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的惡草](好書推薦)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
但是,你同樣也不是。正確來說,沒有人是,所以沒什麼好害怕的。
這次非常榮幸接到高寶出版社的邀請,請我替他們先行試閱一本尚未出版的書,並撰寫心得文。由於我目前正在朝「改邪歸正」的路途中前行,所以在收到希望我寫文章的私訊之際,就馬上詢問了:「如果我不喜歡這本書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寫?」
對方也非常大方的沒有以「業主」的身份壓榨員工,准許我知無不言。而我看完以後也真的挺喜歡書中明快的節奏和光怪陸離的劇情,因此決定寫文推薦。
常常有人問我,如果想要培養看書的習慣,該從那種書下手?
我往往回答從「故事」類的書開始。
人之所以為「人」,不是因為我們能蓋出摩天大樓,也不是因為我們有能力航向太空。是因為每個生命,都是一個由上萬個「故事」組合而成。即使在每日重複的行程節奏當中,每分每秒都會僅僅因為雨水的一步踏錯、樹梢的一片殞落⋯⋯而有所不同。
「故事」在自己身上叫做「日常生活」,在別人身上叫做「學習觀摩」;「八卦」在自己身上叫做「身不由己」,在別人身上叫做「茶餘飯後」。
人在世上最重視的往往是自己,卻總是看不見自己。所以我們需要藉由別人的故事,甚至是八卦,來由外向內認識自己、省思自我。這是我認為從「故事」開始入門接觸書籍最大的理由。
《蝴蝶花園》這本書就我個人觀點而言,就挺合適想要培養閱讀習慣的初學者當作敲門磚。
簡單來講,這本書的內容大概就是一個富豪變態在外看見喜歡的美女,就把對方擄來弄進自己的高科技後宮,在裡頭玩「員外捉婢女」的遊戲但再更SM一點的故事。
看似很扯,可是漫威的《復仇者聯盟》我們都吞得下去了,我想大家心胸應該已經極寬闊,隨時可以準備迎接外星人來到地球。
對一個寫作的人來說,一個故事要好看,除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劇情之外,能夠緊緊牽住讀者,令人耐人尋味的,是「邏輯」;在好看之餘,還能雋刻出故事深度的,便是對「人性」的洞察。
《蝴蝶花園》雖是一個很扯的故事,但在邏輯上卻十分通順,沒有突兀或令人不解之處。故事中的「嬪妃」甚多,作者卻能用非常細膩精準的筆調將人物們分隔開來,什麼角色該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光是看見富豪變態給「嬪妃」們的封號,就能明確得知角色的性格,讓衣著打扮、髮型、作息都相同的每個女孩,即使在壓抑黑暗的環境中,也有了個性,躍然在你的腦海。
在試閱這本書的同時,正好是才女作家林奕含的自殺新聞鬧得沸沸揚揚之際,有很多人問我有沒有看過她的遺作《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我即便非常想看 ,卻十分不願在「風頭」上去湊這個熱鬧,好似在消費她的死亡,褻瀆她將靈魂編織進故事的掙扎。
由於新聞報得極大 ,我在飛機上又有一項工作是擺放放在機門邊供旅客在登機時拿取的報紙,所以雖然我不看新聞、不滑手機已久,每天看看新聞頭版大標,卻也大概摸透了台灣的民意風向。
《蝴蝶花園》看似是一個很扯的故事,可是這麼扯的故事其實不正每天在你我身邊上演?甚至,我們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明明生在自由且有所選擇的環境裡,卻囚禁了內心,也剪斷了他人的羽翼而不自知。
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孟子主張的人性本善論和荀子主張性惡論常常引得世人爭論。而我想,人性中其實應該同時存在著善與惡,就像陰與陽、生與死,任何事物都要有反面相對的一方,才同時顯現得出兩者的意義。
很可惜的是我們從小到大的教育,幾乎沒有好好教導過我們如何面對負面的情緒、想法、事件。除了「失敗為成功之母」這句老生常談以外,我幾乎想不出任何與「負面」相關的「正面」教育,大多就是要我們把不光彩、不好看、不成功的一面隱藏起來,而且往往沒有告訴我們為什麼,就是說不行、不可以。
在這樣的「正面思考」巡迴薰陶之下,我們逐漸變得不太正面,遇到不得意的事就感到羞恥,亟欲隱藏。但情緒又需要出口,所以我們只好把這種「私密事」投射在他人身上,用批判他人、道聽塗說的方式,來減輕自己莫名的罪惡感。好像我們說別人說得越多,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就能削弱一點。
因應每個人成長的背景與天生性格的不同,有人也反向地發展出了另一種「擺脫負面」的方法,就是拼命開自己玩笑、自我解嘲、把自身的負面事件當作綜藝梗一般把麥克風開到最大「到處講」。
我自己本身是傾向於後者,所以我的朋友們都非常可憐要聽我講故事講一百遍,聽到耳朵長繭。
可是這樣也不是真的正面,而是卑微地希望建立「坦率」的印象,期望能藉著「笑話」來博取他人更多認同。我在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深深瞧不起自己的。
我曾經有一位要好的朋友。說曾經是因為即使現在的我們還保留著彼此的聯絡資訊,但或許這輩子除了參加共同朋友的婚禮、葬禮,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這位朋友小我幾歲,當我已經就業工作了幾年,他才剛剛考上研究所。
由於他考上的是他心目中的第一志願,所以我們大家都很為他高興。在他就學期間,他似乎也很勤學,常常與他聯絡時他都說他人在學校。
兩年後,他很順利地從研究所畢業,當完兵,也很快找到理想的工作,對一個剛出社會的年輕人而言,眼前似乎平坦鋪就好一條康莊大道。
我們是那種平常有事沒事就會問一下彼此在哪、動不動就碰一下、閒聊一番的朋友。大部分聊天的內容都是在解決我的感情煩惱,因為他不但是個男生,還是個異性緣極好的男人,總能以當紅炸子雞的身分,替我剖析出自己心儀對象的心態與感受,並教導我如何應對、欲擒故縱。
但因為我跟他聊歸聊,每次事到臨頭卻都還是犯賤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所以截至目前為止仍舊單身哈哈哈哈哈。
在他剛就業那陣,他比起從前更常來找我。不是因為他吃錯藥突然愛上我,而是因為他想替我介紹男友。
「我新同事真的超級帥的,比我還帥,超多人喜歡他。我覺得妳這種外貌協會一定也會喜歡。快點,趕快找個時間來我銀行開戶,我順便幫妳引薦,這樣才自然。」這是他給我的說詞。
剛開始聽到他這麼說,我非常興奮。我這一片荒漠雖然雨都還沒下,卻能感到風滿摩天大樓,生機盎然。
但剛好我那陣子很忙,一直找不到時間過去,這事也就一直擱著,而他也就更用力地「宣導」。搞到最後我們兩個見面時的對話內容,都是:「欸,快來開戶啦,這種極品帥哥我不知道什麼時後會被搶走喔!到時候不要說兄弟我沒有照顧妳。」
「不然你把帥哥約出來啊,為什麼非得要我去開戶才能認識呢?」我竟有些氣腦了。
「這樣才自然嘛,我是為妳好耶,想幫妳營造一個好的開頭啊,不然我根本不缺這個業績好嗎。」他悻悻道。
「戶我是一定會開的,算是幫你捧場。可是我不懂這跟認識帥哥為什麼是同一件事,你每次這樣一直催我,我感覺很不好。」因為我總隱隱覺得,他的說法是在拿「帥哥」利誘我,若我沒去開戶,帥哥好像也沒有了。
一次,我和我們共同認識的友人,也就是鼎鼎有名的大魯妹(有關大魯妹的故事,請見老文章:「老娘的跑步哲學」、「當空中小姐不如當酒店小姐」)見面。我向她提起了心中對於這位友人的尷尬感受。大魯妹旋即回道:「他也有找我開戶耶。」
因為大魯妹一直都有男友,所以這位友人倒是沒有說要介紹男友給她。不過比起跟我,這位友人和大魯妹的親疏程度算是生疏許多,他也找了她去開戶,倒是讓我有些小小驚訝。
「可是,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大魯妹突然道,語氣頗帶保留。
「怎樣怎樣?」我用手肘推她,示意她快把話說下去,一種因道人長短油然而生的優越感在胸口湧動。
「就是,他不是說他在當交易員嗎?據我所知那是很高級的工作,要投資操作很高的資金幫公司賺錢,當然也會有非常多東西要學。但他一進公司就到處要人幫忙開戶,連我都問了。我覺得這種找客戶開戶的事,應該不會是他那個位階的人在做的。」偶有在玩玩期貨的大魯妹回答。
「所以說,妳覺得他根本不是交易員囉?」我追問。
「照理說,他現在應該要忙翻了,不應該有這麼多時間來找妳,要妳開戶。」大魯妹又分析道。
我順著大魯妹的話頭想了下去,突然就發覺有一件和這位友人相關的事, 一直擱在我心裡,卻似乎被我遺忘了。趁著大魯妹還在說話,我的腦細胞拼命地在神經的連結之間穿梭。
終於,被我翻出了那件我當時並不在意的陳年往事。
「我其實有聽說一件事,」我打斷大魯妹,即刻把心中的回憶拋出:「很久以前,他剛剛考上研究所的時候,有個跟他同校的人告訴我,他其實並沒有考上C大的研究所。因為以他的學歷考上C大,在原系所應該是會被貼紅榜昭告天下的事,但除了他本人告訴大家他考上了以外,學校居然沒有任何關於他考上的資料。」
「意思是⋯⋯」接下來的話有點沉重,所以大魯妹在說出口前下意識地先頓了一頓:「他假造學歷嗎?」
我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表情也跟著認真了起來。但心裡的感覺,卻微妙地往相反的地方前進,有種發現秘密的興奮與刺激。
「妳有認識他任何在C大的朋友嗎?」大魯妹又問。
「沒有。」邊說我邊緩慢的搖了搖頭,增加話語的慎重感。
「妳跟他這麼好,卻都沒有認識任何他在C大的朋友,這的確不正常。」大魯妹繼續推理,完全飯局妹界之柯南:「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明確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考上C大。」
我又瞪大了眼,期望她快快說下去。
飯局柯南從包裡拿出手機,按進搜尋引擎。我把身體湊過去,和她站在同一個角度看向螢幕。
「每年的大專院校榜單在網路上都是查得到的,只要輸入C大加上他的名字,如果他真的有上,一定會出現合乎預期的搜尋結果。我們可以先試試看搜尋妳的榜單來驗證。」說完,飯局柯南就在手機上輸入:「台灣師範大學」,空格,「我的名字」。
剛開始並沒有馬上出現結果,不過她又多加入了幾個已知資訊,比如我的學年、高中名稱⋯⋯等字元之後,很快就搜到了我錄取大學的榜單資訊。
我們如法炮製,輸入關於那位友人的所知資訊後,交叉搜索了幾次,結果卻一無所獲。
我們都大感驚訝,開始把話題導向探討他為何這麼做的陰謀論,同時也帶出平時心裡對他的其他疑慮及八卦。就像政論節目裡的名嘴們一樣,對著明明不是自己專業的話題,專家似地指手畫腳、口若懸河、煞有其事。
後來,我把這件事當成一筆不小心獲得的意外之財一樣,小心翼翼地「洩漏」給我們「所有」的共同朋友知道。每個人聽到這件事都像當初的大魯妹一樣,難掩震驚之情,然後繼續和我就這位友人的其他「怪異」之處如火如荼地討論起來。
這件事在當時甚至成為了我的一個「招牌」,每個人都想揪著我問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很以此自豪。
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肯去好好地問問他本人關於這件事的真相。
而我在這段期間雖然依舊和這位友人持續維持友誼,卻小心眼地以先入為主的概念,開始與他保持距離。
我以為我很仁慈,大方地替他維護面子。每次和朋友討論完後,還溫馨提醒大家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殊不知,我在整個事件中,才是那個最可惡的人,還自以為是地認為在宣揚正義,幫助大家看清這個人。
直到有一天,我又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一位共同友人聽完,竟然不是面露興奮,而是冷冷地告訴我:「妳應該直接去問他,不是來告訴我吧?妳這樣到處講他的事,妳也蠻賤的啊。」
我這才大打了一個冷顫,狐狸尾巴被抓住的不安電流忽的從腳底竄上後腦,發覺自己心中的惡意竟如此強烈。
由於我真的告訴太多人了,後來這位友人也終於發現這件事,靜坐抗議似的也不多做解釋,默默與我斷了聯絡。我當然更是惡人無膽,沒有再主動與他聯繫。
我總自我安慰似的告訴大家這樣的朋友我不交也罷。但偶爾偶爾,我還是會為這段無法再被存取的友情感到惋惜。畢竟就算他假造學歷,他也不曾真的傷害過我什麼、曾經給我的種種戀愛指南,即使我自己北藍都背道而馳,卻也真的受用。
人跟人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會寫下這樣的感想,是因為在《蝴蝶花園》這本書裡,有一個很有趣的角色,我認為他完全代表了絕大多數普羅眾生的面向: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在大多數的時候也絕對是敬老尊賢、過著合乎社會規範生活的優良公民。但在面對真正艱難的道德抉擇時,卻往往做出不符合自己在自己心目中形象的選擇,因而在良知和逃避間掙扎不已。
我和這位友人的故事,在人生的漫漫長路中,還算是冰山一角。往後我們會面對越來越多的「無能為力」和自私的「本能反應」。想要保護自己沒有錯,但我們必須承認,至少要對自己承認,我們體內的確存在「惡」的部分。如果只靠掩蓋就想粉飾太平,那就像是大長爛痘還上妝的皮膚一樣,臉只會越來越爛,也容易助長惡根發芽,致使我們犯下真正十惡不赦的壞事,像書裡的富豪變態一樣。
書裡的女主角說過幾句我很喜歡的話:「直率不等於誠實,也許我會很直率地說謊。」、「不做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保持中立只是一種概念,不是真實的,沒有人可以真正過著中立的生活。」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這個世界的色彩是流動的,像流瀉的光影一般,映照出斑駁的區塊。我們可以透過溫柔地接納自己的惡意,來成就真正圓融自然的自己;也可以極力抵制,合成出完美,卻不知怎地有點怪怪的複製人大軍。
《蝴蝶花園》的邏輯成理,正是因為沿著人性的脈絡前循。
往後,當我們又想探尋八卦,指責他人的時候,不妨先找一找那個躲在心中暗處的惡意,向他伸出手,拉他到光明的地方曬曬太陽。會發現,突然就不想說了,或是更能帶著理解的口吻客觀闡述事情。而不是打著正義的旗幟,以為自己正在「替天行道」。
儘管不願承認,這份惡意竟會弔詭地幻化成為你人性中最磊落的起點。
因為,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你同樣也不是,所以沒什麼好害怕的。
那個我覺得很有趣的角色,在書的最後說了一句話:「我根本不必學著勇敢,只要去做正確的事就可以了。」
「正確」不是去書局偷買點線面或搶救國文大作戰的解答,照抄上面的答案還要故意錯兩題,以免老師懷疑。「正確」是確實參照心中的善惡,真正和自己比較、思考過後,由內而外推算出來的答案,沒有標準,對自己問心無愧即可。
我想,那是這世界為何擁有「必要之惡」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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