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是旅行〉回到聖經年代:埃塞俄比亞-項明生
【now.com生活】早晨六點,天曚曚光。埃塞俄比亞的東正教聖地: 拉利貝拉傳來叫喚塔的唱經聲。由酒店露台望出去,四方八面,出現白色的一點、兩點,開始移動,向同一個方向:十字岩石教堂。紅啡色的斜坡,在日出之前,仿佛落了一場短暫的細雪,部份地方染得潔白。聖靈的空氣,隨著霧靄後面的和煦朝陽,緩緩昇起。我也變成一點雪花,跟隨一片片的小雪,安靜地飄去心靈的家鄉。迷途的羔羊,紛紛回到和耶和華最親近的紅土斜坡橄欖樹下。
到達岩石教堂,晨光剛好照到地下巨大的十字架。數百身穿Gabi白色麻質長袍的教徒,手持木枝,面向十字,席地而坐。同樣打扮的神徒手站在人群之中的石頭上,朗朗而談。沒有複雜的儀式,沒有豪華的裝飾,這裡就是最神聖的殿堂。
講完經,眾人起來,向十字教堂方向,跪下親吻大地。然後靜思,大家坐在樹下、地上閉目。有小男孩由懷中拿出聖經黙讀,十分認真。
神父助手由一個大竹籮中,拿出一個個一米直徑的Injera餅,然後撕成小塊,開始派發聖餐。領完聖餐,神父走時,大家就跪在他前面,讓他用十字架碰一下前額。
我下去教堂,空無一人。前殿異常淺窄,只有幾十平方呎。正方掛著落地紅色布幕,遮住教堂大部分空間。給了神父20元,他就進去紅布幕後面。可以窺見內裡又掛了一層金色布幕。神父換了黑白袍,手持金晃晃的十字架,讓我們拍照。
旅途中碰到的比利時遊客曾告訴我,這裡神父得知他來自比利時,拉他到一邊悄悄耳語,他以為神父欲講聖經,想不到神父神情凝重地望著他的背包:「你身上有沒有真正的比利時朱克力?來,給我一塊試試!」
信徒散去,蒼蠅大軍來了,還有一車車旅遊巴送來的大聲喧嘩遊客。十字教堂告別了神聖,還給了遊客,還有蒼蠅大軍。直至下一次黎明。看看手錶,剛好八點鐘。
異國情人提婚記
拉利貝拉除了巿內有11間岩石教堂,巿外還有一間教堂Asheton Maryam Monastry ,位於3400米的山嶺。由半山的巿區爬一千米的羊腸小道,我們坐驢子,在山間羊腸小道上,摇摇晃晃上山。最後三百米山路太陡,要下驢爬山,共用了一個半小時後才到達小村瞭望台。小教堂Asheton Maryam Monastry還要再爬幾百米才到,我們已經渾身大汗,就放棄了登頂,在小村休息。
瞭望台俯瞰整個拉利貝拉,一大片鋅鐵屋頂,散落在山谷之中,聯合國修建的保護救世主教堂(Bet Medhane Alem)的鋼筋大屋頂,成為最大的地標。由山上也看不到11個岩石教堂,隱藏在地下,可能這個原因,八百年來幸免敵人破壞。這小村和教堂同名,有六百個村民,一間小學,全部小孩都有上學。我們的驢子到達後,有兩個女孩很想試騎驢子,我幫她們拍了一張即影即有,全村人都很好奇,走過來傳閱。坐下休息之時,女孩走過來,說想和我交換電郵。她十六歲,還有幾天就十七歲了,正在巿區讀11班,想到首都讀大學,做醫生,她有三個姐妹,母親在山下開士多。我們一邊聊,全村男孩們在後面吹口哨,她臉紅了,拿起石子扔過去。
向我的異國情人說再見,我們要走下山了。想不到,她表示要送我!一言不發,她和一個姐妹、一個表哥就走在前面,陪我們走到半山,才揮手告別。導遊慫恿我,她會是一個好老婆。似乎,埃國女孩都想嫁去中國,這已經是我三天內第二次被當地人提婚了!
人在旅途灑淚時
往山下慢慢走,崎嶇不平,導遊說騎驢太危險,我們都下了驢背走路,好在拿著昨天買的拐杖,才得以平衡。
轉個彎,前面一袋白色麻布袋在沙塵之中,蹣跚移動。下面一個瘦小的身影,雙手托著麻袋,上身穿骯骯的紅黑色風褸,牛仔褲下面是破爛的黑膠鞋,左邊已經不見了鞋頭,露出滿是灰塵的小腳板,赤腳踩在火燙的石頭上。他害羞地和我打招呼,想不到會講一口相當流利的英文。他叫Adis, 今年十二歲,但被沉重麻包壓迫得發育不良的身體,令他看上去像十歲不足。我們一邊走,一邊聊。今天星期天,他一早六點就起來,上山割草和拾柴,用了幾個小時,裝滿一個大麻袋,再走兩小時回家餵驢。下午就是溫習功課時間。黃昏去兩公里外背水,幫媽媽煮飯。
熟絡了之後,他說得越來越自信:「我在拉利貝拉上6年級,在56個同學中排名第三,我最喜歡數學了。哥哥,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山路陡峭不平,他雙手的手指深深地掐進了麻包袋,好平衡小腦袋上面的大麻包,一字一句地肯定地說:「我將來要做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嗯,就像那個牛頓一樣!」擲地有聲的遠大理想,在巨大的草麻包袋下面傳出來。
前面的驢子踢起漫天灰塵沙礫,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被沉重的生活壓到彎腰的小科學家,烏黑閃亮的晶瑩眼睛,嘴角一直微微笑,有著那麼堅定不移的無比意志,和他的生活環境、年齡完全不符。我鼻子一酸,將身上的全部面包、水、筆送給他,一邊握緊他滿是汗水的小手:「你這麼聰明,一定要上大學,一定不要放棄讀書!你向哥哥發誓!」
他放下麻包,慢慢抬起被壓彎了的頭,揚起濃眉,撥開長長眼睫毛上面的一隻蒼蠅,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乾得發白的小嘴角翹起,大聲地說:「我發誓,哥哥,我以後比牛頓還要出色!」我把東西塞給了他,就自己走去前面,因為不想他看見,我眼睛濕了。
走到了平地,可以上驢子了。我打算叫他一齊坐驢去市區,將大麻包放在後面。我和導遊、驢夫商量的時候,他已經悄悄地從後面走了。導遊說小男孩告訴他不要我幫忙,要自己背回家。目送這個勤勞、聰慧、堅強、自尊的小男孩,頭頂沉重的大麻包,在沙塵滾滾的山路上,蒼蠅大軍之中,左搖右擺,慢慢遠去,我眼淚稀裡嘩啦滴在驢背上。
正午的驕陽,曬得石礫燙得像火鍋。啊,我要買對新膠鞋給小牛頓,如果我一時間買不到,就給錢他自己買!當我想起這個念頭時,那個麻包袋小身影已經消失在塵埃之中… …
Now News - 新聞 http://news.now.com/mobile/life/player?newsId=228674
#now #幸福就是旅行 #項明生 #埃塞俄比亞 #東正教 #拉利貝拉
凝灰角礫岩安山岩 在 張鈞甯Ning Chang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媽媽手札>
2017.1.8
幾位沒看過〈四十五度松〉的朋友,很好奇到底寫的是什麼?這是幾年前在幼獅文藝寫專欄時的拙文。內文如下:
月前,幾個文友開車到台北近郊,路過汐止與萬里交界的五指山。車行至海拔七百公尺的山頂,赫見一部行動咖啡車在望,車尾緊貼著一座架在山坡上的鋁梯,往上爬去,竟是一片平坦的天然高台咖啡觀景區,視野極佳。俯瞰大台北,讓人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四周山巒疊嶂,遠處的盆地屋宇錯落,丹垣綠樹,一覽無遺。唯一不協調的畫面,就是這高地盡頭的斜坡,孤伶伶的站著一棵快要傾倒的松樹,呈四十五度傾斜。令人驚訝的是,這棵四十五度松,樹幹身軀約六公尺長。
「啊,好辛苦的樹!」它是怎麼扎根、怎麼成長?怎麼成為一棵樹?它的一生又如何承載愈來愈大的地表引力?這些問題,在整個下午的咖啡時光中,不斷在我腦海裡迴盪。
獨自掌管行動咖啡車的少婦說,她三年半前初來這裡,就看到這棵松樹長成這樣了。松樹一天天的成長,綿密的松針不斷向天空斜探,上高台來的人來來往往,大部分人讚嘆的只是眼前美景。少婦說有時候連她也忘了這棵樹,言下之意少有人注意這棵樹,大家任松樹長斜了,斜到了人們的心外了。
大概受到長年東北季風的影響,這棵樹向西南方向傾倒。赤腳走向它,傾聽它向土壤深層扎根的努力;仰望它綿密的松枝,接收它描述湛藍天空的言語。這樣的因緣際會,深深的吸引著路過的我。從它四十五度的仰角,教導我體會生命的艱難;從它佝僂糾曲的形貌,教導我脫落自身的優越;從它傲睨群峰的若然,教導我領受蟲鳴以外的安靜。我呼吸著它的呼吸,生起人與樹的一種了解,一種努力活著,成就生命圓滿的了解。
風來了,松枝幡然流動,有如人的意識神祕難解。觀者若認真,定會迷失在如雲般飄移的敘述中,進而想了解這棵樹的心路歷程。無論日出日落,煙來嵐去,山谷不曾留風月,惟有這松樹面向林麓,撮奇搜勝。八角亭在腳下蜿蜒的車道上,遠望樹海如蓋,翳蔭青翠,宛若一片虛空。不知這四十五度松,是否也看透人世許多塵?
就像當代心理學大師羅吉斯提到的,要怎麼樣才能「成為一個人」,個人的成長意義,「成長」在什麼樣的條件才有可能?那麼一棵松樹呢?是如何長成四十五度松?它扎根在斜坡上所揭示的是什麼?它的存在如何影響他人?又為他人創造了什麼?
這個下午,靜靜靠在樹旁,眼下的綠浪搖晃,一起一伏,彷彿在沉睡。豎起耳朵凝神傾聽,可以捕捉到那來自地底,樹根奮力往下扎深的律動與吶喊。我想像它的來歷,很久以前,它是一顆種子,正巧掉落在山頂的斜坡上,緊緊吸附於地表。不知又過了多久,它的根部牢牢深入土壤底層的岩礫中,比起一般植於地表的樹來得辛苦。又經過多少時光,它長成了一棵小樹苗。
不幸的是,一探出頭來,小樹苗就得開始忍受東北季風的狂吹。為了順應惡劣的自然環境,它不得不調整,轉向西南方生長。也許初期傾斜不明顯,只有七十五度,但是風太大了,逼得只好不斷順著風吹的方向傾倒,長越大受風的力道就越強,歪斜的角度就越明顯。最後,四十五度松還得承受自身的斜度與重量的加成。
有一種比呼吸還低沉的聲音,緩緩的述說著它的經歷與遭遇。從它灰黑的樹皮,我想像暴風雨的侵襲;從虯結的樹幹,我看到嚴冬的凜冽。這棵四十五度松看起來還很年輕,好比充滿鬥志的勇士,也像一個歷經重重劫難的人,在困苦的環境中,須時時面對嚴峻生存的挑戰。處於苛刻的條件下,它還是存活了過來。在這裡,我看到的是自然界一種堅忍不拔、奮發圖強的精神。
就文學藝術的範疇而言,將生命與樹結合在一起,已不是新鮮的題材。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天生就具備了令人嚮往的本質,強韌的生命力,教人感動與謙卑。《愛心樹》〈 The giving tree〉的作者謝爾.希爾弗斯坦(Shel Silverstein),更把樹提升到母親的層級,蘋果樹的奉獻與慈愛,深深的打動讀者的心。尤其到最後,蘋果樹的樹幹被老男孩砍掉做成一艘船,離鄉遠行,樹還是很高興,時時盼著老男孩回來,坐在它的樹墩上。這本書在不同的人生階段讀來,都有不同的體會與感動。
前陣子有一部以樹作為隱喻的電影《永生樹》〈The tree of life〉,劇情透過一個家族成員,各自的生命經歷,探討家人的關係、家庭成員中無法言喻的痛苦、質疑和懺悔的心路歷程,近而思索生命的困境與宇宙的起源。就好比樹要如何經歷大自然的嚴苛考驗,把握一次成長的機會,讓生命不斷演化重生,如同把握一期彼此相聚的機緣。
就這棵四十五度松而言,生存的關鍵不在於它適應惡劣的成長環境,而在於它如何努力維護自己的不倒姿勢,這當中得使出多少力氣,往地底伸入多少氣根,才能緊緊抓住地表。對於我的探問,四十五度松樹始終沉默不語,和一些自覺委屈的生命相比,樹的靜默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品格。
越來越覺得,生存本來就有很多的不公平,保持沉默和忍耐更是不容易。能維持一份寧靜與安詳,生命就能產生更深遠的意涵,否則活著也只是一種沒有意義的聒噪。這棵松,不僅讓人學習克服環境的精神,還讓人學習安靜,學習對人生的基本態度。
四十五度松重新啟動我內在的感知,提醒我面對人生許多殘缺的麻木。回程中,我試圖捕捉暮色來臨前那瞬間的某種東西,一種能讓我安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