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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筆跡】

從荷蘭過完聖誕回來到現在，三月初第一次收到Omi寄來的卡片。以往每兩週打開信箱，就會發現夾在各種廣告裡的手寫溫度，這回，在我們轉換環境、忙於職場、小Jivan適應保母的每一個毫不感到時光前進的日子裡，竟然就驚蟄了。

Omi老了，字歪了。她的草寫筆跡依舊有歲月磨出的熟練感，可是，卻可以讀出來，生命行到八十多載，再也理直氣壯不起來的脆弱。對於頭腦仍然清晰，但不敵身體老化的人來說，不能自我放逐於時光的隧道裡，是孤獨且難熬的。

Omi記得每一個人的生日（與忌日），也依照自己排出來的順序，每天動筆寫一張卡片給固定的那個遠方的人，所以每兩個禮拜，她會把事先印好並一條條剪好的台灣地址，牢牢地黏貼在已放入寫好卡片的信封上，走到附近書店郵寄時（具郵局功能），老闆都知道她有孫兒一家在台灣，不會鬧起Taiwan和Thailand傻傻分不清的笑話。

公婆點了之後才明白，規律的生活、一塵不染的居住空間，那是Omi掌握「生活」的方式，要生生不息，要忙碌活著。她從少女時代就是一位有掌控慾望的人。有次我們先打了電話，預計隔天要去拜訪她，她在電話那頭緊張說道：「可是我還沒去買麵包，也沒有果汁給你們喝，還有，Jivan在這裡沒有玩具玩，怎麼辦？」

喔，Omi！總是任由過多的憂慮，掩蓋突如其來的快樂，我們故意在前一天才打，就是少讓她用倒數的方式，坐如針氈地去揣想過多不必要的擔心，她老是有煩惱不完的小細節，因為她在乎。但其實，我們只是想要陪陪她就足夠，做什麼、吃什麼都好。

歪斜的字，是Omi的眼睛，悄悄在我們離開後，動了手術，但是她分兩次動，以確保自己不要麻煩到任何人，仍能夠至少擁有一邊的視力而獨自打理生活。她總是面面俱到，周全到令人心疼。

卡片裡，她對小Jivan說道：「Omi已經不能什麼都自己做了，我還必須學會慢慢來。我的一隻眼睛先換了新的水晶體，還有一隻要再等等，然後還要再配副眼鏡。告訴你這些，可能對兩歲的小Jivan來說有點太多要了解，沒關係！爸爸會翻譯給你聽。」「還有，Oma跟我說你爸爸爬山跌倒了，幸好在背上的你毫髮無傷。給你和爸爸媽媽，很多的愛／Omi。」

有些事，對天真懵懂的小孩子說，是比較容易啟齒的；好像他不曾見過她有過的俐落模樣而老態能全部被喜歡，好像肌肉協調發展中的他與動作僵硬緩慢的她達到某種平衡。

她一隻眼還是要寫，把生命的韌性刻進紙裡。她是知道一定是我們看的，但卻把生活的種種告訴了兩歲的曾孫，那麼自然而然地拉近彼此，一家子雖然距離遙遠，可是對你我的關愛與連結卻總是在側一般，透過翻譯，小Jivan也收到了那份被放在心上、我要與你分享日子的愛。

好喜歡她的認真與積極。Omi如流水紀錄的樸實生活，定期為我們捎來她一切安好的訊息；若分離的現況無法改變，有智慧的長者便盡可能地不讓你擔心。我們學著各自成長，也接納各自老去，Omi曾說過：「我現在對人生唯一好奇的事，是我會如何死去。」描繪得雲淡風輕的人生大哉問，是她的坦然，卻也是我們在一萬公里外的，縷縷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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