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酒店》裡有個阿青,我的現實生活也有個阿青。是近年來我新認識的好友陳栢青,今天來看看他為《愛情酒店》寫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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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栢青
如果上個世紀末台灣文學試圖「走向感覺」、「打開身體」,一切可以借用朱天文《炎夏之都》一句話總啟:「有身體好好。」,那陳雪2002年出版的《愛情酒店》下開千禧年後創世紀第一章:「好好用身體」,不只有身體,還要好好用。
她書裡女人都那麼正,關係都那麼亂,陳雪的專長就是撥正反亂,又撥亂反正,她未必想寫同志的《紅樓夢》,卻真正在筆下營造女兒們的大觀園,寶玉初嚐雲雨情,《愛情酒店》裡的寶兒則三嚐四嚐嚐膩雲雨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球來就打,上了就愛。實在因為這些人太美麗太美麗,所以就愛了。寶玉貪吃人家唇上胭脂,寶兒指尖總帶著蜜的,他們都饞。不知道曹學芹真正的紅樓夢結局是什麼,但《愛情酒店》寫出新世代的大觀園後四十回,色極反空,陳雪把性寫到底,反而沒有性了。髒到底了。所以才乾淨。以為是盡頭,其實只是荒涼。而最色情,反而最純情。落了遍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然後呢?
然後,時移事往,新世紀進入第二個十年。粉紅經濟可以成產業鏈結構,多元成家成集體共識,2020年台灣同志婚姻剛通過滿一週年。記得否,想彼彼當時同志在街頭奔走,在筆端逞兇,為得是建國──一個更好的、更寬容的、更能被接受的國度──如今回過頭來重望當初同志文學,一方面是「革命尚未成功」,另一方面,「竟然這麼快」──那說的不只是拎著褲頭的前男友,說的是很多過往經典同志文學,當年讀來多驚駭,「足以動搖國本」,而恍恍不過二三十年,如今前衛成標配,浮誇以為日常,你瞧當年惡女都成了人妻,惡魔的女兒成戀愛教主,當初還以為結婚啦身體自主甚至通姦除罪天方夜譚是科幻,現在根本寫實。當然新時代還有更多新議題,可現在你可以稍微笑了。但這樣得意,是否又有點遺憾,當年以為前衛的同志文學會不會只剩下史料價值?
會不會,當我們說起同志文學,說起過往,最後只剩下一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
那就去看看陳雪《愛情酒店》吧。時間越久,《愛情酒店》地基越穩,別人只是老了,文學僅成歷史,《愛情酒店》卻有了躍身經典的潛力,那是為什麼?
也許在於那時的陳雪多敢破。她就是要破。破身體,破的心,破碎家庭,破爛關係。什麼都破,什麼都拿來破。
但重要不是破,而是那種敢於言破。以及其不在乎:「我根本沒什麼內在,揭開我這青春可人的身體,裡面空無一物」、「我的空洞感動了他」──很久很久以前,女孩有個房間。但房間打開來,其實空無一物──可那又如何呢?要我說,陳雪筆下的寶兒是真正的終極兵器少女。腳長手長,太瘦太瘦,不吃東西只講胡話,想要得不到,得到卻不想要。心不在焉,口不對言,系統錯亂,靈魂不在身體裡。歪的亂七八糟,奇怪就是打動你。
那也許才是秘密所在。是青春的祕密所在,也是小說好看的祕密。如果你問我,讓人好看的魔法是什麼?我會說,真正好看的人,在於他們不知道自己好看。
而真正的少年/少女是,人們都想成為他,他卻不想成為自己。
愛情酒店裡的寶兒兩樣都擁有,所以,他真的是如他所言那麼空洞嗎。說她什麼都沒有,不如說,她什麼都有了。只是一切不在位置上。
或者,什麼都有了。只是。她什麼都不想要。
而當她要的時候,終於什麼都沒有了。
「那當初為什麼要擁有?」如果你這樣問,回頭深情一嘆的同時,其實你已經老了。而《愛情酒店》卻是永遠的現在式,少女一往無悔,「然後盡頭就是她的房間,這只是一小段路……」少女反覆的走,這一小段路,被少女走成一座酒店,少女一次又一次打開別人也被打開,少女反覆把臉貼在門板上試探,少女遇見很多人,少女看見無數的風景,少女還想要前去那個最後的房間….
也許你已經發現了。
重點不在於房間。重點甚至不是有多破或有多滿。
重點在於路徑。在於那個「少女不停想前去的念頭」。
想要更往前,看看前面有什麼?想要更進去一點,更深,更深一點,看看那裡頭,還能幹些什麼?
你可以說那是種創造,或是愛。但我想說的,是某種執著。
近乎某種情迷,或者鬼迷。
(鬼迷茱麗葉。)
愛情酒店裡寶兒想成為作家。寶兒想愛人。寶兒多執著。她執著到,她渴望創造的執著本身就足以成為一種創造。她渴求愛的執著本身就是一種愛。
現實裡陳雪極度熱愛寫作。寶兒和陳雪很像。陳雪說創造。寶兒說毀滅。而在《愛情酒店》裡,毀滅和創造很像。甚至,那可能是同一件事。
這一個發現,或是發明多稀有。終究,陳雪會繼續活下去,十年。一百年。但恐怕連他筆下都再也寫不出來一個寶兒。而在《愛情酒店》此前此後,台灣同志文學還會繼續生產,但在九零年代後多數同志文學都普遍成了朱天文《荒人手記》的孩兒──「有什麼早在更早之前就失去了」,主人翁歷遍空幻最後是老靈魂一個回頭的嘆息,寶兒卻只會有這樣一個,他有多絕決就有多青春。有多破就有多滿,他跟別人都不一樣,《愛情酒店》便跟別的同志文學都不同。這是文學青春期才有的小說。夜晚過了少女還年輕。別人都長大了少女卻去死。所以少女永遠不會死。《愛情酒店》是誕生於過去,卻永遠屬於未來的小說,她說起從前,卻讓你想起以後,少女沒有以後,卻真正創造了某種永恆,從此以後,想起這本書,你會這樣說起寶兒的,或自己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後,有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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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女性-平凡中之不平凡』單元,
分享您我周遭的傑出女性故事,
她們時而聰明、時而強悍、時而溫柔、時而堅強,
她們的故事,值得我們細細品味,悉心品酌。
讓我們隨著她們一路走來的往事,
找到屬於我們自己人生中的啟發與溫暖的指引……。
【彩霞的奧義】
受訪者:張純芳女士
現職:台北市工商婦女會理事長
1983年一舉拿下金馬獎的眷村文學電影《小畢的故事》在台灣獲得觀眾一致好評。其中最讓人我見猶憐的便屬以此片入圍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張純芳─亦即故事中的畢媽媽。台灣文學家亦是這部電影的創作者朱天文更針對其角色述說:「畢媽媽總把自己收拾得一塵不染,走進走出安靜地忙家事,從不串門子,從不東家長西家短,有禮的與鄰人打招呼。」因此,全台灣對這位杜撰出的「畢媽媽」其印象正如對那日落之前忽然輝燒的晚霞:沉靜而美麗,卻又纖細的倏忽即逝。
然而,現實生活中扮演「畢媽媽」的張純芳卻正值青春歲月,劇中飾演她兒子小畢的演員也只比她小6歲和2歲。張純芳不但在戲中舉手投足毫無違和感,更把母子情感詮釋入微。問及為何有如此深的演繹才能?張純芳淡然一笑:「我滿腦子想的其實都是我媽,她真的就跟『畢媽媽』一模一樣!」
從小,張純芳就出生在單純的公務員家中,唯一的嗜好就是躺在操場看天空。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為空中美麗的空姊!無奈受過日本教育的父親想要經商卻遭受朋友欺騙,一度讓家庭陷入經濟危機。此時,身為家庭煮婦的母親不但沒有埋怨,反而開始做衣服賺外會,協助一家度過難關。張純芳的母親唯一希望的就是四個子女能吃飽,做個品性端正的人。因此即使因為做衣服手被割傷了,依然操持家務;吃飯時也總是只有一片黃蘿蔔,但卻堅持子女的便當每個人都要有富含營養的荷包蛋。張純芳說:「我的母親是個溫柔又堅強的人,不管面對什麼境遇都靜靜的盡最大的努力。而且她從不計較得失,只在意是否盡本份。所以我出嫁時她要我以夫家為真正的家,凡事以夫家為重。剛結婚的十年,我甚至幾乎一年只能回去看她一次!」
正因如此,張純芳是個快樂的宿命論者。當同學幫她報名中影新秀選拔,她雖不諳人事,卻盡力的與母親一同在裝扮上、長途跋涉趕考上將長達一年的考試做到最好,因此從三千多人中脫穎而出。結訓時,並未積極的留戀影視圈,反而是在徐進良、侯孝賢的看重下成為近十五年的「電影界的公務員」,後來更因踏入婚姻而毅然息影。這一路上張純芳有為國付出的堅強,例如宣慰僑胞時,即便被威脅有生命危險,依然守時赴約;但卻沒有太過執著的痴嗔,常能時時轉念,珍惜所有。
唯獨她鍾情日本的樸素文化,在起起落落的演藝生涯中,張純芳總是會找時間到日本讓心靈放假、取得平靜;感受日式謙卑與真心的和善。如今她成為台北市工商婦女會理事長依然秉持著默默付出,以愛為宗旨的盼望,期待能與人為善在美麗的天空掛上絢麗的彩霞。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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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濕的床邊故事集 —— 蔡琴與楊德昌
01
我很喜歡《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這大概是台灣電影新浪潮中最重要的一部。我很喜歡楊德昌,他的畫面總是很冷緻,運鏡方式很楊德昌。我今天先不講電影,我們來講蔡琴的愛情故事。
02
我不知道這代的人知不知道這個故事,我卻記得清楚,想到就覺得悲戚。是爸爸跟我說了這個故事的結尾,1995 年他們離婚,爸爸說,「爸爸希望你以後聰明,不要像蔡琴。」我問他為什麼,他只說:「她喜歡了不喜歡她的人。」
03
1984年,蔡琴和楊德昌,朱天文跟侯孝賢當時在拍《青梅竹馬》,他們成天處在一起,那應該是他們最好的時光,1985年,蔡琴跟楊德昌結婚。
04
蔡琴回去跟爸媽說,我要結婚了。那不是問句,是告知。她爸爸只說了一句:「他拿什麼養你?」蔡琴說:「我可以養我自己。」在婚姻裡蔡琴不只養自己、她養家、支持楊德昌拍電影,幫片中的女主角做造型。
05
這個愛情故事,不是楊德昌的,是蔡琴的。蔡琴跟楊德昌說,你若不給我個明確的定位,我大約要離開,在等待楊德昌回覆的過程中,蔡琴緊張得不行,嚷嚷著「他一定是來拒絕我的。」,楊德昌回覆給蔡琴的是,一段長時間的靜默,嘆了一口氣,然後幽幽的說『你叫我怎麼說呢。』後來楊德昌娶了蔡琴。
06
這樣的回覆大概跟他們婚姻一樣。一段長時間的無性婚姻,楊德昌愛上彭鎧立,蔡琴在1995年跟他離了婚。
07
無性婚姻是楊德昌提出來的,他跟蔡琴說:「我們應該保持柏拉圖式的交流,不讓這份感情摻入任何雜質,不受到任何的褻瀆和束縛。」然後他愛上了彭鎧立,楊德昌與彭鎧立生了兩個孩子。原來不是不做愛,是不跟妳做。這可能比不是不結婚是不跟妳結還慘。
08
楊德昌說:「十年婚姻,一片空白。」蔡琴回覆他:「我不覺得空白,我有全部的付出。」
09
有個訪問是這樣的,主持人問蔡琴,這十年婚姻,妳後悔嗎?蔡琴不假思索快速的回她:「我不後悔,我只希望自己早點發現。」言下之意應該是讓我早點發現這個男人早就不愛我了。蔡琴多年來只怨楊德昌一句,「愛情沒有就算了,你早點告訴我吧。」然後她說,其實楊德昌沒有錯,只是不愛她了,不愛一個人,不代表他錯了。
10
而我想的是總總跡象都告訴蔡琴,這個男人不愛她,只是蔡琴不願意面對罷了。她不是沒有發現她只是不承認而已。
11
蔡琴說,她從小就知道自己醜,所以她不在乎外表。她看輕那些女孩為男人打扮的樣子,在那個時候,她想的是我到底是誰?要去哪裡?做什麼?她不打那場外表的戰,她帶了副眼鏡,把自己藏起來。這個人多倔強啊。面對楊德昌也一樣,她只能說,我不知道他不愛我了。
12
楊德昌過世的時候蔡琴寫了一封公開信,大概是說,你怎麼就這樣走了呢?如果我知道他生命這麼短暫,我就該早點跟他離婚,當機立斷成全他們,讓他多過幾年他想要的生活。雖然做為夫妻,他給我的寂寞多過甜蜜。但我感謝主,他在離世是跟最愛的人在一起的。
13
蔡琴說:「這一世如果你有愛過一次轟轟烈烈的,那就是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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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不光是對外人這樣,比如對妹妹的婚姻說了幾句,被冷戰多年。還有謝海盟,一回,她、唐諾、謝海盟、謝海盟友人一起同遊京都,幾隻小的走在大的後面竊竊私語,都用BL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