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望著我雙眼，嗤笑了一聲。我握住他，手裡拿住一杯水，然後他就在我懷中死了。」見着Karajan的妻子Eliette憶述他逝世的情景，不知怎的，我不能自己地抽泣，久久才能平息。這是甚麼情愫？在某一瞬間，我親歷其境，Karajan就半坐在純白的床鋪上，窗外的海風被玻璃擋住。他渴了，着妻子斟一杯水來，抬望眼凝視她，想再好好地看她最後一次，然後笑了，倒在她的懷中，半句話也沒說。讓我哭不成聲的東西是甚麼？
因為我們失去了他，所以感到難過？一般對喪親的理解都是這麼說，說我不想失去他，所以心裡難受，但我認為絕不是這回事。我想了好久，才找到一個稍為貼近答案的描述。我難過，不是因為他死了，而是因為他就這樣死了。就咁死咗。我希望你在這有限的語言裡明白我的意思，佢就咁就死咗。不經意地闖入死亡的此在（Dasein），震撼了靈魂。
你若理性作祟，或者以為我在說Karajan不應該就這樣死去，這也不能怪誰，我們不願意死同時也在努力克服它，克服它意味要接受死亡，願意死亡，最好有能慷慨就義地死去。所以，現代的醫院都習慣在病人臨終時致電家屬，提醒他們把握機會見最後一面，然後逐個走到床邊，在他的耳邊說拜拜。但我覺得這樣死去恐怖至極，彷彿說了一聲再見，所有人都能夠安樂地交代了死亡，自覺心安理得，彷彿所有人都接受了死亡就是這樣。這樣，我寧願孤獨地死去，沒有交代地死去。我想到這麼一個情景──護士把家人推出病房門外，然後說：「你們出去吧。你們留在這裡的話，他就會心有牽掛死不去了！死不去只會延長他的痛苦。」
現在的人都慣性留一句RIP去回應任何人之死，但我們己喪失了踏入此在的能力，衰得只識用「慘」去形容和理解任何死亡，好似「他不應該跳下去的」、「他有心願未了」之類，他們全都在死亡外面駐足憑弔，沒有身處在死亡之中，認真地看待一個人就這樣死去了。
見到那些人趁余光中「新鮮地」死去就迫不及待辯論和分析他的功過，急着拉關係或撇清關係，我覺得人很恐怖。一個人死了，就不被當成一個人去看待了。原諒我失控地寫，我困在此在之中，感到無比孤寂。寫了那麼多，我還是沒法準確地捕捉我到底想指出甚麼。不過，情感總是比理智早很多步反應出來，所以我不需要理智，好好地哭一場就夠了。不是為他的貢獻，不是為生離死別，單純為他就這樣死去而感觸。
https://youtu.be/yjz2TvC2TT4
Bernstein在Karajan死後演奏馬勒的第五交響曲，他懇求樂團說：「Please. Play for Herbert.」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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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首本小說《地球另一端》序言書室有售，亦已接受網購，每本連郵費港幣$75，歡迎inbox洽訂。下一本小說《捉姦》亦即將面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