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廢棄物處置問題-確實瞭解,務實面對】
下方文字取自太專業的前輩臉書,感謝他開放提供轉載,我個人也頗有收穫,尤其是美國已經有高階廢料處置場那段。文長但也請耐心看完,近期來想辦法把他圖片化。在那之前,記得報名我們講座,和分享影片喔!講座剩下不到十個名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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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自從2011年日本福島311核能事故發生以來,核能議題已經變成國內輿論的熱門。由於核能所牽涉的專業非常廣泛,而我國存在核廢棄物是一個既存的事實,不會因為擁核或反核有所改變,因此唯有確實瞭解與務實面對,才是應有的負責態度。以下試從專業的角度探討高階核廢棄物深層地質處置的可行性與安全性,目的在於說明事實,內容雖難免流於技術性,但對一般大眾瞭解事實或有幫助。
▋多層障蔽保障高階核廢棄物深層地質處置安全
坊間常以「處理」一詞涵蓋所有的核廢棄物管理活動,所謂「高階核廢棄物沒辦法處理」其實是「高階核廢棄物沒辦法處置」之意。沒辦法處置也就是處置無法確保安全,要做此評斷,必須先瞭解處置安全性如何確保。
早在美蘇展開核武競賽初期,美國國家科學院就在1956年推薦以深層地質進行高階核廢棄物(包括高放射性廢棄物與用過核燃料)的處置,後續在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以及歐、美、日等核能大國的推動研究下,已證明深層地質處置極為安全,並為國際所普遍接受。
深層地質處置是採取多重障蔽的安全防禦概念,以建立多重阻礙的方式,阻絕放射性物質移動到人類的生活圈。第一層障蔽就是高階核廢棄物的本體,例如將高放射性廢棄物做成堅固的玻璃體,用過核燃料的燃料丸則做成陶瓷體;第二層障蔽是廢料體的容器,例如將廢料玻璃體密封盛裝在不銹鋼容器中,用過核燃料的陶瓷質燃料丸則包封在鋯合金鞘套內;第三層障蔽是金屬的外包裝層,也就是金屬棺,例如用足夠厚度的銅或耐蝕性金屬作棺,以密封包覆廢料體容器;第四層障蔽是緩衝材料與回填材料,也就是在金屬棺的四周以壓實的膨潤土層圍繞密封,再以母岩碎粒和黏土或膨潤土等的混合物夯實填滿膨潤土密封層和處置坑之間的空隙;第五層障蔽就是地質障蔽,包括處置母岩與周圍的地層。
▋天賜絕佳的障蔽材料
五層障蔽的材料不論是金屬、礦土或地質岩層,其阻絕放射性物質移動的基本特性、加工方法與功能,都已經過現代實驗室的試驗研究與模擬計算加以驗證。
如大家熟知的,銅金屬腐蝕時會在表面生成一層保護膜,因此,即使在潮濕空氣,甚至非氧化性酸液存在的環境下,銅都具備很好的耐蝕性。深層地質是屬於無氧的還原環境,銅在此環境的腐蝕速率幾近可以忽略。芬蘭就是採用銅做為用過核燃料的外棺,並預期在深層地質以及層層障蔽的保護下,用過核燃料能安置於銅棺內100萬年。
膨潤土也是最終處置的關鍵性障蔽材料,它遇水會膨脹並阻塞水的通路,並對溶解在水中的超鈾元素具有強大的吸附力,能將超鈾元素吸附固定,阻絕其移動,是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絕佳的障蔽材料。
母岩地質也是天然的障蔽材料,除了提供穩定與封閉的功能外,萬一放射性物質突破重重障蔽往人類生活圈移動時,處置場與人類生活圈之間的地質圈,就會發揮阻絕、稀釋與延時的效果,使放射性物質移動到人類生活圈時,其放射強度已衰變到可接受的程度。
▋以「天然類比」為師
一般而言,用過核燃料處置後,大約經過10萬年,放射性就會衰變到天然鈾礦的程度,如果是處置用過核燃料再處理產生的高放廢棄物,則僅需約8000年。多重障蔽的安全概念也使用在低階核廢棄物的最終處置,因其放射性衰變到背景值的時間僅需300年左右,因此,對障蔽結構與功能的要求遠低於高階核廢棄物的處置。
要證明最終處置場的功能歷經數千年甚至數十萬年仍能保證有效,僅靠現代實驗室的短期研究與測試是不夠的,需要有更長期的事證加以佐證,因此所謂「天然類比」也就派上用場。
所謂「天然類比」是指利用經過長期演變的天然情境,以比擬、評估人造系統長期演變的可能結果。例如,在芬蘭Hyrkkölä和Askola地方的花崗岩中,曾發現存在於含硫酸鹽的地下水和氧化環境下的金屬銅,雖然已經歷了5千萬年,但仍然保持原狀。這對瞭解銅在深層地質環境下的長期耐用性,就是很好的天然類比。
中國大陸有很多千年的古墓,墓穴內的屍體與陪葬物仍然保持不爛,主要是因為「槨室的四周用木炭隔潮,又用白膏泥填塞」。木炭能吸水分,白膏泥就是高嶺土,能密封隔絕水份與空氣,因此埋在地下十幾公尺墓穴中的陪葬物,能長久保持下來。另外,在匈牙利的一個礦場,也發現了一座埋在黏土地層下的柏樹林,雖已埋藏800萬年之久,但樹幹態樣仍然完整保持。這些對以礦土做為處置障蔽材料都是很好的天然類比。因此,比高嶺土和黏土的水密封性以及離子吸附性更佳的膨潤土,即被廣泛當做現代高階核廢棄物處置的障蔽材料。
▋遠古的天然核反應爐遺跡佐證地質處置的安全性
除了以上的「天然類比」可供參考外,世界上還有一個發生在20億年前的天然核反應爐遺跡,能更貼切地佐證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的安全性。
這個遺跡在1972年被發現,地點在中非加彭共和國的Oklo鈾礦區,是一個經過科學檢驗的天然核反應爐遺跡。在這個遺跡被發現之前,美國阿肯色大學(U. of Arkansas)化學系教授P. K. Kuroda,在1956年化學物理期刊(The Journal of Chemical Physics)發表了《鈾礦物的核子物理安定性探討》的論文,以核子反應爐理論公式,推測在早於20億年之前的時期,地球上一定厚度的瀝青鈾礦有發生「天然核反應爐」的可能性。發生此種「天然核反應爐」的主要關鍵是,該時期的天然鈾所含有的鈾-235濃度高於3%,亦即高於現代核反應爐的濃縮鈾核燃料中的鈾-235濃度;現在天然鈾所含的鈾-235濃度已衰減為0.7%。
根據Oklo遺跡的核反應產物所進行核種分析與比對結果得知,這個天然核子反應爐曾持續進行了幾十萬年的核分裂反應,釋出的能量功率平均約100千瓦,估計約消耗了5噸的鈾-235,並產生了5.4噸分裂產物以及1.5噸的鈽和其它超鈾元素。調查研究還發現,現場遺留的分裂產物和錒系元素,在20億年期間只移動了幾公分。這個天然核子反應爐遺跡是一個時間夠長、規模夠大的高階核廢棄物地質處置的天然類比事證,大自然以此向人類證明「深層地質可以有效拘限高階核廢棄物的核種移動」。
Oklo天然核反應爐遺跡的地點是砂岩地質,砂岩屬於多孔性沉積岩,透水性比較高,拘限核種移動的能力並不算好,但它仍然有效拘限了分裂產物和錒系元素的移動。因此,國際上已經普遍認同,以深度在300~1000公尺,拘限核種移動的能力比砂岩更佳的花崗岩、泥岩、中生代基盤岩等做為最終處置的母岩,並採用銅、膨潤土等長期耐久的封閉性材料,以現代工程技術建構多層人工障蔽,足以確保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的安全。
▋美國已經有高階核廢棄物的處置場
有一個流傳坊間的說法是,現在國際上還沒有高階核廢棄物的最終處置場,並以此為例,認為高階核廢棄物沒有辦法處置。但這並不是真實情況!國際上第一個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場,已於公元2000年在美國建成並開始營運。
這個處置場在新墨西哥州卡爾斯貝(Carlsbad)鎮,是專為美國發展核武所產生的超鈾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而建造的。它之所以不廣被知曉,主要是因美國政府承諾只用以處置國防超鈾核廢棄物,不做為核電高階核廢棄物處置之用;在美國人不落人後的愛國心驅使下,沒費太多周折就選定了場址,並刻意稱為「廢棄物隔離先導場(Waste Isolation Pilot Plant,WIPP)」。
這個處置場的地質是岩鹽,也就是氯化鈉岩體。氯化鈉很容易溶解於水,但是在水份稀少的環境下,它會緩慢地重新結晶,時間一久,晶粒接合在一起就會形成大顆的鹽塊,如果有異物存在,就會被包封在鹽塊內,連水也會被包封住。2003年筆者曾到該處置場參觀,友人旅美核能專家吳全富博士當時擔任該場的營運長,安排筆者進入處置坑道內參觀,有一位地下坑道工程師送筆者一顆雞蛋大小的鹽塊,裡面有一個約兩三顆米粒大小的水泡,陪同參觀的人解說,那水泡是一億兩千萬年前的水。水在那種地質環境下,也會被永遠包封住,更不用說是固態的高階核廢棄物了。
卡爾斯貝超鈾高階核廢棄物處置場已運轉了10多年,使美國清理核武發展基地產生的高階核廢棄物得以最終處置。該處置場雖以「廢棄物隔離先導場」為名,但其實是一個坐落在橫跨數州、廣大無邊的岩鹽地盤上的處置場,以之容納處置全世界的高階核廢棄物都綽綽有餘。2012年12月,筆者應邀參加廈門大學主辦的「核能與核燃料循環論壇」,一同應邀參加的美國民用放射性廢棄物管理署(OCRWM)前署長Margaret S. Y. Chu女士(華裔)曾告訴筆者:WIPP為卡爾斯貝鎮民所歡迎,也帶來不少建設與發展,因此當美國核電用過核燃料最終處置的亞卡山計畫被擱置後,該鎮派代表到國會和能源部遊說,爭取把核電用過核燃料送到WIPP處置。
因此,我們可以說:核電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之所以進展遲緩,主要是政治、社會與經濟等利益糾葛的關係,亦即英國核電政策白皮書(2008)中核廢棄物政策諮商的公民意見所言,是一項政治意願的問題,而不是安全與技術方面的問題。
▋高階核廢棄物不是不能處置,只是需要時間循序漸進!
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除了選址需要冗長的溝通外,即使有了預定場址,還需要進一步的詳細地質調查與水文調查,並且要建立地下實驗室進行地下實驗。一般而言,溝通、選址、地質調查、地下實驗室實驗等工作,需時短則二、三十年,長則四、五十年,處置設施的建造通常只需要10年左右。因此,除了芬蘭與瑞典正在建造,預定在2022年與2027年建成運轉外,其他國家最快的也僅進行到地下實驗室階段,尚未進入設施建造階段。
就高放廢棄物與用過核燃料等兩種高階核廢棄物最終處置所需的放射性衰變時間做比較,前者約需8,000年,後者為10萬年,後者是前者的12倍左右;前者的體積約為後者的20~25%,但兩者總衰變熱差異不大,因此兩者所需的處置面積相差不多。用過核燃料再處理可以提煉出鈽和鈾再利用,對資源的善用有利,但再處理的成本很高,採取用過核燃料再處理的所謂「封閉循環」路徑,總成本要比將用過核燃料直接處置的「開放循環」多出1~2倍。
另外,用過核燃料再處理提煉出的鈽,只要少量就可以製造成核子彈,事關核子擴散的敏感問題,因此如何發展成本較低、能防止核子擴散的再處理技術,目前仍在研究中。因此,在多方的權衡考量之下,近年來遂有所謂「百年長期貯存」的用過核燃料管理選項;荷蘭早就建好設施實施百年期的長期貯存,美國則正在計議中。畢竟將用過核燃料貯存百年並不是難事,在對社會、經濟與核武擴散等問題尚未有最好的答案之前,重新計議,事緩則圓,把事情做得更好,這也是需要時間的原因之一,但這不能解釋為沒有辦法處置。
▋尋求核廢棄物處置之道才是我國的議題!
我國擁有核廢棄物是既存的事實,政府現行的政策是:優先考量境內處置,不排除境外處置。但有很多聲音反對在國境內做處置,對境內有沒有適合的母岩進行處置也排斥調查研究。但如果我們是負責任的世代,對核廢棄物的何去何從,應該要有一個明確的交代!尋求核廢棄物的解決之道才是該探討的議題,否則只會更陷入困境。
境內處置既然是現行的優先政策,調查有無適合的母岩應是首要之務。有反對者以「台灣地質的齡期太短,長期穩定性不佳」,認為不適合做高階核廢棄物處置。事實上,母岩齡期之長短不能與有無長期穩定性畫等號。依據國際選擇高階核廢棄物處置場址的基本條件,一是地質的長期穩定性:從岩層的抬升率、侵蝕率,以及岩層的地球化學與水文地質環境是否會因地質及氣候變化而發生靈敏變化等做研判;二是長期穩定性必須是可預測的: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核能署(Nuclear Energy Agency,NEA)專家對此的建議是,以最近100萬年的地質變動情況做為研判的依據。
根據目前所獲得的資料,台灣東部的岩層包括花崗岩、花崗片麻岩等,齡期約在8000萬至9000萬年;金門、馬祖、烏坵等外島的齡期較長,約在1億至1億4000萬年之間,與法國Meuse地下實驗室的泥岩齡期約1億5000萬年,相去不遠。要確定境內處置是否可行,應先把地質的長期穩定性調查清楚才是正辦,否則徒然陷在空轉的困境。
▋總結
我國有核廢棄物存在是既成的事實,不論低階核廢棄物或高階核廢棄物的最終處置,雖有政策,但常見反對與排斥之聲,少見理性與務實的探討,政策的執行已陷入困境。就現今的情況而言,核廢棄物處置問題的解決誠屬不易,但解決的途徑也有多端。基本上,應以理性與負責的態度務實面對,執行單位應擬定境內與境外,短程與長程的解決策略,確實執行;社會大眾則應以共謀解決國家重大問題的態度面對。這才是應行之道,否則將陷入無法自拔的空轉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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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明天,2015年3月14日──底下這段,小說中的時間已經是在一個禮拜之前了】
西元2015年3月7日。夜間7時20分。基隆和平島。北台灣核能事故前第226日。
細雨斜斜打在擋風玻璃上,沙粒般的聲響。路燈在林群浩臉上間歇明滅。他放慢車速,通過一條狹窄的水泥橋,開過彎道,停在一排鐵皮屋前。
此處已是堤岸盡頭。每一座鐵皮屋都亮著青白色的日光燈。那是一整排營業中的海鮮餐廳。遠處,不明確的潮浪在黑暗中呼嘯,雨滴夾帶著風的力道打在林群浩臉上。猛烈的風似乎把喧嘩的人聲都吹散了。
餐廳裡的人比想像中少。推開「和平島三五活海產:本街海鮮創始店」玻璃門,林群浩很快找到了他的同事們。菜已上了三道,大家正吵鬧著互相敬酒。
(像一座被死神顛來倒去,作為玩物的沙漏。緩慢移行的細小沙流。當時他們不會知道,那毀壞一切的倒數計時已然啟動──)
「噢噢,不肯跟大家一起去玩的處男阿宅帥哥來了。」菜頭嚷著說。
「哪有!」林群浩笑起來,放好背包,在同事間坐下來。「我哪裡是處男?為什麼說我處男?」
「我錯了──」菜頭手腳俐落地立刻為他斟滿一杯台灣啤酒。「你不是處男,你是百人斬,但你『宛若處男』──」
「菜頭怎麼了?」林群浩問大家。「我沒有遲到太久吧?不是才剛開始,菜頭就已經喝醉了,胡言亂語我都聽不懂?」
「噢,你遲到很久哦,你遲到一整個下午了──」
「咦,你們真的有去?」林群浩瞪大眼睛。「我還以為你們是開玩笑的!怎樣?好玩嗎?」
眾人爆笑。「立平差點跟媽媽桑打起來!」
一桌工程師裡,扣掉已婚的、有女友的和不肯去的,剩下四位光棍,下午先是約好了一起到基隆市區的「鐵路街」見世面。顧名思義,鐵路街座落於舊鐵道邊,乃基隆市歷史悠久之老牌風化區,茶店林立,鑲著深色玻璃的厚重木門後是卡拉ok和摸摸茶的老派溫柔鄉。但林群浩之前曾聽出身基隆當地的同事提起,說是近幾年因其他性產業通路之興盛(「生意都被網路援交妹和詐騙集團搶走啦!」同事說),鐵路街已逐日沒落,如今再去,竟已帶著些懷舊意味了。
「好啦,等一下再講啦!」菜頭又嚷起來。「他太幸福了一點也不希罕啦。敬遲到的幸福帥哥!」
玻璃杯匡噹作響。菜又端了三道上來。鯡魚卵,龍蝦,九層塔炒海瓜子。海產多數僅是清蒸汆燙,並未添加特殊醬料,但因為新鮮,味道十分鮮美。
「哦,龍蝦來了──」有人說笑:「這是龍蝦宴!台電龍門電廠工程部門作東宴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大家都笑了。「還好是我們自己出錢的──」「自己賄賂自己嗎?」「趕快call壹週刊來爆料啦!」「天哪看不出來你這麼想紅耶──」
「欸,等一下等一下,上級來了上級來了。」康力軒制止大家。「讓我們歡迎上級蒞臨指導!」
大夥兒紛紛站了起來。帶著幾分酒意的同事們站得歪歪倒倒,身形滑稽。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陳弘球主任說。他單肩掛著個土氣的背包,襯衫背後濕了一片,正七手八腳脫下外套。
菜頭同樣迅雷不及掩耳地為他斟滿了一杯。「主任,遲到的先罰一杯,你乾杯,我們都隨意,嘿嘿!」
三十分鐘後,林群浩步出餐廳,虛掩大門,來到門前廊簷下。他看見陳弘球主任一人站在簷下抽菸。不知名的蚊蚋振翅亂飛,圍著慘白的日光燈打轉,在人臉上投射著細微的陰影。
主任向他招手。他站到主任身旁,向他借了火。
「滿好吃的啊──」主任吐了一口煙。「很新鮮。餐廳誰選的?菜頭嗎?」
「是啊。」林群浩微笑。「他什麼都知道啊,吃喝玩樂的他最會了。」
「你一個人開車來的嗎?」
「對。」林群浩說:「待會不知道還能不能開車。可能得搭計程車了。」
主任點頭。酒精的酡紅在他頰上滯留。冷雨仍未歇止,隔著一條無人的馬路,無數發亮的雨絲在幾盞堤岸的路燈下降落。或許是多喝了幾杯酒,林群浩感到血液躁動地撞擊著自己的太陽穴。
「春酒,慶功宴......」主任突然說:「阿浩,今天大家原來是說喝春酒還是慶功宴?」
「什麼?」林群浩一時沒會意過來。
「我說......」陳弘球主任顯然已微醺,口齒不清。他乾笑了兩聲。「欸,我說,今天大家是約喝春酒,還是慶功宴?還是什麼都不是?」
「呃,主任,我也不知道。」林群浩跟著笑了起來。「大家就是巧立名目吃喝而已吧?......」
主任向他擺擺手,抬起頭,看著遠方潮浪聲中的黑暗,沉默半晌。「總體檢結束了......」主任用手指輕敲菸管,任菸灰飄落在自己的皮鞋上。「無功可慶的慶功宴啊......」
林群浩沒有回答。他噴出煙,看著白色煙霧幽魂般飄向前方黑暗中的雨幕。
「下週就填燃料棒了......」主任像是在向他說話,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會擔心嗎?阿浩?」
林群浩將菸吸盡,丟在地上用腳踩熄。酒意已稍稍褪去,身後同事們的嘩鬧成為這暗夜中的背景音。雨勢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會。我會擔心。」林群浩說:「但主任,我們還有機會吧?」
「我們還有機會?」主任像是無意識地重複了他的話。「是嗎?我們還有機會?」
「 起動測試 的時候──」林群浩稍停半晌。「萬一還有什麼問題,在商轉前會發現吧?」
「是嗎?......」陳弘球主任似乎恍惚起來。「燃料棒都填進去了,該污染的地方都污染了,就算知道有問題,還能怎麼救?」主任望向遠方。他視線的終端似乎並不落在此時此地的空間中。「要怎麼救?我們總體檢都沒做完。這樣算是有總體檢嗎?連個統包全廠檢查的合約都沒有......」
林群浩不知該說什麼。
「阿浩──」
「嗯,主任?」林群浩轉過頭,驚訝地發現陳弘球竟淚流滿面。「主任......」
「核四廠做太久了。」主任用手擦去臉上的淚痕。「我也做太久了。我很累了──」他突然轉身,踩熄煙蒂,隨手抄起一把放在門口傘筒中的傘,撐開,離開廊簷和光的界域,步入冷雨之中。
林群浩有些擔心,遲疑了兩秒,也抓起一把傘跟了上去。
兩人相隔著半步的距離,一前一後走在這臨海的淒清暗夜裡。
「我的母親,三週之前過世了。」主任突然說。稍停半晌。「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三個禮拜?三.....」林群浩一時語塞。三週之前?如果他沒記錯,三週之前,主任是幾乎天天陪著他們在加班的。
「我好累。」主任說:「我太累了。我在核四這麼多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不能接受......」
雨勢愈來愈大了。堤防邊緣,二人的腳步踩出水花。玻璃碎裂般的脆響。他們走到了堤防盡頭。在他們面前,十公尺下,潮浪撞擊著消波塊,水霧洶湧漫淹,雨聲和海洋尖銳的湧動在他們身旁的虛空中匯聚。
「我不能接受。」陳弘球主任突然激動起來。光亮之外,一整排日光燈下的海產店已然在視界中失焦,成為巨大的黑暗中無意義的模糊光點。他的臉隱沒入無處不在的陰影,在彼此推擠的空間中消失。「我不能接受!我為它努力了半輩子......我的辛苦全都白費了,我的一生全都白費了;就因為政治,就因為那些貪污的傢伙!就因為他們自私!」
林群浩大吃一驚。他說不出話來。他第一次聽到主任直接提起那些貪污情事。當然同事間早就有許多相關傳聞(說是除了幾件已被踢爆的小case採購弊案之外,還有好幾個更大條的還沒被揪出來),但他始終半信半疑。
然而他願意相信主任並非信口開河之人。
這麼說來,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了。林群浩想起另一位前輩曾提起,在那漫長的爛顧問石威公司主導期間,早在二000年,該公司便曾宣告破產。對台電這苦主而言,石威破產可說是天賜良機;應可趁此與能力明顯不足的石威分手,在完全不違約的狀態下廢去合約,重開標案。但不知為何,台電卻選擇與石威繼續合作,這一合作下來,一直拖到二00七年台電終於忍無可忍而解約,又是七年過去......
(這中間一定有鬼吧?......林群浩想。)
濱海的狂風中,陳弘球腳步一陣踉蹌。林群浩緊張起來,伸手去扶。「主任,我們都喝多了,雨很大,先回去吧。」
「我不能接受,我......」主任突然壓低了聲音。「阿浩,你聽我說──」
「是......」林群浩輕輕攙扶著陳弘球往來時的方向走。風把傘都吹花了。兩人已全身濕透。
「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主任說:「你知道我已經沒有親近的家人了。如果我出了什麼事,如果核四廠出了什麼事,你來得及的話,先到我家,把我的手機跟電腦拿走──」
「主任......」
「當然我是說如果。」主任帶著醉意拍拍林群浩的肩膀。「如果。我回去打一份鑰匙給你。如果我出了事,還有可能的話,我會先傳簡訊給你,你就照著簡訊辦事。如果沒有,你就直接到我家去。知道嗎?」
「主任──」
「我家,我家是關鍵。我家地址。我家地址你記得嗎?」陳弘球走得歪歪倒倒,話也說不清楚。「啊,不用拿電腦,我不要在電腦裡面放什麼讓他們搜。拿手機就好。手機就好。記住了?」
「我記得。主任,不會有事的,我們都會很平安的......」
「不要管那些。」陳弘球主任又大舌頭了起來。「我,我也不想管。我,反,反正出了事就是,這樣,這樣做,你聽我的話就對了──」
「呃,好。」林群浩說:「主任你還好嗎?」他感覺自己手上的負擔愈來愈重,似乎主任已無法站穩。林群浩聽見身後幾條舢舨船被浪頭煽得嘎茲作響。
「我──」陳弘球又打了個酒嗝,抬眼望向前方。隔著一段距離,在彼處被光線曝亮的雨幕之中,可以隱約聽見餐廳裡人們宴飲的喧嘩。像是另一個世界裡的實存之物瞬間消融在吞噬一切的熾烈強光之中。「我沒關係,沒關係。就快到了。」
──伊格言《零地點Ground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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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廢核大遊行進入倒數階段!請記得跟我們一起上街!
今年的口號是【告別核電、能源新願】,不僅要抵抗核電復辟,更要開啟能源革命的進程,目前已有90多個公民團體陸續集結,邀請全民3月14日一起上街遊行,督促政府即刻開啟合乎民主、公平、正義的能源改革進程,非核家園的理想才有望早日落實。
遊行路線:凱道集合,路線全長3.4公里
凱道—中山南路—左轉青島西路—右轉公園路—左轉忠孝西路—左轉重慶南路—左轉襄陽路—左轉公園路—右轉青島西路—右轉中山南路—回凱道。
14:00 凱道集合
15:00-出發
17:30 凱道晚會開始
20:50 晚會結束
遊行大隊:
第一大隊:告別核電大隊(核設施受害居民)
第二大隊:用愛發電大隊(親子、教育團體)
第三大隊:節能減碳大隊(市民、青年學生、藝文團體)
第四大隊:多元能源大隊(社會團體)
第五大隊:能源民主大隊(政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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