是由一個婚姻失利的女子開發出來的。要是人知道了這背後的故事,知道妳曾在有未婚夫的情況下愛上一個已婚有小孩的男人,最後退婚人財兩失,不是過盡千帆、落葉歸根的浪漫,人還會相信婚姻、相信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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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信嗎?婚姻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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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成天在植物當中過活,也逐漸把自己活成一顆移動的樹,幾乎算是固定在一個地方,只是妳會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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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與比比結婚了。妳會知道不是因為你們還有聯絡,而是他們居然和工作室訂了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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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比來拿捧花那天說:「我佩服妳,」妳不知該如何回覆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愣在當場,她又接著道:「敢退婚、婚紗都拍了也要拋棄劈腿的渣男,妳真的是我們女人的驕傲。我要不是他媽的被無套內射,不小心有了不敢殺生怕被嬰靈糾纏,我才不要嫁給那個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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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先上車後補票。妳在心裡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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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尷尬笑笑,知道自己沒辦法也沒必要向她解釋自己好像才是先背叛的人。陳小婷其實不是賤人,反而是妳的恩人,沒有她攪亂一池春水,誰或許都會在原本的位子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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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使用的那套保養品有一個特色,就是要求使用者要按照身處環境的濕度氣候去調配產品用量及內容。妳認為人也一樣,即使在不變之中都還是要有調節自己的能力,被教條和規範綁死、並認為那些教條與規範該要為自己而轉的人不會快樂。可能我們都要重新去理解萬物的規律,並讓自己充滿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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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阿布真的對妳不好,就退婚吧,多少錢的婚禮跟自己的人生比起來不算什麼。而且現在大家都只知道我是一個老闆娘,誰還會記得我以前退婚那些事呢。」妳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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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也沒有對我很不好啦,」比比的口氣卻變得心虛起來:「反正我覺得妳很棒,才堅持說一定要跟妳訂捧花的。妳要加油喔!我欣賞妳!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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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比比,朋友進工作室,告訴妳看一下電子郵件,有一筆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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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妳們有案子都是由處理行政的工讀生統一接洽、排行程,再更新到公用的雲端行事曆,妳們自己上網看便一目瞭然。遇到客戶有特殊要求、有實施困難,才會另外口頭與妳們討論。這樣朋友直接來請妳看一下電子郵件的情況還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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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直覺就知道有事,馬上打開筆電查看,朋友亦湊到妳身邊,準備提點妳怪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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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件內容乍看之下沒什麼問題,行文格式完全按照妳們在網站公布的那樣,切確寫出需求、尺寸、方案及預算。但一見到訂購人姓氏及送貨地址,妳就知道這封郵件為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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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購人姓許,而且因為那個地址實在太特別了,除了台東我知道以外,其他都像憑空捏造的一樣,所以上google earth看了一下。結果,」朋友刻意頓了一下並瞅了妳一眼:「那房子居然是六角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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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知道妳過去所有事,這也是她認為這筆訂單應該要事先讓妳知道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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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又結婚了嗎?他知道這個捧花是妳做的嗎?因為種子捧花的成功雖然有接受過媒體採訪,但許之邕應該不是那種會看旅遊生活頻道的人⋯⋯。各種疑惑情感翻騰充斥在妳心裡,讓妳不知該作何反應。妳沒想到自己對他還這麼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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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也沒關係喔,還是妳想去看看?」朋友小心地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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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不只訂了捧花還訂了場地佈置。由於地點偏遠,如果接了可以收取高額的出勤費,是工作室最賺錢的一種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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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賺幹嘛不去?」妳倔強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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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極其低調環保的婚禮,只開了兩桌,就辦在許之邕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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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婚禮前一天隨著工作室團隊抵達那個記憶中如夢一樣的地方,當車子慢慢駛進,隨著如海潮湧起一般的熱淚盈眶,妳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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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出門來的是一個年紀看上去和妳相當的女子,舉止談吐優雅,自帶一種出塵的靈氣。妳忽然嫉妒極了,嫉妒到沒辦法說話,朋友見妳的異狀,馬上代妳和對方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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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基本定位、佈置、丈量尺寸的過程中,許之邕都沒有出現,甚至MiMi和Ocean也沒有出現,只有剛剛的女子,和一位又出得門來招呼的女人。新出來的女子看起來年紀稍長,短髮、削瘦,相當幹練的感覺,後來也幾乎是她在指揮你們與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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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搞不清楚究竟那一位才是許之邕的新娘,不過不管是誰好像也無所謂了,妳默默拼貼著落葉裝飾背板,想勤奮地儘速完成手邊工作,明日正式婚禮的時候或許就可以不用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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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邊突然傳來一陣狗吠,妳覺得那聲音很熟悉,才抬頭要看就被一龐然大物撞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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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ean興奮地搖著尾巴、舔妳的手,妳也撫摸著牠難掩和牠一樣興奮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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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那狗好像很喜歡妳。」一位工作室同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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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然後是另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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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抬頭,是許之邕和穿著泳衣的Mi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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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妳客套回覆,急忙以接待客人的委婉姿態站起來寒暄:「恭喜你,不過⋯⋯你的妻子究竟是哪一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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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許之邕皺起了眉頭,然後奇怪地回了一句:「我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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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個婚禮,還有那兩個女人,她們⋯⋯都不是要跟你結婚的嗎?」難不成那麼變態一次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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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露出了一個妳看過最舒朗的大笑,然後道:「要結婚的是她們兩個,我只是借我的房子給她們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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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後來才搞清楚,原來結婚的是許之邕的妹妹與她的同性伴侶,妹妹便是一開始迎出門的淡雅女人。雖然這是一座同婚合法的島嶼,妹妹的婚事還是不受許家人祝福,兩人偷偷登記後便像是私奔一樣地離開彼此的原生家庭,因此這場婚禮也不會有雙方家長出席,只有最親密的家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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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游泳的日子,」在妳聽到答案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時,許之邕突然道:「妳有帶泳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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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他一起在水裡,令妳意識到他是一個男人;第二次和他一起在水裡,是他意識到妳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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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妳燦笑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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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妳開始相信愛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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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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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與「童顏有機 INNA ORGANIC」合作所創作之短篇小說。故事中女主角所使用的品項為「乳香保養旅行組」,使用者可依所在地點氣候調節產品內容及用量,不論乾濕氣候都能照顧到肌膚不同需求。輕柔不刺激,質地溫和,面霜都能當作眼霜使用,陪妳上山下海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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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實用的教材,由徐緣老師傾囊相授。
【藍絲攻略 - 拆解 18 種建制】- 徐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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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送中一役,香港犧牲慘重。為抗惡法反警暴,為喚醒社會良知,年青人已行到以死明志的一步。可恨,政權對此視若無睹,建制文宣還變本加厲,指鹿為馬為暴政開脫,妖魔化善良熱血的新生代,洗腦宣傳極盡荒謬,近日聽到的無良之最,是說有人「收錢自殺」。
香港民主抗爭運動在進化,民間自發,推陳出新,兄弟爬山,各自努力。我們要一點一滴取回主導權,除了遊行示威的行動力外 ,在文宣戰上也要全方位開打,同建制鬥搶民心。
作為一個營銷廣告人,我個人力量有限,一對手寫不到太多文宣,思前想後,決定以自己專業所知所學,嘗試整理出一套針對藍絲的宣傳框架,供大眾參考,希望能啟發充滿智慧的民間健筆名嘴,同心合力在大眾媒體以至茶餘飯後的輿論戰上旗開得勝。
要打好文宣戰,先要明白說服別人的重要傳訊原理:「人類只會選擇願意相信的事情相信。」
知名商業顧問 Tom Asacker 的著作《The Business of Belief》,對此原理有精闢描述。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些深層欲望與價值信念,主導我們的行為和判斷。要改變一個人的行動或想法,只講道理不能湊效,重點是改變其「觀感」,藉此更新人腦中的價值信念系統。學者 Daniel Kahneman 和 Antonio Damasio 等人就心理學與神經科學研究得出相同結論,人類的「感覺」主導「思考」。感覺指揮著我們的注意力,導引我們反思,在多數情況下,人類在生活中只會尋找證據來支持自己的信念。英國心理學家 Richard Gregory 講得清楚:「感官不會直接賦予我們一個世界的畫面;相反地,它們提供證據印證我們對於眼前事物的假設。」我們的感知,成為我們的真實。
建制的文宣重心,正正是側重感覺多於理性,尤好賣弄愛國仇外、恐懼混亂等心理,蒙蔽民眾對時局真像的掌握。中共更擅於以宣傳挑動仇恨,促成人民鬥人民,分裂社會以抗衡反對力量。19 世紀德國詩人 Heinrich Heine 看穿仇恨的威力:「What Christian love cannot do is effected by a common hatred.」建制凝聚人心的宣傳手法,是導引藍絲去憎恨抗爭者。
所以當我們嘗試去說服藍絲時,要避免將仇恨激化,否則正中建制下懷。我們不能對他們咆哮,因為謾罵只會喚起他們熟悉的厭惡感,關閉理性思考,排斥任何道理。在文宣策略的世界,並沒有「鬧醒」這回事,只會有「鬧走」這個建制最高興的結果。
以理服人是一個有點誤導的概念,單單以理,往往服不了人,因為沒有人喜歡承認自己有錯。黃霑生前曾多次推介一本有關說明他人的經典著作,是美國人際關係學大師 Dale Carnegie 於 1936 年出版的《How to win friends and influence people》(中譯《人性的弱點》)。這本全球至今被譯成 58 種文字、總銷量近億本的「說服界」聖經,於開首第一章,先提及幾個風靡當時的罪犯故事。
紐約著名連環殺人罪犯「雙槍殺手」Francis Crowley,在被警方圍捕時寫下血書:「Under my coat is a weary heart, but a kind one – one that would do nobody any harm.」到被判死刑一刻,坐在電椅之上,他還是為自己辯護:「That is what I get for defending myself.」黑幫頭目 Al Capone 和 Dutch Schultz,則不約而同強調自己如何為別人帶來快樂,造福人群,可惜被社會誤解。這些講法似曾相識,令我想起李偲嫣何君堯之流,大聲疾呼她們是何等的善良正義。
Dale Carnegie 想帶出的啟示是,連十惡不赦的人也堅持自己沒錯,我們大概不能指望一般人有太強的自省認錯傾向。他更引述心理學家 B.F. Skinner 一個動物實驗結果:因好行為受到獎賞的動物,其學習速度快,持續力也更久;因壞行為而受處罰的動物,則不論速度或持續力都比較差。研究顯示,這個原則用在人身上也有同樣結果。批評不但不會改變事實,反而只有招致憤恨。
說理之關鍵,在於說理時的入手方法與溝通態度。過往藍黃雙方的文宣,好喜歡強調自己如何 KO 對家,或製作懶人包,教人逐點反駁對方論點。這類文宣有助鞏固同路人向心力,強化己方論理水平,在硬碰硬的辯論上不輸口舌,但要達至遊說效果,一步步將尤其是淺藍的建制支持者拉過來我們一方,則需熟習以柔制剛。
藍絲攻略的重心,是將遊說,轉化為「柔」說。
「柔」說的成敗,取決於我們對藍絲潛意識心理的準確掌握,投其所好,順勢慢慢滲透,逐步影響他們的思考,導引他們的行為。就如商業廣告宣傳一樣,要改變消費者選擇,未必能一蹴而就,需以顧客心理分析著手,經多次接觸潛移默化。保持著必須仔細了解藍絲潛意識想法的心態,去組織文宣,開展對話,不單效果更佳,也能在說服過程中,減少社會戾氣。爭取民主自由重要,而修補香港撕裂也刻不容緩。
藍絲光譜極濶,包含我城最精英的一群,以至最弱小的一族。營銷策略思維重視將消費者作細緻劃分,再各自對症下藥。要攻撼藍絲的心,也必要將不同藍絲細拆分類,方能擬定出最窩心的文宣。
宣傳學上的顧客分類有好多種,例如以年齡、收入、地域、習慣等作區分。但考慮到現時政治理念角力的繃緊度,要不著痕跡且有效地說服他人,我認為需要以主導思想與行為模式的核心潛意識著手將藍絲作細分。
廣告鬼才 Kevin Allen 曾撰寫一本有關洞察人性的經典之作《Hidden Agenda》,針對解讀人類潛意識,以調整宣傳推銷手法,正好用作建構藍絲光譜的分析框架。人類的表面行為,背後隱藏著三種潛在驅動密碼:價值導向、希望導向與渴求導向。
價值導向的人以信念先行,無論思想與行為,都受自己的價值體系影響,或會漠視人家的對錯指控,以守護堅信的理念。
希望導向的人眼看著未來,美其名為有抱負,也可以說成有野心。積極面對將來,會大膽行事,為自己作最好打算。
渴求導向的人只擔心當下,其行為建基於補足一直以來對某樣東西的渴望,或恐懼失去已掌握及熟悉的一切。
我以這三個導向為起點,歸納香港社會中的不同建制人士。為此,我主動接觸身邊藍絲朋友及名人,與他們逐個傾計收料,盡量理解其內心世界,亦懇請他們將手機及網上收看到的訊息,都轉發給我,讓我一竅對家陣營所呈現的平衡宇宙。過去幾年,我一直留意著建制網媒的文宣與報導,由於泛民同路朋友眾多,為平衡 Facebook 演算法的自動過濾,唯有將「幫港出聲」、「HKG 報」、「港人港地」這類建制專頁全設定成 See First,讓自己不會錯過它們的每一個誤導歪論或政治化妝手法。除研究對家文宣策略,我也會閱讀大部份留言,逐個按其 Profile,查看是否新戶口五毛,若不是,則看看他們的生活及家庭照,從多角度去代入其思想意識,從而作出合適分類。
歷史永遠在重覆,有了基本劃分後,我意識到要借古鑑今,故特意翻查 1930 – 1945 年的德國史,探索民眾當時支持納綷的理由。其實當年在納粹黨大會中,高舉右臂行納粹禮的狂熱份子,只佔國民少數,大多數平民,或是從納粹上場得到好處,或是因懼怕而沉默地「支持」。我讀了不少歷史及心理學家,剖析各類納綷支持者的心理狀態,發現竟與現時香港藍絲分類出奇吻合,我驚嘆人性的歷史輪迴。
經過多番整理去蕪存菁,配合價值、希望與渴求三個潛意識導向,我總結出 9 大分類,再細化為 18 種建制。我嘗試為每種建制分類,試寫一點遊說攻略,純粹作拋磚引玉,刺激大家思考,我深信香港人的集體智慧,比我高九條街,單單一個連登,已高手如雲。希望我的藍絲潛意識分類,可以對各位文宣創意高手的未來創作,有一點助力。這是我為所愛的香港,所作的一丁點微小的貢獻。
藍絲攻略 - 拆解 18 種建制,以下為大家逐一剖析。
i. 價值導向 - 愛國系
愛國是不少人的核心價值,源於人類自古求存所衍生的心靈歸屬需要,希望成為群體中的一員。人皆有愛國側向,只看那個「國」是如何定義。愛國情緒異變為香港社會矛盾,源於黨國難分。共產黨的野蠻與敗行,讓中國黯然失色,黨領導質素低,無遠見與魄力去推動社會文明,是部份國內遊客將失禮輸向世界的究因。上至口頭永遠偉大行動永遠腐敗的國內領導人,下至永遠真性情插隊喧鬧拖喼隨地大小便的低質旅客,合力磨滅年輕一代的愛國心,年青人被迫將心靈歸屬需要安頓在自己熟悉的香港。面對這個自然不過的轉變,政權把精力放於指責而非內省,妖魔化為不愛國、誇張化為港獨,加劇了社會的對峙。
我們必需意識到,愛國是很多藍絲的核心價值,不能一竹篙打成媚共。為利是圖的口頭愛國者充斥,但不應以偏概全質疑真心愛國者的存在。價值導向的人,對一切與其價值相左的言行,都會從潛意識產生排擠及厭惡感。要說服愛國價值導向者,需要巧妙調控文宣角度,故必須將愛國系人士,再細分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愛國思維模式。
1. 盲目愛國型
【盲目愛國型簡介】
--- 口頭禪:「全部都係啲美國佬搞出嚟想整死中國」
--- 禁忌詞:「支那、鄰國、來生不做中國人」
盲目愛國者將國家這個概念視為神明,若我們嘗試抽離一點冷靜看,這類真心膠其實固執得近乎可愛,願意犧牲小我成全國家,他們不介意做順民,認為大家聽聽話話國家才會強大,也天真地深信國家愛子民是定律。愛國入血者明白黨國有別,但對國家強烈的忠與愛自動轉移到統治者身上,是極權 No.1 最愛的一群人。獨裁國家的洗腦教育設計,便是希望倒模出更多盲目愛國者。他們將中國所有問題視而不見,你硬要清楚指出國家的不堪,他們總可以諉過於人,幻想成外國勢力介入所致,你還是據理力爭嗎,他們反過來說你受外國洗腦。
這類人最容易相信陰謀論,因為唯有陰謀論才能解釋到與他們價值相沖的事實。民眾自發捐出的物資,必然是美國佬出錢;藍絲 WhatsApp Group 瘋傳遊行佔領價目表,$600 出場費、$1,000 行前啲、$1,600 向前衝、受傷入院 $10,000 一日、加安家費 $100,000、被判坐監或推過上報,可以申請移民。
建制文宣最喜歡針對這幫人,即使作得就作,他們照信可也,因為內容符合他們潛意識中的價值。德國納粹的邪惡宣傳大師戈培爾 Paul Joseph Goebbels,是善於玩弄盲目愛國者的謊言文宣魔術師。戈培爾曾說過:「如果撒謊,就撒彌天大謊,因為彌天大謊往往具有某種可信的力量。而且,民眾在大謊和小謊之間更容易成為前者的俘虜。因為民眾自己時常在小事情上說小謊,而不好意思編造大謊。他們從來沒有設想編造大的謊言,因而認為別人也不可能厚顏無恥地歪曲事實……極其荒唐的謊言往往能產生效果,甚至在它已經被查明之後。」
這位德國納粹黨宣傳部長深明重複的威力,曾說過「人民大多數比我們想象的要蒙昧得多,所以宣傳的本質就是堅持簡單和重複。」,而他的目標,是強力灌輸愚蠢的群眾接受希特拉乃是正在覺醒中的德國之上帝。早前到北京逛書店,幾間店舖的入口最當眼位置,全放著一大堆歌頌習近平的各類書藉,內容大同小異,我隱約見到戈培爾的陰魂。
【盲目愛國型攻略】
要遊說盲目愛國型人,關鍵是必須表現得比他們更愛國。只要在他們面前說一句中國或中共壞話,自會引發排斥反感,無助說服。
如何扮得更愛國,大家不妨自己發揮創意,例如熟背政治局常委名字與背景至朗朗上口,閒時大聲鬧特朗普,讚讚習主席。若果家人是這類人,可以考慮去淘寶淘幾件印有國旗的 T-Shirt 在家人面前行來行去,慢慢讓他們覺得你是同類人,是進行遊說前的基礎。
A. 對沖陰謀論
在對方覺得雙方思想較為接通下,我們可以反利用陰謀論,去抗衡建制的陰謀論,將現在香港的亂局,歸咎於另一個陰謀,讓盲目愛國者對現有建制派產生質疑。舉一個例子,可以將今天的混亂,講成是中共高層太子黨與江派團派的鬥爭結果。有傳習總曾被暗殺,政敵環伺,貪污集團利益受損,恨不得把習拉下馬,而中國必需要亂,才可責之以管治不力。現在中聯辦經常插手港澳事務,破壞一國兩制,陰謀論地分析,可假想為江派團派控制中聯辦及建制派,硬推反送中等爭議性問題,搞亂香港,刻意為忙於處理貿易戰的習近平添煩添亂。中聯辦上報香港情況到中央也帶有誤導,影響習近平一向英明的判斷,誤信現有管治班子,這幫人的家屬,很多擁有外國護照,故此相當有嫌疑云云。這時要如數家珍地背誦各高官親屬的外國籍,例如林鄭與陳茂波,伴侶與子女皆擁英國籍;鄭若驊、黃錦星與劉江華,伴侶擁加拿大籍。關鍵是將這套陰謀論不停重複,為盲目愛國者帶上這副濾鏡去詮譯社會現象,再強調作為真正愛國者,必須擁護習近平,推倒暗地裡搞亂中國的現今香港建制集團。
在文宣創作上,這套陰謀論述不妨參考大公文匯的社論格式,不一定行高度簡化的長輩圖,要將社會所有亂局,都用以上陰謀框架寫一次,或索性參考建制講成是美國佬陰謀的搞亂香港指控,將主事人由美國換成江派團派,強調是內鬼搞事,但扮成外敵插手,或推演到是串通外國,合謀推翻習總。
B. 恨鐵不成鋼
另一個削弱建制的方法,是不停指控現有建制派,作為愛國代表質素欠佳,有負我們一班真正愛國者的期望。要數建制議員不堪事,其實唔難:開會瞓覺、講錯說話、不熟中國歷史、英文太差太失禮、爆粗鬧林鄭、擁外國籍或大量外國物業等等。總之又是要在盲目愛國者前不停重複,但重點是不能用恥笑態度,而是心痛嘆息,為何沒有人才可以代表我們一班真正愛國之士。到選舉之時,乘機推介選那些中立派獨立人士,分薄建制票源。
順帶一提,過往建制派能抗衡泛民,其中一大原因,是泛民難以協調出選,支持者分散到各候選人,不及建制的集中名單和精細配票。所以我一直覺得有個可行策略,是找泛民新人組成一隊偽建制隊。不需要知名度高,但要樣貌娟好、口齒伶俐。選舉定位清晰,由頭至尾打着一個旗號:「香港,值得擁有一班有質素的建制派。」選舉政綱很容易寫,將民建聯、工聯會、經民聯的政綱炒成一碟,即能上枱。選舉論壇火力全開集中攻擊舊建制派,指控他們辦事不力,讓親中愛國撐政府者蒙羞。有人質疑偽建制隊的人之前曾支持泛民嗎?不用怕,淡淡定回答:「係,我之前親泛民,但覺今是而昨非,就好似行政會議成員湯家驊。但我心裡面真真正正想仿效嘅偶像,其實係劉江華。」
若果下屆選舉真的有民建聯 B 隊的出現分散建制選票,正好是推介給盲目愛國者的最佳選擇。
2. 實務愛國型
【實務愛國型簡介】
--- 口頭禪:「呢啲係發展過程嘅陣痛,俾啲時間佢地改啦」
--- 禁忌詞:「中國冇得救、你貪錢瀨共」
實務愛國者,好多是社會精英,他們不像盲目愛國者般天真,明白中共管治下的社會問題。我認識的商界領袖中,不少屬這一類,他們有些在大陸搞過生意,坦白說比一般民眾更了解國內政府的腐敗,也更體會不同省份人民的質素。但出於愛國之心,認為需包容這些發展階段的陣痛,給予中國時間與空間去進步。
我們要拉攏這幫人,先不要假設他們是貪錢瀨共,助紂為虐,要好好了解他們的心理。記得最近在中大教書,有位女學生大惑不解地問:「呂志和先生都已經係首富,大把錢,亦肯定係聰明人,點解佢要咁公開撐送中條例,仲要支持直上大會,叫人「唔好講咁多耶穌」?」我的答案是,我不能知道背後內情,但最近因為要幫港台做節目訪問呂先生,細讀了《呂志和傳》,某程度上可以解釋背後心理。呂志和十多歲時本屬小康之家,但日本侵華香港淪陷,徹底破壞了他穩妥的生活。他在最影響人類潛意識的童年階段,見盡日軍的凶殘,滿目屍橫遍野。我在港台節目中問起他的童年,呂生哭著憶述當時的慘況,我覺得那些眼淚不會假。到呂志和中年搞石礦場生意,又遇上英國的商業競爭對手派安 Pioneer,對他多番刁難與羞辱。這些經驗,都特別能刺激愛國之心。而呂生開始發跡時,亦碰上國家改革開放,自己真的有能力出錢出力效報國家,實實在在地看到中國變好變強。
實務愛國者或有呂先生的類似經歷,或自信以其能力,真心能助國家強大。這幫人智慧高,有財有勢,可以是各種政治運動的金主。要說服他們不容易,只能順勢,不能硬碰。
【實務愛國型攻略】
必須強調自己同樣愛國,感謝對方貢獻國家,盛讚其能力與魄力,然後動之以情,說見到中國現在還不夠文明感到傷感,希望加快改革,讓中國揚威國際。
A. 加速改進論
經常分享國內黑暗與腐敗的新聞,以請教賢能的態度,問有什麼方法可以加速改善狀況,或懇請他們以其權位關係,向當權者反映及建言。例如分享王全璋太太與先生的獄中會面故事,請求實務愛國的勢力人士,勸中共像劉霞般把王全璋及家人送走到國外。以親情人情相關的報導入手,作為其愛國瘋狂度的試探,若測試到他們有點人性,思想比較開放開明,可嘗試建議他們支持建制的同時,也暗地裡給溫和的民主力量一點支援,分注投資兩邊政治勢力。說詞是有壓力才有進步,不足以推倒政權的反對聲音有其存在價值,能加快國家的改進速度。對那些管過國內員工的老闆們,可勾起他們如何整治懶惰員工的記憶。
B. 化社會怨氣
對較開明的實務愛國者,也可嘗試化解怨氣的講法。社會動亂,往往源於制度出現問題,怨氣無處宣洩。所以支持泛黃組織,有助提供更多排壓窗口,在較穩定的社會環境下,國家才能發展起來。中國要強大,始終要靠年輕的新一代,要用他們啱聽的實務角度去分析,中共不能鬥倒所有年青人,只能改變機制,容納年青人,化解其怨氣,若果我們能夠俾時間空間共產黨,其實更應俾時間空間我們的未來一代。最後記得笠個大高帽,說只有實務愛國者,才有能力推動制度的轉變。
ii. 價值導向 – 公僕系
另一藍絲大陣營,是公僕系統。他們本身職業已是建制的一部份,由入職開始已受一套共同價值影響,潛意識上連結自身與政府及當權者,不自覺地站在反抗者的對立面思考。
3. 職位洗腦型
【職位洗腦型簡介】
--- 口頭禪:「我唔識政治,但我對得住自己嘅專業。」
--- 禁忌詞:「奴才、走狗」
要統戰公務員,先要客觀地了解其心理狀態。不要將所有公僕視為失卻良心的走狗,因為人類心理比想像中脆弱而往往身不由己。
美國心理學家Philip Zimbardo於2007年所寫的《路西法效應: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或許是雙方理解的起點。書中講述七十年代於史丹福大學心理學系地下室的模擬監獄實驗,當中找來24名心地善良的學生,隨機分成兩組,分飾獄警與囚犯,模擬兩周的監獄生活。開初大家還抱持玩耍心態,但慢慢獄警變得越來越入戲,心理上把囚犯學生視為罪人而虐待他們,這樣做激起囚犯反抗,換來獄警更加投入的惡性循環,最後導致局面失控,實驗提早完結。獄警學生的失常,被視為出於穿上制服及太陽眼鏡後產生的權威感,加上整個模擬環境的真實性,以及囚犯學生的激烈反抗,讓他們心態產生異變,淪為莽顧人命的壞人。路西法效應所帶出的核心思想是,好人突然變壞,很大程度上源於環境及制度的安排及轉變。香港警員部分前線濫暴,是不爭的事實,必需追究到底,但大家不要忘記,真正的問題,始終源於林鄭的管治安排。
公僕支持建制的潛在心理,同樣適用於專業人士。史學家曾研究二戰期間納綷集中營中的醫生,從他們的日記了解願意為極權效力的心理狀態。結果發現他們並非喪心病狂,而是正常不過,單純地認為應該做好作為醫生的本份,符合社會對醫生的期望,沒有多思考良心良知的問題。
【職位洗腦型攻略】
認同他們的專業,是雙方溝通的基礎,那怕你心裡覺得他們不專業。藍絲攻略的成敗,不在於要嗌贏一場交、羞辱一個人,而是盡可能將多一個人拉向反抗一方。遊說別人前,先要控制自己情緒,要智取必先要冷靜,不用作無謂堅持,最緊要目標為本。
我有位朋友曾參加 16 年旺角魚蛋革命,混亂中被警察粗言盤問,這位朋友曾當過蘋果記者,銀包中還有張記者証,人急智生,把記者証拿出來快快揚了一下,然後話:「我係東方記者,我企喺你地嗰邊嘅。」朋友憶述,警察九秒九變面,態度極為友善,還教他去那個位置拍攝,最為安全,然後禮貌送他走。要打文宣戰,也要參考這種能屈能伸的攻心彈性。
「同情與離間」
公僕也是打工仔,守護專業背後,面對著你與我都經歷過的工作辛酸。他們其實知道是上層離地,下層才受苦,但面對抗爭者的指罵,心理不平衡,心靈上需要與同事圍爐取暖。看著眼前不懷善意的面孔,平時討厭的上司,頓時變得親切。
針對職位洗腦型的文宣之一,是善用同情與離間,同情前線工作的辛酸,離間上司與下屬的信任,將面對黃絲的冤屈,連繫到高層的管理失當。溫提前線警員身水身汗在街上受靶時,高層總是在冷氣間看電視。我有位警察朋友私下告訴我,警隊內部對盧偉聰和警察出身的李家超印象不好,兩位都背負為求升職上位,致下屬利益於不顧的惡名,與深受同袍歡迎的前一哥曾偉雄冇得比。這為離間式文宣,提供了很好的傳播基礎。
離間,是歷史上文宣心理戰的常用技巧。18 紀的美國革命,美軍會將寫著離間訊息的宣傳單張,包著石頭掉到英軍之中,對當時離鄉別井越洋打杖的德意志籍黑森僱傭兵,效果奇佳,引發大型逃兵潮。一次大戰期間,英軍進化到將單張以氣球投到敵陣德軍。這類文宣重視易地而處,捉對家心理,文宣格式用字,都要考慮對方能否理解。翻查文獻,不難找到其時的氣球文宣,有些用德國哥德字體寫成,當中有一張引述普魯士英雄 Frederick the Great 的名句:「士兵若懂得思考,我的軍隊便會消失。」文宣內容不外乎削弱敵軍的戰鬥意志,更常挑動敵人對其政府誠信與參戰目的提出質疑,從而打擊士氣。
多跟公務員傾計,了解他們平日工作之苦和與高層的各類矛盾,熟習他們的行內用語,對寫離間文宣大有幫助。
iii. 希望導向 - 利慾系
建制中人固然有利慾薰心者,希望籍著靠攏政府為自己開展錢途無量的未來。或許你會覺得他們因利忘義,但學子華神話齋,他們只是搵食至上,當中不少人懶得扮偽君子,明刀明槍做真小人。
4. 食大茶飯型
【食大茶飯型簡介】
--- 口頭禪:「大灣區、一帶一路商機無限。」
--- 禁忌詞:「擦鞋仔、菠蘿雞、因利忘義」
食大茶飯型人親建制,不求小恩小惠。就算不能發大達,最基本都要靠此搵到穩定收入,當一份正職去經營。我有位生意朋友,平時不理政治,除懂得搵錢外常識貧乏。有次食飯他跟我談起,自己在積極撈個政協來做,因為政協是一個自己友俱樂部,除了對國家政策收風比人早有利投資外,分分鐘傾到圈地發展權,空手套白狼發個大財。也有些非生意人屬這一類,成為維穩費大餅的噬食者,打著正義旗號,組織串聯保皇活動。
【食大茶飯型攻略】
想食大茶飯的人眾多,但食得到大茶飯的卻佔少數。尤其若中國經濟持續下行,利慾系支持者利益至上,可能是變面最快的一群。
A. 棄卒者同盟
要拉攏食大茶飯型人,可從扮學著手,向對方虛心請教,說自己也想黐建制搵食。在求教過程中,有意無意點出投靠而收不到利益的風險,引發對方覺得自己其實是棄卒的感覺,飲茶灌水卡拉 OK 有份,但實際大茶飯永遠被排在外。利慾系人,最討厭被騙被利用,我們重複透過每次求教,作為他們有機會被搵笨的提醒。即使這樣做不能令他們倒戈,也可以借機打探一些建制利益集團盤根錯節的關係,成為未來選舉戰時的黑材料。
B. 越亂越維穩
對抱有打工搵食心態的親建制工兵,可以跟他們分析,暗地裡票投泛民,方能利益最大化。因為阿爺為令建制力量能夠抗衡,才有機會增加維穩預算。反之若建制擁有絕對控制權,國家就不需要你,令你變相失業。這套「食窮民建聯」的說法一點也不新,但橋唔怕舊最緊要受。謹記第三帝國宣傳大師戈培爾的法則:「宣傳的基本原則就是不斷重複有效論點。」
5. 土豪惡霸型
【土豪惡霸型簡介】
--- 口頭禪:「我地呢啲人,其實先最愛國。」
--- 禁忌詞:「所有鬧佢地嘅詞」
另一利慾系群體,是鄉紳與黑幫。新界鄉紳重利,與政府關係可謂完全建基於利益之上。一旦傾唔掂利益,可以搖身一變走在抗爭最前線。至於黑社會,歷史上不少國家的黑幫跟建制關係千絲萬縷,香港政府經常否認與黑社會有任何關係,但明眼人也看得出建制背後的黑勢力身影。台灣於兩蔣年間,國民黨政府就與港臺黑道及泰緬金三角毒梟頻密往來,借竹聯幫暗殺政治異己,促成江南案。
2015 年是日本黑道組織「山口組」成立100年,《經濟學人》特別撰寫了一篇名為「Why the yakuza(黑道) are not illegal」的文章,指出日本黑道源於江戶年代,由小販賭徒演變成今天的犯罪集團,多方介入經濟活動,與政治人物關係密切,曾在戰後幫助執政自民黨破壞工會組織及左派人士的示威活動。這些行為,從雨傘運動至今,好像似曾相識。
【土豪惡霸型攻略】
遊說這群人帶有一定危險性,不建議強行文宣傳播。若屬他們一族的親友,想盡力影響他們,可嘗試參考「食大茶飯型攻略」的散播棄卒懷疑論,利益分不勻永遠是利慾系與建制關係的死門。
iv. 希望導向 - 權慾系
有人愛錢,但有人更愛權,所以永遠附於建制之中,伺機上位攞威奪權。紐約 Vassar College 的心理學教授 Dara Greenwood,曾研究人類好權慾之理由, 總結出背後三種心態:1) 希望成名而被社會認可 2) 希望過精英名流的奢華生活 3) 希望能幫助他人。
表面權迷心竅的,不一定壞人,有可能是自視極高,覺得自己有能力改變社會,造福人群。要說服權慾系人士,要特別處理他們過度的自尊心。
6. 要威要面型
【要威要面型簡介】
--- 口頭禪:「我希望能夠貢獻到個社會。」
--- 禁忌詞:「無能、冇腦」
要威要面的愛權者,不乏社會中嘅藍血精英,不容易被他人說服,但也有相對較弱一群,可以是我們下手的對象。社會心理學家 David Dunning 和 Justin Kruger 曾提出一種有趣的認知偏差,叫達克效應 Dunning – Kruger effect,指越是平庸,越有種虛幻的自我優越感,缺乏自知之明以為比別人更優秀。權慾系人自信滿滿,當中不少是高估自己的庸才。
【要威要面型攻略】
特別要面自大的人,其實最好對付。關鍵是捧他們上天,呼應其內心深處高人一等的潛意識。
A. 吹捧上神枱
由於要威要面型極度自信,或會覺得其他建制派難望其項背。攻略應以此為重心,遊說他們站出來挑戰現任建制揸旗人,籍以促成鬼打鬼內鬥,分化分薄建制力量。激讚他們永遠受落,將其轉化為敵人的敵人,便是我方朋友。
B. 敗將轉悍將
權鬥總有敗方,意興闌珊的權慾系重面子人士,絕對是首要遊說對象。不妨拉攏他們到泛民一方,大力給予掌聲與鼓勵,高舉他們為泛民智囊,揭露建制暗黑內情,鬥倒建制話事人以報權鬥一敗之仇。Dream Bear 由梁振英頭號粉絲,化為反梁第一猛將,便是箇中表表者。
v. 渴求導向 – 穩定系
藍絲當中,我認為渴求穩定的佔大多數。對比希望導向的人,他們沒有太大野心,但求可掌控自己的生活,不想失去已擁有的一切。要遊說求穩心態者,必需正視他們內心的恐懼。
7. 悶聲發財型
【悶聲發財型簡介】
--- 口頭禪:「我只係想搵錢,唔方便作政治表態。」
--- 禁忌詞:「龜縮、無膽匪類、錢迷心竅」
悶聲發財泛指沉默的生意人與專業人士,他們或有政治立場,但不想表態及參與其中,但求自保可以專心搵錢。對比食大茶飯型,這幫人沒野心附從權威,只望社會安定,因為不穩的商業環境,對投資和就業均有影響。
【悶聲發財型攻略】
這班沉默的搵食者,心理上遊走黃藍之間,當中不乏善良之士,但礙於搵食忍辱負重,情願息事寧人。處理悶聲發財型的文宣,要考慮這矛盾的心態,絕不能予於怪責,應尊重別人不表態的權利與自由,也應釋出多一點同情,尤其是有家庭經濟壓力的一群。
A. 追求真穩定
悶聲發財型人渴求穩定,文宣角度可以集中討論何為穩定。以反送中事件為例,若泛民有足夠否決票,在議會中能抵擋建制派,根本不會發展致今天的亂局。我們要重複論述到他們入腦,在制度上容讓正反民意得到充分反映,才是最穩定的狀態。
B. 贖罪式投票
到選舉戰時,這班自我噤聲的實務主義者,是不錯的拉票對象。文宣上可鼓勵他們在不記名無風險的投票一刻,做返真正的自己,也可暗地裡捐錢支持泛民,作為平日不方便走在前線仗義執言的救贖。一些召喚良知的金句,在這時會派上用場,例如愛恩斯坦的「The world will not be destroyed by those who do evil, but by those who watch them without doing anything.」,或馬丁路德金的「History will have to record that the greatest tragedy of this period of social transition was not the strident clamor of the bad people, but the appalling silence of the good people.」
8. 一家平安型
【一家平安型簡介】
--- 口頭禪:「咪搞咁多嘢,最緊要一家齊齊整整。」
--- 禁忌詞:「自私、唔想做你個仔 / 女」
一家平安型或會口頭愛國,但核心潛意識以家庭為重。對政治或冷感或熟悉,但真正關心的是家庭和睦,子女平平安安,不希望屋企為政見爭吵。這類型人多為特別顧家且愛錫子女的父母,建制派經常於地區舉辦給基層的小童青年興趣班,便是針對屬此類別著重子女培育的婦女。
【一家平安型攻略】
A. 引發同理心
多跟一家平安型的父母,分享國內新聞,尤其是中共治下濫權,導致家破人亡的故事。趙連海結石寶寶的抗爭運動,是很好的政治啟蒙題材;維權律師王全璋的妻離子散,正中一家平安型人的內心恐懼。不要急於一時,遊說老人家特別需要耐性,緊記相信重複的力量。同時,也關注父母的新聞來源,若財政許可幫他們在家安裝有線或 Now 電視,陪他們一齊觀看,慢慢讓他們習慣全新的新聞接收渠道。
另外,我想特別強調手寫文字的威力。父母與子女談政治,很容易吵架收場,因為談不到一會兒,你可能便會因父母的愚昧無知而動怒,而即使少少的情緒波動,也會觸及一家平安型人的恐懼按鈕,因而再聽不入耳。故此,以文字與父母溝通,是不錯的選擇,可以讓他們以平和的心情與自己的節奏,慢慢消化內容。而手寫字更可傳遞人情溫度,變相是一種無聲的家人情感交流,正正滿足這類型人的心靈需要。
B. 親身初體驗
不妨找個機會,讓父母親身體會一下最和平的遊行。人永遠對未知感到恐懼,聽到子女說要抗爭,加上看到濃縮了最激烈畫面的新聞報導,擔心是人之常情。可以誘導父母到遊行路線上的餐廳食飯,給他們看看香港和理非遊行的秩序,或可減輕父母的憂慮。
連儂牆也很值得帶一家平安型的父母參觀,渴求穩定的人潛意識希望站在社會大眾一方,不求鶴立雞群,只想合乎社會期望地低調過好日子。十八區遍地開花的連儂牆,讓父母看到每個卑微而弱小的心聲,群聚為一個壯觀的畫面,在潛意識中種下這才是大眾共識的認知。
9. 蛇齋餅粽型
【蛇齋餅粽型簡介】
--- 口頭禪:「有著數點解唔攞?」
--- 禁忌詞:「貪心、冇良知」
建制以小恩小惠、提供娛樂籠絡人心,不是新鮮事。極權統治最喜歡以蛇齋餅粽麻醉人心,德國納綷自 1933 年起,參考意大利墨索里尼法西斯政黨的「Opera Nazionale Dopolavoro (國家康樂俱樂部)」,成立優閒康樂組織 Kraft durch Freude (KdF),意譯為「力量來自歡樂」,定期為民眾舉辦音樂會、西洋棋比賽、以至體操、游泳、縫紉等各類課程,亦興建大型遊輪和度假村,讓基層感受一下中產優質生活。最著數的計劃,是實行 KdF-Wagen 經濟型汽車計劃生產,希望為民眾提供廉價汽車,可惜因戰爭期間資源缺乏令計劃擱置,但卻成為了未來 Volkswagen Beetle 的前身。
基層貪小便宜,是人之常情。這些貪念不是什麼大野心,說到底也不過是尋求生活中的一點安穩與調劑。
【蛇齋餅粽型攻略】
要遊說蛇齋餅粽型人,先要自己接受蛇齋餅粽。
食窮建制,票投泛民,是蛇齋餅粽愛好者的最大利益策略。要解釋不難,建制選舉若失利,必需投放更好資源吸納新支持者。用手機優惠作比喻,新客轉台優惠往往好過現有客戶,長者應該一聽即明。若貪小便宜的是閣下父母,可考慮一同參與建制活動,一邊攞盡優惠,一邊從旁解毒。
10. 反暴求穩型
【反暴求穩型簡介】
--- 口頭禪:「我唔理有乜嘢崇高理想,總之暴力就係唔啱。」
--- 禁忌詞:「大驚小怪、怕事」
反暴求穩型渴求現狀不變,極怕社會出現暴力與混亂,凡事偏向息事寧人,連和理非的遊行,也會對他們造成困擾。反暴求穩型的心態,可以用公平世界謬誤 (Just World Fallacy) 來解釋,這個由美國心理學家Melvin Lerner 提出的認知偏誤,講及一些人相信世界永遠是公平公正,必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模式運行,若有人遭到不幸,必因他做了壞事。這是那些指責受害人思維的背後邏輯,例如指控被強姦者,是穿得暴露惹人犯罪等等;美國有些女長者也譴責 MeToo 運動,明明是幫女性發聲也不喜歡,因為她們涯過了被男性欺壓的年代,反過來覺得時下女性脆弱。
犯公平世界謬誤者,對一切抗爭抱懷疑態度,認為社會並無問題,自己生活如常,覺得示威人士只是發泄生活不滿的失敗者,希望獲取平日得不到的注意。在想像中的公平世界,他們透過努力得到應有成果,值得過安穩的生活。這是否與陳健波的收成期說法有點相似?
建制文宣集中發佈示威者的暴力畫面,正是針對這班人的潛意識恐懼。妖魔化對手是文宣常用之法,二戰時期最出名的海報之一,是德軍抺黑邱吉爾的「WANTED FOR INCITEMENT TO MURDER: WINSTON S. CHURCHILL」,海報中邱吉爾手揸 Thompson Sub-Machine Gun,文案把他寫成是將平民婦孺捲入戰爭的黑幫,將受海牙公约制裁懲處。實情那張揸槍相片,是首相巡視英國城市 Hartlepool 的海岸防衛軍時所拍攝。
反暴求穩型人有時未必對時局跟得太貼,看到暴力生亂畫面已立即跳掣,沒了解事件因果的耐性,不想搞清亂局出現成因。B哥哥鍾鎮濤參加撐警集會話年輕人九唔搭八,俾人鬧到七彩,但重點其實是「九唔搭八」之後的那一句:「我聽唔明」。
【反暴求穩型攻略】
A. 極端和理非
不要與反暴求穩型人辯論示威中有否暴力,因為這樣有違他們手邊的「証據」,只會將雙方互信撕毀。之前在稅務大樓外的極端和理非「唔好意思」行動,或是遊說的起點。有傳媒訪問發起行動的陳先生,他解釋其做法是「完全唔可以駁,唔可以嬲,不停道歉」,最後成功令一個擺明來挑機鬧了十分鐘的阿嬸溶化,由開始的怒罵變為臨走前向學生伸出友誼之手。這個行動固然挑戰人類情商極限,未必個個能模仿,但背後原理好值得參考。對付反暴求穩型人,要讓他意識到有極端冷靜而溫文有禮的黃絲存在。
B. 制度防暴力
真正的社會穩定,源於完善的政治機制,讓民意透過選票得到反映,而不用訴諸暴力來表達。極端和理非道歉的以退為進,有助遊說對方在選舉時投泛民,並支持泛民推動制度的改變。
11. 被揸痛腳型
【被揸痛腳型簡介】
--- 口頭禪:「冇呢回事。我唔知你講乜。」
--- 禁忌詞:「媚共、燒壞咗個腦」
被中共揸著痛腳的人,無奈站在建制一方。有些被威脅而從泛民轉軚成藍絲的,往往成為建制輿論戰的領頭代言人,話說得比本來的建制派還要盡,這是明顯的認知失調所致,意指當人同時面對兩種矛盾想法,例如自己真正所想和被迫對外所說相違,內心會感到不適和緊張,潛意識會為舒緩內在不安而改變自身想法,將被迫的行為高調地合理化,藉以消除心理衝突,恢復調和一致的心態。這個理論由社會心理學家 Leon Festinger 提出,他在《When Prophecy Fails》一書中分享對末日教派的有趣觀察,信徒被洗腦認為末日將臨,世界快被外星人毀滅,然而預言日期過後,世界仍完好無缺。大多數教徒自欺欺人,想出帶點搞笑的合理化說法,認為是因為他們所作的奉獻,讓外星人最終決定共享地球,藉以化解信仰與真相對立的失調問題。
每次聽到那些突然轉軚的前泛民人士,振振有詞地為建制辯護,我就想起那些末日教徒。
【被揸痛腳型攻略】
被揸痛腳者要用歪理去緩解內心衝突,其實有苦自己知。這些人慘被脅迫,難以遊說,我們不用對他們的說話太認真,指罵得越厲害,他們內心越痛苦,認知失調作用下,行為思想只會更加建制,越靠向藍絲換回掌聲來平衡心理。既然大家也是中共魔爪下的受害者,不妨予以一點同情,或許有朝一日解除威脅,他們會站回我們一方。
vi. 渴求導向 – 認同系
渴求認同系的藍絲,沒有太清晰的政治論述基礎,對時局細節一知半解,選擇親建制,只為維繫一個相熟的朋友圈,或取得身邊人的認同。
12. 維繫朋友型
【維繫朋友型簡介】
--- 口頭禪:「阿陳太張太都係咁講。」
--- 禁忌詞:「豬朋狗友、老屎忽」
各地同鄉會作為建制票倉,有一定比例關乎維繫朋友型心理。這類人朋友大過天,不想被排斥,友儕間十八樓 C 座式的討論互相影響互相洗腦。對朋友言論的信任,比家人及傳媒更高。他們有時或對某些觀點生疑,但礙於情面偏向跟大隊,不想得失過往同聲同氣的朋友。
【維繫朋友型攻略】
切忌痛罵他們朋友,質疑其友智商,因為維繫朋友型人視朋友圈為自我的延伸,你鬧其朋友蠢,等於兜口兜面話他們蠢。作為維繫朋友型人的子女,也不要站在其友的對立面,問他們信朋友還是信子女,這只會觸發潛意識的反感,把他們推向朋友那邊尋求安慰。
要遊說維繫朋友型人,由陪伴開始,讓他們多感受家的溫暖。關鍵是搵機會滲透其朋友圈,最好加入其 Whatsapp 或 WeChat 群組,充分了解他們正在接收或傳播什麼資訊,偶爾滲入對應的事實報導來平衡。
這些朋友群組內很多時都有一個小意見領袖,嘗試分析這位小領袖屬 18 種建制中的那一類,再配以相關文宣對應。
13. 重拾信心型
【重拾信心型簡介】
--- 口頭禪:「我 XXX 從來都係咁愛國!打倒港獨暴徒!」
--- 禁忌詞:「儍仔、廢柴」
有種藍絲,是一般世俗眼中的失敗者,或因能力問題,或因精神異常,得不到社會認同,甚或被世人取笑,以至行事乖張,極度渴求注意及讚賞。我認識的建制中人告訴我,他們蠻歡迎這類缺乏自信的弱者,給他一點肯定,讓他上台發表幾句叫叫口號,台下大聲叫好,已能令他們洗腦般忠誠。其實想深一層也感可悲,這類人特別容易被建制慫恿去做爛頭卒,但他們被利用而不自知,還抱著興奮激動的心情,覺得找到了心靈寄托,人生終於站對在「正義」一邊。
【重拾信心型攻略】
我對這類人一直帶點同情,尤其那些成為被取笑的網紅,我對他們認真的傳媒訪問特別感興趣,撇取那些嘩眾取寵的瘋言瘋語,幾個同類網紅,根源問題都來自家庭:孩童時代被父親毒打、見到媽媽被虐留下心理陰影、被親戚取笑為弱智,這些不幸經歷,形塑出不被社會大眾接納的成年後行事模式。
要遊說重拾信心型人,需要社工上身,以關懷作第一步。若果他們是年輕人,我相信他們內心最渴望的,始終是得到同齡朋友的認同,而非一班老餅的掌聲。他們心靈其實很脆弱,只要感到對方說話時帶點輕視,很大機會觸發其自我保護機制。循循善誘,由鼓勵他們 follow 非建制傳媒開始,了解大多數年青人的想法,讓他們思想重回正軌。
vii. 渴求導向 – 關懷系
人類是情感動物,物質以外,極需要情感交流。一部份藍絲,其實渴求關懷,而由於建制資源較充足,可以動員更多人手,做深耕細作的地區工作,衍生更多人與人的接觸,對統戰渴求關懷者有較大優勢。
14. 大陸移民型
【大陸移民型簡介】
--- 口頭禪:「我地都係香港人。」
--- 禁忌詞:「蝗蟲、死返大陸」
大陸新移民,包括持單程證來港人士、非本地畢業生留港人士、和經輸入內地專才計劃來港人士。這班人是專制政權集中收編的目標社群,根據香港政治學者黃鶴回、馬嶽及林蔚文2018 年於《東亞研究期刊》發表的研究文章《IMMIGRANTS AS VOTERS IN ELECTORAL AUTOCRACIES: THE CASE OF MAINLAND CHINESE IMMIGRANTS IN HONG KONG》,中聯辦重視與新移民的連結,2010年成立的新家園協會、與各個同鄉會及其他親北京組織合作,向新移民提供各類活動並保持聯繫,成為選舉時的強力動員機器。論文解釋,新移民本身有「自我選擇(self-selection)」效應,他們選擇來港,本身就是覺得來港後生活得到改善。而由於大部份新移民原居住地較香港落後,居港後自然感到生活水平上升,在此基礎下,他們往往對政治現狀寬容一些,並對專制政權有較大支持。結果是,相較香港本地人支持泛民高佔六成,新移民中只有四成票投泛民。從這趨勢看,政府當然不願減少單程証人數,試想像若新移民投泛民比例比本地人更高,政府應該有誘因馬上檢討新移民政策。
【大陸移民型攻略】
據香港統計處數據,現時持單程證來港人士,約佔香港人口一成,以 40 – 59 歲女士居多,80% 左右教育程度只達中小學,甚或從未接受教育,60% 沒有工作。在香港近十年的政治氣氛下,我相信這批新移民融入社區或多或少會遇到一點困難或歧視。而據香港社區組織協會在2016年 7 - 9 月訪問 300 多名新移民的調查發現,89.9% 受訪者無論有沒有親身受過歧視,都認為香港存在歧視新移民的情況,比 2014 年高約 5%。建制就是看中這點,積極收編新移民。親中共團體資源巨大,向新移民派發物質福利這環節上,泛民難以匹敵,但黃絲或可從人情溫度上入手。
《東亞研究期刊》研究文章中,提到新移民沒有參與民主運動的經驗,自然對反對派處境缺乏同理心。加上焦點放在改善物質生活,對非物質如人權、民主、自由等追求放得較次要。
要遊說持單程證來港人士,未必能訴之於理想與價值的追逐,亦切忌指控他們沒有良心,或來港爭奪資源云云。人心肉造,我想他們現階段在物質以外,更渴求香港本地人的關懷,希望感到被接納。我們錢不夠建制多,但若每一個泛民都有意識統戰新移民,在人力上我們未必會輸。
《香港 01》在 17 年做了個回歸廿年系列報導,其中一篇叫「從「新移民」變「真.香港人」 助基層爭普選」,講一位支持泛民的社工新移民吳惠娥(Joanne)的故事,文中她有這樣的呼籲:「新移民係一張白紙,你俾咩佢,佢就係咩嘢,你唔接納佢哋,佢哋就畀民建聯吸納,如果你哋接納佢哋,佢哋就企喺你哋嗰邊……社會愈排斥佢哋,佢哋就難受到政治啟蒙,所以佢哋會反佔中,因為佢哋怕亂。」
當我們從接納中取得信任後,一個可以嘗試的說詞是,既然他們來了香港,大家就坐同一條船,邏輯上若新移民數字下降,在資源上的競爭便沒那麼激烈。而越多新移民票投泛民,政府發覺對管治並無著數,才會重整移民政策。
至於非本地畢業生留港人士的遊說,我想起兩年前中大校園「香港獨立」橫額風波中,中大女講師黎明的一篇專訪。當時本地與來港生爆發激烈衝突,雙方互相指罵。黎明以一個愛國愛黨小粉紅過來人的身分,剖析內地生激動背後的心理狀態。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點,是內地生在香港未有身份認同,始終感到自己是外人,當本地生痛罵中國時,內地生潛意識對號入座,覺得對方所罵的是自己。非本地畢業生有學歷,我們不應該帶有色眼鏡,把內地生看成有待香港文明開化的野人。我在中大教學的經驗是,班中的內地生都思想開放,若給予正確資訊,都會認真學習與反思。這班人,不正是最有潛質成為未來泛民支持者嗎?
而經輸入內地專才計劃來港人士,則可能是實務愛國型、食大茶飯型、或悶聲發財型,要逐一溝通判斷,才能擬定適切文宣。
15. 孤獨老人型
【孤獨老人型簡介】
--- 口頭禪:「你幾時嚟睇吓我?」
--- 禁忌詞:「你好煩、唔得閒睇你」
香港人口老化,孤獨成為一個社會問題。曾聽過一位建制朋友分析,老人家被成功統戰為藍絲,最強利器並非蛇齋餅粽,而是建制同工的噓寒問暖。很多人以為掌心雷長者沒有思想,但我相信有部份是有意識的投桃報李,將陪伴轉化為選票。
【孤獨老人型攻略】
孤獨老人型攻略,就是做你本來應該做的孝子賢孫。奧巴馬在 2008 年總統大選中,有個最強選舉工程,叫「The Great Schlep」。Schlep是猶太語,指拖動一個人。奧巴馬團隊明白,歷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中,佛羅里達州(Florida)是最關鍵的一個州分。而要在佛羅里達州勝出,得到州內眾多年長猶太人的支持,至為重要。為了達此目的,奧巴馬找來美國喜劇演員 Sarah Silverman,演出一段短片,推廣一個叫The Great Schlep的行動,鼓動所有支持奧巴馬的年輕猶太人,從美國各州飛往佛羅里達州,探望其祖父母,並向他們拉票。這個one to one marketing的計劃,成功扭轉奧巴馬在該州的劣勢,並榮獲當年廣告界的奧斯卡大獎 ── Cannes Lion Award。
我們也應該有香港版本的「The Great Schlep」,以孝道喚醒被建制利用的長輩,也藉此緩減孤獨長者的問題。
viii. 渴求導向 – 權威系
有些人天生反叛,但有些人卻享受服從權威。我們潛意識都受權威影響,只是每個人抗體有異。心理學上有種思考盲點,叫權威偏誤:在面對權威時,我們的獨立思考會不由自主地受到影響。這個偏誤,由1961年心理學教授 Stanley Milgram 的一個經典實驗引証。受試者被帶到一間房,其任務是聽從教授的號令,操控電流開關,並向隔壁房間的一個人(由演員扮演)發問問題,如答錯便施放電流。實驗由 15 伏特開始,然後隨答錯次數逐步加壓,直至能致命的 450 伏特。演員相應作出哀鳴並拍打牆壁,受試者都會在中途於心不忍要求停止,但教授卻冷靜地指示:「請繼續,我們的實驗本來就是這樣。」。結果是,過半數受試者真的將電壓調到最高點,即使到了後期,隔壁只有一片恐佈的死寂。
英國心理學家 Steve Reicher 和 Alex Haslam 後來再跟進 Milgram 的研究,提出人類盲從權威的關鍵,是雙方有同一目標及理念。這觀點正好用作解釋為何納綷秘密警察與部份沉默民眾沒有反抗對猶太人的迫害。
部份人被權威控制時不但不抗拒,反而享受聽從權威,甚或渴望權威的出現。
16. 愛父母官型
【愛父母官型簡介】
--- 口頭禪:「佢當人民係子女。」
--- 禁忌詞:「愚民、死蠢」
中國歷史自古以來,老百姓都渴望世上有好皇帝與父母官。這些藍絲偏向相信政府,特首或高官在其潛意識充當了家長的角色,堅信他們愛民如子,會好好為市民服務。若在街上或年宵見到政府官員,會興奮地撲過去握手合照。
【愛父母官型攻略】
A. 四千未攞到
以一些政府行政失當事例,如派錢四千的繁複低效,帶出他們心目中父母官的問題。最好由他們最貼身的問題入手,人一旦有切膚之痛,就會變得比較清醒。
B. 介紹新權威
渴求權威者都希望心靈能寄托給一位智者,在思想及行為模式上可以模仿。不妨推介一些高質素的和理優泛民論述者,陪同他們聽聽講座,買書攞攞簽名,嘗試為他們塑造一個替代建制的新權威。
17. 強人追捧型
【強人追捧型簡介】
--- 口頭禪:「香港需要強人領導。」
--- 禁忌詞:「被洗腦、懦弱」
另一種渴求權威者,希望出現一個政治強人。尤其是那些生活艱困朝不保夕的一群,心靈上視大權與魅力集於一身的政治家為偶像,成為他們的理想人型。若強人承諾會為平民改變生活問題,更會令渴求權威者死心塌地。
【強人追捧型攻略】
搜集他們心目中強人懦弱一面的資料與相片,如分享講及習近平情史的禁書、整理各建制揸旗人的醜聞,揭開被神化政治領袖的常人一面。這不是一時三刻能改變的根深蒂固印象,但凡事總有策動改變的起點。要透過時間,讓他們明白,真正的強大,其實是廣大的民眾力量。
ix. 渴求導向 – 暗黑系
有人追求光明,為人性光輝而感動;有人渴求黑暗,享受著魔鬼的快感。
18. 憤世孤高型
【憤世孤高型簡介】
--- 口頭禪:「垃圾!」
--- 禁忌詞:「冇。因為講乜佢地都唔 Care」
憤世孤高型屬反社會型人格,這些人缺乏良心同理心,不認同社會道德、價值、法律等任何規範;絕對自我中心,難以與他人建立真正感情聯繫;並且高傲自負、自私自戀;視所有人為工具,完全可以被犧牲,並善用謊言計謀等一切技倆,操縱和利用其他人,來達致自己的目標。
這類人親建制,特別鍾情極權獨裁者,因為從暴君身上,他們看到暗黑一面真實的自己,羨慕權傾朝野者的權力、金錢、自信、以至無人可控隨心所慾的絕對自由。
【憤世孤高型攻略】
建議放棄對憤世孤高型的遊說。但提提大家判別 18 種建制時,不要輕言斷定別人是反社會人格。凡事疑中留情,看事會更通透全面。
【結語】
人類思想複雜,往往表裡不一。18 種建制的分析框架,只提供理解藍絲想法的一個起點。和藍絲的親戚或朋友溝通,你或許會發現有些屬混合型,有不同思想導向的特徵。人的思維同時受自身與環境影響,但總有一個較核心的想法,只有透過心平氣和的對話作心靈探索,才會慢慢找出混合型藍絲潛意識中不同導向的佔比。
有些人則是「綠絲」,沒明顯政治立場偏向,見到那邊不對便罵那邊,有時支持泛民有時支持建制。這些人亦總有一個潛意識導向,指導他們審視這個世界,但可能缺乏對宏觀局面的理解,故未能形成一個清晰立場。「綠絲」為數不少,左右著香港政治勢力的平衡,針對他們的文宣,也可試用以上 18 型分析,提供相應的資料與事實,助他們建構更明確的政治立場。
六月以來,社會運動頻繁,政府依然口硬,政治問題不肯用政治解決,讓社會撕裂達到超越佔中時的新高峰。憑網絡片段和身邊觀察,很多人的情緒已踏正或超過臨界點,看到最近聖保祿醫院那對母女的歇斯底里片段,我為那位在旁哭著勸交的小妹妹傷心。我知道在抗爭持續升溫,警民衝突導致血流成河的今天,勸大家回歸冷靜,以潛意識為基礎作情感上的文宣說服,未免有點離地。但貫徹整個運動兄弟爬山的精神,前線示威的努力抗爭,與平日收兵休養期間的文宣攻勢,其實並不相悖。很多不想走到最前的中年黃絲,更應該在平日的文宣造勢上出一分力,分析身邊人屬 18 種建制的那種心態,以柔克剛地遊說,為前線抗爭者造就最強的輿論支援。
18 種建制,橫跨不同社會階層,夾雜貧窮與富貴、專業與藍領、識字與文盲,需要極多版本的宣傳文宣,針對各自潛意識作有效遊說。不少泛民組織資源有限,文宣水平只停留在鞏固自身黃絲支持者,未能吸引藍絲。香港的政治啟蒙,除大型群眾運動外 ,好依靠日常生活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影響。我們每個民主理念同路人,都是一個行動文宣機器,希望這篇文章,能讓大家了解身邊藍絲的內心世界,從而各自執生走位,勸到一個得一個。遇上情緒失控的固執藍絲,不用糾纏,把精力先放在遊說下一個,待他冷靜再潛移默化,不要輕言放棄。即使只能喚醒一個兩個,覺得能力有限,也不用心灰意冷,那怕每個同路人只能成功遊說一個人,合起來的數量可以相當驚人。在香港現時的民主抗爭上,加入回復冷靜、以心攻之的一條戰線,我深信對整個運動一定有幫助。
民主抗爭者,都喜歡李小龍的名言 Be Water,互相提醒行動要如行雲流水,遇上暴力驅散要懂得彈性走位。在文攻的世界,其實也應奉行相同之道。讓我們重溫李小龍的原句:「Empty your mind, be formless, shapeless, like water. Put water into a cup. Becomes the cup. Put water into a teapot. Becomes the teapot. Water can flow or creep or drip or crash. Be water my friend.」18 種建制的心理分析,是希望大家在進行文宣遊說時,清空自己的想法與成見,設法代入他人,學習感到身受,讓對方覺得被理解與接納。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遊說藍絲,關鍵在於不爭,以感化取代謾罵。這個過程或許會較緩慢,成效需要時間醖釀,但我們對著中共這隻財雄勢大的極權怪獸,確是需要用時間同暴政鬥長命。
以柔制剛,滴水穿石。這,才是 Be Water 的真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