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專欄 | 炒一盤「威權豆乾」:談轉型正義前,你可以思考的事】
年輕人K跟我聊起二二八,關於中正紀念堂 - 自由廣場 - 國家音樂廳的未來,全台灣的中正路,慈湖兩蔣陵寢被學生潑漆及中華統一促進黨企圖闖蔡英文總統父親墓園,那有關轉型正義的種種。
我告訴他,要不要先說個外交官的故事?
1938年德國「水晶之夜」(Kristallnacht),納粹展開對猶太人的大規模迫害屠殺,全歐洲的猶太人驚慌奔走。當時只要能獲得簽證離開歐洲,就能逃過納粹迫害,無奈當年7月在法國美麗小鎮Evian召開的「國際難民會議」,與會各國代表皆表示不願意接受猶太難民。國際現實常常令人悲傷且不忍卒睹,當時,希特勒的立場其實是「只要其他國家願意核發簽證或協助,他願意讓這些猶太人離開歐洲」。換言之,各國政府只要願意核發這薄薄的一張紙,就能拯救無數人的身家性命。
這跟台灣的轉型正義有什麼關係?有。
#他曾經拯救上萬名猶太人最後卻因此遭彈劾
當時擔任中華民國駐奧地利總領事的外交官何鳳山,基於人道主義,不顧上司駐德大使陳介的反對,執意核發近2,000份(有一說是5,000份)「生命簽證」給猶太難民。由於當時位於奧地利的50幾個領事館都不願意核發簽證,何鳳山的奇風義行很快傳開,中華民國駐奧地利總領館瞬間「門庭若市」,門口等待申請簽證的猶太人大排長龍。德軍政府看了不是滋味,只好編了個藉口沒收這棟總領事館的房產。想不到,何鳳山真是佛心來著,自掏腰包找了一間公寓租下來作為臨時辦公室,繼續核發簽證。據說共有3萬名猶太難民就這樣飛到了上海「過境」,然後又輾轉到了世界各地落地生根。
猜猜看,這樣一位外型俊美瀟灑的外交官(GOOGLE有圖片為證),後來在國內國外各自得到什麼待遇?很簡單也很複雜。先說簡單的國外部分。2000年,何鳳山被以色列政府封為「國際義人」(Righteous Among the Nations)的最高榮譽,2005年聯合國正式將他譽為「中國的辛德勒」。我還記得派駐在洛杉磯時,「洛杉磯猶太大屠殺博物館」(Los Angeles Museum of the Holocaust)就在我家隔壁,有一次我走去逛逛,還跟館內工作人員聊起這段往事。
國內的部分就有點複雜。1939年,中華民國外交部記了他一支過(因為抗命之類的理由)。接著二次戰後,何鳳山擔任駐哥倫比亞大使期間,被館員指控侵占「200美元」(不是200萬美元)的公款,接著他遭到停職、取消終身俸跟彈劾,終身清譽毀於一旦。直到2015年馬英九前總統以「終其一生 無可指責」八字褒揚,總算是替他平反。但何鳳山早已於1997年逝世,代表接受褒揚令的是其女兒何曼禮。
#在道德與抗命之間的掙扎
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其實何鳳山的事蹟有不少人知道。之所以提起這段歷史,其實要說的是,何鳳山在後世所得到的國際榮譽,其實都來自他最初的「抗命」行為。
因為出於對猶太人的人道關懷,他毅然決然違反上級指示,核發了生命簽證。作為一位外交官及公務員,他很清楚知道這是抗命,以及可能帶來的降級、懲處或甚至危及人身安全的負面後果。他當時的義舉,絕不可能是因為他預測多年之後,自身會得到那些國際榮譽。人道至上,心無懸念,大概就是他當時的心情寫照。
會講這段故事,是因為K跟我討論起二二八事件時,那些下令的人跟接受指令的人,他們應該負起的責任有多重,或是背負的原罪有多少。在那樣的歷史時刻,個人能有多大的自主性?因為不服從,可能會帶來殺身之禍。但服從了,成為歷史業障的共犯,在多年之後應不應該被檢討或定罪?個人,需要負起多大程度的責任?或是一切罪惡推給組織,個人即可瞬間抽離?
#面對過去的歷史重量
這類的難題,在歐洲已經經歷過反覆且嚴肅的討論。而討論的前提,是先正面勇敢面對,朝自己的脆弱柔軟之處尖銳進擊。我自己造訪過、同時也名列我最喜愛的博物館榜首「柏林猶太博物館」(Jewish Museum Berlin),或許值得我們借鏡。德國身為當年這段迫害猶太人歷史的加害者,是如何正面積極面對這段傷痛,且毫不遮掩地提醒世人後代:是的,我們曾經犯了錯,而我們不想再犯。今日造訪柏林猶太博物館,隨時可見學生青年自發或成群結隊地在內摸索那段歷史,透過觀賞令人哀傷的影片或閱讀驚悚的文字,甚至近距離凝視歷史的苦痛傷疤,人民心中但求歷史能不再重演。館內光線經過刻意設計保持陰暗,走道也曲折狹窄不易行走,為的就是讓訪客體驗猶太人當年被禁錮的空間壓迫感。
而就在去年年底,位於荷蘭海牙的國際刑事法庭針對1995年的波赫內戰開庭審理,前克羅埃西亞指揮官Slobodan Praljak在聽完判決後,大聲堅稱自己無罪,隨即當庭拿出氰化物服毒自殺。這位一生如同傳奇人物的指揮官到底在這場南斯拉夫內戰中有無罪行,無從得知。歷史的真相真能蓋棺論定嗎?常常未然,也應該未然。但這一幕讓全世界為之震驚的當庭服毒畫面,也許可以再讓我們深深思考一件事情:個人與組織,在特定時空背景下,各自有多少的能動性?
談論轉型正義,也必然會談到前威權空間及符碼的意義再造。中正路應否改名?蔣公銅像應如何處置?中正紀念堂是否應該拆除?不管是哪個面向,都很容易有正反兩方的論述,到最後,連大溪豆乾的觀光發展也扯上邊。如果說,台灣政治發展史上曾經有「民主香腸」,那是否我們也可以用「威權豆乾」,來轉化並提醒或教育我們的下一代,那段耐人深嚼、滋味滿頰而嗆鼻淚流的歷史?
#客家菜 #威權 #民主 #歷史 青年外交官 劉仕傑
-
天下雜誌獨立評論專欄:劉師傅的外交廚房
『炒一盤「威權豆乾」:談轉型正義前,你可以思考的事』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438/article/6668
Search
在道德與抗命之間的掙扎 在 就像一個人步出監獄仍對牢房有所眷戀。」這讓我想起曼德拉在 ... 的必吃
銳的道德不安與純理的知識渴求之間」掙扎。我雖無法 與先生的學問人格比較,但讀書人參與政治的內心糾結 ... 我們投身公民抗命,不單是佔領中環。在佔領後我們自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