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10年內將超美國 「大國政治的悲劇」會否重演 - 陳岩
中國經濟何時超越美國?這個曾經頗有幻想成分的問題,在2020年變得愈發現實。
無論是2030年、2028年,還是2032年,這個時間節點的到來因為兩個因素變得十分重要——它近在咫尺,同時意義不凡。
大致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美國經濟規模超過英國,成為世界第一。
此後一個世紀,全球經歷了二戰、冷戰、蘇聯解體、反恐戰爭,以及不知多少次區域戰爭和經濟危機。但美國第一的經濟規模從未受到實質性挑戰——蘇聯計劃經濟全盛之時,規模只到美國四成左右;上世紀末,日本經濟巔峰,一度接近美國經濟的七成。
不過,兩個國家都未完成對美國的反超,一個解體,一個停滯。
20多年過去,中國站到與當年日本相似的位置——2020年伊始,中國經濟規模也達到美國的七成左右。緊接著,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使中國經濟迅速陷入冰凍,一季度陷入幾十年來首次負增長,似乎中國也將面臨日本相似的命運,從巔峰逐步滑落。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年初看來,這塊中國經濟道路上的絆腳石,在年底回看時,卻成了墊腳石。
2020年中國很快控制住疫情,從第二個季度開始反彈,甚至在歐美疫情肆虐下,中國產能全開,外貿數據意外激增。美國卻反覆經歷疫情回潮,領失業救濟的隊排得越來越長。
此消彼長下,中美之間的經濟差距在這場世紀疫情中突然縮小,讓人不禁思考,超越之後,世界格局會發生什麼變化?意味著世界格局洗牌?還是不可避免地造成激烈衝突?亦或是這一天根本不會到來?
中國經濟超美:「是與否」 Vs 「早與晚」
中國經濟何時超越美國?不同的智庫都給出自己的答案,言下之意是,這已經不是一個「是與否」的問題,而是一個「早與晚」的問題。
英國智庫經濟和商業研究中心(CEBR)認為,疫情下中美兩國復蘇情況反差明顯,使中國經濟總量超過美國的時間提前五年,預計為2028年。
日本經濟研究中心也認為,這一天將在2028年到來。
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和北京大學國發院共同出版報告《中國2049》認為,中國將在2030年後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
相比之下,反而中國智庫的估計最為保守。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報告稱,中國經濟規模將在2027年超過歐盟,在2032年超過美國。
「中國經濟超越美國的確切年份並不重要。 」《中國2049》的共同作者、美國布魯金斯中國經濟資深研究員杜大偉(David Dollar)表示,這是一個更普遍的趨勢,融入全球經濟的發展中國家往往會逐漸趕上領頭羊。美國和其他發達經濟體要習慣與發展中經濟體分享國際舞台。
作為歷史學家,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東亞系副教授馬釗也認為,中國在GDP總量上接近並超越美國,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從歷史發展脈絡上看,中國經歷19和20世紀這兩個世紀的動亂與興衰之後,再次回到了18世紀清中期的全球大國地位。
這個問題在社交網絡往往會引發激烈爭論,但在受訪專家看來,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中國發展的態勢和規模,決定著這場超越很合理。
杜大偉(David Dollar)解釋,中國的人口是美國的四倍,因此中國只需要達到美國生產力的四分之一,就能達到同等規模。
香港中文大學商學院助理教授吳靖也持相似觀點。他認為,「中國經濟非常多元化,涵蓋大多數工業門類,並把經濟發展作為首要目標。最重要的是,中國人口全球之最,約為美國人口的四倍,因此可以形成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所以說,如果中國經濟持續增長,會自然而然超越美國。 」
馬釗則補充認為,還歸功於中國在過去的40年中的政治穩定,宏觀政策的連貫性較強。
中國:前路非坦途
細看各個智庫的報告,即便最樂觀的預測,也不認為中國躺著就可以輕鬆贏得經濟規模全球第一的寶座。
在中國國內,老齡化成為在前進道路上最兇悍的「灰犀牛」。
《中國2049》中描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實施嚴格的計劃生育,嬰兒出生率被人為壓低,而15-64歲的勞動年齡人口佔比迅速擴大到65%左右。因此中國迎來一波巨大的「勞動力紅利」,形成了「生產性」勞動結構。換言之,「花錢的」人口少,「賺錢的」人口多。更幸運的是,中國這一波人口紅利與改革開放重合,推動經濟高速增長。
然而,40年過去,「紅利」變成了「負累」,當年佔比巨大的勞動人口,逐漸老去,當年被計劃生育政策壓制的生育率,造成新的適齡勞動人口不足。即便現在中國逐步放開生育限制,出生率依然不見提升。
未來10年是中國經濟試圖趕上美國的時間窗口,恰恰是中國人口結構發生根本性轉變的區間。
中國社科院研究顯示表示,人口將從2027年開始收縮。世界銀行認為中國2029年人口開始負增長。與此同時,過去不斷增長的勞動年齡人口也開始掉頭向下,以年均780萬人的速度減少。
反觀美國,生育率高於中國,而且移民人口也能補充勞動力人口,相比中國「老齡化」的壓力小得多。
「作為一個傳統非移民國家,中國如何調動自身人口生育能力,彌補勞動力紅利的下滑,這是來自國內社會的挑戰。」馬釗表示。
不攔住「老齡化」這頭灰犀牛,中國可能永遠無法完成對美國的全面超越。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研究院易富賢曾在博鰲亞洲論壇上表示,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造成人口結構出現扭曲,這甚至將使中國經濟未來無法超越美國。
長遠來看,除了「老齡化」這只「灰犀牛」,中國還要防範兩隻「黑天鵝」——政治動蕩與軍事衝突。
吳靖表示,對中國經濟發展持樂觀態度,不過前提是避免影響經濟發展的社會動蕩,比如政治不穩定或軍事衝突等。
政治動蕩的可能來自國內。馬釗認為,中國延續40年的「改革開放」政策,正在被當下「大國崛起」的新口號所替代,那麼中國目前高度集權與高度管控的政治管理模式,是否能持續治理日益複雜與多元化的社會?在未來10-15年,中國也將面臨領導人代際更替,如何協調個人權威與體制治理的平衡與延續,這成為來自權力內部的挑戰。
軍事衝突的可能來自外部不穩定因素。中國面臨南海問題、中印邊界爭端、釣魚島爭議,以及台灣問題等外部不穩定因素,在中美關係快速惡化的背景下,可能演變為中美角力場,爆發區域性熱戰。
台灣的國民黨智庫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研究認為,目前中美間行動還有節制,不過已經朝大國戰爭的方向走去,而中國不斷侵蝕美國霸權地位,可能引來美國的全面反擊,而隨著兩岸敵意的增長,這可能使三方的敵意螺旋不斷上升,增加危機爆發的風險。
美國:世界經濟中心地位難撼動
雖然前路有險阻,但看到這樣言之鑿鑿的預測,中國大概會喜出望外。事實上,中國媒體和學界則多是警惕的聲音。
中國官媒旗下的《環球時報》認為,英國智庫經濟和商業研究中心做出的預測,有向美國和西方世界拉響「中國在加快崛起」警報的意味,要刺激、鼓動西方社會「行動起來」。
中國外交學院教授施展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即使中國經濟總量真的超越美國,也沒多大意義,因為討論國家實力,GDP是重要指標,但不能僅拿這一個指標來討論問題。比如,鴉片戰爭時大清的GDP是英國的很多倍。如果不去看經濟內部結構,以及各國在全球經濟當中的結構性位置,GDP第一有多大意義呢?
這一觀點不無道理。杜大偉(David Dollar)向BBC中文介紹,一個國家在世界上的總體地位不僅僅取決於經濟規模。 其他相關因素還包括創新能力、優秀的大學、文化影響力和民主治理的質量。 美國的全球地位在特朗普時代有所下降,但在拜登總統的領導下似乎已經在恢復。 中國要想在這些軟實力領域與美國競爭,就必須做出很多改變。
回顧歷史,歷次世界第一強國的更替,都不是在經濟超越後完成的。吳靖表示, 如果我們回顧歷史,英國取代西班牙,美國取代英國。我們會發現,當一個崛起大國確立了它的經濟地位之後,還需要很長時間來更新其全球地位,有時候也需要一些歷史機遇。
以美國對英國的超越為例,美國在一戰前後工業產值上超越英國,但彼時美國奉行孤立主義,對國際事務參與度低,全球貿易依然以英國為中心,以英鎊結算。直到二戰之後,美國的經濟規模大幅領先英國,1944年布雷頓森林體系確立,建立以美元為中心的全球經濟網絡,美國才在事實上完成對英國的超越。
一個模型或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中美在全球經濟活動中的位置。中國人民大學教授翟東升研究認為,全球各國的經濟活動可以看作圈層結構,美國處在中心圈層,為全世界提供貨幣流動性;第二層以日本、歐洲等發達經濟體為主,以高科技研發和高端製造業為主;第三層為中國、東南亞等國,以製造業為主;最外面的第四層,是中東等提供原材料提供國。這個模型,從中心到外圍,以人均GDP為指標,依次遞減。
中國在不遠的將來,將憑借人口優勢,將在總體規模上超越美國,但並沒有取代美國處於中心的地位。事實上,中國僅僅希望從第三圈層向第二圈層,將傳統製造業升級到高端製造業,就已經招致美國的打壓。
中美競爭實質:大國的政治悲劇
芝加哥大學教授米爾斯海默在其專著《大國政治的悲劇》中為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幅國際圖景:國際體系是一個險惡而殘忍的角鬥場,當一國受到另一國威脅時,沒有供它們求助的更高權威,因為國際體系中沒有守夜人,而且國家永遠無法確信其他國家對它們不懷有敵意。
在這個角鬥場上,要想生存,國家別無選擇,只得為權力而相互競爭,大國必須盡可能多地獲得權力來保護自己,以防任何國家的挑釁,最理想的結果是成為霸權國,擁有如此多的相對權力來保證生存,同時防止其他區域出現霸權國。
米爾斯海默舉例,美國在西半球成為霸權國,因此曾全力阻止德國及蘇聯支配歐洲,阻止日本支配亞洲,而崛起的中國勢必尋求亞洲霸權,因為這是生存的最好保證,同樣美國也將一如既往地竭力阻止中國。
「美國單純試圖遏制或者阻止中國崛起,很難成功,甚至會導致惡性競爭,或引發地緣戰爭。」馬釗認為,歷史上鴉片戰爭以大清王朝全敗,開啟近百年中西熱戰,而朝鮮戰爭導致其後20年的中美冷戰,兩場戰爭的代價巨大,但是歷史依然走到了今天中國重新崛起的這一刻,這說明外部勢力是很難徹底改變中國。美國對華可以採取接觸、影響、警示、甚至有限脫鉤的政策,但是美國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中國。
與前幾次美國遏制德國、蘇聯和日本不同,當前的美國「內傷」嚴重。馬釗表示,從奧巴馬到特朗普,美國內部的極化爭鬥嚴重侵蝕了政治共識、道德共識,去年大選是對美國政治體制的一次壓力測試,而對特朗普的二次彈劾和國會山暴亂,說明這場測試慘淡收場。更重要的是拜登很可能只有一個任期,2024年美國又將迎來一次政治考驗。這都將損耗美國的「內力」,也必將影響美國的「外力」施展。
簡而言之,國與國的競爭猶如叢林,為了自身生存大國不得不努力攫取權力,遏制其他霸權國產生,因此中國崛起必然招致美國打擊,不同的是美國身患「內傷」,不得不一邊療傷,一邊出招。
米爾斯海默認為,如果生存是中國的最高目標,那麼中國別無選擇,只能像美國一樣,最大限度地佔有世界權力,其結果是中美間激烈而危險的競爭,而這正是大國政治的悲劇。
值得警惕的是,米爾斯海默寫下上述預言,是在近20年前,彼時中美間實力差距巨大。
20年過去,他的預言似乎實現在即。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在最近一場講座上表示,中美實力前所未有接近,而2020年代對中國和美國而言都是不成則敗(make or break)的關鍵時期,這對全球而言將是「危險的10年」。
原文:BBC中文網
#國際 #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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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戰爭日誌 林維喜案事件簿
時間:1839年1月2日
(甲)
地點:北京(紫禁城乾清宮)
人物:道光帝、林則徐
事件:
林則徐獲道光帝第七次召見。
(乙)
地點:澳門
人物:義律
事件:
英國駐華商務總監查理•義律(Charles Elliot,1801-1875,38歲),為如何管制其本國的僑民行為而感到困擾,因此寫信向英國政府尋求指示,在致英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Henry John Temple Palmerston,1784-1865,又譯「巴麥尊」,55歲)的公函內,義律聲稱:
「無論如何,由於我深信急迫需要通過英國法律或中國法律加以控制,所以我最恭敬地把這些意見提交女皇陛下政府仔細考慮。當我通知閣下,在我接奉不同指示之前,我認為我有責任對於按中國法律逮捕和懲罰一名英國臣民(不論他犯有什麼罪)一事抵制到底時,我本人對這個問題的焦急情緒將是更加可以解釋的,最近具有最嚴重性質的犯罪行為每天都很可能發生。(註1)」
解說:
義律於1834年7月15日跟隨律勞卑勳爵(Lord Napier 或 William John Napier,時47歲)抵達中國,在澳門辦公,擔任貿易專員秘書。律勞卑非常好戰,早於1834年已提出佔領香港。律勞卑在同年逝世後,義律獲升任為駐華商務副總監,並隨後經帕麥斯頓提名後在1836年12月,接替羅便臣爵士(Sir George Best Robinson,時42歲)出任英國駐華商務總監(Chief Superintendent of the Trade of British Subjects in China)一職。駐華商務總監一職隸屬於英國外交部,因此總監須依從外務部的政策,權力十分有限。大抵而言,英國在1830年代主要由英國自由黨執政,鼓吹自由貿易,因此總監的主要任務是維護英商的利益,並尋求與清廷進行平等貿易。義律擔任駐華商務總監一職後,繼承了律勞卑的政策,要求中國開放門戶。而由於義律須要維護英商利益,更運用權力協助煙販走私鴉片,間接也使鴉片在1834年後的輸入量持續急升。義律對清廷態度十分強硬,不肯輕易妥協,最終促成了第一次鴉片戰爭的爆發,中國的貿易門戶亦從此被強行打開。
此信寫於林維喜命案發生前的半年,反映當時中英兩國因為英商走私鴉片的問題,致使關係日益緊張,也為挑戰中國的法律和司法自主權埋下了伏線。
帕麥斯頓(巴麥尊)於5月13日收到此信。
帕麥斯頓是英格蘭第二帝國時期最著名的帝國主義者,他的一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僅有永遠的利益」(We have no eternal allies, and we have no perpetual enemies. Our interests are eternal and perpetual, and those interests it is our duty to follow.)成為了英國外交的立國之本。英國歷史學家法蘭克•韋爾許(Frank Welsh,1931-)對他有如下評價:「英國對華態度除受到各種不同觀點的影響外,有一個人對英國的對華政策施加了最重大的影響。在長達三十五年的時間裏,固執己見、敢於冒險、極為保守的自由黨人巴麥尊勛爵亨利·坦普爾,一直支配着英國外交政策。巴麥尊1807年以托利黨人身份直接從劍橋當上了海軍大臣,首次掌握實權是1830年出任格雷勛爵輝格黨政府外交大臣。即便巴麥尊不是一個能夠呼風喚雨的政治家,他任職時間之長,也足以使其擁有巨大的影響力。1830到1865年正是英國作為世界強國的巔峯時期,在這段時期,除了極少數年份外,巴麥尊始終在外交大臣、內政大臣、首相等英國政府的最高職位中佔有一席之地。(註2)」
註1:《義律海軍上校致巴麥尊子爵函》,1839年1月2日。胡濱譯,《英國檔案有關鴉片戰爭資料選譯》(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93),頁352。
註2:法蘭克.韋爾許(Frank Welsh)著,王皖強、黃亞紅譯:《香港史:從鴉片戰爭到殖民終結》(香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二章:兩個王朝 – 東印度公司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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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戰爭日誌 - 林維喜案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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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對林维喜的記載不多,我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他本是香港尖沙嘴村一名村民,因與上岸酗酒鬧事的英國水手發生衝突,最後被對方當場用木棍打死。他的死觸發了第一次鴉片戰爭,一場把香港割讓給英國的中英世紀大戰。
鴉片戰爭與香港的命運緊密相連,其在中國近代史上的影響重大,也是中國百年國恥的開端。林維喜不過是當時香港的一名普通村民,但他為何會被捲入一宗命案?這宗命案又如何把中英兩國捲入戰爭的漩渦?
1839年(清道光十九年),是香港史乃至中國近代史上一個關鍵的年份。本日誌貫穿整個1839年,嘗試把林維喜案的前因後果串連起來,從年初林則徐獲道光帝召見、奉命為欽差大臣到廣東查禁被道光帝視為「中國第一患」的鴉片開始,至年末道光帝下令不再查拿涉案兇犯(「其毆斃華民兇犯,亦不值令其交出」)為止,詳細地、客觀地把林維喜案的始末呈現,儘量還原歷史的真相。
【林則徐受命欽差大臣】
清宣宗道光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1838年12月31日),林則徐獲道光帝第五次召見。這一天,他獲得皇帝的准許,坐著肩輿進宮謁見。肩輿由八名轎夫抬著,他坐在肩輿上面的椅子。這是一種破格的榮譽,說明了道光帝對林則徐的器重。
同一天,林則徐奉命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查禁被道光帝視為「中國第一患」的鴉片,同時還被賦予了節制廣東水師的權力。道光帝下旨的全文是:「諭內閣:湖廣總督兼兵部尚書銜林則徐。著頒給欽差大臣關防,馳驛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所有該省水師兼歸節制,欽此。 (註1)」
所謂欽差大臣,是根據皇帝的特別派遣,就某一任務而委以全權的大臣。林則徐連日被召見,獲榮典重任,突破慣例。道光帝希望通過此舉,「種種弊竇」、「淨絕根株」。
總而言之,林則徐即將在1839年的第一天銜命就職。他的使命由此定局。
註1: 林則徐全集編輯委員會編:《林則徐全集:第九冊日記卷》(福建:海峽文藝出版社,2002年),頁364 / 4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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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請見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tw/2016/10/blog-post_2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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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政面上的鴉片戰爭
上圖:Edward Duncan筆下,1841年7月英艦復仇女神號(Nemesis,右側)發砲擊破清
軍水師戰船的瞬間。這幅圖應該是所有與鴉片戰爭相關的視覺藝術中最被廣泛引用、最戲
劇化也最具象徵意義的場景。
中國近代史一般從1840年代的鴉片戰爭開始講起。由於引起英法聯軍之役的主因(換
約與廣洲進城等等爭議)已在鴉片戰爭中種下,共產中國成立後,中共學界一般將鴉片戰
爭以及接下來1850、60年代的英法聯軍之役合稱為第一次、第二次鴉片戰爭。如果說中國
在1840年代還尚未明顯感受到西方的壓力,至少在英法聯軍之役後這種壓力已經在某些主
事者的言行中體現出來了。李鴻章所謂「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數千年來未有之強敵
」,即指「庚申(1860)以後,夷勢駸駸內向」 的情勢而言。就事態發展的脈絡來看,
1860年代的局勢在1840年代已可見其端倪,但對時人來說,相對於清政府建立以來所經歷
過的戰亂,鴉片戰爭的規模其實相當有限。
例如,參戰雙方的傷亡,即便是以前近代的標準來看,無論是絕對人數還是相對比例
,怎麼算都不高。鴉片戰爭裡中、英雙方較大規模的交鋒一共有12次,但即使將所有傷亡
加總起來,實在也算不上是場大戰 :
戰役 傷/亡(清) 傷/亡(英)
第一次定海之戰 14/13 0/0
沙角、大角之戰 死傷共約760人 38/0
虎門之戰 死傷超過500人,被俘超過1,000人 5/0
烏涌之戰 死者約500人 8-9/1
廣州之戰 1,500以上/500以上 68/9
廈門之戰 37/70以上 16/1
第二次定海之戰 1,000以上 27/2
鎮海之戰 將弁死者53人,士卒死亡以數百計 16/3
浙東之戰 傷者240餘,死者540餘,被俘40餘 傷數人,死4人
乍浦之戰 死者696人 54/10
吳淞之戰 死者89人 25/2
鎮江之戰 死者239,傷者264,失蹤68 130/39
合計 死者約3,100人,傷者約4,000餘 400餘/71
上圖:Thomas Allom筆下正從鎮江西門挺進的英軍。鎮江之役是鴉片戰爭期間清軍殺
傷最多英軍的戰役──英軍陣亡39人,130人負傷。
英軍全部還不到500人的傷亡(死者未滿百)固然極低,清軍的傷亡也不高。不過,近
代醫藥發達以前疾病造成的減員通常遠在戰鬥之上,英軍也不例外;疾病以及沈船等原
因造成的非戰鬥傷亡大約為2,500人,其中死者約在2,000人左右。因此單就傷亡比例而
言,英軍的反而比清軍還高:英軍人數最多時共約20,000人,死傷比例佔全軍12.5%,其
中死者就佔了10.5%),而動員總數約十萬左右的清軍死傷比例只有7%,死者只佔3% 。作
為比較,鴉片戰爭之後爆發的內戰(太平天國)所造成的傷亡可就慘烈得多;好比說1858
年末重創湘軍的三河之役,曾國藩寫道「殲我湘人,殆近六千」 ,一場戰役的死者已是
兩場鴉片戰爭的份量。
如果再拿軍費來比較,鴉片戰爭的規模對中、英任何一國而言實在也說不上惡戰。英
軍不僅傷亡比清軍小,花費也少得多──英軍的戰費全部加總起來為421,5413英鎊,約等
於1,263萬兩;戰後清朝被迫賠償給英軍的戰費也就銀元1,200萬,折銀約852萬兩。而清
軍的戰費,紀錄中可查考的僅約2,871萬兩,全數大概也就在3,000萬兩左右 。與盛清以
來的戰費相較,三年耗費3,000萬兩還在清王朝的耐受範圍內。康熙朝打了八年
(1673~1681)的三藩之亂,戰費大約在1~1.5億兩之間,每年大約耗費1,250~1,875萬兩。
雍正末年與準噶爾間的戰爭(雍正七年至十二年,1729-1734)打了六年餘,耗費銀兩達
5,400萬,每年也約千萬兩左右。乾隆年間雖有所謂十全武功,所面對的已非大敵,因而
耗費最多的第二次金川之役用兵五年(1755~1760),耗銀達7,000萬兩;次則准回之役,費
時五年多(1755~1759),費銀僅約3,300萬兩。十全武功耗費總計也有1.5億兩左右,然而
這是乾隆10年至乾隆57年(1745~1792) 48年間的消耗,半個世紀才相當於三藩之亂八年的
戰費,相對而言實在稱不上好大喜功。到嘉慶年間的白蓮教之役,首尾約九年(嘉慶元年
至九年,1796~1804),花掉的銀兩再度達到1.5億,清朝才再次陷入堪比三藩之亂的財政
重荷 。總而言之,算上這幾筆流水帳,每年耗費1,500萬兩銀,連續撐過八、九年,大約
還在清代財政可以承受的最大上限之內;而鴉片戰爭對清廷的擠兌並未突破這層天花板。
如果比較的是接下來咸豐、同治年間的太平軍、捻軍以及回亂,鴉片戰爭更不算事。
太平軍起義十四年,清廷用來對付太平天國的戰費光是有案可查的,大約便有17,060萬兩
;平定捻亂耗費了3,173萬兩,平定回亂費去11,889萬兩,平定南方如昇平天國、小刀會
之類大大小小的起義總共又花掉了10,107萬兩。也就是說,為了應付橫亙整個咸豐、同治
年間此起彼落、持續大約二十三、四年的戰事,清廷花去的戰費高達42,229萬兩;由於資
料散佚不全,這些不完全的統計大約只記錄實際戰費的一半,也就是說全額應有八億五千
萬兩 ──平均每年大約有3,500萬兩的戰費支出,持續了二十多年。
值得注意的是,由於內亂切斷交通、干擾生產活動以及貿易、造成極大破壞的關係,
咸豐以前以田賦、鹽課為大宗的財政收入基礎幾乎被破壞殆盡,主要戰費來源有一大半來
自厘金、關稅等商業稅。道光年間每年四千萬兩的歲入當中,田賦與鹽課就佔了近九成;
但到了光緒年間,原本的田稅加上後來加征的商業稅,歲入便暴增為原本的兩倍──每年
八千萬兩上下,其中田賦(地丁雜稅)與鹽課佔了一半,關稅(洋稅)與厘金佔了約四成。也
就是說在這前後兩個時期,康雍乾時期的盛清(田賦、鹽課)與咸同之際的晚清(厘金、關
稅)實際上各自只依靠了潛在稅源的一半來應付軍費開支 。
相較之下,很早就把商業稅作為稅收基礎的英國,國家財政不但很早就掌握了大量稅
源,更在先進的財政(國債)與金融(中央銀行)體系幫助下,將財政規模擴張到清代中國所
不能想像的程度。早在1750年代,消費稅與關稅貢獻給國庫的數額就已經是土地稅的
2.5~3倍左右。而隨著18世紀後半葉七年戰爭、美國獨立以及法國大革命所引發的戰事而
來的,是歲入總額的不斷擴張──從1750年代初的每年700萬英鎊,一路增加到拿破崙戰
爭時期(1800~1814)的4,000~8,000萬磅(1807年最多,8,484萬磅),五十多年來增加了近
十倍 。相較之下,透過攤丁入畝(依照田畝面積將人頭稅併入土地稅起課,實際上等於取
消了人頭稅)等措施調整財政後,盛清的歲入雖然從雍正時期每年3,600萬兩增加至乾隆時
期的4,900萬兩,但由於土地開發有其極限,到了嘉慶、道光時期反而略減至4,600萬兩左
右。扣掉耗羨銀以及常例捐輸的600萬兩,嘉、道年間的正賦收入甚至比乾隆時期略少,
大約只有4,000萬兩 。
鴉片戰爭時期中、英雙方的財政規模,可見下表(單位:萬英鎊/萬兩):
英國 中國
年份 收入 支出 收入 支出
1840 5,200/15,600 5,300/15,900 1,301/3,904 1,194/3,581
1841 5,200/15,600 5,400/16,200 1,287/3,860 1,245/3,734
1842 5,700/17,100 5,500/16,500 1,291/3,872 1,238/3,715
1840年代對中英雙方來說都不算財政吃緊的年代──中國的收入比乾隆時期略少,但
幾乎差不多;英國則是從拿破崙戰爭時期狂飆的顛峰跌落三分之一,但比起18世紀下半葉
,歲入至少也還是兩到四倍以上。不過上表的重點或許在於,四億中國人口所撐起的清代
財政,在規模上竟然只有英國的四分之一;而英國的人口(1841年人口普查的結果為1,591
萬 )卻是中國(1841年,官方統計為41,281萬 )的二十五分之一──每個英國人貢獻給英
國國庫的稅金平均是每個中國人的一百倍!
換言之,比起軍事上的挫敗或者科技上的落後(實際上,1840年代英軍的火器也停留
在拿破崙戰爭時期的水準,雖然比清軍先進,但與19世紀後半葉西方軍事科技的突飛猛進
比起來,1840年代中西雙方的技術差距實際上還很小),經濟與財政上的鴻溝才真正令人
咋舌;然而比起物質面上容易觀察到的差異,需要理解的、體制面的優勝劣敗雖然更為關
鍵,但也更為晦暗不明。這場中小規模、並未將中國逼入絕境的戰爭,對英國來說更是小
菜一碟,是以所帶來的衝擊也就遠不足以警醒清廷、使朝野之士察覺彼我中西之間實力如
何懸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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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已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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