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立過下李平響國安法生效後寫嘅蘋果文章,除咗一篇「特朗普刀刀見骨vs拜登鈍刀割肉」,暫時都見唔倒有咩符合違反國安法「鼓吹外國制裁香港」嘅嫌疑
而最大鑊係,就算呢篇文章本身,其實都只係客觀評論美國制裁中國效果,而無鼓吹意圖。如果咁都被拉,排住隊入冊都得
//對美國大選有一個很有趣的說法:中港兩地左派、右派都想特朗普贏。左派想他贏,搞垮美國;右派想他贏,搞垮中共。特朗普2016年當選總統後,最受詬病的就是內政外交都不按常理出牌。他高舉「美國優先」大旗,在國際上大玩「退群」,退出巴黎協定、TPP(跨太平洋夥伴協定)、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世界衞生組織等國際組織或協議。國內外的批評者認為,特朗普的「退群」削弱了美國的領導地位,讓企圖引領全球治理體系改革、控制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習近平有機可乘。
然而,當中共為特朗普的退群而竊笑時,隨即被特朗普的亂拳打懵了。2018年3月22日,特朗普簽署備忘錄,宣佈向中國商品徵收關稅,揭開中美貿易戰大幕。習近平一度拒絕簽署城下之盟,推翻了雙方談判協議,但終不敵國內政經亂象的壓力,在今年初付出2,000億美元的代價,簽署第一階段貿易協議。可笑的是,中共喉舌宣稱協議是「走向貿易止戰」的訊號,吹噓中美合作「離不開非凡的戰略眼光、卓越的政治智慧」。
如果說,特朗普在關稅問題上層層加碼、步步進逼,讓中共在貿易上不得不退讓,那麼,特朗普團隊在國際上吹響圍剿華為、圍堵中共的號角,並經由中共鎮壓香港反送中運動、隱瞞武漢肺炎疫情,也成為美國共和、民主兩黨的共識,得到民主世界廣泛響應。
很多人認為,特朗普對付中共的「亂拳」不合常理。他當選之初就與台灣總統蔡英文通電話,時不時自稱是習近平的好朋友,熱起來不惜降尊紆貴以總統身份與中國副總理簽署貿易協議,冷起來可以幾個月不與中國領導人溝通。突然關閉中國駐侯斯頓總領事館、禁止微信和TikTok、關閉孔子學院、大幅限制中國留學生人數、取消香港獨立關稅區地位、不承認「香港製造」等措施,更是拳拳到肉、刀刀見骨,讓中共疲於招架。
中共獲喘息或成霸主
美國沿用40年的對華接觸政策,結果是中共可以藉美國的民主、自由去攻擊美國、攻擊特朗普,可以藉國家安全之名來全面管控香港、推翻香港自治,顯示專制政權的邪惡是沒有底線的。面對如此政權,如果美國的一招一式都為中共洞穿,何異於等着挨打?只有「亂拳」才有打懵甚至打死老師傅的意外效果。
當然,對中共採取強硬政策已成美國主流。《香港民主與人權法案》、《香港自治法案》獲美國國會極速及高票通過,顯示港人抗爭贏得了美國和國際社會的堅定支持。因此,有不少人認定,即使拜登入主白宮會重返多個國際組織和協定,也不會逆轉對華政策,在中國人權、香港、南海等問題上會延續特朗普的強硬路線,更可能與其他民主國家有更好的協調,強化遏制中國的網絡,以鈍刀割肉形式對付中共。
且不說,拜登會否實施鈍刀割肉策略,但中共肯定可以獲得喘息機會。毛澤東曾告誡:「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中共正藉環球深陷武漢肺炎危機、政治動盪、經濟疲軟,謀求人類命運共同體領袖地位,謀求成為環球霸主。美國如果再自縛手腳,放棄天下圍中的攻勢,只怕鈍刀不只不能割對手的肉,還會掉下去砸傷自己。這才是比美國大選結果更讓人憂心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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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跪著造反的出版人沈昌文】(本文在《報導者》同步刊出)
那年秋天,北京天高風爽,陽光燦爛。
那家飯店大堂,卻光亮不足,顯得陰暗。
從外頭走進來的人,有些背光,我設法看清他的面貌,揣測這是否我在等的人。
他不快不慢地走近,說:「郝先生嗎?我三聯書店沈昌文。」臉上帶一點淺淺的微笑。聲音不高也不低,音量很結實。他的頭髮是黑的,鏡框後的眼神不顯銳利,但讓人摸不準遠近。
後來,我談起第一次見沈公的情景,老說當時見到了一位活脫脫武俠小說裡「深蘊內斂的中年練家子」。
那時三聯書店的同事雖然都稱呼他「老沈」,我從開始就稱他「沈公」。
>>串糖葫蘆的神奇人脈
那是1989年9月。我第一次去北京。
行前打探需要拜碼頭的人,各方訊息都指向三聯書店總經理沈昌文這個名字。
我很快就確認,那是個不只台灣,所有海外,以及中國內地各處要去北京的人,都要知道的名字。
不只因為三聯書店這個重要的出版品牌,也因為當時他在主編的《讀書》雜誌緊密呼應甚至引動中國思想、文化界的脈動;不只因為他努力為中國各界文史作者、學者提供發表作品的機會,也因為他有本領在改革開放之後引進戴尼提、蔡志忠這些風動一時的暢銷書。
沈公不是那種初見就熱情四射的人,但他的深蘊內斂像個黑洞,不讓人疑懼,而吸引人一步步接近。
對剛去中國的我,他的人脈廣得很神奇。
談起對中國(不只出版市場)的任何問題,講起任何我想在大陸認識的人,出版界的人就不說了,文化、藝術,甚至某些政界的人,他都能在言笑間輕鬆送出答案。直似劍光閃動,只見燭芯短了一截的行雲流水。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半基於好玩問他能不能介紹崔健,心想這他可沒轍了吧。但沈公只是淡淡地說一句「我來看看」,然後沒幾天我就見到了這位中國音樂界的大腕。
比較熟了之後,沈公說他自己就是愛「串糖葫蘆」,也就是趁著機緣把各方相干、不相干的人串聯在一起。
並且因為他出身上海,所以很服膺十里洋場時代做什麼事都「閒話一句」的氣派。
這些都不只基於他的個性,也因為他就是有這種本領。
沈公眼神讓人摸不準遠近的另一面,也就是對人不分親疏。
看著他交往的對象五湖四海,我也就一直謹守和一個武林高手相處的分際,保持客氣的距離。
不過,後來我們畢竟是越來越親近了,和別人不同的親近。
>>計劃經濟之下紮實的馬步
打從開始,沈公就給了我各方面的啟發。
在出版的領域,他讓我對中國出版的歷史和當時的現況,快速抓到些梗概。
1990年代初,中國的出版市場和國際還沒有接軌,書籍的許多印製條件也有待改進,然而我從沈公身上看到一個在計劃經濟之下做出版的人,受著種種限制,但他的馬步可以蹲得多麼紮實,內功可以練得多深。
我學著體會中國出版社裡所謂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的種種微妙關係,也聽到沈公在他一把手位子上要管多少台灣同行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政治課題就不說了,社內同事的住房問題、入黨問題、婚姻家庭瑣事,簡直無所不包。
在那個中國社會和經濟環境都在轉型的階段,沈公在三聯書店總經理的位置上,既要小心翼翼地不能在政治上犯錯誤,又要維持三聯書店引動思潮的傳統和風格,還得自行創利,壓力很大。他引進的戴尼提固然造成巨大的暢銷,但也有人不喜;他出版的蔡志忠作品固然造成萬人空巷的熱潮,也得來有人說他只會「賣菜」的評語。
此外,在那個主渠道出版社對民營二渠道或者有敵意,或者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年代,沈公又帶我對二渠道有了很多了解。我很好奇他怎麼有這些門路。後來得知他雖然貴為三聯書店總經理,但贊同一些二渠道年輕學者編輯的西方學術文庫,慨然允諾立場開放的合作出版,為支持二渠道民營出版立過典範。
總之,我在中國結識的第一個出版人就是沈公,很幸運。
沈公讓我看到中國出版界一個高標,也影響了其後多年我和中國出版市場來往的基調。
這麼多年來,台灣很多人在中國走過買書號出書的路,我從沒做過。一來是我不想走這類落人把柄的路;二來也因為我覺得認識沈公,不走這種門路也罷。
>>共產社會國營體制的實相
沈公也讓我對中國社會的一些特別情況有了直觀的機會。
有一次,沈公帶我去友誼商店買一台傳真機送他的作者。看好機種、價格之後,沈公留下一張空白的三聯書店支票,就離開了。
我很驚訝,就問沈公難道不怕商店亂填金額。
「怎麼會,我們都是國營機構啊。」沈公哈哈一笑。
沈公說,反正大家都是國營機構,不怕對方亂來。他要自己填金額的話,還得計算稅金之類,寫錯了還麻煩。交給對方寫,對方敢亂填,最後自有雙方國營機構的主管單位出面查證、解決。
我見識了共產主義國家裡,大家都是國營單位體制的實相。如果連友誼商店和三聯書店都因為是國營機構而難分彼此的話,那中國所有出版社、書店之間的關係,當然就更不在話下。
出版、印刷、發行、零售都要聽出版總署的,出版總署又要聽中宣部的,真是上下內外,渾然一體。
我學到了很重要的一課。
>>「打擦邊球」和「跪著造反」
來往中國多年,我始終保持一個原則,不主動找政治話題來談。和沈公也是。但沈公還是指點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1990年代初,我出版了一本《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出版後,很多人說毛澤東仍然在中國有很大的光環,這下子以後我再去中國可能有麻煩。七嘴八舌的很多分析。
我問沈公。他聽了之後,說了一句話就不但讓我安心,也讓我開竅:「只要不是批評現在當政的人,談過去的事沒什麼問題。」
沈公也跟我說過,中國有一個差點就開放出版的時刻。
改革開放之初,隨著中國社會各個層面都在鬆綁,出版也是。曾經擔任中共建政之後第一任出版總署署長的胡愈之,倡言成立形同民營出版的產銷合作社;人民出版社也準備了「東方出版社」的副牌,準備當開放的試點。
沈公說:就在大家都很興奮的時刻,中共的元老陳雲說話了。陳雲講了一句話:「你們都忘了共產黨是怎麼起家的嗎?」
開放出版的事,就此封箱;中國其他行業再怎麼開放,出版不在其內,形同國策。
不過,即使此後出版仍然一直在共產黨緊緊掌控之中,也設了重重禁忌,但是中國的出版和言論尺度還是持續有一些微妙的變化。像《讀書》之得以出現,正是代表。
聽沈公談一些兼有官職和知識份子身分的人,如何為他們雜誌巧妙而迂迴地創造空間;他們實際工作的人又如何善加體會,細加運用,是很動人的。
所以沈公介紹人給我認識的時候,最愛強調誰誰誰是個「自由主義」;他聊天最興高采烈的,就是談他在出版,以及主編《讀書》的過程中如何一次又一次打「擦邊球」,在一些禁忌議題的邊緣上行走的經歷。打擦邊球要打得有驚無險才高明,這固然要賭一些運氣,但更多的是要有膽識,有見解,還有一些幽默。
相較於有些人主張知識份子就當「敢言」,沈公這種擅打擦邊球的作法,有人稱他是「跪著造反」。
不論這麼說他的人是褒是貶,沈公毫不以為忤,一再轉述。的確是,對他來說,「打擦邊球」就是為了「跪著造反」,而「跪著造反」最重要的武器也就是「打擦邊球」。因此沈公引述「跪著造反」之語,是帶著一點自得的。
>>大家都是一家人和「一僕二主」
在都是國營體制之下,在都歸出版總署和中宣部管轄之下,中國各個出版社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和演變,我們台灣人很難想像。
以三聯書店來說好了。
這個1949年前就卓有聲名的出版社,到中共建政後新成立旋即遭到撤銷,到1954年才又得以成為人民出版社底下一個「三聯書店編輯部」。三聯書店的招牌刊物《讀書》雜誌,是在1979年創刊的,但當時名義上是出版局研究室的刊物,由人民出版社代管。至於三聯書店從人民出版社分家出來,真正開始獨立經營,是1986年的事。
而沈公和他兩位關係密切的領導,陳原和范用的關係,都是從他1950年代初進人民出版社的時候就建立起來的。
陳原,人稱原老,是語言學家,是人民出版社總編輯室的成員之一,54年起兼任「三聯書店編輯部」主任,到改革開放開始,擔任商務印書館的首任總經理兼總編輯,但同時也是《讀書》雜誌創刊主編。
范用,人稱范老板或范公,在49年之後先在出版總署、中宣部工作過,調來人民出版社,歷任總編室主任、副總編輯等職位,在《讀書》雜誌創刊時,實際貢獻很大。
三聯書店還沒獨立出去的時候,范用兼任總經理,但是到1985年正式獨立前夕,他卻因故退休,改由沈昌文擔任了三聯書店獨立後的首任總經理。
沈公從工作的第一天,就一直受范用的領導,所以他說自己在組織上是范用的系統,但是他在思想和觀念上一直同陳原比較一致。
這樣,當沈公在三聯書店成立了編委會,范用和陳原兩位老領導又都在內,他就面臨了日後自嘲「一僕二主」的局面。
沈公在他的回憶錄《也無風雨也無晴》裡,有一段著墨不少。
《讀書》以創刊號上<讀書無禁區>一文發生轟動性影響,也同時成為另一派力量想要「打棍子」的對象時,兩位退休的領導給了沈公不同的建議。
范用跟沈公說要「敢於講話,不怕封」,說國民黨時代封過三聯書店的刊物,結果更壯大了三聯的聲名。
而陳原則認為歷史條件改變,今非昔比,情況已經不同,要怎麼說話可以研究,但不能走「不怕封」的路。
就當家者的立場,沈公同意陳原的見解,也從此發展他「跪著造反」的路線,結果也引來范用說他沒出息,認為沈公辜負了他的一手提拔。
沈公跟我講過一段六四期間的事。
那天,三聯書店開會,范用在會中慷慨激昂,主張大家都要聯署上街的聲明。開會的人傳閱聲明,沈公說他很猶豫,但是在范用的注視目光之下,也只得勉強和大夥一起簽了名。
這份聯署聲明傳到當時也在開會的陳原面前時,陳原拿在手裡看一看,微微一笑,就傳給下一位。
沈公說:「別人再給他,他就再微笑傳回去。如此來回三次。他始終什麼話也沒說,也什麼都沒簽。」
我問沈公,六四後來秋後算帳,那大夥簽的聲明沒事嗎?
沈公說他也很焦急,問了范用怎麼辦。開始范用沒回答他,問了兩次後,要他別管了。原來那個聲明范用後來並沒有送出去。
這個故事,沈公講了不只一遍。
每次講,他對陳原和范用都不下任何評語,但每說到陳原接過遞給他的聲明,再三微笑傳給下一位的那一段,他都會跟著頷首微笑;再講到范用說他後來並沒把那個聲明送出去,他又會再頷首微笑一次。
>>進入「打招呼」時代
沈公常講他在1996年1月1日怎麼得知自己在前一天退休的。
他說那天早上接到電話,電話那一頭跟他說:「沈昌文同志,你已經在昨天 12月31日傍晚六點退休了。」
沈公的個性和形象,都從退休開始出現些微妙的變化。
之前,雖然也海派,他的沉穩內斂多些;之後,他就交遊更廣,言談更無所禁忌。宴席上,他說編輯的工作就是要「談情說愛」、「坐以待幣」 等金句,妙語如珠,舉座皆歡。
在工作上,我和沈公也因此出現了兩個階段的關係。
他在三聯書店任內,擔任我的顧問;他退休那年,我也正好要創業,想在中國市場多探索一些可能,所以就邀請沈公一起工作,成為同事了。
大致從沈公退休時開始,中國政府對出版的控制也進入另一個階段。
之前,有命令,有肅殺,有邊界,所以有擦邊球可打。那之後,進入「打招呼」的階段。
沈公說:他接到的通知他已經退休的電話,就叫作「打招呼」。
之前,黨和政府會傳達正式命令或通知;之後,轉為私下打一通電話的「打招呼」。不必正式通告要禁什麼書、封殺什麼人,上級單位只要對出版社的領導打個招呼就好。而這個領導將來有沒有出路,就看上級眼裡的他是否識相,願意接受打招呼。
大致和軟性打招呼的年代一起開始,中國對民營二渠道的立場也有了變化。
改革開放之初,國營出版社把民營二渠道不是視為不法,就是不屑一顧。
第二個階段,大致是沈公說開始「打招呼」的年代起,為了應對加入WTO,國營出版社要集團化、上市,造大船出大海。於是容忍民間二渠道以「工作室」身分存在,把這些工作室的產出當作國營出版集團的資源。
這些遊戲都已經不是沈公自己所熟悉的了。但感謝有沈公的指點,我多少能看出點趨勢的變化。
當然,我也感謝他介紹于奇給我,讓我多了個不同世代的得力助手。
和沈公、于奇在北京一起工作的日子,是我人生中很美好的回憶。
>>看清「戰友」和「火力」的重要
除了對中國出版市場、社會的了解之外,我最感謝沈公指點了我為人處世的一課。
那年,我要離開上一家公司的時候,在一件事情上被人家設局,事後很不甘心,想要反擊。聞風而來,願意提供「火力」支援的人不少,該如何取捨,一時拿捏不定。
正好我去北京,就請教沈公。
飯店屋角有一柱立燈,沈公坐在沙發上聽我講了一大圈之後,幾乎沒經考慮就大致說了這麼一段話:願意提供你火力,想借你的手來打擊對方的人,肯定不少。但是你用了某人的「火力」,就等於承認此人是你的「戰友」。不過,你想要打擊敵人是一回事,但你也得考慮自己是否真的樂意和此人是「戰友」,是同一陣線。
這段話對我真有警醒作用,受益良多。
一般人在氣急攻心之下,只想打擊自己痛恨的對象,所以有任何支援火力都照單全收,不會考慮這些火力的來源。沈公的話,讓我冷靜下來,開始衡量究竟是反擊的快感大,還是事後可能因為和一些價值觀不同的人沾上邊而懊悔更大。
我檢查了一遍,發現是後者。我還真不願意就此和某些人當「戰友」。於是就婉謝了許多火力支援,也把反擊的事放下,從此不再回顧。
這真是我人生比較明智的決定之一。
行動之前,先評估戰友是誰,先看清支援的火力來源,也成了我日後行事的重要提醒。
>>氣功、羊蝎子、臭
沈公也是個追星族。追鄧麗君。
和中國70、 80年代很多人一樣,他從第一次聽鄧麗君的歌,就為之著迷。
他說每天清晨起來,最快樂的事就是自己在書房裡,把鄧麗君的歌放得很大聲,然後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開始剪刀、膠水齊飛,整理各種資料。
他是個道地的資料控,講解過一些心法給我,端地是說來簡明扼要,但不是人人都能實踐。
再接下來,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去搭公交車,去潘家園淘寶,找舊書刊。然後就是去親近熱愛的「傅小姐」——複印機了。大量複印他收集的資料,給一些人當「內參」,是他的樂趣之一。後來網路發達了,他則開始用電郵傳送。
沈公也熱愛吃喝。這應該歸功於兩點。
一是他練氣功,身體底子好。沈公少年時期體弱多病,因為練了蔣維喬的氣功方法而得益。他幾十年氣功練下來,大小周天、任督二脈都打通,平常聊天就不時兩手交握,左右大姆指來回交搓。所以不只精神恒常飽滿,頭髮一直不染也烏黑。
有一次他用辦公室的浴室沖澡,別人沖澡開心會唱起歌來,沈公讓大家聽到什麼是武俠小說裡的「長嘯」。于奇說他是練成了氣功的三花聚頂。
第二是他有一位當醫師的賢內助白大夫。白大夫知道沈公在外吃喝百無禁忌,每天關注他的身體情況,隨時調理他需要服用的保健藥品。沈公有這個憑仗,就更加吃得天南地北。
所以,想到沈公,就不免想到和他一起的吃喝。
從1989年北京夜裡找不到什麼吃的地方,到沙灘出現第一家「二十四小時都有飯」;從凱賓斯基的啤酒,到三里屯的酒吧。
猛地說起來最難忘的,還是去吃羊蠍子那次。
那家店是一面吃羊蠍子,一面把骨頭吐到地上。所以店裡地上到處都油膩膩的。
沈公很得意地說:吃羊蠍子就得這樣!還加一句:「這就要喝小二!」(小二指小瓶的二鍋頭。)
我難忘那家店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有件事後來怎麼都想不通:當時我還不坐輪椅拄拐杖,怎麼走得進地上那麼油滑的店裡?
沈公是寧波人,愛吃醃的臭莧菜梗,所以在飯桌上特愛講那些醃菜要臭到什麼程度,醃缸裡要看得到白白的蛆等等。大家要攔他,他才樂呵呵地轉移話題。
不吃臭莧菜梗,他就愛吃有臭味的美食。凡有台灣同事來,他就要推薦炸玉米窩頭片塗上王致和臭豆腐乳的美味。
結果引發過一場慘劇。
那年冬天,台灣有幾位同事去北京。聽他慫恿,其他人都掩鼻避之,有一人卻勇敢地嘗試了。勇敢的人不但吃了,還喝了杯可樂。所以稍晚她們幾人一起搭計程車出門,車子一顛簸,喝可樂的人打了一個大嗝,全車人包括司機都慘叫起來。
沈公真是喜歡逢人推介各種奇異的飲食。
>>因為反服貿而中斷聯絡
2013年7月,為了反服貿,我從寫第一篇文章起,就決定不再去中國了。
前面說過,中國官方對民營出版曾經有過兩階段的立場。最初,是對「二渠道」或者打壓,或者睜一眼閉一眼的階段;再來,是對民間「工作室」容忍利用,以便國營出版集團造大船出大海的階段。
而當時,已經進入更高明的第三階段。
有些國營出版社已經體會到不需要自己做大,而是提供養分讓「工作室」做大,把民營公司做大、做集團、做上市,再往海外伸足。國營出版社,及終極主導他們的中宣部,隱身在重重的商業包裝之後,幕後掌控就好了。
這樣做,最聰明的就是中國可以透過分身進入海外市場,卻不必相對地開放國內市場。而當時,早在服貿協議還沒簽之前,他們透過資助和投資等方式,就已經在台灣有一些相當活躍的代理人和合夥人。一旦服貿協議生效,他們可以更正式地往台灣投入資金和資源,兩岸出版業的不對等競爭,以及後果,都可想而知。
我們政府完全覺知不到這些。甚至連人家出版社都是國營,最上游的大老闆是誰的本質也意識不到。中國的出版社早就成長為出版、印刷、發行、零售各個環節一條龍發展,多頭一身的巨物,我們政府竟然以為這些環節像台灣一樣是各自獨立的存在,可以分割談判,還相信簽下服貿協議有助於換取中國未來開放出版。
至於對岸為了一手保護自己出版市場不要對外開放,一手又要走出海外,已經演化出多麼精細的攻守途徑和方法,根本不在我們政府的意識範圍之內。
用天真到像一張白紙來形容,不知算不算最客氣的。
而我寫了許多文章,雖然只是批評自己政府的愚昧,卻也決定從此不要再去中國。
我立刻和許多人都不再聯絡。不必讓大家為難。
其中,當然包括沈公。
不只沒再通電話,連電郵我也再沒寫給沈公。
我知道那裡對一切聯絡的掌控有多嚴密,也可以想像他應該已經接過不少打招呼的電話了。
這樣,沈公和我斷了五年聯絡。
偶爾,想起和沈公在北京的種種,恍若隔世。
中間,只有從共同的朋友那裡聽來一些消息。
大家都說沈公生活依舊,還是常去潘家園,還是常坐公交車到處亂逛;餐宴照去,吃喝依舊,精神好得不得了,唯一就是耳背越來越嚴重。
聽著朋友的形容,沈公頷首微笑,雙手交搓姆指的神氣,就在眼前。
>>「你說這不是很享受嗎?」
2018年春天,我突然接到沈公在紐約的女公子來信,說沈公會在那年夏天去美國,想見我一面。
大喜過望。
我安排了行程,濶別五年後,和沈公在一家義大利餐廳見面。
那一天本來我以為和沈公會有很多話要說。
過去沈公雖然不怎麼談六四,但是對1949年後,一直到文革的種種經歷倒談了不少。他會講他是多麼忠貞的共產黨員,各種鬥爭都相信黨是對的。毛澤東發動各種運動時,半夜發表一個什麼文稿,大家都要激動地上街遊行等等。
我聽他活龍活現地描述那些場景,也聽他說過林彪之死對他造成多大衝擊。
連永遠的林副主席都會背叛黨和國家,這使得他對過去所有堅信不移的事情都產生了動搖。
也因此,沈公常說他感謝鄧小平,不論別人怎麼評價,他認為中國文革之後的發展,以及他所能過上的日子,都是這位總工程師的功勞。
而我每次問沈公,文革有沒有可能再次捲土重來的時候,他都會微笑,也搖搖頭。
所以那天要去見沈公之前,我準備了一些問題,想問他對這幾年中國的看法。
只是見面之後,那天是我和沈公話說得最少的一次。
主要是,一見面就覺得,不必多問了。
另外,沈公確實耳背得厲害。雖然他仍然精神奕奕,但是必須靠著他耳邊很大聲地說話才行。他自己一開口,音量也非常大。
沈公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說趁五四一百周年紀念的時候有個出版計畫。
「你有什麼書,有什麼資料要找的,就告訴我吧!」在那家義大利餐廳裡,他聲若洪鐘,然後又加了一句,「我願意永遠幫郝明義工作!」
我問他家人怎麼不試一下助聽器。她們說再好再貴的都買了,但沈公都說適應不了,不肯戴。
「其實戴一戴就會習慣,但是他就是不肯。」她們說。
「沈公,你怎麼就不試試呢?」我靠近他耳邊大聲說。
這時沈公又使出他那個可能是跟陳原學來的頷首微笑的絕招了。
那天,他對助聽器這個問題就一直保持微笑和沉默。他不回答,誰也沒辦法。
直到餐後上甜點的時候,沈公突然對著我又中氣洪亮地說了:「我早上出門,搭上公交車就坐到總站再坐回來。我可以一路看北京的風景,練自己的氣功,別人說些什麼我可以什麼都聽不到,你說這不是很享受嗎?」
我聽了之後,忽然覺得聽懂了,就大聲地回他:「享受!享受!真享受啊!」
>>不屑老化、三花散頂
去年底,于奇告訴我沈公前陣子腿腫、腹水,住院檢查。
一周後出院,于奇去看他,沈公要她錄一段視頻給我。
幾經輾轉收到視頻後,我看沈公對著鏡頭還是中氣十足地說:「郝先生,我等你來北京吃辣的啊!」沈公從初識我開始,就一直封我是台灣最會吃辣的台灣人。
然後沒幾天,得知沈公去世。
我和于奇通電話,聽她所知道沈公去世前兩天的情形。
沈公回家後仍大致如常生活。元旦前後,北京遇上寒潮降溫。但沈公還是堅持要出門自己去買膠水,好回來剪貼整理資料用。
去世的前一天,他沒有像往日一樣在家喝啤酒。他大女兒看他氣力很弱的樣子不放心,就留下來在他家裡陪他。半夜去看他還睡得很熟。到早上再去看他,身體微溫,人已經走了。
我們兩人得到的共同結語,就是這真是個永不服老的人。
年紀再大,他也不怕喝醉摔跤。
風雪再大,也攔不住他出門準備工作。
他一定要盡情把自己的生命之火燃燒到徹底的乾淨。
絕不留下任何牽絆。
他不肯戴助聽器,不只是因為他圖個耳根清淨,也因為他根本就不想讓自己跟任何老化的象徵相聯接。
沈公不只享受生命,不只是不服老,還根本就是鄙視老化。
他根本沒法接受自己戴助聽器的形象,更不會等到自己可能要用手杖、用輪椅,甚至必須別人照顧的那天。
所以他必須用氣功把自己的狀態保持到最好,然後在無法持續的時候,就三花聚頂也三花散頂,把所有的精氣神一次耗用殆盡。
在他滿九十大壽的時候如此離開塵世,實踐了他期盼的無疾而終,用他自己的話説:「這不是很享受嗎?」
>>也無風雨也無晴
沈公走後,回顧和他來往這三十多年,最感欣慰的,還是為他出版了《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本回憶錄。
當年邀他寫回憶錄,有多重理由。
他目睹自己家庭從富裕而敗落,經歷上海從十里洋場到進入社會主義,很有時代感;
他個人從1949年前在一家銀樓當學徒,到考進出版社當校對,再一路成長為出版界的標誌性人物,過程很勵志;
在他一路成長的過程中,由秘書而編輯而管理者,對不同領域的工作都有自己獨到的心得;
他學習與見識的許多政治、文化、學術界人物,有太多精彩的軼聞和傳奇;
他經歷1949年後的種種運動,又是中國改革開放後出版路程的實際開拓者之一,必定對這段出版史有很深刻的觀察和總結。
最後,他還是資料控,想必可以整理出一些他人忘記或視而不見的資料,讓人拍案驚奇。
沈公最初都是打哈哈,不當一回事。
請他吃飯、喝酒,邀著其他朋友一起遊說,也不成。
像是要栓住孫行者般鬥法良久,最後終於說動他了。但是到實際寫出來,又是漫長的路程。
同事共同押著他簽下不只一張承諾書,還是一拖再拖,不知何時才會真正兌現。
這樣熬了至少應該有個十年吧,沈公終於交出了書稿。
交稿後又顧慮這裡敏感那裡敏感而一再刪節、調整,最後終於在九年前,在台灣出版了《也無風雨也無晴》。新書發表時,他還和家人一起來了一趟。
回頭讀這本書,雖然知道他還是隱去了許多地方,但發現所有當初邀他寫書的理由都有相當完整的回應。
這本書不只寫出了沈昌文個人在大時代裡的足跡,不只寫出了三聯書店的歷史,也寫出了中共建政之後的社會環境,還有思想、文化界許多不同領域的人物面貌。
更重要的,是沈公透過註解、關鍵時刻的重要政策文件和書信,留下了一些線索。這些線索不只有助於讀者勾勒過去的一些樣貌,也可能有助於理解當下,甚至對未來有一些想像。
謝謝沈公。
再會。
《報導者》網路版 https://bit.ly/3c2IcQ0
#沈昌文 #三聯書店
傅斯年毛澤東 在 民意論壇:聯合報。世界日報。udn tv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名人堂-沈呂巡
不可忽視之英美中國問題專家著作
(圖:《鄧小平時代》作者傅高義去年底去世,享年90歲/中新社資料照)
英美的中國問題專家人數及派系之多,不可計數,美國拜登新政府正成立之際,恐僅更多。但以美國九十歲甫過世的傅高義教授來説,居然有了中共外交部發言人及中共駐美大使崔天凱紛紛表示致哀,報導占了聯合報半版面,也屬難得。
傅寫了一本八百七十多頁的名著「鄧小平與中國的改變」,以廿四段分述鄧一生的功業及人生,恐沒有英文書籍有這麼的詳盡。書中顯示卡特總統、當初的國安顧問布里辛斯基、國防顧問史考克羅夫都對鄧小平有所稱讚,但更使其等稱許的還是這本書的本身及傅氏的功力。該書又列了鄧十五位政治友人,從陳雲、李先念、趙紫陽到習仲勛等等。關於習的一段最值注意,敘述習一生大概的政情外,又説明一九七八年鄧特把習送到廣東,習在廣東重掌大權,以致習的兒子習近平在二○一一年出頭,作為中國元首的主要候選人。
也不可忽視英國的相關著作,似應重視麥克米倫女教授。麥氏為六○年代英國首相麥克米倫之孫,家學淵源,頭本大作即以一九一九一次大戰後在巴黎的和會為本,説明為什麼該和會未創造和平,反留下二次大戰的誘因。該書至為詳細,特寫各國在巴黎和會中的奮鬥,中國即是一專章,寫山東問題,主要係陸徵祥及顧維鈞的外交努力,講述極為深刻。
麥氏又有專書寫尼克森與毛澤東的全面關係,最近又有專作「衝突(Conflict)如何將吾人導向戰爭」。此書重點在於,已有在北京及華盛頓的專家們在説雙方的衝突無可避免,而國際衝突的結果最後多導致戰爭。此書受到美國前國務卿舒茲、前世界銀行總裁佐理克、哈佛名教授Joseph Nye等人的好評。
再看真有實務經驗的歐巴馬總統回憶錄,其著作也有七百六十幾頁,但全書提到台灣的僅有兩次,就是美國繼續對台軍售,另指出台灣因非聯合國會員國,無法參加京都公約。但就大陸自七○年代起,即如何由鄧小平領導快速放棄馬列主義,走向對外輸出貿易,大力減少貧窮人口,再加上強大的軍力,努力的人力,五千年文化等傳承要件,使世界上唯一可抗衡美國的,僅中國而已。
歐巴馬提到中國天安門事件,說他那時還是哈佛法學院的學生,常記得一反抗學生單獨面對坦克。又提到他第一次搭乘「空軍一號」訪問中國大陸的經驗,中方全程監控系統驚人。他在中國大陸旅館中打個機密電話,都要到一特殊房間在一自備的帳篷下進行,有些團員甚至在洗澡時不敢開燈。商務部長羅克忘了東西回旅館房間再取,卻發現有二位旅館員工及二位著西裝者正在房內翻看其文件等。
歐巴馬又將他對胡錦濤主席及溫家寶總理的印象做一比較,對溫反有佳評。他與胡多談及美中兩國如何建立「雙贏策略(win-win)」,但第二天見溫家寶時,溫之言談反像是一個關鍵的經濟決策者,公然對歐説:「雖然你已經看了北京與上海,我們仍然是開發中國家,三分之一的人民仍生活在貧窮下⋯」。歐氏隨指出,中美貿易關係已趨大量失衡,美方無法坐視人民幣升值,中方如不改變,美方或須報復,溫氏則立刻建議,給他美方盼望中國購買更多美貨的清單,他將視如何為助。
拜登政府的對華政策,無論自人選或原則,均已在形成之中,相信這三本觀策之作,至少一本(尤其歐巴馬之作)可以涉入相關人士之心。今台灣論及兩岸情勢,也必須作同樣的努力吧!
(作者曾任駐英、駐美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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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傅斯年和葉公超是中國近代史上三位風雲人物。開玩笑打個比方:他們是
三駕馬車。胡適率頭,傅、葉是哼哈二將。一九四八年胡適角逐總統之初,在南京紫
金山天文台點火於密室時,胡適請的就是這兩位“哥們”。
胡適是恂恂一儒者,做學問深,從事政治平平﹔葉公超做學問平平,玩政治更是
平平。傅斯年做學問,兼問政治。學而優則『不』仕,令人刮目的是他那民族情懷和
敬業精神。誰都不否認,他是一個眾議胃集、褒貶不一的人物,一個大家都感興趣的
話題。
主張抗戰保中華
傅斯年是『一個肥頭胖耳的大塊頭,他有一頭蓬松的亂發,一副玳瑁的羅克式的
大眼鏡。他經常穿著那時最流行的大反領 ABC襯衫,不打領帶,外面罩上一套嗶嘰西
裝,那副形容,說起來就是那類不修邊幅的典型,但卻顯示了與眾不同的風度。他似
乎永遠是那么滿頭大汗,跟你說不上三句話,便要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巾,揩抹他的汗
珠。』
朋友們叫他『傅胖子』,取其形。抗戰期間在重慶,他與李濟、裘善元赴宴。宴
畢,主人替他們雇好三乘滑竿,裘善元第一個出來,抬夫見他胖,不愿抬,大家推讓
。第二個走出來的是李濟,比前一個更胖,剩下來的四個人又互相推讓一番。等到傅
斯年走出來,剩下的兩位抬夫,扛起滑竿拔腿就跑,弄得主人很狼狽。後來,他『參
政』了,持續向『皇親國戚』宋子文、孔祥熙宣戰,世人譽他『傅大炮』,擷其神。
有人說,他與胡適一樣,是位『譽滿天下,謗滿天下』的復雜人物﹔也有人說,
他是知識分子中惟一一個敢在蔣介石面前蹺起二郎腿說話的傢伙。而傅斯年也姑妄言
之:『誰都沒有資格罵胡適之,只有我可以罵,只有我才有資格罵。』他也真敢『犯
上』:竟在一份蔣介石為孔祥熙(中央銀行國庫案)說情的絕密函件上勾出要害處,
並在『委座』的名側大筆一揮批道:『不成話。』
傅斯年(一八九六─一九五○)山東聊城人。家世頗顯赫,遠祖傅以漸是清朝第
一位狀元,乃父傅旭安系光緒二十年舉人。他九歲喪父,由祖父傅淦養成人。
『九一八』事變,北平學者集會,譴責日軍侵華罪行,傅斯年即席講演,首倡『
書生何以報國』的話題。當時,日本為尋找侵華的借口,杜撰『滿蒙』歷史。傅斯年
就邀史學界同人,挑燈夜戰撰寫《東北史綱》,駁斥日人指鹿為馬的胡說。同時,他
又委人將『史綱』主要部分譯成英文,遞交給『國聯』,促使國聯做出聲明『東北三
省為中國之一部,此為中國及各國共認之事實』。
次年,傅斯年在《獨立評論》和《新青年》上發表了《中日親善??!!》和《
中華民國是整個的》等分析評論時局的文章,極力主張抗戰,反對妥協。
戰火蔓延到平津外圍,有人害怕,發起建立北平文化城運動,想把北平變成『中
立區』,以避戰亂。傅斯年揭竿反對,認為此舉『有損於國民人格』。以致在他讀到
胡適的《保衛華北的重要》一文後,大動肝火,認為這是胡適在附和政府的妥協政策
,宣稱要退出《獨立評論》,與胡適斷交。后由丁文江調停才作罷。在民族社稷的大
事上傅斯年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冰炭不容,哪怕是師長!他說:『適之是自由主義
者,我是自由社會主義者。』胡適也感慨:說傅斯年是他『最好的諍友和保護人』。
嗣後,日人網羅我民族敗類,陰謀實行『華北五省自治』,主操北平政務的蕭振
瀛在教育界人士座談會上大放厥詞,說『在日人面前要保持沉默』之類。傅斯年聽罷
,憤然作色,拍案而起,對這種公然為敵張目、有損民族人格的言論痛加駁斥。傅斯
年指出,華北『自治』的結果,只能是『外治』,只能是『亡國』。
抗戰開始了,傅斯年提出將北大、清華、南開三校聯合組成『西南聯大』的方案
。抗戰勝利的消息傳到重慶,傅斯年高興得衝到街上,一手拎酒瓶喝酒,一手拿拐杖
,把帽子挑在拐杖上亂舞……
抗戰勝利後,傅斯年被任命為北大代校長。他一再表示:凡做了『偽北大』的教
員的,北大一律不聘。周作人、容庚即在此列。容庚曾跑到重慶拜訪傅斯年,傅見面
就大罵:『你這民族的敗類,無恥的漢奸,快滾,不要見我!』次日《新民報》以此
大做文章,題為《傅孟真拍案大罵,聲震屋瓦》。
曾在『偽北大』任過職的人員,採用多種方式向傅施加壓力,組織請願並以罷課
相挾。傅斯年毫不示弱:『就是殺了我也要說上面的話!決不為北大留此劣!』並毫
不手軟地對『偽北大』校長鮑鑒清提出控告。
為了促進國共合作,一九四五年六月二日,傅斯年以無黨派人士身份,聯合國民
黨、民主黨的黃炎培、章伯鈞等七人,致電毛澤東、周恩來,正式提出訪問延安,六
月十八日毛澤東、周恩來等覆電,欽佩其以國家利益為懷,並表示歡迎。七月一日,
傅斯年一行六人在王若飛的陪同下抵延安,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親自到機場迎接。
傅斯年與毛澤東是二十多年前的北大舊識。傅在他的《〈新潮〉之回顧與前瞻》
中列舉全國六大『最有價值』刊物中,就有毛澤東主辦的《湘江評論》。在談到五四
運動時,毛澤東稱頌傅的貢獻,傅則以陳勝、吳廣自況,說你們才是劉邦、項羽。毛
澤東報之以微笑,並未作正面回答。傅向毛索要墨寶,毛遵囑慨允,條幅上寫道:
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燼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唐人詠史詩一首書呈
孟真先生
毛澤東
毛澤東還附一親筆信:『孟真先生:遵囑寫了數字,不象樣子,聊作紀念。今日
間陳勝、吳廣之說,未免過謙,故述唐人語以廣之。敬頌旅安 毛澤東上 七月五日』
據說此物均藏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傅斯年檔案中。
怒轟蔣家二重臣
『孟真貧於財,而富於書,富於學,富於思想,富於感情,尤其富於一股為正氣
而奮鬥的鬥勁。』羅家倫評論傅斯年如是說。
傅斯年的好友、同學朱家驊、羅家倫等都先後入政界,操持一方權柄。傅也有多
次機遇,國民黨政權也屢屢示意欲委以重任,傅斯年不為心動。當胡適顧盼垂青某個
官位時,傅斯年致信胡適,提醒他不要做有損自己『名節』的事,並揭露當局拉名人
做官是『借重先生,全為大糞堆上插一朵花』。傅斯年不喜歡從政,但願參政。他的
邏輯是:『我們是要奮鬥的,惟其如此,應永久在野,蓋一入政府,無法奮鬥也。』
他考慮的『奮鬥』方式是,『與其入政府,不如組黨﹔與其組黨,不如辦報。』一個
迂腐的酸儒也。
國民黨的參政會始于一九三八年。自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七年,國民黨參政會共
舉行四屆十三次會議。傅斯年連續四屆被推選為參政員,並多次擔任『駐會委員』。
一九四五年蔣介石打算在北方知名人士中補選一名國府委員,他欽點傅斯年,並親自
召見傅,面提此事,傅力辭不允。事後,傅斯年致長信於蔣,再表絕不從政的志向。
信云:『斯年實愚戇之書生,世務非其所能,如在政府,於政府一無裨益,若在社會
,或可偶為一介之用。』『此后惟有整理舊業,亦偶憑心之所安,發抒所見於報紙,
書生報國,如此而已。』他又寫信給陳布雷,請他向蔣進言,別再拉他當官。
傅斯年有個雅號『傅大炮』,最令人拍手稱快的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炮轟孔
祥熙與宋子文了。
孔祥熙與蔣介石關系淵深,任國民黨政府財政部長、行政院長達十年之久,政績
無有,劣跡昭著。傅斯年從孔氏的人品、才幹、政務等諸方面列舉多條劣跡,上書蔣
介石,要求罷免貪污腐敗分子孔祥熙。信發出,如泥牛入海。傅斯年十分氣憤,利用
參政會舞台,多次質詢孔,並督請政府『整刷政風』。
一九三八年七月十二日,傅又寫信呈蔣,從才能、用人,從縱容夫人兒子與不法
商人勾結、發國難財等六個方面,全方位地抨擊孔。言據鑿鑿。可蔣介石仍不動聲色
,這更激怒傅大炮。他千方百計搜集孔氏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的材料,準備在參政會
上公開揭露,彈劾孔祥熙。這時在美的胡適聞之,寫信勸阻,傅斯年不聽,決意『除
惡務盡』,抓住六起貪贓大案中影響最大,手段最卑劣的美金公債案(即太平洋戰爭
爆發後,美國政府同意借給中國五億美元。孔祥熙決定從中拿出一億作為美金儲蓄准
備券。後因覺有利可圖,其手下央行國庫局長呂咸以巧妙方法為孔氏鯨吞了大量美金
一案)。
中央銀行國庫局正直人士,揭露孔祥熙一伙營私舞弊的內幕,並將有關『炮彈』
提供給傅斯年。傅擬成提案,交大會秘書處。外交部長王世杰擔心事態擴大,怕被人
作為借口『攻擊政府,影響抗日』,勸他歇手為安。傅斯年不以為然。蔣介石也感到
棘手,先是以避免造成國際影響為由,制止傅在參政會上提出此案,後來再以爭取世
界各國對抗戰的支持,以國家利益為重為由,請傅改變解決問題的方式。一提國事為
重,傅斯年答應退讓一步,決定將提案改為質詢案公之於眾。
一九四四年九月七日,張群向參政會作完施政報告後,傅立身發難,怒斥孔祥熙
私辦公司、倒賣黃金、行賄等五大劣跡,並鄭重聲明,願意到法庭對簿公堂!會後蔣
介石設宴相邀,要『擺平』傅斯年。
席間,蔣問傅:『你信任我嗎?』
傅答:『我絕對信任。』
蔣說:『你既然信任我,那麼,就應該信任我所任用的人。』
傅一聽,十分激動:『委員長我是信任的,至於說因為信任你也就該信任你所任
用的人,那麼,砍掉我的腦袋,我也不能這樣說!』
最終,蔣介石迫於強大社會輿論壓力,終罷免了孔祥熙。
孔祥熙下台後,蔣介石安排他的妻舅宋子文接任行政院長。宋子文上台後,他打
著抗日救國的幌子,犧牲中產階級利益,他與孔祥熙等借外匯市場開放之機,利用只
有他們才擁有的官僚企業進口許可証,大肆進行非法進口倒賣活動,越演越烈,最後
釀成一九四七年以上海為中心的席卷國民黨統治區的『黃金風潮』。
傅斯年忍無可忍,在《世紀評論》(一九四七年二月十五日)發表《這個樣子的
宋子文非走開不可》,再次宣戰。文中,他又寫道:『我真憤慨極了,一如當年我在
參政會要與孔祥熙在法院見面一樣,國家吃不消他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該走了
,不走一切垮了。』
文章面世後,各報紛紛轉載,全國上下群情激憤,這一炮又把宋子文轟成過街老
鼠,灰溜溜地辭職。
執掌名校受尊崇
關於傅斯年的才幹,時人幾乎是交口稱譽,胡適更說:『孟真有絕頂的天才。』
傅斯年一九一三年以優異成績考入北大預科乙部(經史),與顧頡剛、沉雁冰、
俞平伯、毛子水同窗。後在胡適的引導下,投入到新文化運動中去。一九一八年傅斯
年與羅家倫創辦《新潮》雜志,擔綱主編,請胡適作顧問。
《新潮》問世四個月後,五四運動爆發,他自然地成為北大新文化運動中的一員
學生領袖。五月三日晚上七點,傅斯年與『新潮社』社員參加北大千人集會,五月四
日,他主持被推舉的二十名學生代表會議,商討策劃游行路線,下午二時半,示威開
始,他扛著大旗走在前面……
遺憾的是傅斯年與五四運動,最後沒有畫上圓滿的句號,半途而廢。根據傅樂成
的《傅斯年先生與五四運動》一文說,五月五日,傅斯年與一陝西籍學生發生口角,
兩人拳腳相加,傅斯年眼鏡被打掉了,一氣之下,他宣稱不再過問學生會的事情。在
政治上傅斯年是幼稚的。他對當時的社會發表評說雖然尖刻,但不深刻地指責。他始
終認為,革除社會弊病,不能使用暴力,不能使用政治手段,最有效的辦法是組織請
願。於是,他離開了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並參加官費考試出國深造,溜之大吉
。
傅斯年一生頗自負,因對蔣忠貞不貳受到非議,但他在學術上的貢獻是人所共知
的:他樹立了史料學派大旗,創辦了中研院語言所,並出任北大代理校長,重建戰後
北大和執掌台灣大學。
傅斯年在用人上,打破人情、地域觀念,不講背景,惟才是舉。他有句名言:『
總統介紹的人,如果有問題,我照樣隨時可以開除。』說他恃才傲物,也決非空穴來
風。他與顧頡剛是老友,傅到中山大學當歷史系主任,不顧魯迅反對,把顧頡剛請去
辦語言歷史所,但只共事一年,雙方便交惡『十五年的交誼臻於破滅。』他自以為是
,對顧的疑古學派缺少應有的學術寬容。這大概是道之不同不與之為謀吧。
他愛才如命。創辦語言所時把趙元任等精英攬於麾下﹔抗戰時在昆明,陳寅恪住
三樓,他住一樓。每次警報一響,大家『聞機而坐,入土為安』,往樓下防空洞跑。
而他卻向三樓把患眼疾的陳寅恪扶下樓來,一起進洞。
早年在北大讀書時,他立志以從教終其一生,他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傅斯年在堅辭未果的情況下,接任台灣大學校長職務。他將
『敦品、勵學、愛國、愛人』立為校訓。當時,島上反蔣情緒高漲,學潮不斷。有人
在報上發文章指控台大『優容共產黨』。說某某把院系變成親共勢力溫床。傅斯年不
怕,針鋒相對在報上批駁,說『我不是警察,也不兼辦特工』,『學校不兼警察任務
』,反對肆意在師生中搜捕共產黨。
追述一九四五年他處理西南聯大學潮,在會見警備司令關麟徽時,他當面斥責說
:『以前我們是朋友,可現在我們是仇敵,學生就是我的孩子,你殺害了他們,我能
沉默嗎?』
一九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在蔣夢麟主持農復會會議上,他在回答參議員郭國基
質詢時,腦溢血突發,猝死。
傅斯年一生廉潔,兩袖清風﹔廉不言貧,勤不言苦。
一九四三年在重慶,他的血壓已很高,為了貼補家用,他不得不挑燈夜戰寫稿子
。一九四九年到台大接任校長,立即辭掉『立委』,堅持靠薪俸生活。在他去世前幾
天,他還托劉瑞恆先生,囑有人去港替他帶一件上身西裝(他有兩條褲子,上身破了
),價位不超過一百港幣。劉說稍為象樣一點的都得一百五十元港幣,他都表示為難
,遑論其它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傅斯年追悼會在台灣大學法學院禮堂舉行,有五千餘人參加。
蔣介石親臨致祭。
為紀念校長傅斯年,台大在實驗植物園內建造一羅馬式紀念亭,墓前立有無字碑
。並將此園命名為『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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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0.58.165.99
※ 編輯: aass5 來自: 210.58.165.99 (01/30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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