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寐‧刑鬼‧尾章》
......在落腮鬍大漢迷惑狂亂恍惚的目光下,乾瘦老掌櫃對著他齜牙一笑,笑裡有著滿滿的諷刺、悲傷、憤懣和寥落……
「沒有人,是天生妖孽。」乾瘦老掌櫃冷冷地道,眼神幽遠。「──不錯,我才是刑鬼,因受酷刑而化為厲鬼,憑著一口怨氣存在這世間上。」
眾人眼神慌亂哆嗦了起來。
「一甲子前,我也是人,只因為秉持御史職責,彈劾貴妃縱兄買官鬻爵、魚肉百姓,孰料皇帝昏庸,聽信寵妃讒言,御史台十八名御史或斬或墨刑、或流放或枷項示眾……我被流放北疆,千辛萬難踏上界碑之際,卻被寵妃派人戮殺,曝屍大漠荒野。」
落腮鬍大漢和一干家臣怔怔地看著乾瘦老掌櫃,其中家臣們自是越發感同身受,不禁紅了眼眶。
落腮鬍大漢則是欲言又止,後愧疚難當地重重垂下了頭。
「這片北疆,埋屍了多少有罪無罪之人。」乾瘦老掌櫃淡然道:「剛剛是一場試煉,可以是幻覺,也可以是真實,若非測出你心中尚有一絲兄弟情義,並非全然冷血無情之人,適才,你們所有的人就已經死絕了。」
「……若能當人,誰願做鬼?」
「……當今亂世,人比妖孽還可怕。」
漸漸甦醒過來的官兵們聽見了這番話,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盡是逃出生天餘悸猶存的慶幸和深深的難堪……
他們陡然想起路上因著自己冷漠無視,甚至刻意戲耍鞭打致死的囚犯,心中惴惴難安起來。
就算領了軍令,上官明顯就是暗示他們可以這般對待囚犯,可是……可是自己難道就可以泯滅人性,草菅人命嗎?
官兵們也許是經過這一場暗夜厄夢和生死交關,陷入了長長的沉默,有一絲絲隱約的負疚和惶然自問。
一干家臣則是感激地望著紅衣美姑娘和乾瘦老掌櫃,看著官兵們時的眸光複雜,憤恨卻無言。
落腮鬍大漢面色矛盾掙扎,片刻後低低道:「……我們確實有種種卑劣犯錯之舉,可我們的家人都在京城,丞相如今掌握大權,身為小小兵卒,若不同流合汙,遭殃的不只己身,還有家中老幼。」
就算渺小如螻蟻,命也只有一條。
紅衣美姑娘很快吃完了那一大盆燜羊肉和大蔥羊肉包子,閒閒地翹起了二郎腿兒,看著不顯粗俗,反而有種又美又颯的英氣勃勃感。
「簡單啊!」她嬌軟懶洋洋地撐著芳腮道。「──就造反唄!」
眾人聞聲望去,在接觸到她傾城國色的容貌時,不禁個個心頭怦怦亂跳,滿臉通紅,無不露出了癡迷又敬畏之色。
可待聽清楚了她後頭的那句話,瞬間大驚失色──
「什、什麼?」就連絡腮鬍大漢都傻住了。
「寶、寶大人?」乾瘦老掌櫃也張口結舌。
造反是……可以這麼隨隨便便張口就來的嗎?
皇權大過天,時人心中帝王再昏庸、再荒淫無道也是天子,是承天道氣運而生的人間主宰,眾臣可勸誡、可進言,可……造反?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敢生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嗟嘆和氣慨。
「寶大人……說得對!」
不知何時,聞家小公子已經清醒了過來,憔悴病弱的清秀臉龐驀地亮起了湛然光采。「昏君奸相當道……顛倒是非,戕害忠臣賢官,視百姓如芻狗……致使國不成國、家不成家,我安國公府慘遭誣陷屠戮,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一干家臣熱淚縱橫,跪地嗚嗚。
他們的公子,僅存的小主子,終於強硬地立起來了!
安國公府有後,生機榮光再起……
聞守業目光如電,環視眾人──尤其是愣怔的落腮鬍大漢和眾官兵們──「我猜你們領著密令,一路上留我一口殘息,為的就是引出忠誠於安國公府的俠義之士,可事成之後,爾等在奸臣眼中不過是可輕易捐棄的小棋子,日後回京……等著你們的,猜是封妻蔭子還是鋼刀加身?」
官兵們臉色漸漸慘白了……
「或是跟著我,幹一件撥亂反正、為國為民的大事,」他昂然,少年單薄瘦弱的身軀彷彿有無限力量和莫名令人凜然生敬的氣勢。「──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一干家臣雙目熾熱發光……
官兵們胸臆間熱血沸騰,他們也不想再做可以隨意被使喚或打殺犧牲的小兵卒,不想偶爾午夜夢迴,驚覺自己手染鮮血、罪孽纏身……
落腮鬍大漢一咬牙,「好!聞家小公子既有此大志,而我等兄弟一出京本也就是拎著腦袋,來也死,回也死……倒不如跟著主公,拚殺他一場,只是我等的父母妻兒……」
「正所謂功德金光,集點成雙,」紅衣美姑娘打了個哈欠,嫵媚嬌豔的眉眼眨了眨,有點困。「今兒就當我寶大人酬賓大相送了,也罷,你們一個個等會兒扯根頭髮給我,世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就大發慈悲,幫你們上京把家人一併拎過來,要造反要幹架聚餐吃火鍋什麼的,人就齊了吧?也能安心了吧?」
眾人聞言大喜,又不敢置信。「這、這當真使得?」
「寶大人……」乾瘦老掌櫃有點苦著老臉,小小聲湊近。「這,這次搞事會不會搞得太大了點兒?」
他一個老刑鬼,只想蹲在北疆界碑開間虛無飄渺的鬼店,偶而救救無辜蒙罪含冤良民、殺殺助紂為虐惡貫滿盈之人……真的沒打算捅破天啊!
「嘖,就這麼點出息?」紅衣美姑娘沒好氣,晶瑩如星似月的眸子一挑,隱隱藏著看好戲的惡趣味。「──你不覺得,會很好玩嗎?」
「……」老刑鬼。
很想說不覺得,但就是沒這鬼膽。
「寶大人,您肯定是天上仙子,不忍百姓受苦,這才下凡來拯救我等的吧?」清秀少年敬慕地望著她,雙耳悄悄地紅了,語氣滿滿虔誠。
「不用問姊的來處,姊只是個傳說。」紅衣美姑娘一甩頭,青絲搖曳,滿室芬芳香馥蕩漾。
清秀少年聞守業這下連臉龐都紅透了。
後記:大業朝元年,聞帝守業十年招兵買馬推翻暴政,終於二月初二龍抬頭日登基為皇,據傳聞帝殿中供奉一尊玉女金身,乃天外飛仙,昔日曾救聞帝於流放危難之時,聞帝對其感佩眷戀甚甚,自此念念終生,不曾相忘。
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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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一部二十四史:權臣歷歷 篡位自立或抄家滅族 二
歷史春秋網
作者:梅毅(赫連勃勃大王)
首先上場演出的是田舍夫劉裕。老頭子歲數大,把晉恭帝立了幾個月就逼其遜位,封為零陵王。怕被毒死,恭帝和褚妃自己在床前煮飯吃。劉裕讓褚妃的哥哥褚淡把妹妹騙出來,兵士乘機跳牆進去,讓恭帝喝毒藥。
恭帝說:「我信佛教。佛教自殺的人轉世不能為人身。」兵士們就用被子把恭帝活活悶死;六十年後,蕭道成把宋順帝立了三年就廢掉。禪讓大典時小皇帝害怕,嚇得躲在佛蓋下不出來,年輕的「太后」嚇得帶領太監們四處搜尋,讓小皇帝最後一次充當新皇帝就職典禮的道具。典禮完畢,小皇帝的身份已成為「汝陰王」,他自己不覺,臨走時問左右:「今天起駕時怎麼沒有像往常那樣奏樂?」無人回答。不多時,汝陰王門外有人跑馬,守門人怕有人劫持這孩子搞復辟,入堂一刀,然後上報說小王爺病死了。蕭道成知道真實情況後,很高興,對殺小王爺的人「賞之以邑」;又過幾十年,蕭衍命齊和帝禪位於己,封其為巴陵王。不久,蕭衍派親信鄭伯禽到姑孰,給和帝一塊生金讓他吃下去。
和帝說:「我死不需要用金子,醇酒足矣。」大醉以後,伯禽上前把這十五歲的少年生生掐死(也恰恰在同一年,幾十年後把蕭衍老頭子餓死在台城、並誅殺他上百子孫的侯景出生在漠北);陳霸先當皇帝後,封梁敬帝為江陰王,未幾就派劉師知去殺人。兵士追得卸任的小皇帝繞床狂跑,邊跑邊哭:「我本不願當皇帝,陳霸先硬立我為帝,現在為什麼又要殺我!」沒跑幾圈,劉師知就抓住少年的衣帶,兵士白刃交下,頭落於地……
宋武帝劉裕東滅鮮卑慕容超,西滅羌族姚泓,北朝大名鼎鼎的拓跋嗣和赫連勃勃皆望風而潰,以此大功而有天下,於情於理說得過去,但「其為神人所憤怒者」,莫過於弒君。自曹魏以來,一代篡一代,已成俗例,但弒鴆前代君王,則是自劉宋為始。晉恭帝欣然讓出國家,劉裕忍於殺戳,而殺人者自己想子孫後代免於被殺,這種想法則流於天真可笑了。一代一代,以前朝君王鮮血的豔紅作為開國顏色,估計每位開國帝王在鑼鼓歡慶聲中都有心存徬徨顧慮的黑色意念:我家子孫何時何處會怎樣被何等臣下所弒?
權臣們如果不做皇帝,報應更快,下場更慘,其中以霍光、張居正、多爾袞最為典型。
霍光身歷三世帝君。漢武帝死後,孝昭帝襁褓繼位,霍光匡安社稷身當大任,沒有異心。昭帝二十一歲死去。霍光迎立昌邑王劉賀。劉賀荒淫迷惑,無帝王禮儀,亂漢制度,霍光率群臣廢之,轉擁武帝嫡曾孫、被武帝殺掉的戾太子的孫子、時年十九的劉病已,是為宣帝。
這位漢宣帝即位前一直生長於民間,熟知世事,英果剛毅,「小來惟射獵,興罷得乾坤」(李商隱詩語)。但對霍光敬仰有加。霍光臨死前曾歸政,宣帝假裝謙讓不受。同時,霍光的醜老婆霍顯又買通人毒殺宣帝結髮之妻許皇后,霍光知而隱之,並依霍顯之計把自己女兒送進宮內作皇后。霍光死後,霍顯和女兒又千方百計想毒殺許皇后所生的皇子,最終闔族被殺,並連坐誅滅十多家。
霍光之禍,其實早在宣帝初立時已經種下。「帝初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霍氏之禍萌於驂乘。」權臣陪同皇帝乘車,讓青年天子敬憚如此,滅族之禍,確實不遠。
霍光在漢朝兒皇帝孤立無援之際,擁昭帝,立宣帝,比周公伊尹差不了多少。「然光不學無術,暗於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後,以增顛覆之禍,死才三年,宗族夷滅。」(班固語)司馬光對霍光的悲劇分析得十分清楚:霍光忠心耿耿輔助漢室,然而他最終不能全其宗族,為什麼呢?因為威福之權是人君的專利,人臣掌握,久而不歸,沒有好下場的;漢宣帝十九歲即位,知民疾苦,霍光大權久專,不知避去,多置私黨,使人主蓄憤於上,吏民積怨於下,他自己能得善終就不錯了。接著,司馬光話鋒一轉,又客觀、委婉地批評漢宣帝:如果宣帝只以高位虛官任用霍光子孫,讓他們食大縣的俸祿,不掌實權,也足能報答霍光匡扶漢朝的盛德。可是宣帝給他們大權,任之以政,授之以兵,遂至怨懼以生邪謀,這不僅僅是霍家自招,也怪宣帝醞釀以成其禍。霍顯、霍禹、霍雲、霍山雖然罪應夷滅,但霍光的功營不應該抹殺;最後霍家被殺無遺,連一張吃飯的活口兒都沒留下,漢宣帝也真可謂刻薄寡恩呵。
有明一代,張居正功勞最盛。萬曆皇帝孩提登基,張居正已傾心盡力,使大明朝的國力達至鼎盛。同時他還身兼帝師之任,親自給小皇帝授課。太后、小皇帝接見張居正的母親,常常「行家人禮」,也真夠得上榮華富貴到頂了。萬曆十六年六月,張居正病死;第二年三月就被追奪一切官階,轉年又被抄家,兒子上吊,老母挨餓,一家人無尺寸立錐之地。神宗皇帝剛剛還講「待朕沖齡,有十年輔理之功」,轉眼卻恩將仇報,一切功名皆化為罪狀。其慘烈情景,不亞於霍光。(張居正之事,坊間多有著述,故不詳敘)
清王朝的多爾袞身為皇帝之子,皇帝之弟,皇帝之叔,本來在皇太極死後自己當皇帝沒有任何問題,但他力排眾議,仍舊扶持皇太極第九子六歲的福臨為帝,是為順治帝。
作為一代輔政明王,多爾袞降吳三桂,進軍北京,建立清朝,滅李自成餘部,射殺張獻忠,絞死南明弘光帝,擊破金聲恆、李成棟、姜瓖三位明舊將的反叛;他又革除前朝弊政,交好漠西蒙古,把藏原回疆一收宇內,實現「以漢治漢」的統治方針,又令滿漢官民可以互通婚姻,實現「滿漢一家」的治國大計,可稱得上是文武全才,智勇雙全的一代人傑。隨著權力巔峰的到來,本來就多癖好色的多爾袞忘乎所以。他以侄子福臨皇帝的名義給自己建碑記功。加封自己為叔父攝政王,自己的冠帶、帽頂、服用、坐墊、房基均專門設立一個級別,明顯與皇帝無異。後來,他又加自己封號為「皇叔父攝政王」,皇族見他都要叩頭,禮儀倍於其他王爺。
順治五年,封號又改為「皇父攝政王」,不僅僅是皇帝他爸,還兼攝朝政,此真比皇帝牛多了一大截。本來私下就傳他和福臨生母孝莊太后「有一腿」,這樣一來風影可觸,更加授人以柄。此後,此公還私役內府公匠,大修府第,廣徵美女,甚至向朝鮮搜求公主,而後又嫌人家不漂亮隨意丟棄。順治七年,三十八歲壯年的多爾袞暴死於喀喇城。死後第十七天,被追尊為「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哀榮達至頂峰。第二年二月,秋後算賬開始,大侄子福臨開始公佈多爾袞罪狀,共有九條,皆是「逆謀果真,神人共憤」的大罪,屍體被挖出,鞭打,砍去頭顱,原本壯麗的陵墓化為塵土。一百年後,乾隆皇帝才為多爾袞,「追諡曰忠,復還睿親王封號」。死人無知,宗族零落,仍舊大悲劇結局。
由此可見,權臣秉政,如果依據古禮,不篡位,即使嫡親叔侄之恩,扶立之功,也難免死後掘墳挖墓之伐,宗族覆滅之慘;篡位吧,幾代輪迴,子孫骨肉又無孑遺,還不如平常百姓能百代不絕。這種歷史的黑色幽默,荒誕之中寓示著無盡的人生大道理。中國自古崇尚儒家倫理,使得一幕幕悲劇大同小異,走馬燈般旋轉不停。羅貫中基於君臣父子之義,把曹孟德大英雄描畫為千古奸雄。現在文學編劇大興「翻案」風,潘金蓮成為婦女解放先驅,朱元璋乃仁德天子,洪秀全也成為愛民如子的英明帝君……如果以荒誕劇的手法編排曹操,以倫理虛幻的劇情套用曹操,假設他芟夷群雄之後,歸政於帝,謙遜平和,高風亮節,像諸葛亮一樣,最終結果,又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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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遺址」是夏朝的首都嗎?怎麼判斷「三星堆遺址」的來歷?|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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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一直都是人們很關心的一個朝代,如果能夠探明這個朝代的一些詳細信息,將會對人們研究古代歷史,又多一些資料。儘管人們常說夏商周,但是對於夏朝的瞭解卻始終非常少,原因之一就是文字,甲骨文其實並非是最早的文字,在此之前還有其他文字,但是現如今卻解讀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因此對於夏朝的瞭解,就更少了。而現在有兩個地方,在「夏朝首都」上面引起了爭議,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夏都?
《國語·周語下》記載:「昔伊洛竭而夏亡。」又《竹書紀年》說,後桀伐岷山得二女而棄其元妃於洛。這兩條材料都明確地指出了夏都存在的地理空間。准此,則目前最有可能被確定為夏都的地方當有兩個:一是二里頭遺址所在地洛陽,二是三星堆遺址所在地廣漢。顯然,把夏都確定在洛陽或者廣漢,形成的夏史體系會完全不同。確定在洛陽,符合大部分人的傳統認知;確定在廣漢,則將顛覆大部分人的傳統認知。那麼,洛陽和廣漢,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夏都呢?
在《二里頭文化與尋找夏朝無關!打破〈史記〉的歷史年代框架才是出路》這篇文章中,筆者談到了二里頭遺址不會是夏都的三條依據:第一,二里頭遺址所在地伊洛地區是文獻中的斟尋,斟尋為夏人氏族名稱,其居地並非王都。第二,如果要確定斟尋為王都,則《竹書紀年》「太康居斟尋」一句無法在二里頭遺址落實。第三,如果確定二里頭為王都,則在學術界主流意見把偃師商城視為湯都的情況下,無法形成自洽的邏輯。
既然二里頭不能是夏都,那麼,三星堆的夏都身份是否就可以確定下來呢?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下面,本文就在《夏與商周並行論》中提出的「夏分三段」之說的基礎上來談一談三星堆的夏都名號問題,請各位批評。
一、空桑
根據「夏分三段」的觀點,三星堆文化屬於虞夏聯盟政權的王都,為后羿所滅。《左傳》襄公四年,魏莊子諫晉侯言及」后羿代夏「之事時說: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於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
此「窮石」一名,亦見於《離騷》,而研究夏都者皆不言及。實際上,窮石就是《呂氏春秋》、《歸藏》裡提到的「空桑」,在《左傳》、《帝王世紀》等文獻則稱「窮桑」,而《華陽國志》則記作「瞿上」,其音可比較今山南藏語的Khyung tshang,意思為神鳥之居。這些內容,筆者在《神鳥崇拜與空桑傳說》中已作論述,可以參閱。
二、雒城
在《從周人白狄論來談陝北石峁遺址、黃帝文化及其鷹崇拜》這篇文章中,筆者曾指出,khyung tshang是古代戎族對三星堆大城的稱呼,而與翟人有淵源的今彝語支族群則稱此神鳥之城為lo33 zi21,漢語直譯即為「雒邑」或「老丘」。三星堆遺址所在廣漢久有「雒城」之名,其緣故必當在此。從民族語言來看,「雒城」一詞是漢語和古代彝語的混合詞,其義為「城市」。如果考慮到彝族複雜的形成過程(另文說),實際上「雒城」一名也可以用形成彝族底層的百濮語言來讀,其義仍然為神鳥之居。換言之,「雒城」和「空桑」二詞雖語源不同,但語義相同。
從考古材料來看,漢語的「雒城」一名在西漢時期即已存在。1997年,廣漢市小漢鎮村民唐興鳳在石亭江河灘發現一件鐵質橋墩,上鑄銘文十六字:「廣漢郡雒江橋敦,重卌五石,太始元年造。」太始元年即公元前96年。1983年底至1984年元月,廣漢縣南門外導航站在修建圍牆時發現一批漢磚,磚上也鑄有「雒城」和「雒官城墼」等銘文。
從文獻資料來看,三星堆地區的「洛」字在《山海經》中就已經有了記錄。如《中次九經》說:岷江之首,曰女幾之山。……洛水出焉,東注於江。
洛水,亦作雒水。《漢書·地理志上》廣漢郡雒縣下條說:「章山,雒水所出,南至新都谷入湔。有工官。莽曰吾雒。」雒水即今石亭江,與湔水、綿水同為沱江三大主源之一。
湔水,即今流經三星堆遺址旁的鴨子河,古稱雁江。伊、雁二字上古音為鄰紐旁對轉,音本相近。因此,《國語》裡的伊水完全可視為今三星堆遺址旁鴨子河的古稱。
三、陽城
《竹書紀年》和《世本》均有「禹都陽城」之說,說者多有據告成鎮出土的屬於戰國時代的「陽城倉器」陶器而定大禹時期的陽城為王城崗遺址。王城崗遺址為龍山文化晚期的文化。如果按《史記》體系理解,從龍山文化晚期到戰國時期跨越了1500年,這相當於說一個南北朝時期的文化要靠一個當今21世紀的器物來驗明正身,顯然其可信度非常有限。
在《從歷史語言學破解夏代王族的自稱之謎》系列文章中,筆者曾說明三星堆文化具有鮮明的太陽崇拜特色,夏人王族自稱為「太陽家族」,並說明瞭夏人王族自稱在其延續文化中留下的歷史痕跡。據此可以推斷,陽城之名必當為「太陽之城」的簡稱,其名稱由來當與「太陽家族」有關。
四、歷史地理學和歷史語言學視野中的夏都輔證材料
三星堆遺址之為夏都,這還可以從多個角度的資料來進行輔助說明。
(一)從地理空間角度看
筆者在《夏代末年的岷山地震與大禹治水的傳說》一文中已經指出,所謂的伊洛竭是由岷山地震引起山陵崩陷形成堰塞而阻斷水流所致。及堰塞崩決而後,洪水出現,於是始有大禹治水之事。從地理空間來看,三星堆地區發生這類自然災害事件的可能性要比二里頭一帶要大得多。並且,把大禹治水事件放在岷江流域來進行解釋,也更加具有可信度。
(二)從歷史地理角度看
歷史事件的展開和歷史人物的活動都存在於一定的地理空間,但古代族群常存在遷移的情況,因此,在歷史研究中若能捕捉包含在地名中的民族、歷史、語言、地理信息,即能為研究結論提供更加有力的支持。下面,我們就此略作闡述。
1、 帝杼遷老丘:「成都」名稱之由來
三星堆文明毀滅後,成都西郊的金沙文化興起。金沙文化具有鮮明的繼承三星堆的特徵,這一點為從事三星堆研究者所熟知。筆者在《金沙文明解碼》中提到:金沙文明崛起的這一歷史事件,在《竹書紀年》中被稱為「夏啟殺益」,在《左傳》中被稱為「後杼復國」。
《竹書紀年》記載,帝杼曾以老丘為都。准此,則老丘必當指古代成都。那麼,老丘一名和成都的名稱會有關係嗎?
從考古材料來看,漢字的「成都」一名最早見於戰國時期,而其更早的名稱則為單稱「成」。1985年,沈仲常與黃家祥二位學者聯名在《四川文物》發表《從出土的戰國漆器文字看「成都」得名的由來》,從先秦時期漆器銘文的演變順序「成——成亭——成市——蜀郡工官」等對此進行了說明。
如上所說,帝杼之都「老丘」一名用彝語支語言來讀即lo33 zi21,意為「城市」。在古代漢語文獻中,「成」與「城」通用存在大量的例子,如《左傳》文公十一年「齊王子成父」之「成父」,《管子·小匡》、《呂氏春秋·勿躬》、《魯世家》等並作「城父」。又比如《論語·顏淵》中的「棘子成曰」,劉寶楠正義:「皇本‘成’作‘城’。」因此,考慮金沙文化與三星堆文化的關係,我們有理由推斷,古蜀人用漢語裡表示城市義的」成「字來記錄自己的居地,其實對應的就是「lo33 zi21」這個詞。
2、 彝族始源地洛尼山之謎
彝族典籍《洪水氾濫》、《洪水與篤米》、《西南彝志》等記載,彝族各支系的共同祖先阿普篤慕在洪水時期避居洛尼山。洛尼山,一般認為就在今雲南東北的昭通境內。《大定府志》卷47《水西安氏本末》云:
有曰祝明者,居堂琅山中,以伐山通道為業。久之,木拔道通,漸成聚落,號其地曰「羅邑」;又其山為「羅邑山」。夷人謂邑為「業」,謂山為「白」,故稱為羅業白。
這裡的朱明,即篤慕,意為君長。「羅邑」一詞,有的學者也譯作洛邑、洛宜、洛尼等,其原語即lo33 zi21。在《太陽家族與開明傳說(下一)》中,我們已經指出,形成當今彝族的重要源頭——昆明人與三星堆古族有密切關係,而彝族支系均以洛尼山為祖源地,這就說明《大定府志》的「羅邑」一詞與廣漢古稱「雒城」和成都古稱「成」是一脈相承的。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現在的昭通地區古稱「朱提」,這與《華陽國志》記載的杜宇娶朱提梁氏女利的記載暗合。此外,昭通地區及其周邊還出產一種含高放射性成因鉛的特殊銅礦。據金正耀教授研究,廣漢三星堆、新乾大洋洲、漢中成洋地區以及殷墟的早期青銅器都有大量使用這種特殊礦。這些材料無疑都是值得先秦史、民族史研究者重視的。
3、蜀王南遷與古代越南史上的「螺城」
秦滅蜀後,蜀王后裔中的一支曾南下交趾(今越南北部),建了越南歷史上的蜀朝,文獻稱其王為安陽王蜀泮。《水經注》卷37引《交州外域記》雲:交趾昔未有郡縣之時,土地有雒田。其田從潮水上下,民墾食其田,因名為雒民。設雒王、雒侯,主諸郡縣。縣多為雒將,雒將銅印青綬。後,蜀王子將兵三萬來討雒王、雒侯,服諸雒將,蜀王子因稱為安陽王。
又越南歷史學家吳士連《大越史記全書》云:安陽王,姓蜀,諱泮,巴蜀人也。在位五十年,都封溪,今古螺城是也。甲辰元年,周赧王五十八年,王既並文郎國,改國號曰甌貉國。初,王屢興兵攻雄王。雄王兵強將勇,王屢敗。雄王謂王曰:「我有神力,蜀不畏乎!」遂廢武備而不修,需酒食以為樂。蜀軍逼近,猶沈醉未醒,乃吐血墮井薨,其眾倒戈降蜀。王於是築城於越裳,廣千丈,盤旋如螺形,故號螺城。又名思龍城,唐人呼曰崑崙城,謂其城最高也。
古代越南的蜀朝稱其都邑為「螺城」,螺字古音與「雒」亦頗相近。另從考古文化來看,越南地區也曾出土與三星堆文化類似的玉璋、玉瑗、玉璧、玉戈等器物。關於古代蜀地文化與越南文化之間的關流關係,張弘、彭長林、雷雨等學者均有涉及,可以參閱。
1936年,越南北部的清化(Thanh Hoa)還曾發現金印一方,印銘為「晉歸義叟王」,這些材料都無疑證明蜀王南遷為可信的事實,並進一步證明三星堆遺址所在地廣漢的「雒城」一名來源非常古老。
五、總結
綜上所述,由三星堆遺址所在地廣漢的古稱「雒城」到成都的古稱「成」,再到彝族祖源地的「洛尼山」、越南蜀王朝王都的「螺城」,諸名稱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這些材料充分說明:三星堆遺址是我們真正要尋找的夏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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