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時光】派不上用場的仁慈
繞過瓦城一百多年前，被英軍攻破的最後王朝所遺留下的皇宮，在路口右轉進舊城區的主要幹道走15分鐘應該就可以到肯德基了吧。我看著Google Map的指引準備在緬甸進行每回旅外都要進行的試驗——品嚐該國的星巴克或肯德基並比較與台灣的口味有何不同。
緬甸的街道就像多年前的台灣，並未給行人保留下太多的安全行走空間，有時候還會被從民家出牆的大樹擋住去路而被迫走上無論汽機車都相當快速的車道上。街道上快閃著七彩霓虹燈的店家招牌有點刺眼，卻讓人一秒閃過賭城印象的趣味。此外也常常遇上很多野犬，各種身型、毛色，因為緬甸對貓狗還沒有「寵物」的觀念，不會幫牠們洗澡，但這種髒兮兮的可愛笑容，光是躺在地上也能傳遞給人類很幸福的感覺。
下過雨的街道，有股厚重的腐朽混雜生物排泄物的惡臭緊緊圈住瓦城火車站，使得整幢大樓點綴在明亮的燈火仍讓我打心內萌生一種親近不得的距離感。我走進站體內，想看看傳說中行駛的非常緩慢且坐起來極度不舒適的火車是什麼樣子：看得見鏽蝕的車廂似乎如台灣東海岸仍行駛的「莒光號」，只是窗框上卡著不上不下的手動式窗玻璃，我開始幻想在人潮擁擠、百味相陳的車廂內與當地人擠著，頸子上流下汗液的畫面。剪票口附近有許多緬甸孩子席地而睡，婦人聊著天、看著天花板，等著不知何時出發的列車。
離開車站時，在門口看見一位面容黝黑的老嫗，鋪著頭蓋、手上勾一個包，三個男人用聽不懂的語言對著她說話。我記得這位老婦人，剛剛進來的時候她似乎是在站門口行乞。三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聲，近似父親在罵孩子一樣，這時的老婦人一語不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後，朝著瓦城火車站的馬路走去。我才恍然發覺那個三個男人剛才正用我聽不懂的緬甸語粗暴地驅趕她。
「滾！妳在這裡會影響我們做生意！」
「快走吧！這裡不是妳應該出現的地方！」
「觸霉頭！窮婆娘別在這裡乞討！」
我一邊猜想三個男人說了什麼，一邊看著那位老婦人以一種脆弱又堅強的狀態走在越見漆黑的瓦城路上。看著她望著前方的眼神，我却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像電視劇裏因分手或摯愛過世時會出現的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罐頭式演技，一雙水盈盈的雙眼盯著前方，好像下一秒就會落下豆大的淚珠。但她的無助卻是活生生，她可能失去了所有，或者，她其實根本不曾擁有過什麼。如果她是主詞，那連悲傷的受詞也許都不存在，生無可戀又不能隨便地死去，悲無可悲。
看著看著，我趕緊回頭往我的方向繼續行走，但我卻沒辦法不用台灣人的思維這麼想，「這個國家的人都那麼窮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待自己人呢？」但隨即又回到一雙旅人的眼睛想「也許是我多想了，也許是這個國家的秩序吧。」
突然我想起了前幾天一整條路上的乞丐，想起了在神聖佛前賣畫的Chichi，想起了度假村桌上那本《旅客須知》裏說「在緬甸不要抖內，要抖內也不要給個人，請給機構或社區」。然而，我的眼前就是這麼一位活在絕望的人啊！
有一種失敗感像一陣熱帶驟雨淋濕我全身。我從來不知道，原來看似豐富的善良仁慈，竟然是可以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實在讓人非常想哭。
台灣東協研究中心的資料顯示，2017年緬甸人均所得1,190美元，約是台幣35,700元，比許多台灣人一個月收入還少。
離開陰暗的火車站，重又走進商圈，明亮嶄新的肯德基，炸雞套餐幾近台灣半價，但這以獨家香料配方醃製，炸的金黃酥脆又多汁的時髦美國雞，卻是許多緬甸人一輩子伸出手後卻嚐不起的味道。
我還是忍不住在心裏許願，許一個再回來的願望，希望那時的我，能使一切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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