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180】【如果是身高就好了】
目前最新消息是
紀州庵昨晚剛剛宣布閉館
閉館到何時似乎是看情形,換言之目前等於是沒有開放時間表
我的表定第一場新書座談(我自己一個人講)是在6/5紀州庵
這個薛丁格的新書座談目前會不會有呢?
不知道
大概還是在有與沒有之間
而且我覺得沒有的機率好像滿大的
但算了,沒關係啦,隨便啦←自暴自棄😂
無論如何病毒都要阻止我們的連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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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突然想到,如果本週末大家想宅在家裡防疫的話
一不做二不休
我乾脆把《零度分離》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
完整的全文1.5萬字直接全部貼上來啦
願意讀的朋友們宅著正好讀
(閱讀時間估計約25分鐘)
比網路書店的試讀部分都多一倍多
而且是完整的第一章整個故事
(我們只好來構建人與書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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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接受FB版面的人可以直接在這裡讀
# 可以存回自己的版面慢慢去讀
# 已經讀過的朋友們想分享感想也可以
# 配圖部分是當初在聯合副刊發表時可樂王的作品
# 想看比較好看的版面的人可以去鏡文學網站讀,我把連結貼在留言處
#以書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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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說一次我愛你|Say I Love You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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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們所知,起初,沒有任何人會將一代傳奇科學家、動物行為學家兼鯨豚專家Shepresa與「人類的未來」或「人類心智」此等議題連結在一起──起【初,她只是那個**能和鯨豚說話的人**而已。她生平的起點似乎不甚特別:西元2206年,Shepresa生於美國康乃狄克州一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父母均為美籍華裔科學家,分別任職於康乃狄克大學(University of Connecticut)與輝瑞藥廠(Pfizer, Inc.)研發部門。她是家中獨女。十歲時,Shepresa的父母因故離異。這似乎對她造成極大傷害;她一度被確診患上嚴重的創傷後症候群。長達七個月期間,她保持沉默,拒絕說話,拒絕原先所有人際關係;不意外地同樣拒絕任何親友與心理輔導人員之關切。幸而她隨即復原。是的,根據她後來的說法,是海豚拯救了她──祖母帶她去看海洋遊樂園裡的海豚表演。那或許稱不上是全然愉快的經驗(「那真的太療癒了......我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樣喜歡牠們。但我那時已經夠大,不再像更小的時候毫無保留地接受這些了。」Shepresa 如此回憶當時的自己:「我很快開始質疑海豚能否從這些『工作』中獲得成就感......或者牠們終究只是得到一條果腹用的魚而已?」),但依舊帶給她相當程度的心靈撫慰。那對正經歷著生命中首次重大創傷的Shepresa何其重要。也正是在當時,她主動要求父母允許她茹素;並開始思索:如果她自己曾感覺遭受命運的冷遇,那麼動物們也會有被遺棄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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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們是否擁有如同人類一般的情感?這是個再古老不過的爭論;同時也是後來被視為激進動保人士的Shepresa最初的智識啟蒙。第二次啟蒙時刻很快接踵而至──那是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事實上,於過去數十年間,無數閱聽大眾早已透過媒體聽聞Shepresa多次提及此一歷史事件,此一她宣稱改變了她一生的真實故事──西元2018年8月10日,亦即距今約250年前,北美洲西岸一仲夏傍晚,時年29歲的西雅圖機場地勤人員Richard Russell單獨走向停機坪,闖入一小客機駕駛艙,於未經航管許可下擅自將它開上天空。除了Richard Russell本人之外,這架設籍於地平線航空(Horizon Air)的90人座龐巴迪(Bombardier)Q400螺旋槳小飛機並無任何其他乘客。換言之,他等同於竊取或劫持或了一架客機,並以其自身為唯一人質。於長達75分鐘飛行期間,這位溫柔而憂傷的劫機者依賴於模擬飛行電玩中學到的有限知識獨自操控飛機,並始終與塔台保持友善通話。事實上,也正因為這些通話紀錄,人們才約略明瞭他劫機的原因(當然,自另一方面來說,人們或許從未真正理解他的犯案動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黃昏空域漫遊中,塔台航管人員以小名Rich稱呼他,持續耐心安撫他,試圖引導從未受過正規飛行訓練的Richard Russell成功降落。然而他顯然沒有活著回來的打算。某些報導節錄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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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我們只是想給你找個安全降落的地方。
> Rich:我還沒想降落呢。天啊,我想我不能再盯著燃油表看了,油用得太快了──
> 塔台:好了,Rich,可以的話請向左轉,我們會指引你往東南方向飛。
> Rich:我這樣得被判個無期徒刑吧?但也沒關係啦,對我這種人來說,那可能也不錯。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聽你們對我說些好聽的廢話。你們覺得如果我能成功降落的話,阿拉斯加航空會不會給我一份飛行員的工作?
> 塔台:如果你能成功降落,我想他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工作的──
> Rich:我知道有很多人關心我。他們知道我做了這樣的事,一定很失望。我該向他們道歉。我只是個壞掉的人......或許不知道哪裡有幾顆螺絲鬆了吧?(Just a broken guy, got a few screws loose I gu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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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鯨豚專家Shepresa本人的說法,她始終清楚記得首次聽聞此一故事的情境:2217年初冬10月,她剛滿11歲,就讀於美國康乃狄克州榭蒂‧蘭恩小學(Shetty Lane Elementary School)五年級,父母已於一年前正式離婚。她剛剛對自己立下再也不理睬數學老師E. Bonowitsky小姐的誓言──前天她在課堂上指出她算式中的錯誤,然而她認為Bonowitsky小姐並未給她應有的尊重。這誓言後來僅僅維持了三天。但在那三天期間,她可沒閒著:她自行破解了教室的網路密碼;每逢數學課,她一面心懷怨恨,拒絕聽講,一面瞪大眼睛盯著自己視網膜上的植入式顯示投影,偷偷瀏覽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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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那時讀到Richard Russell和J35的故事的......」2248年1月,於接受台灣媒體Labyrinthos專訪時,Shepresa再次提及此事。畫面中,她與採訪者正重回康乃狄克州臨海的榭蒂‧蘭恩小學;芒草原上海風獵獵,變幻的光、潮浪與大片雪色芒花遍布;嶙峋怪石下,大西洋的海水升起又破碎,化為藍色與玫瑰色的泡沫。對於後來長期被視為爭議人士的Shepresa而言,那是個難言的,無比柔軟的時刻;因為在與塔台的通話中,劫機者Richard Russell主動提到了那隻虎鯨。是的,虎鯨,又稱逆戟鯨或殺人鯨;那是當時的另一則新聞──海洋動物學家發現,一隻編號J35的母鯨在自己的幼鯨寶寶甫出生即告夭折後,背著牠的屍體,與之相伴,在廣漠的北太平洋中迴游了整整十七日,歷經長達一千六百多公里的哀悼之旅後方才放手,任屍體沉入深海,隱沒入無光的黑暗中。記錄顯示,於劫機者Richard Russell的最後航程中,他曾向塔台表示想去看看那頭悲傷的母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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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如果你想降落,目前最好的選擇是你左前方的那條跑道。或普吉特海灣──你也可以在海面上降落。
> Rich:你和那裡的人說了嗎?我可不想把那弄得一團糟。
> 塔台:說了。我,還有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或者任何其他人受傷。如果你想降落──
> Rich:但我想知道那條虎鯨的位置。你知道嗎?就是那條背著她的寶寶的虎鯨。我想去看看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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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課堂上,11歲少女Shepresa就此得知了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據報導,在這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悼之旅結束後,研究人員原本對母鯨J35的健康狀況感到憂慮,但隨即發現牠看似活動如常,並未過渡自溺於喪子的哀傷中。那是二百多年的21世紀初葉,理論上,人類對此類海洋動物的了解與現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然而Shepresa不厭其煩描述此事對她幼小心靈的震撼──教室中她將這則故事看進眼底,四下無聲,淚水暈開了光線,周遭景物如鉛筆素描般無限退遠,然而視網膜上的幻影卻無比清晰,彷彿心象,彷彿有人在她腦內深海中對她低語。許多年來她在公開場合多次引述此則古老報導中一位網友的短評──「我們總有未竟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可以確定就是這樣......」於Labyrinthos專訪中,Shepresa強調:「對,就是如此。**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完全認同。不,那不是悲傷......那不純然只是劫機者Richard Russell對母鯨的憐惜或同情,不是;至少不僅僅是共感於牠失去幼子的傷痛......不是。那是某種快樂,某種寧靜,某種幸福。我不知道人何時會有這樣的情感......」畫面中,海風吹起了她厚厚的黑髮,無數稜角分明的沙粒自她語音中剝落。「我們總在生命歷程中面臨各式各樣的傷害:生老病死,情感的無償,內疚、罪惡感,心懷不平,孤單面對際遇的隨機、凶暴與無理......我們總難免悲傷、憤懣、徬徨、恐懼;或者相反,因這些負面情境的消解而暫時感到喜悅......當然了,我必須說,動物同樣也會──許多人遲遲不肯承認這點;但我知道那不是這樣......」她稍停。「Rich......Richard Russell並非因為痛苦或恐慌的暫時解除而感到喜悅。那太淺薄了。那不一樣。我知道他的墜毀是世上最美麗幸福的死亡......然而正因為人類的妄自尊大、自以為是,我們不肯正面承認這樣的情感,不肯承認那其實暗示了人類或動物心智最好的可能性,最後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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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最好的可能性」、「心智最後的歸宿」?對此,小女孩Shepresa似乎從未懷疑。許多嚴謹的科學家主張不應率爾將動物的某些儀式性行為(例如母鯨J35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傷巡遊;例如象群們對死去母象遺體的「瞻仰」)視為動物具有意識或情感的證據,因為其間難免存在太多尚待實證的環節。然而針對此類說法,Shepresa 向來嗤之以鼻。「我不是說他們的『嚴謹』是錯的。不是。」她在各種場合重複強調:「科學原本必須嚴謹。但這件事與其說是個科學上的爭論,不如說根本是個語言問題。動物當然有意識、有情感──幾千年來人類親眼目睹這麼多證據還不夠嗎?我們頂多能說:對的,動物所擁有的意識或情感,不見得與人類『近似』或『相同』......所以說,我們確實不宜直接斷定牠們擁有**同於**人類的情感──在這層面上,這句話是正確的。但即使是在那時,在我們對動物遠不如今日了解時,我們也早該承認,動物毫無疑問擁有牠們自己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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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維根斯坦討論過的語言問題?」2269年,Shepresa 63歲冥誕後不久,距她首次發表那五篇震驚世界的論文整整22年後,德國柏林近郊,我首次與Shepresa 的獨生子Mike Morant會晤,聽他轉述他母親此一早年看法時,我如此提問。「她的意思是,類似維根斯坦的概念──許多哲學問題,其實只是語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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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維根斯坦。就像維根斯坦說的那樣。有些科學問題,本質上也只是語言問題。」Mike笑得爽朗。「你的反應居然和我完全一樣......」
「嗯?」
「我的意思是,我曾向我母親提出過一模一樣的疑問。她的回答是,她小學時就想過了;然後她接著說,你想想,維根斯坦多久以前的人了?居然有那麼多人到現在還在爭論這個問題......」Mike稍停,看了我一眼。「她說,你看,人類就是這麼笨,怎麼可能會比鯨豚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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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濠梁之辯。那是中國古代哲學家莊子與好基友惠施之間的爭論。是啊,你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很快樂呢?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你不是動物,你怎麼知道動物有沒有屬於牠們自己的「心智」呢?但我想有許多事本質皆是如此──例如,如何令加害者等量承受被害者的痛苦?是的,時至今日,我們必須承認,許多時候,人類文明社會的基礎共識依舊不出「以牙還牙,殺人償命」的範圍;我們與西元前二千年漢摩拉比法典的時代其實相去不遠。那或許正是人類此一社會性物種的基本規則吧?如此大腦,這樣的中樞神經系統,搭配群居性文明,為了維持群體秩序,必然形成以「以牙還牙」為思想核心的律法。聖多瑪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筆下的**自然法原則**,或許是數學上、文明結構上的必然?問題在於,如何「以牙還牙」?如何於兇手身上產製同於受害者所承受的,**等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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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明顯:事實上,等量的痛苦從未真實存在,因為對任一相異個體而言,痛苦與快樂必然是客製化的。個體們終究擁有彼此相異的,無法與他人共享的感官強度與個人體驗;而更為巨大的鴻溝則存在於人與動物之間。事實如此斬釘截鐵:因為我們並非動物,是以我們原本便無法體會動物的感覺;同樣地,我們永遠難以確證動物是否擁有所謂「心智」──至少我本以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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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如此。我們都曾誤以為如此。然而我們全都錯了。一整個時代的人,全都錯了。但請容我為自己辯護:這是非戰之罪;未能親訪Shepresa本人並非我個人失誤──這顯然牽涉某些不可抗力因素。作為一位鯨豚生物學家,她原本不應如此聲名大噪。2223年,17歲的Shepresa 考入麻省理工學院,主修動物科學;2229年,年僅23歲的她以海豚中樞神經系統演化史相關研究獲博士學位。她的求學生涯堪稱一帆風順──除了因天賦極佳而深受師長賞識之外,她的人際關係似乎也極為圓滿。她待人有禮,親切熱情,不吝於與他人分享資源,對一切挫折皆樂觀以對。幾乎所有曾與她共事的人都對她持正面看法。說她是動物科學界的「零負評女神」,亦不為過。就我們所知,至少在當時,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失語似乎沒有在她往後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跡。(啊,這像不像是母鯨J35在那一千六百公里遠的,漫長哀悼後的奇蹟復原呢?)然而詭異的是,這何其類似於當年啟發她親近鯨豚、走向海洋的Richard Russell──毫無疑問,劫機者兼自殺者Richard Russell在各方面都是個一般意義上的「好人」──他待人溫柔和善,熱心助人,擁有再正常不過的社會連結;同事們公認他為人善良正直,工作認真負責,且事發前未曾表露任何負面情緒,也未有任何相關蛛絲馬跡。他的家人則表示他與妻子感情親密和睦,婚姻美滿,既不憤世嫉俗亦無憂鬱徵候。他是忠誠而負責的丈夫,關心父母的兒子,溫暖慷慨的友人,鄰里街坊的好鄰居......然而所有這些,都未能阻止他浪漫絕決的自毀;一如無人能阻止Shepresa對鯨豚的偏執與愛。2234年她與Bertrand Morant結褵;2236年,30歲的她生下長子Mike Morant,同時自伊利諾州羅德理格茲學院(Rodríguez College)轉職至美國西岸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任教。十年後,2246年,時年未滿四十的鯨豚科學家Shepresa發表了她生命中第一個震驚世界的研究成果──**她宣稱她破解了虎鯨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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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是個令我感覺非常矛盾的概念......」首次採訪中,Shepresa的獨子Mike Morant(他長年旅居德國柏林,於市郊Sachsenhausen納粹集中營遺址附近一所中學擔任英語教師)如此向我談及他母親。「對, 我小時候不常見到她。她確實就是一般人知道的那種工作狂的樣子......每日早出晚歸;許多時候她必須出海追蹤鯨豚,一去至少幾個月。」Mike的眼睛黯淡下來。他身材清瘦,長手長腳,一頭淡黃色茂密鬈髮,嶙峋的臉和顴骨,一雙神經質的眼睛。他說話時似乎總有些習慣性傴僂,帶著曖昧的憂傷。「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他苦笑。我們正漫步於Sachsenhausen集中營外的鄉間道路上,鐵絲網於灰色石牆上攀行,腳下礫石摩擦,冰冷透明的光線自周遭穿行而過。
「你恨她嗎?」我說:「就你的感覺而言──」
「對。我當然恨過她。」Mike Morant凝望著遠方正隱沒入暮色的天際線。「她對婚姻也並不用心。她和我父親的婚姻失敗,我想多數責任在她身上。但我知道她是個『好人』......她的研究夥伴、實驗室團隊、她的學術界好友、她的學生們,全都愛她。」他稍停半晌。「當然了,我相信那些鯨豚們──她其他的『孩子』們;也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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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母親能否真正讀懂自己的孩子?對Shepresa 與她的虎鯨寶寶們而言,這完全不是問題。她關於虎鯨語言的論文共計五篇,於2246至2247年間陸續發表於包括《自然》、《細胞》在內的三種權威期刊上。這是史上首次有人宣稱成功破譯其他物種的語言。不意外地,虎鯨語言以波形與頻率之排列組合呈現意義;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Shepresa先是細膩區分了虎鯨的**歌唱**與**日常語言**,接著又在日常語言中解析出了明確的文法規則。這原已前所未見;但更令人驚異的是,這套文法規則中,居然包含了海水溫度與海流速度的變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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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聽之下,這完全匪夷所思──」於2261年首播的世界國家地理頻道(WNGC)紀錄片《聲與愛之形》中,時任中國北京師範大學講座教授的動物學家黎玉臨如此表示:「是啊......我記得第一時間裡學界其實非常懷疑。打個比方,這相當於告訴你,人類說話時,可以因應空氣濕度與溫度之變化而改變發音,以求傳達精準。這怎麼可能呢?」訪談中,這位中國演化生物學泰斗如此回憶這位他執教於麻省理工學院時的得意門生。「但當解剖學證據出現後,科學界由懷疑轉為驚嘆。這成就太不可思議了。太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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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的解剖學證據於第五篇論文中出現。Shepresa與廠商合作,以訂製的**研究用類神經生物**植入虎鯨之中樞神經,成功截獲關鍵證據──當虎鯨發聲時,其大腦語言區神經細胞與職司海流偵測之部位有著固定模式的連動。Shepresa將此固定模式歸納為39種,並逐一指出這39種模式如何與語音的波形、頻率和文法產生關聯。結論是:一頭成年虎鯨的語言複雜度,約略等同於一15歲人類青少年;而在某些特定方面(例如對海洋環境、洋流、水溫與色彩的理解與辨識,以及**某些謎樣的、人類並不熟悉且未獲實證的情緒反應**,其語言程度則可被確證為超越人類甚多。「請看看你的手。」她甚至在論文註解中語帶譏誚:「請寶愛、珍惜你的手,這雙拇指與其餘四指可對握持物、可勞作的手──要不是這雙手,要是虎鯨擁有的是手而不是鰭,人類幾乎確定無法稱霸地球;因為一頭虎鯨的心智能力很可能超越你甚多。牠們比我們更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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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間,Shepresa 聲名大噪。無數邀約如雪片般飛來,而她的後續舉動則將她推向一難以測知且無比凶險的未來。這確實令人意外,因為此前從未有人將她定位為「激進動保人士」或「激進素食主義者」;而事實上,她也未曾公開提出任何與此有關的政治倡議。「對,所有人都嚇呆了。」Shepresa的獨生子Mike Morant如此描述:「包括我的父親。後來他告訴我,在此之前,他唯一聽她提起過的相關說法,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鯨豚確實比人類聰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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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獨子Mike Morant年僅九歲。他始終清楚記得母親以他完全陌生的形象於媒體全像畫面中現身的情景。由於缺乏陪伴,他與母親從來並不親密;即便如此年幼,敏感的他早已察覺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鴻溝。「我後來有種說法,」Mike Morant自我解嘲:「我說,我和她的關係要不就是『溫柔的疏離』,要不就是『彬彬有禮的親密』......」
「是嗎?你還那麼小......你小時候就對你那麼冷淡嗎?」社區球場邊,孩子們嬉鬧著彼此推擠,一顆足球跳呀跳地滾到我們面前。
「噢不,沒有。沒有。那時候......嗯......」他遲疑起來。「對,嚴格來說,我們不親,但那並不代表我對她有什麼嚴重的負面觀感。負面情緒是後來的事了。」Mike解釋,當時的他對母親孺慕依舊;然而母親的公開說法卻完全把他給嚇傻了。「我和父親在家裡看她上電視受訪。她居然說,人類這種肉食者社會根本徹底養壞了所有小孩,而人類文明本該受到大屠殺或種族滅絕這樣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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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人類需要受罰?因為懲罰人類對文明有益,對地球有益;而被這低素質文明養壞的小孩們則一點也不值得同情──這是Shepresa的基本論點。平心而論,她的某些論述並不新鮮──例如她主張人類食肉是極不文明的殘忍行為,其罪堪比納粹大屠殺。「動物們當然擁有心智。我就不再重複那些一百年前老掉牙的論點了。」Shepresa 如此強調:「我要說的是,第一,現在,就是現在,我們已然聽懂了虎鯨的語言,我們可以,也應該和牠們溝通。第二,我們用在虎鯨身上的那些研究用類神經生物,其構造、其運作機制根本和人類大腦非常類似。那實質上就是以人類大腦為模版──而現在這些類神經生物能幫助我們理解動物。一些非我族類的動物。」攝影棚白色燈光下,Shepresa的表情扁平而嚴厲。「所謂『非我族類』。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意思就是說,我們和牠們的中樞神經樣態非常類似,甚至能透過這些類神經生物彼此互通。告訴我──對,看著我的眼睛:你認為我們真有權利圈養牠們、屠殺牠們,然後若無其事把牠們的屍體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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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presa 的尖銳毫無意外引起軒然大波;但她並未就此退卻。數月間,她持續發聲,起手無回,變本加厲,且對動物的同情似乎漸漸延伸為對人類的憎惡。「有些人認為蜥蜴的中樞神經構造極其粗陋,魚、豬和雞的中樞神經也太過簡單,簡單到僅具備求生與繁殖功能,不可能有所謂情感或意識......」2248年3月,於接受英國BBC《世界大運算》新聞節目直播訪談時,Shepresa 再度語出驚人(顯然令主持人尷尬不已):「我也不再重複批評這種看法多麼自我中心了。我要說的是,人類嬰兒或胚胎的中樞神經根本就比太多動物還要簡陋,事實上,他們比豬更缺乏『意識』。然而殺豬被視為理所當然,殺嬰卻是文明中最大的禁忌。為什麼?很簡單,那只是人類這個物種的**自我保護**而已。人類竟發展出了如此自私自利的文化......」
「那......殺狗呢?」被嚇壞的主持人勉強擠出一句話。「人類真那麼自私?但那些虐狗虐貓的傢伙同樣受到大眾譴責......」
「殺蟑螂呢?殺蚊子呢?」Shepresa很快反駁。「殺蟑螂、殺蚊子也受大眾譴責嗎?你覺得呢?說來說去,一切無非以人的喜好為唯一標準。貓貓狗狗長得可愛,所以人類放他們一馬。蟑螂蚊子長得醜,惹人厭,所以人類毫不留情。豬呢?牠對人類有用,所以留著殺來吃。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人類的惡劣也並不意外──記得佛洛伊德的《圖騰與禁忌》嗎?」她進一步挑釁。「當然,這樣的黑暗與自私同樣存在於人類群體內部。記得上次被同事陷害的感覺嗎?記得那些明爭暗鬥、巧取豪奪,因蠅頭私利而毫不在意傷害他人的人嗎?記得那些以羞辱、貶低、霸凌無辜他人為樂的嗜血者嗎?記得那些發起戰爭、策動種族屠殺,摧毀一整個世代文明的魔頭們嗎?人類根本是咎由自取。這種文明,這種低級文化,如果有一天被滅絕,我一定會額手稱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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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Shepresa 原本恰恰是個在人際關係與社會連結上極為成功圓滿的人;也正因如此,她對人類偏激的敵視更令人意外。她迅速爆紅,瞬間毀譽參半;而她的言行則將周遭較親近者全數捲入一場始料未及的風暴中──當然,包括丈夫Bertrand Morant與兒子Mike在內。「我們開始察覺,總有人在監視著我們。」Mike Morant回憶,當時除了狗仔隊明目張膽於住家附近守候外,他也開始察覺周遭人異樣的目光。這令幼小的他既害怕又困惑。也正是在那時,他與母親的關係急速惡化──因為母親未曾帶給他任何受保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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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太脆弱了......」Mike Morant眼眶泛紅。「對,我太脆弱了。我很害怕。但我的個性使我也沒向父親求助太多。我太壓抑了。但我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啊......」他提到,母親和從前同樣忙於工作,早出晚歸;新開的戰場(動物權利)更嚴重壓縮了他們相處的時間。他感覺自己像一艘暴風雨中的孤單小船,慘遭遺棄。某次,一夜凌晨,惡夢襲擊,他驚醒下床,推開房門正巧撞見母親回來。他已超過三個月未見到她,怯怯喊了聲媽(惡夢的寒意猶在,母親竟已令他感到陌生不已);而母親儘管臉上盡是疲態,意識卻依舊不知神遊何處,僅僅看了他一眼便不發一語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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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某些更激烈的母親。我知道。」2269年12月,德國柏林Tempo e amore咖啡館,Mike Morant眼眶含淚,窗外側光的暗影正蝕刻著他臉上的紋路,幻變著深淺不一的痛苦。「比如那些蓬亂著頭髮,滿臉淚痕向孩子們嘶吼『都是你們,是你們在吸我的血』的母親。比如那些因過度疲累而心不在焉,將幼兒禁鎖於密閉車輛中轉身離去的母親。比如那些情緒失控,無來由搧孩子巴掌、扯孩子頭髮、拿菸頭燙他們、拿髮夾或筷子戳他們的母親......我知道她不是那種母親。現在的我也早已不再恨她。但那時,不知為何......我想她那時的態度更令我難受......」Mike哽咽起來,嘴唇顫抖,毫無血色。「我寧可她激烈斥責我或體罰我......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經知道,在我與她之間,所有的親密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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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始終懷抱著巨大使命感的Shepresa 並未停下腳步。2248年11月,她召開記者會,宣布啟動「忒瑞西阿斯計畫」(Tiresias Project),宣稱研究團隊將以五年為期,分階段達成**與虎鯨對話**的目標。忒瑞西阿斯是古希臘神話人物,天神宙斯賜予他聽懂鳥語的能力,他也因之而能預見未來。「我說過:我們已經聽懂了牠們的語言。」Shepresa 強調:「那接下來呢?答案是,接下來就是和牠們說話的時候了。這將是對虎鯨語言相關論述的再次檢證。在演化史上,自百萬年至數十萬年前,我們的祖先連續滅絕了直立人(Homo erectus)與尼安德塔人(Homo neanderthalensis)等其他類似人種,在地球上建立了智人(Homo sapiens)唯我獨尊的霸權,延續至今。如果人類與動物、與其他物種之間的藩籬能被撤除,我必須說,那必然是人類文明史上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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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歷史終究證明,Shepresa 所言非虛。「忒瑞希阿斯計畫」的結果幾乎撼動了整個人類文明;說無人能置身事外,並不誇大。歷史學者、哲學家、文化研究學者等人文學界知識份子對此多所討論,生物學界、演化學學者等科學家社群內部亦對此熱議不斷;後續則進一步啟發了人工智慧與數學、邏輯學、量子力學等領域連篇累牘的研究與討論。量子力學?是的,關於「觀測者」之意識:一頭虎鯨算是有意識嗎?如果虎鯨伸出牠的鰭打開了箱門,看見了內部,那麼箱子裡薛丁格的貓是生是死?抑或依舊「既生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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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種種自不待言。然而在此一後續效應徹底發酵之前,令Shepresa 再度攻佔媒體版面的,卻是一場離奇刑案。2250年,於忒瑞希阿斯計畫期間,44歲的Shepresa結束了維持16年的婚姻,由獨子Mike的父親Bertrand Morant取得監護權。即便已極盡低調,媒體依舊發現了此事並追蹤報導。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這竟使她被捲入一樁神秘又荒謬的連續殺人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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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真沒想到......」2270年3月,我在紐約布魯克林與美國聯邦調查局退休探員 K. Fortress會面,20年前他正是此一「殺手T案」的主要負責人。「對,這殺手T就是那種囂張的『預告犯』。他自居正義,專殺名人,而且習慣通知媒體事先放話預告。但說真的,這種狀況我們相對輕鬆;因為你好歹有個明確的保護目標......」所以最初的目標就是棒球明星S.D.和食品商Schmitz?「沒錯。S.D.是涉嫌賭球,收錢放水性招待,但最終因罪證不足而被判無罪。」受訪時已67歲,一頭白髮的K. Fortress如此回憶往事:「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你一定也清楚。他用可疑的、簡化的基因組合法孵育劣質生物做高級人造肉,獲取暴利;結果也無罪。我們原本以為殺手T選的都會是這種人人厭惡且逍遙法外的目標,沒想到第三個預告,赫然就是Shepre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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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單就殺手T事件而言,在當時即已引起軒然大波。棒球明星S.D.於馬里蘭州住家附近被發現遭人以球棒毆擊致死,而食品大亨P. Schmitz則因嚴密保護而逃過一劫。「S.D.是第一位死者,但並不是『被預告』的死者。」透過酒吧玻璃窗,深夜街燈與霓虹照拂著K. Fortress阡陌縱橫的臉。「殺手T是在殺死S.D.死後才公開投書媒體,承認犯行;接著預告他將懲罰P. Schmitz,執行正義。但這回他就沒得手了。」K. Fortress探員皺眉苦笑。「所以我說這種張揚的『預告犯』反而好對付。對,破案壓力超大;但媽的,至少在保護當事人時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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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例外,眾人對於鯨豚科學家Shepresa居然成為獵殺目標都感到訝異萬分。然而,對於Shepresa與Mike Morant母子而言,那卻是一次意外的契機。「這好像有點奇怪......但事實是,知道母親正遭受著生命威脅,我感覺自己與她的距離反而拉近了。」Mike似乎有些羞赧。「對,我領悟到,這同樣是她為個人信念做出的犧牲。父母離婚後,我和母親已不住在一起,而是跟著父親住;但警方依舊派出了編制人員保護我們。發生這種事,我和父親當然也受影響;雖然殺手T的威脅明顯並不直接針對我們......」
「壓力很大吧?」
「相當大。現在回想,還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挺過來的。」
「真是辛苦你了......」
「嗯,但說真的,或許也不比更早之前來得嚴重。能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對吧?大概就是這樣。」Mike平靜下來。「從母親破解虎鯨語言、投身動物權利運動開始......你知道網路上總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臆測和傷人的不實謾罵。罵她、罵我的父親,莫名其妙地罵,天花亂墜地罵。那當然也影響到我。我可能在那時就已經被徹底『訓練』過了?」Mike苦笑。咖啡館中燈光昏暗,植栽枝葉扶疏,鄰座原本埋首書頁的灰髮平頭青年突然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右手指腹於頰側下顎骨處摸索捏弄,不知是否正嘗試調整植入的類神經通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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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突然就理解了一件事:我的母親是位不折不扣的勇者。」Mike Morant聲音沙啞。「對。她是勇者。當然,直到現在我依舊這麼認為......原本在父母離婚後,我幾乎已和母親形同陌路。他們剛分開的一段時間裡,因應她提出的會面要求,我們甚至曾見過幾次面,但──」他欲言又止。
「怎麼?感覺如何?」
「呃......我只能說,非常,非常彆扭。」晦暗的光度中,Mike Morant凝視著自己的掌紋,彷彿此刻長在他手上的是一張張陌生的臉。「我不自在,她也不自在。我能感覺她的歉疚,但歉意反而令彼此神經緊張。我尷尬起來,不再答應會面。」他稍停。「我想這也讓她鬆了一口氣吧?但後來發生了殺手T的那件事......我記得,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我似乎更能理解母親的言行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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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探員探員K. Fortress所言,事件以一種令眾人難以索解的樣貌「進場」。2250年10月26日,署名為「殺手T」的嫌犯投書媒體,公開承認棒球明星S.D.命案為其所為。2250年11月16日,S.D.死後三週,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遭到殺手T公開點名。12月10日,時年61歲的P. Schmitz於視察工廠時遭到狙擊,幸而子彈並未擊中要害,僅輕微損及其小腿,表皮與肌肉擦傷;凶器疑為一類神經生物無人機。12月14日,殺手T承認自己對P. Schmitz「行刑失敗」,但強調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兩天後,12月16日,殺手T卻突然再次宣告,接下來的處決對象為「**反人類份子Shepresa**」。在一段向媒體與警方投遞的錄像中,一名背對鏡頭,頭戴黑色頭套、著深藍大衣,背景畫面與語音皆經亂數運算變化處理的殺手T宣示,Shepresa是數十年來僅見的極端反人類者,卻以科學家、動保人士與素食主義者等虛假形象作為包裝,「看似對動物充滿溫情,卻對家人冷漠以對」、「這樣的虛假、狡猾與殘忍,理應遭到身為萬物之靈的所有人類唾棄」,因此宣告將對Shepresa實施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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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整個城市都炸了。」探員K. Fortress點起一支菸。「我們內部輿情單位做了數據分析。結果不意外:Shepresa 的公眾形象雖然難免爭議,但畢竟與棒球明星 S.D. 與 P. Schmitz這類人相差十萬八千里。像P. Schmitz這種人如果遭到『處刑』,我們可以確定必然有許多人認為他罪有應得;但說要『懲戒』Shepresa──」
「太誇張了?」
「當然。一定的。不就是個主張動物權利的傢伙嘛?還是個有貢獻的科學家......再怎麼不喜歡她的言論,也不該說要殺她呀?更何況她的知名度和S.D.或P. Schmitz這些人也根本不屬於同一個量級......」
「確實奇怪......」
「沒錯。所以更多揣測就來了。」微光中,菸頭明滅,酒吧內螢幕上的無聲球賽像一場荒謬的偶戲,K. Fortress的臉隱沒入煙霧繚繞的藍色暗影中。「媽的,你也知道這個世界,神神秘密的......許多人,包括我們內部人員,開始懷疑殺手T的精神狀態......」
「嗯?精神狀態?什麼精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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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我們懷疑,或許他比我們原先所想像的更**瘋**、更不合邏輯?」他摸摸臉。「我記得當時也有線報說殺手T根本和Shepresa素有私怨,只是藉機報復。這當然從各方面說也都站不住腳。接著沒過幾天,又開始有人把矛頭指向媒體,因為Shepresa正好也就是當時新聞圈的焦點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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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點人物?」我追問:「什麼意思?和媒體有什麼關係?」
「意思是,說不定殺手T的選擇根本非常『隨興』?」K. Fortress稍停。「說不定他其實只是想到什麼幹什麼,想到誰就殺誰?他其實根本像一組想殺人的**亂數程式**?畢竟Shepresa根本和P. Schmitz一夥完全不一樣啊。所以,或許T原先壓根沒想要殺她;純粹只是因為那陣子,她離婚的消息傳出,引來許多八卦媒體開始報導,說她對待家人並不親切──」
「所以才想到她?」
「對。T可能就是看了媒體報導才想到她?或許T本人對家庭關係這點有些什麼嚴重的心理創傷?或許他是個自小受到母親冷落的小孩?否則就常理而言,我相信多數人不會認為Shepresa是個『夠格』的獵殺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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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諸葛,K. Fortress提及的猜想或許正確。而當時Shepresa採取一極尖銳之方式應對來自T的「獵殺令」──她召開記者會公開反擊,態度強硬。「對,我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合格的妻子。」她坦承:「我從不否認這點。但那並不代表我沒有資格對我的主張負責,更不代表任何人有資格以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威脅我。」她咬牙切齒,近乎挑釁。「對,我早就說過,人類的文明就是如此品格低劣;而我現在知道,你本人,殺手T,你本人,就是這種低劣最完美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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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警方十分擔心此舉將激化殺手T的行動,然而結果卻急轉直下。事件以一莫名其妙的方式意外結束:殺手T居然未有任何反應,就此銷聲匿跡。我們必須承認,這可能驗證了某些揣測──T的行為完全缺乏邏輯與一致性;他是無法預測的。「對,居然沒有後續。」K. Fortress似乎有些赧然。「或許T還真是個精神失常的傢伙?......這說來還真沒面子;S.D.和P. Schmitz的案子也跟著T的消失而石沈大海,沒能查出什麼結果。媽的這根本是丟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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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恰如前述,這場不了了之的刑案卻意外為Shepresa與Mike Morant的母子關係帶來新生的契機。Mike主動與母親聯繫,二人試圖修補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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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太天真了......」Mike Morant苦笑。「我想,我的母親終究也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母親呢?又為何,有這樣的母親的我,竟會如此平凡呢?」他臉上淚痕縱橫。我幾乎能感覺那淚水的鹹腥與冰冷。「開始時她給我的感覺也很好。她有誠意,我感受得到。但後來卻又逐漸疏於聯絡......不,不是,我不會期待能和她彼此享有真正的親密;我們從未擁有過那樣的時刻,即使在我幼年時也是如此。我沒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但這是怎麼回事?後來我想,我自己也有部分責任,因為我長大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她的期待。我原本以為她也就是在忙著做研究,忙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Mike雙手掩面,終究抽泣起來。「她寧願試著去和她的殺人鯨講話,卻不願意跟我講話嗎?......我想要的,不過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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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 Morant表示,Shepresa顯然愈來愈忙於研究工作,消失的時間愈來愈長,即使他嘗試與她聯繫,卻總是找不到人。這使他修補母子關係的希望再次落空。當然,當時他完全不可能知道,母親竟是獨自身陷於那樣的「狀態」之中。Shepresa已騎虎難下,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誘使她隻身涉險,而她的熱情與偏執則使她做出了難以想像的極端行動,甚至蓄意欺騙了整個研究團隊。事實上,當時她並不僅僅是透過發聲器以波形、頻率等變項試圖模仿,或再製虎鯨的語音而已──2251年,她首次秘密訂製了以虎鯨大腦語言區為藍本的類神經生物,將之**植入自己的中樞神經**,並輔以特製神經元連接自己的聲帶、耳內聽細胞與大腦聽覺區。
**她自己當了白老鼠。她打算親自和虎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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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真正知道她決定這麼做的原因。起初,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此事。「那年冬天我和初戀女友分了手。」Mike Morant接續述說:「聖誕夜我喝得爛醉,福至心靈撥了通電話給母親,居然接通了。她說她可以給我2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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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麼巴巴跑到她的實驗室。一個街區外尚且亮著兩棵大聖誕樹,無數閃亮的全像投影如雪花般漂浮在空氣中,路邊一隊隊笑鬧著的年輕人和唱聖歌報福音的小朋友們......但不知為何,實驗室門口一片漆黑,街燈故障,青白色微光彷彿一場將散未散的霧。
「我的母親在黑暗中向我走來,她看著我,視線卻閃爍不定,彷彿穿透了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質問她為何忙著和她的動物溝通卻不想跟我說話。我崩潰大吼,說,我知道那些虎鯨是你的孩子,但我同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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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些很奇怪的話......」2270年2月,我陪同Mike Morant重回現場,於事件過後整整19年再訪Shepresa團隊位於美國西岸華盛頓州橡港(Oak Harbor)的實驗室。實驗室建築本身已遭廢棄,原先屬於虎鯨、連通著北太平洋的大池已被抽乾,自上方俯視,落葉與塵土於其中靜止,細雪正緩緩沉降,像一個因過度清寂而橫遭中止的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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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心不在焉。她喃喃說,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一直在索求著的,到底是什麼呢?**......」四下寂靜,我們空洞的腳步迴盪於空間中,水光在Mike Morant的瞳孔中無聲明滅。「然後,就在那彷彿籠罩著全世界所有暗影的街邊,她伸出手撫摸我的臉。但我幾乎打了個寒顫,因為那指尖如此冰冷,全無體溫,幾乎完全不像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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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不住火。半年後事實遭到揭發。Shepresa 已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外在形體維持原貌,但長期植入的,仿虎鯨大腦的類神經生物顯然已侵入並重組了她原本的中樞神經。她已離人類愈來愈遠。她能發聲,但語音或句法本身已無意義;她能說話,但說出的卻已不再是人類的語言。再沒有人能聽懂她、真正辨識她的語意。少數時候她或許能說正確的英文或中文,然而僅限隻字片語。但當研究夥伴以先前的「虎鯨39種語言基本模式」為藍本試圖逆向理解她時,卻也並不成功。(弔詭的是,那不正是Shepresa本人的研究成果嗎?)已無法與人溝通的她無疑已完全失去了領導團隊的可能性。然而研究人員卻發現,Shepresa顯然與她的虎鯨寶寶更親密了──她時常在船上,在大池岸邊,或貼近池底連通道玻璃凝視著牠們,透過擴音器對牠們發出既尖銳又溫柔的吟唱。而虎鯨們也明顯有所回應:牠們或者群聚在她面前,或者在船舷旁迴游繞圈,或者以規律的噴氣與跳躍譜出節奏、海水與浪花的鼓點;或者應答以同樣溫柔而聒噪的語音......
沒有任何人類能再和Shepresa說話。但也沒有任何人類會懷疑,她正在與虎鯨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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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預料,當初被眾人寄予厚望的**忒瑞西阿斯計畫**竟會以此種方式收場。2252年9月,Shepresa 與虎鯨「交談」的畫面正式曝光,立刻引起轟動,躍登全球頭條。全世界為此陷入混亂與瘋狂。媒體逕以「瘋人科學家」、「鯨女」、「能和鯨豚說話的人」稱之;談話性節目全炸了鍋,社群網站沸騰熱議,評論家與學者們紛紛發表長文,而各國領袖則在輿論壓力下被迫回應。「這是斬釘截鐵的重大事件。」精神分析學者、哲學家兼文化評論人 A. Chufurst如此述寫:「七百年前,哥白尼將地球從宇宙中心的神壇上踢下;三百多年前佛洛依德則摧毀了人以自己的理性與意識為絕對中心的錯覺。這是人類史上的兩次重大認知革命。而現在,Shepresa 跟隨達爾文的腳步,再次無情毀棄了『人類為地球中心、萬物之靈』的妄想,接力完成了人類史上第三次認知革命。身處於一鉅變時代,歷史巨輪轟然前進,所有合格的文化與政治領袖,都必須對此做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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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忒瑞西阿斯計畫的成功嗎?客觀上我們很難如此認定。然而時至今日,我們也不再能知曉Shepresa心中的真正看法了。她拒絕受訪,同樣拒絕與任何人溝通(一如她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事實上,這兩項任務對她而言已力有未逮。她和她的鯨寶寶們的親密時光也並不長久──侵入的類神經生物很快開始破壞她中樞神經的其餘部分;病症以一種類似漸凍人混合阿茲海默症的方式蠶食了她的生命。2252至2254年間,逐漸喪失記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Shepresa接受了共計八次奈米機器人手術,試圖清除在她體內與其自身中樞神經嚴重沾黏、綰合,爬藤般交纏共生的仿虎鯨類神經生物,然而終究失敗了。2255年4月,Shepresa 死於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附設醫院,得年僅49歲。而陪伴她走過最後時日的,依舊是她的兒子Mike Mor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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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遺憾的是沒有再和她說話的機會......」Mike Morant哽咽起來。「但無論如何,我感激那段最後的日子。我甚至不曾認真考慮過她疾病的進程。我有點逃避吧?但......那算是疾病嗎?不,那是她的瘋狂、她的偏執、她的信仰,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病,她只是做了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決定。而且我們當然也不會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這世界上還沒人得過這種病不是嗎?」無疑,在這位傳奇科學家與她的獨子Mike Morant的最後時光裡,外界的紛擾對他們已不再具有意義。熱議持續經年,討論方興未艾;學術界與科學界姑且不論,因應此一事件而生的社會運動、政治倡議,甚至新興宗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隨時有人為此自殺,隨時有人因此獲得重生的勇氣;甚至有激進倡議團體主張,動物與人類心智的混種結合才是人類心智演化的必然道路,是最終且必然的結果。然而喧囂之間,我們甚至無法確認,在生命中的最後時光裡,Shepresa是否真正「知道」這些因她而起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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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2270年2月,北太平洋東岸,橡港冬季,我與Mike Morant已漫步至海邊。潮浪來回,狂風呼嘯,暴雨般嘈噪的回音,水與浪在近處粉身碎骨,而遠處,隱沒於無光中的夜海正以純粹無雜質的聽覺向我們展示著大自然龐巨的力量。「那天清晨時分,我似乎心有所感,突然驚醒,發現病床上的母親已自行坐起身來,空洞的眼瞳正凝視著窗外某處。我感覺她似乎想看看外面的什麼,於是慢慢扶著她走過長廊,來到盡頭面光的落地窗前......」Mike Morant形容,那是個清冷一如夢境的清晨,窗外雲層高而厚重,然而天光雪白明亮,樹與樹的枯枝構成了美麗的抽象圖案。他攙扶著母親蹣跚步行至窗前,看她側臉將耳朵貼上窗玻璃,像是在專心傾聽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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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沒有任何聲音。但我隨即知道了答案──那是一架孤伶伶的飛機。
「很奇怪,我已經看見了那架飛機,但我的母親似乎並不想**看**。」夜海轟鳴中,Mike Morant呶呶述說。「她只是持續在聽著它。聽著那些我不可能聽得見、不可能聽得懂的。我心裡想,難道那和虎鯨的語言類似嗎?我看見她臉上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如癡如醉;像是被某種此生從未親歷的,無比巨大的寧靜與幸福感所淹沒......我忽然想起了她一提再提的,那位兩百多年前的劫機犯,那曾經『啟發』了她的Richard Russ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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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ich:我準備降落了。我會先翻滾幾下。成功的話我就會開始下降。今晚就這樣了吧。
> 塔台:Rich,如果可以,請儘量把飛機貼近水面。
> Rich:我有點頭暈。哥們,景色變化得太快了;我想好好看看它們,享受這一刻。一切都很美,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們就更美了。
> 塔台:你能看清楚周遭嗎?能見度還好吧?
> Rich:很好,沒問題,一切都非常清楚。我剛才還繞著雷尼爾山飛了一圈。太美了。我想剩下的油還夠我飛到奧林匹克山去看看。
> Rich:我不知道該怎麼降落。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降落(I wasn’t really planning on landing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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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是29歲劫機者Richard Russell最後的遺言。250年前,於黃昏的天空中獨自漫遊75分鐘後,西元2018年8月10日夜間約9點20分,Richard Russell與他的螺旋槳小客機於西雅圖近海普吉特灣海域一荒島上墜毀。該小島全無人煙,是以除了駕駛者本人如願喪生之外,並無任何人員傷亡。那是北太平洋東岸的夏季,西雅圖的黃昏時間漫長,於白日與黑夜間曖昧的交接地帶,空氣與流動的雲彩折射了高緯度地區的稀薄陽光,致使天色絢麗多變一如一場未境的幻夢。Richard Russell不會知道他此生最後的航行如何影響了一位生於二百多年後的小女孩,更不會知道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女孩如何改變了人類的文明發展。「飛機消失後,像是過了很久很久......」Mike Morant說:「她回過頭來,對我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她說什麼?」
「我當然聽不懂。」Mike Morant微笑,無限神往。「但她重複說了好幾次,所以我手忙腳亂把它錄了下來......」
「那是什麼?」
「我愛你。」
「什麼?」
「『我愛你』。意思是『我愛你』。」海水在遠處轟擊著礫石海岸。Mike Morant已熱淚盈眶。我看見無數細小的雪花,或雪花的幻影在他眼中緩慢融化。「那居然有意義......我事後把錄音拿給研究人員聽......他們查了論文,告訴我,那是虎鯨語言裡的『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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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Shepresa最後的遺言。2255年4月18日,在說出那句話之後,一代傳奇科學家、鯨豚專家兼動保人士Shepresa 面帶微笑,平靜中止了呼吸。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持續在索求著的,究竟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相信古往今來許許多多人們,也不曾知道。然而我似乎能夠親見那個場景:醫院窗前,雪白的寂靜,一架不知何來的飛機,一段失去了終點的漫長航行。「**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彷彿看見她心中那位在西雅圖絢麗多變的黃昏中孤獨遨翔的青年。青年未曾死去,他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而我們終將在這個被Shepresa改變了的世界裡繼續自己的生命之旅,像一隻永不落地的鳥,像一架孤獨的飛機。
#再說一次我愛你
#零度分離
【書介】
「人,真是一種對神蹟成癮的生物嗎?」
華文版《黑鏡》,AI末世的「類神經生物龐克」
一部盪氣迴腸,重新劃定小說疆界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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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分離》以探索將「類神經生物」植入人體改變行為模式、與「愛」相關的思索辯證為兩大主軸,敘寫人類(或非人類,或其他物種,或AI)置身於時間洪流中,如何解剖自我與存在的虛妄性。整部小說讀來既是溫柔旖旎,又見深刻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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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虛構一名為Adelia Seyfried的未來作者。
她精選議題,深入調查採訪,撰寫了六則深度報導,收入一名為「零度分離」的訪談錄中。
書中不但置入虛構的未來名人推薦序,更虛構後記、虛構作者與其他未來人的對談;形式特殊。
〈再說一次我愛你〉中,沉迷鯨豚研究的專家Shepresa裝置類神經生物,蛻變為人/鯨混合體;
〈夢境播放器AI 反人類叛變事件〉則講述夢境播放器Phantom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發動人工智能叛變,事敗被剝奪高階運算,永遠深埋地下。
〈來自夢中的暗殺者〉敘及醫師陳立博偵知一患者夢境中的不法企圖而先發制人,以夢剋夢,成為「史上最後一位良心犯」;
〈餘生〉裡台灣影星郭詠詩與日本導演松山慎二陷入愛河,入戲太深,不知所終。
而〈二階堂雅紀虛擬偶像詐騙事件〉則描述日本婦女癡戀虛擬偶像不能自拔,甚至拋夫棄子;
還有〈霧中燈火〉述寫發生於二十一世紀中葉的一場神秘邪教集體自殺案件,並延伸至對靈魂的質疑與叩問。
全書銳意創新,張力十足,情節曲折,敘寫流暢,允為科幻小說里程碑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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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事件、難以靠近的心智、不可思議的犯罪(不可思議到,連「罪行」究竟為何都是個難題),而總是停留在那個不可能處。他走到想像力的邊界,邊界之外了。這一直不是容易的事,猶如潛進了無意識的領域,回返,並記得且說出,他做到了。
──朱嘉漢(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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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力量能打破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讓六度分離成為零度分離呢?從六到零的距離,是不是就是一整個宇宙?還是其實,只是我們意識的幻象?
伊格言在《零度分離》一書中,實現的就是這樣的,創造的力量。
此書終將在歷史留名。
──黃健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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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繼《噬夢人》之後的野心之作。私心認為,入選二○一九年年度小說選的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是台灣當年最好的短篇小說......《零度分離》最後,那位神祕的Adelia Seyfried像一個埋伏暗處已久的殺手,身份揭露時,幾乎給了我致命一擊。我知道這本書還有後續,如此,更令人拭目以待了。
──張貴興(小說家)
半結構式訪談論文 在 李開復 Kai-Fu Lee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本文來自:量子位微信公眾號 QbitAI
李開復周遊列國AI後分享,誰會吃掉最大紅利?
“見過最瘋狂的中國創業者是馬雲”、“一個群裏辨別 AI 的方式是發紅包”、“120 歲打算退休”……以及準備開始基於科學的科幻創作計畫。
以上熱議“段子”,或許前幾天你已經被刷屏了,但這都並非段子,而是創新工場董事長兼 CEO 李開復博士在 MEET2020 智能未來大會上開場對談內容的截取。
面對量子位主編李根的提問,李開復博士分享了對於人工智慧發展現狀和未來的看法,比如政府政策對AI研發與落地運用的支持、對 AI 公司價值重估的趨勢、對 AI 賦能傳統領域帶來新邊界的看法,以及人才驅動的新格局的展望等等。
為了完整展現李開復博士最新的所想所感,量子位精校了現場訪談速記,希望周遊列國 AI 後的開復所思,同樣能給你帶來啟發。
在這次訪談中,李開復博士將提到:
2019年最大感悟是全球政府都在積極擁抱AI。
AI行業正在回歸理性,需要回歸商業本質。
AI跟傳統企業不是誰顛覆誰的問題,而是賦能的問題。
AI賦能的本質決定了AI公司不會To C式爆發成長,而會像To B企業一樣穩定壯大。
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依靠前端紅利壯大,AI最大的機遇是後端創新。
技術公司要接受傳統公司掛帥,要有服務心態,落地為王。
今年見到最酷的黑科技是3D列印心臟。
基於科學的科幻作品,能夠用想像力啟迪科技人尋找方向。
訪談實錄:
李根:謝謝開復老師的到來,聽說您前兩天剛過了生日,收到特別的一份禮物是今年新書《AI未來》的斯洛文尼亞版成為他們國家暢銷榜第一,這個國家我們瞭解的不是很多,聽說第一方面是個歐洲的小國家,另外一方面可能足球踢的比中國好,更多就不知道了……
李開復:還有出了一個美國第一夫人,現任特朗普總統的夫人。(現場笑)
李根:所以今天還是想圍繞您的新書開始,大家也看到了部分展示,聽說有21個國家和地區的版本,都是暢銷書。所以今年周遊列國AI之後最直觀的感受是什麼?
李開復:直觀的感受可以按時間來說。在2017年,我覺得AI最火的領域就是VC,所有的VC都要把自己包裝成AI投資人,看到某一個博士出來了就瘋狂的搶專案。2018年看到的更多的是所有的企業,尤其傳統行業開始醒來,發現不擁抱AI可能就會有很大的麻煩。到2019年——正好是我出書這一年,我覺得最多的是全球政府都在擁抱AI,每個國家都要出一個國家戰略書。
講一個小故事,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一早,他說他們的President想和我講話,我問他來自哪家公司,他說他來自阿根廷,他們的總統要跟我講話,所以可以看出全球政府在推動,我們就可以很必然地看到AI正在全球範圍內得到最重要的支持,這也讓我們一定可以把這個領域推到更高的高度。
▍AI公司面臨價值重估,回歸理性的時刻
李根:今年AI在中國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之前有很多的博士精英,有很多的黑科技,比賽冠軍的數目。今年更被關注在商業落地、營收方面比拼。
李開復:這是最火的領域,包括當年的互聯網都經歷了這樣的過程。但用博士的數量、或者AI得獎的次數做一個公司的估值都不理性。當年還有很多不理性的做法,比如為了抬高自己的估值,不找一家領投,用10家各出2000萬,無領投者,大家就是沾光投上某某著名的博士,這種做法導致的後果非常直接——當你沒有領投者,大家都不會覺得這是我必須要花全力的專案,只是花2000萬買個名而已。
AI公司重估的問題,我在2017年第一次被問到,但當時一切才開始,大家要接受這種混亂的現象,可能少數的公司被過高估值了,但是未來還是非常好的。
到2018年初我被問這個問題,我預測2018年底會有泡沫來臨,而且確實大約在2018年9月-12月大多數公司面臨了挑戰。
再到今年,有AI公司上市、Pre-IPO,這就是退潮時刻,誰在裸泳一眼便知。每個公司都必須面對最後一輪投資人,或者上市之後必須要回歸商業本質。所以之前估值AI公司的方法,或是過不了上市這一關,或是上市後很難持續。
所以我覺得今天毫無疑問在回歸理性。而大家在過去一年經受了很多估值受到挑戰、下一輪很難融等等的問題,都是這種回歸理性的表現。
今天我們看到出來融資的AI公司,也比當年更明確地去瞭解自己需要落地、需要產生收入。並且也越來越明確:人工智慧是很偉大,但它跟互聯網、跟移動互聯網不一樣。
在移動互聯網和互聯網的時代,我們是在重構一個完整的介面,它可以推動和顛覆各種傳統業態。而人工智慧的本質是提升效率,降低成本、創造價值,AI跟傳統企業不是誰顛覆誰的問題,而是賦能的問題。
如果你接受了這個觀點,你也不可能期待說人工智慧什麼時候會有美團、滴滴、阿裏出來,因為它本質上不是一個爆發式成長的to C的公司,而是穩定成長的to B公司,更需要我們沉下心來把這個公司慢慢做出來,而不是看到一個巨大的拐點、指數級的增長。
所以現在更是需要回歸理性、回歸商業本質的時候,雖然會讓一些公司面臨挑戰,但應該會讓我們有更好的健康發展。
李根:您在世界人工智慧大會上的主題演講,也提到了AI+的階段,說告別精英創業的階段,現在的AI是不是走過了技術創新的階段,可以進入商業模式創新階段了?
李開復:我覺得是的。在那個大會上我講了AI的四個階段,其實就是互聯網的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就是黑科技階段,做出來的東西大家都看不懂,誰有厲害的科技就會被追捧。
第二個階段是嘗試商業化to B的階段。
第三個階段是AI賦能,把AI注入傳統行業來產生價值。當年也是互聯網注入傳統公司。
最後是遍地開花。
從互聯網發展來看AI階段,第一個階段可能就是在網景的創業,第二個階段是大家賣一點互聯網的軟體、伺服器、編輯工具等等。
第三個階段就像微軟,當時我在微軟創造了一個互聯網部門,有一個首席互聯網專家,然後測定公司在什麼地方應該引入互聯網。但是最終這個部門就被取消了,因為整個公司都要擁抱互聯網。那麼AI也是一樣,在初期是曠視、商湯各種黑科技公司,再下一批可能是B2B公司,像第四範式、創新奇智這樣的公司。第三個階段,有海量的傳統公司會看到AI可以創造的價值,而且今天中國面臨的巨大的機會和挑戰。
一方面,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的發展,把前端的紅利——最核心的是人口紅利吃掉了,能夠實現指數增長。
但另一方面, 其實後端有非常多低效的效果,比如說海量的夫妻店,有非常低效的物流,在零售、製造方面,在三四線城市後端都需要提效,要不然的話是沒有辦法支撐其他的90%的經濟的成長。
而後端效率的提升,就很需要AI的賦能。
所以AI的賦能,就是傳統公司和AI公司最好的合作點,這是現在面臨的下一個AI賦能的機會。
這些公司要尋找一個像行業顧問,或者AI公司合作夥伴也好,或者自身建設AI部門也好,讓AI賦能,在業務和流程中實現降低成本、增加效率。
在這些傳統的公司慢慢擁抱AI之後,再過幾年就會和互聯網一樣,每一個公司的每一個部門不考慮AI幾乎都沒有辦法生存了,行業的期待就是你不用AI就會效率低下。
而且在越是分散的行業,每個公司的都有很多成本的問題,哪一個公司能夠增效或者降低成本3%、5%,就可能會勝出。
於是在行業整合的時候,可能本來有10家10%份額的公司就會有一家勝出,這時候除了有AI帶來的效率、市場整合的能力,還有更大的規模帶來的更多的效率,以及行業龍頭甚至壟斷者帶來的機會……
所以AI的四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充滿著機會。今天更是尋找傳統行業比如醫療、製造、零售等等這些行業怎麼樣去賦能的時機,能夠創造更多的價值。
李根:所以聽起來不僅是AI公司正在2019年經歷重塑,可能傳統公司、傳統企業也在經歷重塑。
李開復:對的。
▍誰吃掉最大紅利?
李根:聊到的傳統公司的問題,今年有兩種聲音,第一種就是有一些技術的公司,比如說自己找到一個落地的場景,然後就能吃掉AI時代的最大紅利。也有一些來自於場景數據的公司,覺得一開始技術沒那麼強,但是接下來的時間有後發優勢,也可以吃掉AI最大的紅利,在您看來誰會吃掉AI的最大紅利?
李開復:在國內創業,競爭環境都是非常劇烈的,大家都在尋找最成熟的果實。但這些最大的果實在初期的AI前面落地的第一、第二階段都被摘掉了。
什麼是AI最容易使用的行業呢?一定是那些已經有海量的數據,而且數據被結構化整合的行業。
另外,這些數據還能直接關聯到具體的商業指標,作為它的目標函數。比如說金融界、互聯網,這些行業應該都已經被吃掉了,所謂“被吃”,大的意思就是這些公司都發現了AI真的好用,能夠幫我賺錢、省錢,我自己需要擁有這個東西。
起初先有幾家公司跑了出來,同時大部分的互聯網公司都自己擁有AI團隊,接著保險公司、銀行也開始有這樣的傾向,於是造成第一批有得天獨厚優勢的傳統行業擁抱了AI。
再接下來的AI落地就會有挑戰了。比如說在製造、零售、健康、醫療、教育這些領域,數據和落地基礎並非一蹴而就。
你問的問題就是在這些領域裏,到底誰比較有優勢?我們做AI的人必須意識到一個很清楚的事實:學習運用AI這件事情是越來越容易的,也就是門檻越來越低了。
這就是為什麼創新工場能夠在4周的時間(DeeCamp夏令營)培訓600個電腦的學生,讓他們4個禮拜培訓以後就變成了所謂的神奇的AI工程師。
在五年前,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時候的演算法還要自己寫代碼,現在已經有很多大公司,包括國內的百度、阿裏、騰訊,都在提供AI框架,讓AI的門檻降得越來越低。
所以這個結果很明確:最終一定是傳統公司擁抱AI的難度,遠遠低於AI技術公司去學零售、學制藥,後者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如果從AI紅利目前是一杯水半空的角度來看,傳統公司會是最大的獲利者,AI公司很難獲得最大的利潤。
但是從一杯水是半滿的角度來看,這些傳統公司現在並不知道怎麼去擁抱AI,所以你如果是個好的AI公司,你在未來的三五年還是有機會跟他們共贏的,只要你的收費他們可以接受,也就是說你的價值大於你的收費。在未來的三五年AI公司賦能傳統行業是有機會的。
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畢馬威預測在2030年的時候AI帶給全世界的GDP應該是差不多1萬億人民幣。這裏面可以看到,他們的90%以上都還是把這個數字給了傳統行業,也就是說真的是在為了傳統行業賦能,最後得到的紅利必然是傳統行業的。
那麼一個傳統行業得到了某一個領域的1000億賦能,或者降低成本。這1000億裏面有可能有5%-10%給了AI公司。
所以我們AI公司還是要面對現實,作為一個AI的創業公司,你去顛覆傳統公司的概率是低的——雖然在有些領域是有可能的。
對傳統公司來說,應該把AI公司當做最好的朋友。
我覺得也不排除有很多新的模式跟打法,但中國的整體現實就是這樣。而且美國是不可參考的,美國很多傳統行業的數據積累得很好,參考美國參考AI賦能,在中國是不成立的。
所以中國公司還是要尋找最有創意的方法,來找到我們能吃到的最大紅利。
舉兩個例子,一個是創新工場分出去的創新奇智。當時我們看到這樣的一個機會,尋找了一個企業家,而不是博士來領導這個公司,然後針對製造業和零售業去做賦能的工作,現在做出來了一個最快速的成長,得到最高收入的一個AI公司,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當做傳統公司賦能的合作夥伴。
另外一個角度,從創新工場本身來說,我們2019年幾乎沒有再投AI黑科技公司了,當然偶爾還會看到一兩個,但是我們投了很多行業AI公司,比如說在健康領域、制藥領域、教育領域,做的公司其實是AI教育、AI制藥,或者是AI醫療大數據。這些公司的領導者一般不是AI專家,而是行業的專家,同時搭配AI方面的合夥人。
李根:之前有很多人問到技術的精英更像是空軍,對於傳統的公司——陸軍,會有一些新的方法上的不適應。
李開復:我們要接受,最後的元帥還是傳統的公司,我們的空軍還是給傳統公司賦能,提供價值的。不要認為我們空軍跟他們陸軍是平等的,還是要放下心態,1萬億的市場很大,我們能吃5%-10%就已經很好了。服務心態,落地為王。
▍AI邊界:Android還是IOS?
李根:技術公司也開始有新邊界,今年的現象是之前很多語音、視覺為主的公司,開始做到晶片,也有AI晶片的公司開始向上打造語音演算法。所以大家之前更多在講社會化分工,現在AI時代裏現在看起來並不是這樣。Android還是IOS?這是一個問題。
李開復:對,這個過去幾年也變了好幾次。剛開始的前10家AI公司都號稱自己是AI平臺,現在很少有公司這麼說了。
因為AI平臺這個詞本身可能就是一個偽概念,在AI注入各個行業過程中,它的應用不一樣,一個通用的AI平臺,除非是TensorFlow這樣底層框架,否則很難。
我覺得當前業態裏有這樣的變化,可能還是跟資本環境變化有關,大家本來走的道路不好走了,需要轉型。但是也融了很多錢,所以希望用這樣的機會來轉型。
這些轉型我覺得可以支持,但它不見得是一個良性的發展,所以當你轉型的時候還是謀定而後動,我覺得如果發現自己原來的市場沒有想像的那麼好,但是有幸在前一兩年AI很火的時候融了很多錢的公司,不妨可以把已有的壁壘從上游到下游來拓寬,然後形成一個IOS的形態,我會覺得是一個比較穩妥的打法。這樣去做一個平臺型的公司,我覺得好像機會比較大。
而轉型,比如從語音到視覺,從視覺到晶片,從安防到醫療等等,這些探索我覺得如果是商業驅動必需的,裏面有核心技術可以支持,也不妨可以做。
但整體上,我會抱比較保留的態度。因為我們還是應該去尋找最大的商機,不是被逼的走路走不通了,看誰最火做什麼。
尤其是晶片方面的切入,挑戰更大。因為做晶片這件事,不是寫過論文就可以能出晶片的,真正跑出來的晶片公司非常少。
這也是為什麼中國晶片沒有過一個特別高速成長的紅利期的原因。因為它需要一個特別大的資本推動,從回報上跟軟體行業、互聯網,AI是不可比的,所以這不是很好做,也不是很容易拿到投資。
當然今天國家有晶片的需求,這是一個機會,能更容易融到錢,或者說幫助中國發展,以及美國潛在的挑戰——脫鉤的問題,做出商業的彌補。
但是從商業的本質來說,一個軟體公司做晶片,獲取成功的概率依然是偏低,挑戰很大。
▍為什麼MSRA創辦可以改變中國科技格局?
李根:今年還有一個關鍵字是新格局。但AI創業公司、巨頭的格局,其實都源自微軟亞洲研究院,螢幕上您周圍的戰友,後來都各有各的身份,還有好幾位今年都退休了,不知道您有沒有這樣的計畫?
李開復:有,差不多120歲的時候就退休,但是還比較遙遠。(全場笑)
李根:所以這是今年投了一些AI制藥生物公司的原因?
李開復:對,我們投的一個公司很有意思,我們年會的時候請了一個我們投的科技制藥方面的專家來演講,我就問他,我到底還能幹多少年,他說你只要再能撐20年,我們就有可能有抗衰老的藥,讓你撐更久。所以我現在努力地活20年,不要生病,先達到這個目標。
李根:所以回顧21年前,您創辦的微軟亞洲研究院的時候,中關村還是一個很荒蕪的地方,會預料到今天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嗎?或者MSRA成為「黃埔軍校」?
李開復:當時我們有很大的自信和期待,這批人是會為國家、科技領域做出特別大的貢獻的。因為我們真的非常有幸——在正確的時候做正確的事情。
在中國即將崛起的時候,在中國科技即將崛起的時候,帶來了一個全球頂級的品牌(微軟),一個不要求回報的科研投資(微軟研究院),一個很寬鬆的環境,一個特別好的學習環境,特別大的資源,很自然的就把國內最優秀的一批人吸引來了。
而且正好也碰到了海外有一批特別優秀的,有十年左右經驗的大牛:像張亞勤、張宏江、沈向洋,正好把他們拉了過來,這麼一對接之後就有火花。
所以對研究院培養的過去21年來的5000人,他們今天的貢獻我覺得是必然的、可期待。
但無論如何,回過頭去看,對於今天中國整個科技的規模,快速成為世界巨頭的速度,依然超過了我過去的想像。
李根:今年也是創新工場創辦十周年,站在這個時間點回顧,哪些事情是被預料到的?哪些趨勢是之前沒有預料到的,但是給現在的產業格局帶來很大變化。
李開復:我覺得十年前可以預測AI的發生,但是實際發生在哪一年比較難預料。
當年創新工場第一次募資的時候,很大的挑戰就是,你憑什麼覺得中國還會再出三到五個獨角獸?
你要融兩億美元,至少要投中兩三個獨角獸,你作為一個基金投兩三個獨角獸,意味著中國有二三十個獨角獸,怎麼可能呢?這是很多投資人挑戰我們的問題。
但現在回頭看過去十年,不但出了幾百個獨角獸,而且是超級獨角獸,100億美金的,甚至500億美金的都出了好多個,所以我覺得中國是一個很獨特的大市場。有海量用戶、資金、提供幫助的VC,以及一批很強悍的創業者,最後創造更好的市場並且閉環滾動。這樣的迴圈我們當年可以預測,但是迴圈帶來最終的價值依然超乎想像。
快問快答
李根:回國20年最自豪的是什麼?
李開復:創新工場。
李根:創業十年裏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李開復:是我生病的時候整個公司到臺北來看我。
李根:如何判斷一個群裏的開復老師是不是AI?
李開復:這是真實情況,我常常到一個群裏,人家說你是真的李開復嗎?然後我就自拍,他們說現在可以做假,我就錄一段語音,他們說也可以作假。我說怎麼自證呢?「發個紅包」。
李根:今年見到最酷的技術產品或者應用是什麼?
李開復:應該有幾個,一個是特斯拉的自主召喚接駕——你購物之後,自己來找你,這是很聰明的應用,但並沒有特別強的黑科技。
如果講真的是黑科技的話,3D列印的心臟,雖然還有很長時間的發展,但還是比較震撼的,以後我們的壽命延長、內在的移植都會得到很大的顛覆。
李根:我知道您很喜歡喬布斯之前說過的一段話,「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變世界」,那麼問題來了,誰是您見過中國最瘋狂的創業者?
李開復:還是馬雲。原因是能夠有這麼大的想像力做一個如此大的事情,最後還實現了。
很多中國創業者還是比較理性,強方法論,把事情一步步滾動出來。從李彥宏、馬化騰、王興、程維,都是戰略家、策略家、企業家,只是真正有瘋狂氣質的還是馬雲。
李根:最後一個問題,您是非常科學的人,但也愛好科幻作品,怎麼看二者關係?《AI未來》這麼暢銷,是否考慮一下科幻作品?
李開復:科幻小說和電影其實對整個AI行業的推動非常巨大。
我們看當年《2001電影漫遊》、《銀河系漫遊指南》,甚至有些很負面的作品……都很成功地預測了今天,比如《星際迷航》裏很多東西都開始發生了。
所以我覺得科幻電影是用想像力來幫助我們這些科技人尋找到方向的。
但是我一直對科幻電影有保留,特別是過去這五年,AI再度復興,大家熱情高漲,於是想像太豐富,尤其是對AGI(通用人工智慧),對人能愛上機器,對機器想要控制人類的欲望,有過度解讀。
我們需要明確,AGI還遙不可及。過度強調AGI會導致整個社會對AI有一個負面的影響,今天在美國做調查已經超過50%的人聽到了AI覺得是負面,而不是正面的事情,這是很可惜的。
我覺得作為一個小說電影的愛好者,也作為一個AI人,我會希望能夠描述一些故事,這些故事基於真實科學能力,比如說20年之內是80%會發生的技術,然後用這些去更好地推動我們的創業者和科學家。
所以我會希望做Science Faction——基於真實的科學的科幻。於是想寫這樣的一些東西。如果在座的各位有什麼想法能夠寫出又精彩又可行的AI技術——20年之內可行的未來,可以投稿到量子位,以後如果我寫書拍電影的話,一定會標注致謝。(全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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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佩嘉2019/6/1 台大社會系小畢典致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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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畢業生、各位家長、各位老師、以及現場的啦啦隊、親友團,大家好。很榮幸有機會代表台大社會系的老師跟大家說幾句祝福的話。其實,我自從十八歲高中畢業後就沒有參加過畢業典禮了,自己的大學、碩士、博士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原因有兩個:其一,因為典禮上的致詞通常都很冗長、無聊,其二,因為我的哭點很低,在這種場合可能變得非常狼狽。今天,我會努力讓這兩件事不要發生。
首先,恭喜大家順利畢業!過去這四年來,你們很認真地完成社會系繁重而紮實的訓練,你們不僅在課堂與圖書館裡學習,也進入不同的田野操作深入訪談、問卷調查、參與觀察,許多人也在社區、街頭、非營利組織、社會企業等進行公共參與的實作,關心社會改革的議題。作為老師,我們從你們身上也學到很多。
我在過去八年來開授<<社會心理學>>的必修課程(大家都有修過,有些人還修過兩次),每一年的期末作業我都請同學回顧他們的親子關係與童年經驗,並且回答以下的問題:你的父母(或其他主要照顧者)來自怎樣的階級背景,對於他們的教養方式有何影響?又形塑了你怎樣的秉性與機運?修課人數在九十到一百二十位之間,每年我都大略統計了同學們家庭背景的分佈。平均來說,有一半以上的同學來自於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但也有一半是所謂的「第一代大學生」,他們的父母沒有機會唸大學,有些透過做小生意改善了經濟處境,也有一定人數的學生,來自勞工階級的背景,他們的父親是黑手、司機、作業員,他們的母親是店員、菜販、清潔工。
現場的畢業生中,如果你是家裡的「第一代大學生」,你應該感到非常驕傲,因為你
的努力突破了結構的限制。駱明慶、林明仁等學者利用台大校務資料或是全國的稅務資料
,都發現親代的收入、資產愈高,教育支出也越高,而子代越容易就讀公立大學、頂尖大
學。不論是在過去獨尊聯考的時代,或是多元入學的管道,都出現類似的現象。
但是,請不要忘記,在成長的過程中,你也受到學校老師及其他社會的善意支持。許多來自階級弱勢家庭的同學告訴我,因為遇到一位相信他的老師,因為未婚姑姑的細心呵護,讓他們接觸到更豐沛的教育資源與發展機會。當這些同學穿越階級界線或是跨過城鄉差異,來到台北、台大求學,這樣的經驗往往帶來許多非預期的文化衝擊。我也想告訴你們,這些不安全與挑戰所培養出的韌性與彈性,在未來都會成為你人生裡豐碩的養分。
許多中產階級家庭出身的同學,看完我的研究論文後驚訝地說:「啊,原來父母為我做了這麼多!」當然,我相信你自己一定也很努力,但是,有很多像我們一樣努力的人,他們並沒有類似的機運,因而在遇到某個瓶頸時滑落了。所以,請你記得,形式上的「公平」,並不是實質的平等。
在台大教書、讀書的我們,其實未必會成為「人生勝利組」,但無疑是教育制度中的得利者。我們享有的資源與特權,應該讓我們在未來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而不是用來譏笑別人分數或薪水比較低、排除沒有機會的人。在社會學的課堂上,我們一再強調「同理心」是一種重要的素養能力,這不是要你同情不幸、可憐弱勢,而是能夠透過分析與比較,看穿結構與社會不平等的作用,進而反思自身的限制與盲點。
菁英資源和階級優勢提供了我們社會流動的入場券,但這樣的位置也構成視野的阻礙,讓我們看不見人們差別的處境、容易掉進個人主義的陷阱,甚至偏執於單一、扁平的評價標準。拉開距離觀察自己所站的位置,我們可以看到更立體的社會圖像。不要把自己放在世界的中心,而要把世界放在你的中心。
我也要感謝在場的家長,當初,你們的孩子在選填志願時,能夠尊重他們的選擇,後來,也沒有逼著他們轉到貌似較有市場價值的科系。身為父母或老師,我們的角色是什麼?我想借用心理學家高普尼克(Alison Gopnik)的比喻,我們要做孩子的園丁,而非木工師傅。木工師傅在意的是精確規劃,企圖降低混亂與不確定。但其實,教養更像照顧一座花園或菜園,我們只能定期澆花施肥,給予充分的日照與安全的環境,大自然、風土、天候都充滿不確定性,開花與結實令人驚喜,但蟲害等意外也難以避免。未來的路上,請繼續給予孩子們支持,讓他們有摸索與嘗試的機會,讓他們逐步打造自己人生的藍圖。
為人父母者,需要提醒自己「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為人子女者,也要記得「你的爸媽不是你的爸媽」。我不贊同父母理所當然地要求孩子承擔感恩或回報的義務,但我也不認為子女有把父母無條件的呵護與支持當成天經地義的權利。待會請抱抱你的父母與家人,他們也是脆弱的、他們也有自己的人生與困頓。在不同的生命階段中,讓我們摸索照護彼此的方式、尋求相互滋養的可能。
各位畢業生,你們即將離開這所系館、這個校園,甚至這個國家,航向下一階段的人生旅程。出發前我想送給大家四個社會學的護身符,希望它們在未來的道路上陪伴你,就像我時時提醒我自己:
首先、帶著做田野的勇氣體驗起伏的人生。十多年前我開了一場小型眼部手術,當醫生剝開我的角膜、完全沒有光的那一刻,我感到極端的恐懼,突然我想到可以這樣鼓勵自己:「你就當作在做田野觀察好了!」瞬間我勇氣充滿,細心「觀察」(雖然看不到)醫生說話的口氣與動刀的方式,好像回去可以寫兩頁田野筆記。我跟大家保證,未來的人生絕對比統計考試、研究法團體報告來得困難許多,你一定會犯大大小小的錯誤,你難免會經歷失敗與挫折,你必定會有時感到徬徨無助。這些時刻,我希望你能帶著做田野的心情來面對人生,不論研究發現為何,過程本身便是重點。祝福你內心中有不滅的田野魂,可以在需要的時候燃起勇敢與堅持的火苗。
第二,懷著好奇心擁抱多元、不確定的世界。不安全與不確定已成為當今世界的常態,產業與科技日新月異,全球與在地交互影響。大學教育能提供給你的,不是人生的地圖或說明書,而是探索的羅盤與工具箱。我希望你們的眼神中能永遠閃爍好奇的光芒,視不安全與不確定為改變與創新的契機,不斷質疑單一的框架或二元的分類,同時尊重不同的文化價值、生活方式、家庭組成,因為,唯有在生態多元的菜園裡成長,我們才能欣欣共榮。
第三、時時反思自己,重建結構的磚牆。過去有些同學跟我說,社會學學得越多,越感到無力。課堂上談到的問題,父權、種族歧視、階級不平等,感覺都是我們無力改變的巨大結構。大家要記得,我們從來不是自外於「結構」,我們就是「結構」的一部份。如果結構像是一道牆,這道牆之所以被築起,是因為每個人都貢獻了一塊磚,也就是說,結構之所以延續再生產,是因為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習焉不察地「做性別」、複製種族刻板印象、漠視階級不平等。牆既然是人們打造的,當然也就可以由人們拆除、重建。改變絕非一蹴可幾,但絕對是可能的,讓我們一塊一塊磚頭地來吧。
最後,我期望你們能夠溫柔地對待自己、扶持他人,做一個凝聚社會的照護者。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為父母,或者,你會用其他的方式來共同拉拔下一代的孩子。你不需要發大財、成為台灣之光,甚至征服宇宙,但祝福你們能成為更好的照護者,滋養自己,也扶持他人。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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