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姊告訴我，是女宿三樓面對正門右邊數過來第四個房間。「一個學姊寒假申請寒宿一個人住，結果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暴斃。開學之後才被發現，屍體已經黏在床板上了。」學姊把手伸進我的上衣裡，「學校還重新編房號，不讓學生知道是哪一間。可是應該就是右邊數過來第四間吧，只有那間的床板是新的。」
「整棟女宿只有那間床板是新的喔？」
「對啊，超好笑的，沒錢換全部。」
好像全國的大學生裡永遠有一小群人知道怎麼用麵粉和白膠把自己變成殭屍。把系辦裡的紅色廣告顏料和假髮虔誠地傳給下一群學弟妹，教導他們敝校的女鬼會發出什麼聲音。但學妹不能扮女鬼，因為女鬼要自己在深夜十二點過後附近最荒涼的草叢裡待命，太危險了。除非找得到一個人類守在女鬼旁邊，否則，像我這樣身材窈窕的男性就理所當然在晚餐過後穿上了系辦裡的那條黑色短裙，全身露出來的地方都塗滿了BB霜。
「你怎麼會穿三角的，男生不是都穿四角嗎。」
學姊拉了半天，把卡在我衣服上的裙扣從我的脊椎移到我的右腰。
「妳是說，雖然在冬天死掉，可是這個鬼卻穿著短裙嗎？」我實在搞不懂我們為什麼要嚇學弟妹。大學生活還不夠恐怖嗎。
「你要注意一下喔，隊輔說那個學弟在四小。」
「哪個？」
「就是，反正一副很懂的樣子，值星的話也不聽，愛出風頭。」
學姊遞給我系辦裡的防蚊液，說等一下每半小時放一隊上去，草叢裡蚊子很多。我不想噴，跟學姊說沒關係。學弟妹一靠近就聞到防蚊液也太出戲了。
「我冷氣卡沒錢的時候在房間也會全裸噴防蚊液欸，涼涼的。」學姊說。
「系籃的人說好像噴肌樂比較涼。」
「那你要噴肌樂嗎，系辦裡面也有肌樂，不知道哪一屆留下來的。」
再也不相往來的日後，學弟似乎也加入了系籃。我其實不太清楚。那晚，我拎著不斷滑落的裙子（看來敝校女鬼的腰比我粗），一個人爬上山蹲進我們事先挑好的草叢裡。要注意四小。可是我手上根本沒有戴手錶。暴斃的學姊死在床上的時候有戴手錶嗎？
學弟把我的裙子掀開的時候，我正在哭。
我當然不是在哭。學姊告訴我扮鬼最重要的就是什麼話都不要說：「講話會被聽出來。用假音哭一哭就好。」兩周前我們聽說那個在迎新時就人盡皆知的學弟也要來營隊，連夜把鎖版裡提到他名字的推文全部刪掉了。
他伸出手，沿著我的腿摸上來，窺看我的裙底，應該在笑，「幹，腿毛很多欸。」他說。
我淒厲地尖叫起來。
一年後我接下新一屆營隊幹部。我告訴學姊，我不想要辦夜教了。
「為什麼？」
「我覺得那對不會害怕的人而言沒有意義。對會害怕的人而言也沒有意義。」
「好啊，都可以啊。」
學姊輕輕答。學姊涼涼的。
餐廳裡看見那個學弟一個人舀菜，一個人坐在隨機組合著陌生人的長桌。不過就是一年之後他忽然不再呼朋引伴了，一個人吃著自助餐的滷得很深的爌肉。我最厭倦的那種，吃了之後因為過剩的膠質而讓嘴唇變得膠著的爌肉。「……聽說床板上黏住的皮膚都刮不起來，屍水滴到下面那層，最後整個人連床板一起抬出去……」
學弟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清理桌面，一個人把自己抬出餐廳。
脫下裙子的時候學姊們颯颯颯颯的，說有一則推文好像沒刪到。我接著卸妝，從鬼慢慢變回人。「欸，你不可以跟那個學弟說喔。」「什麼意思？」「沒事。」
餐廳裡，我滑起APP，卻怎樣都找不到當時的推文。後來學姊們還是把它刪掉了嗎？沒有人告訴我。
抬起頭的時候，我嚇壞了。
我看見自己的左手輕輕放下手機。此刻的我，拿著筷子，正一個人吃著自助餐的爌肉。
原來，我就是學弟嗎？
年復一年，千千百百個學弟。一些人被拉入水中，換另一些人浮上。不相信鬼的人，被其他人當成鬼，直到走進更衣室裡脫光衣服，願意穿上某一件裙子，在臉被塗抹得無比蒼白的那一瞬間，成為了多數。
不停地、不停輪迴。學姊是不是也告訴過誰，什麼都不可以跟我說？
不，我清楚知道哭的是我，掀別人裙子的不是我。我清楚知道，是女宿三樓面對正門右邊數過來第四個房間，那裡多年以前有一個學姊死在床上，沒有人發現，直到她的身體腐爛在一個人的寢室。學校把她的床整個換新了。
迎新的時候，我幽幽對著學弟妹說這個鬼故事，然後，人模人樣地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講這個學姊的故事，是我們系上的傳統喔。
#歌單三十天2019．02
#你很喜歡且歌名中帶有數字的歌．Like a Patch of Mud
Produced by
曾韻方 FANG
Song
曾韻方 FANG
Lyrics
曾韻方 FANG & 楊婕 Chieh Yang
Performed by
9m88
Recorded by
鍾濰宇 Yu at 89 studio
Mixed by
陳君豪 Howe at 成績好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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