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天闢地是母親。張曼娟。
曾有個女性朋友告訴過我:『當了母親之後,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我覺得好恐慌、好擔憂。但為了孩子,也變得好勇敢,沒有什麼擋得住我。』
親愛的阿靖:
自從出書以來,我和一些讀者成為好友,陪伴彼此走過許多歲月,宛如家人。有個叫做桑桑的女孩,頭一次出現在網路上留言,只是個20歲左右的大學生,她和男友一起來參加我們的讀友聚會,就像是日本偶像劇裡走出來的美少女,純真的眼瞳,蜜釀的微笑,小鳥依人的神態,令人疼惜。爾後,時光像一本翻動太倉促的書,我看她在愛情裡的顛簸跌頓,歷經生離死別的痛楚,又看她的哀傷與沉靜,看她蛻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仍對情感充滿信心,於是,她尋找到一個心靈的歸屬,踏實的幸福,成為一個妻子,又成為一個母親。當桑桑在丈夫的陪伴下,懷抱幼小的女兒,敲開我的門,內心的震動與感激,使我久久說不出話來。我們望彼此微笑,微笑裡不只是喜悅而已。
最近,桑桑寄給我的mail裡,記敘了她的一場夢:“我做了一場彩色的世界末日夢,我抱晴晴躲過席捲而來的海嘯,閃過貌似尼斯湖水怪的水龍襲擊,衝往山丘上的車站雜貨舖,把我可以負荷的干糧礦泉水通通塞進我剛買的粉紅背包,打了一通電話給工作中的老公,他卻說我這邊沒事啊!我說怎麼辦,我還留了一個孩子在家裡沒帶出門,我繼續抱晴晴往綠色的田野間奔跑避難,田間不時有地雷爆炸……我用盡心力醒來,感覺疲累,夢境清晰歷歷。”她只有一個女兒晴晴,不可能還留了一個孩子在家裡。但,她若跑回家去,可能會發覺留在家裡的那個孩子,竟也是晴晴。一個母親,無論多麼努力,依然覺得沒辦法將孩子保護得完好安全。桑桑自己分析,或許是因為近來發生了那麼多災難和疾病,以及許多不可預知的潛伏在生活中的危險,使她醞釀了這樣一場末日夢。
曾有個女性朋友告訴過我:“當了母親之後,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我覺得好恐慌、好擔憂。但為了孩子,也變得好勇敢,沒有甚麼擋得住我。”我記得許多年前,當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瘧疾之類的病藉蚊子傳染流行,家家戶戶關起門窗,展開滅蚊大行動。社區也來了清潔人員,戴上口罩、手套噴灑消毒液,如臨大敵,人人繃緊神經。某個爺爺值班的夜晚,奶奶帶我和你的父親聽廣播、玩遊戲,忽然,嚶,嚶嚶,一隻蚊子從我們身邊飛過。我馬上感覺到奶奶的緊繃,她站起身,將房裡全部的燈打開,全神貫注的搜尋蚊子的蹤影。蚊子停在天花板上,已經知解人事的我,手指天花板,望向奶奶。奶奶找不到可以攀爬的東西,蚊子可是不等人的,她瞬間站上一個玻璃小茶幾,襲擊那個可能會襲擊她的孩子的敵人。命中目標,我正開心的鼓掌,玻璃被踩破,奶奶從茶幾上摔下來。還很年幼的你的父親也許不記得,但我一直記得這一幕,我仰頭望年輕的奶奶,她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毫不遲疑的攀上那在幾秒鐘之後碎裂的玻璃片,為的是保護她的孩子。
這印象深深影響了我,讓我知道自己是這樣被愛,我必須讓自己值得愛。縱使不是一個母親,我也願意為我愛的人毫不遲疑的付出。
親愛的阿靖,未成年事務所開業一整年,到了結業這一天,熄燈之前,我想談的是母親,是我們生命的最初。母親是我們最初觸碰的世界,當我們誕生,被擁抱在懷中,便已能感知到她的悲喜。因為兒女,母親承擔巨大的焦慮與憂傷,也因為兒女,母親有了開天闢地的神奇能力。從母親身上,我們學習到最重要的事──對生命的戀慕與禮讚,對未來的熱情與付出。無悔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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