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星期適逢宰牲節，是回教徒一個大日子，紀念易卜拉欣把親生子獻給真主，通過試煉後宰殺代罪羔羊的事蹟，亦同聖經中亞伯拉罕獻以撒的故事。我透過一位阿富汗朋友的fb看到盛況，尤其喜歡這一張照片，老父和兒子蹲在地上解羊，小孫子在不遠處躺着觀望，甚有傳承的韻味，亦提醒我先知其中一個位份就是屠夫。老父像大先知從旁指導小先知宰割，不插手，讓小先知親自感受這一副赤裸裸的肉體。在中國人社會，君子要遠庖廚，把屠夫視作下九流的人；在中東文化裡，屠宰卻是聖職，人藉着流入地土的鮮血和冉冉升起的馨香，祈求神的悅納，是犧牲的意義所在。
坦白講，我們城市人不時把「犧牲」一詞掛在嘴邊（為愛情、為工作、為家庭、為社會、為香港人等），但相比那些回教徒年復年親歷宰牲的儀式，我們離犧牲的真正價值其實遠得很。依香港人的思路，犧牲是指「為求目的而付出代價」，例如為了賺錢犧牲時間、為了玩樂犧牲健康，大部分都是為了一己之私，是有償的交換，而不知道「犧牲」的本義是指無償的奉獻，奉獻的對象不是人自己，而是神聖，就算作出犧牲都不知道神明最終是否接納呢！（史上第一宗謀殺案，便是源自耶和華不接納該隱的菜蔬。）
我們把「犧牲」一詞用膩了，沒有回教徒那種戒慎戒恐的虔敬，「不敬」就是現代人的其中一個特質。關於祭獻，榮格問了一個直搗核心的問題：上帝要拯救人類有很多方法，為甚麼非不要用殘忍的祭獻去完成，甚至狠心獻上自己的獨生子呢？容我進一步說，我們若要讚美犧牲的價值，就要贊同神聖是嗜血不恕的。阿拉不能無償地免了以實瑪利的死（耶和華不能無償地免了以撒的死），需要安排一隻野山羊去代替人子才可心滿意足，這算不算是神的自欺？
希臘神話或許可解答這個問題。普羅米修斯把神火盜給人類，宙斯最火滾的不是人類將會與神爭戰，而是人類終於有熟肉食了。宙斯怨憤自此之後美味的燒肉便開放給人類大快朵頤，但諸神就只分能得燔祭散發出來的香味，太可惡了！所以祂要懲罰人類和普羅米修斯。依此為憑，暫且為犧牲立一個註腳：獻祭是為了彌償人對神的不公。（人怎對神不公？有機會再另述。）
現代人雖然不再獻祭予神，但不代表社會不需要祭獻，相反，我們無意識地不斷苛索祭獻以償大眾之忿，例如社會遭逢天災死傷無數必須有個官員下台、台灣民眾疾呼鄭捷必須判死、香港的社運人士嗜人血饅頭等等。完成了自我祭牲的林榮基呼召那個棄保潛逃台灣的女生回港受罪，就像祈使她回來完成她未完成的儀式，一樣是犧牲的變形。不過，現代人很難意識到這個層面，碰到一排未煮的豬肋骨就怕得打冷顫了。所謂犧牲，非常膚淺。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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